明月喝道：“快吐出来。快！”
阿满立即伸手直抠向喉咙，扶着木栅一阵呕吐。明月拔下发髻上的银簪子，插入饭菜中，银簪瞬间变得乌黑如墨。
阿满颤抖着道：“有人想要下毒杀我们？”
明月秀眉紧蹙，道：“我们若死了，便是畏罪自杀。”
阿满恨恨地问道：“是不是武贵妃做的？”
明月思绪万千，却又不能和她说朝堂上的事情，只好道：“不一定。武贵妃虽权倾后宫，但她不见得有这个能力买通大理寺的人毒杀我们？”
阿满忽捂着胸口，一张俏脸痛苦地皱成一团，洁白的贝齿紧咬着下唇，额上直冒冷汗。明月大骇，忙以手掌抵在阿满背上，将内力缓缓输入她体内。她的内功没有师傅没么深厚，不能将毒出来，只能用内功暂时护住阿满的心脉。
阿满只觉一股暖泉从背后流入四肢百骸，胸口的痛楚稍稍减轻。明月朝牢房外大喊道：“来人。快来人。有人中毒了。”阴森死寂的牢房一遍遍地回荡着她的喊声。却无一人回应她，连狱卒也不见踪影，看来下毒的人早已布置好了，只等着她们毒发而亡。
阿满嘴唇发白，身子微微颤抖，问道：“姐姐，我是不是要死了？”
明月心中一痛，沉声道：“胡说。你不会有事的。”
阿满额上渗出黄豆大的冷汗，道：“姐姐，你一定要小心宫中那帮牛鬼蛇神……她们……没有一个是安好心的……姐姐对敌人手软……就是对自己残忍……”她以为自己不久就要毒发身亡，便拼命地说着遗言。
明月紧紧地握着她颤抖的手，心中暖意融融，道：“宫中的路这么艰难，你要陪我一起走下去。”
阿满想努力地扯出一个笑容，无奈胸口窒闷难受，不由皱紧了眉头，道：“我会像保护娘一样保护姐姐。”
明月心中酸楚，阿满的母亲只是一个小妾，出身又低，在大家族中生存可想而知有多艰辛，生前必定受了不少的委屈。
阿满似忆起一件极痛苦的事情，脸色惨白，道：“我娘不是得瘟疫死的，她是被那个毒妇活活折磨死的。
小时候我经常看到娘偷偷躲起来哭，不管被那个毒妇怎么欺凌，都不懂得反击。我好希望自己快点长大，长大了就可以保护娘，不让她再受毒妇的折磨。
毒妇经常挑唆她的儿子欺负我娘，小不点比毒妇还凶蛮，动不动就指使我娘做奴才们做的事情，我看不过去，就跑去教训他，小不点便对着我又咬又打，我一把将他推开，哪知他没站稳咕咚咕咚地滚下台阶，摔了个头破血流。毒妇哭天喊地跑到男人跟前狠狠地告了我一状，男人拿着一条很粗的鞭子狠狠地抽打我。
娘不停地哭喊着求饶，他就是不肯停手，娘没有办法只好扑到我身上，想用她瘦弱的身子护住我，那鞭子如雨点一样打在我们身上，我以为我和娘会被活活打死。后来男人打得没力气了，扔了鞭子还不解恨，命我们跪在雨里一直到天亮。娘淋了一夜雨后，加上身体虚弱，便一病不起，没拖几天就撒手走了。
娘走的那天晚上，雷电交加，凄风苦雨，我一直抱着娘的尸体，哭着问老天爷为什么不长眼，娘一生从未做过坏事，为何会落得这个下场。”
明月怜惜道：“因果循环，老天爷已经替你娘收拾了她。”一面扶着她坐在稻草上。
阿满蜷靠在她怀中，如一只受伤的小猫般瑟瑟发抖，明月拿起毡毯紧紧地裹在她身上。阿满的声音轻得如同梦幻，却又如雷鸣般惊心动魄：“我从不相信什么地狱阴司，报应不爽。我只知道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谁敢惹我，我必会双倍奉还。那个毒妇死到临头都不知道是我把沾了瘟疫的绢帕放到她衣服中，我亲眼看到她染上可怕的瘟疫，不知道有多开心。可惜娘看不到了。”
明月低低地长叹了一口气，见她双眸微阖，嘴唇泛紫，眉心萦绕着黑气，不由心下惶恐，道：“阿满，答应我，一定要坚持住，不要扔下我一个人。”
阿满想替她拭去眼泪，手却无力抬起，喘了口气，艰难地道：“我不会扔下姐姐的。”
明月轻抚着她颤抖的肩膀，道：“不许偷懒，不许睡觉，陪姐姐说说话。”
阿满勉力睁开双眼，喃喃道：“姐姐，我好像看到娘亲了。”
明月心中大恸，泪如雨下。
阿满流泪道：“我很小就知道，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姐姐，我们再也不能坐以待毙，任人宰割了。”
明月理一理她鬓边的碎发，温言道：“那帮牛鬼蛇神，我们一个都不放过，好不好？”
阿满轻轻地嗯了一声，嘴角咧开，开心地笑了。
