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纹抖抖索索地道：“才人，您前段时日得罪了宸妃娘娘，会不会是她？”
许才人打了个冷战，结结巴巴地道：“不……不可能。她若想杀我，那天就不会为我求情。”
碧纹想了想，说道：“她当着皇上的面替您求情也许是想为自己博一个贤良的美名。”又上前关上房门，压低声音道，“才人，您进宫时间不长，难怪很多事情都不知道。自宸妃娘娘进宫后，凡得罪过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呢，先是荣妃，莫名其妙地被人杀了，后来有人在她尸身旁边捡到宸妃娘娘的金簪，皇后只好把她关进大理寺，可还没开审皇上就迫不及待地将宸妃从大理寺接回宫。还有宣妃，听说只是顶撞了宸妃几句，就被她逼得撞墙而死。奴婢还听说宸妃娘娘因怀疑彩菊是别人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就随便找了一个借口杀了彩菊。”
许才人骇得面无人色，身子簌簌发抖，颤声道：“我已经认错了，她还不肯放过我么？”
碧纹发愁道：“昔日荣妃娘娘都被皇上禁足了，还不是暗地里被宸妃杀了？”
许才人贝齿紧咬着樱唇，忽疾步向外走去，叫道：“我要告诉皇后宸妃想要杀我。皇后一定会为我做主的。”
碧纹吓了一大跳，忙紧紧地拉住她，急道：“才人，您急糊涂了么？我们虽然猜到是宸妃下毒想杀您，可是无凭无据，若闹到皇后跟前，被皇上知道又会骂您诬陷嫔妃，您也看到了，皇上虽然冷落宸妃，可心里还是装着她。到时候必会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指不定盛怒之下便废黜了您。”
许才人身子抖若风中的枯叶，颤声道：“我这便去向她磕头认错，求她放过我。”
碧纹紧张道：“她又不是光明正大地取你性命，您如何去求她？何况您这一去不是等于告诉她下毒之事已被您识穿了，她还会容您活下去么？
许才人怔怔地落下泪，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不想死。你快帮我想想办法。”
碧纹低头默想了半日，献计道：“往后才人在宸妃娘娘面前一定要装出十分谦卑恭顺，不能露出半丝异样，要让她放下戒心，再慢慢筹谋将来的事情。”又将嘴附到她耳畔低语了一番。
许才人双眸微露惧意，沉吟未语。碧纹苦着脸道：“才人，命是您自个儿的，您要早下决定。”
许才人心中激烈地交战了半天，脸庞掠过一抹狠厉：“碧纹，我在宫中一个朋友也没有。你一定要帮我。”
碧纹点头道：“才人放心，奴婢必会竭尽全力地助您逢凶化吉。”
许才人感激地道：“还好有你。”说罢又拔下发髻的赤金嵌宝蝴蝶钗塞入她手中，“只要你全心全意帮我，我必不会亏待你。”
碧纹跪下道：“谢才人赏赐。”
许才人忙扶她起来，道：“以后你我名为主仆，实为姐妹。在人后你不必向我行礼。”
碧纹谦卑地道：“是。”
夕阳的余辉透过雕花长窗洒落进来，明月静静地坐在桌畔专心地剪着窗纸，整个人笼罩着浅金色的光晕，四周静谧无声。
金砖地上忽多了一道颀长的身影，明月只觉眼前微微一暗，不由抬起双眸，见到来者微笑道：“曜哥哥。”
裴曜心中一痛，她脸上虽绽放着清浅的笑花，漆黑的双眸却蕴着浓浓的忧伤。又见殿内冷冷清清，竟连一个侍候的人都没有，不觉问道：“阿满呢？”
明月婉声道：“我让她去内务府领衣物。”
裴曜皱眉望着满满一桌子的窗纸，几乎全是剪坏了不能用的。明月自嘲道：“我笨手笨脚的，剪了一下午竟没有一张好的。”
裴曜眸中掠过一抹哀伤，心神不定又如何才能剪好窗纸？忽瞥见她左手食指上有一道伤口，嫣红的液体汨汨渗出缓缓滴落在地。
裴曜脸色既痛且惊，忙抓起她的左手，心疼地道：“你不知道手受伤了吗？”
明月不甚在意，淡淡地道：“只是划破了道口子，不碍事。”
裴曜双眸黯然，心紧紧地揪痛着，问道：“你难道不觉得痛么？”一面取出白色绵布替她包扎好伤口。
明月微笑道：“不疼，光顾着剪纸忘了还在流血。”
裴曜定定地望她，道：“既然在宫中过得不开心，为何不选择离开？若你愿意，即便拼了性命，我也会带你逃出皇宫。”
明月低垂着头，沉默不语。
裴曜面如死灰，问道：“你还是舍不得他？”
死一般的寂静。裴曜似听到心裂成无数瓣，痛得几欲窒息。良久，明月低声道：“对不起。”
裴曜只觉胸口如万剑穿心般痛，脸上却淡淡一笑，柔声道：“我会一直等着你。若有一日你不想坚持了，我便带你永远地离开这里。”
明月猛地抬起头，双眸升起一片水雾，道：“曜哥哥，你为什么这么傻？我早已经变心了，无论你等十年，二十年，或是一辈子都不会等到你想要的结果。”两行清凉的泪水无声地滑过脸颊。
裴曜温柔地替她拭去脸上的泪水，脉脉道：“我愿意等是我的事情，与你无关。你不必内疚或者不安，你只要允许我一直陪着你，我就已经很满足了，我不在乎什么结果，只在乎你是否开心，是否平安。”
明月眼泪再次汹涌而出，问道：“值得么？为了一个不爱你的人抛下苦心经营的一切值得么？我不是你小时候认识的清河公主，我是大新朝的宸妃。你不要再沉溺在那些前尘往事中了。你快醒醒吧。”她宁愿他恨她，也不要他黯然销魂，伤心一生。
裴曜如吞了黄连般苦不堪言，儿时那段无忧无虑的生活对她来说是前尘往事，可于他却是这一生最珍贵的回忆，即使将来堕入六道轮回也绝不相忘。静了片刻，温暖如玉的脸庞浮起温煦的笑容，淡淡地道：“没有什么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你有你的坚持，我也我的坚持。”
明月无声地落泪，老天爷可不可以让他忘了她，忘了过往的一切？
裴曜请完平安脉，静静地退出殿，走到门槛处忽顿住身形，抬眸静静地目注着她：“明月，若相爱，就不要轻易地放弃。忘了大胤，忘了自己是大胤的清河公主。做回以前的宸妃。”
明月心头巨震，怔怔地望着他。曾几何时，也有人对她说，明月，忘了大胤，忘了自己是大胤的清河公主。做一个快快乐乐的平民百姓。父皇临死前的话犹在耳畔回荡。曜哥哥他是什么时候看穿她的心魔？他宁可她做一个快快乐乐的宸妃，也不愿看她伤心落泪。
裴曜深深地又恋恋不舍地望了她一眼，静静地退了出去。
琼华宫。地上紫金雕蕃莲纹大鼎梵着上好的香料，芳香甘甜醉人。武贵妃着玫瑰色联珠对孔雀纹锦衣，袖口以金丝绣繁复的图案，乌发梳成缕鹿髻，髻中簪点翠七凤朝阳嵌宝挂珠钗，眉心贴着一朵金色镶钻花钿，一颦一笑，百媚顿生。常宁亦是一身锦衣华服，偎在武