狭窄的铁窗漏进一缕黯淡的光线，黑夜即将过去了。明月紧紧地抱着阿满，口中一直喃喃地念着什么，而阿满双目紧阖，似乎沉沉睡去。
远处的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仿佛有很多人朝牢房奔来。
明月遽然一惊，抬眸向外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熟悉的明黄色身影。南宫昱眼眶深深凹陷进去，双眸布满血丝，显然一夜未睡，见到明月安然无恙，苍白的脸庞终于恢复了几分血色。
明月脸白如纸，声音嘶哑：“快宣太医，阿满中毒了。”
南宫昱身子大震，额上青筋突起，扬声叫道：“来人，传太医。”
大理寺卿脸色骇白，双腿一颤，跪倒在地上，抖抖索索地道：“皇上恕罪。微臣……实在不知这饭菜为何会有毒？”
南宫昱双手紧握成拳，脸色几变，半晌，方从齿缝里迸出一句话：“大理寺是你管辖的地方，你居然会不知道？”
大理寺卿背脊冷汗淋漓，磕头道：“微臣一定会彻查清楚。”
南宫昱沉声道：“朕限你一日之内查出下毒之人，不管她是谁，朕必要将她凌迟处死。”
大理寺卿身子一颤，道：“微臣遵旨。”
南宫昱冷冷地道：“滚。”大理寺卿行礼后，跌跌撞撞地退了下去。南宫昱蹲下身，轻抚着明月苍白的容颜，满脸愧疚地望着她，低声道：“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明月见他双眸沉重黯然，忽想起一事，问道：“大理寺卿严焕是温宗道的门生，而刑部主管又是温宗道一手提拔的，平日里唯他之命是从。你能让大理寺放了我，是不是答应了温宗道什么事情？”
南宫昱目注着她，道：“你比一切都重要。”
明月心中暖意融融，问道：“你到底答应他什么？”
南宫昱淡淡地道：“封他为摄政王，免跪拜，升了一批他的党羽，如今朝堂已是他的天下了，再无人敢掖其锋芒。”
明月震惊得无以复加，南宫昱早已亲政，如今突然封温宗道为摄政王，岂不是让天下人嘲笑他是一个无用的帝王么？而千秋史笔必会骂他是一个懦弱无能的君主。
明月眼眶濡湿，哽咽道：“值得么？”
南宫昱微微一笑，柔声道：“没有什么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
太医张显到得极快，匆匆行过见驾之礼后，忙去察看阿满，凝神搭脉半晌，脸色却越来越白，额上直冒冷汙。
明月如坠冰窖，脸色惨白，颤声道：“她还有救么？”
张显擦一把冷汗，颤声道：“启禀娘娘，这位姑娘中的是鸩毒，微臣……微臣……”一连说了几个微臣仍结结巴巴说不出来。
明月只觉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南宫昱惊痛交加，向太医喝道：“还不快滚过来看看宸妃。”
张显战战兢兢地爬上前，取出一块白绢覆在明月皓腕上，小心翼翼地搭脉，静了片刻，道：“回禀皇上，娘娘只是一夜未曾进食，身子比较虚弱，加上气急攻心，所以晕了过去。”
南宫昱脸色稍霁，俯身抱起明月，将她紧紧地拥在怀中，仿佛她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
又指了指角落里的阿满道：“她若活不了，朕要你给她陪葬！”一面大步踏出牢房。
张显不住地擦着冷汗，磕头道：“是。”
天又飘飘扬扬地下起大雪，这年的春年似乎来得很晚。九重宫阙终日笼罩在一片惨淡阴霾之中。
南宫昱对外宣布荣妃暴毙而亡，并追封她为端敏贵妃。候知尧虽微有怨言，却苦于无证据，只能垂泪作罢。大理寺下毒之事由于送饭的狱卒上吊自尽而断了线索，严焕上表乞罪，南宫昱碍于温宗道，只对他罚俸半年略作小惩。
而太医院传出一个不幸的消息，身中鸩毒的阿满于回宫的当天夜里毒发身亡了。明月乍闻噩耗，深受打击，一病不起。南宫昱念及阿满忠心为主，便特许将她的灵柩停放在奉先殿，只待过了头七，再入土安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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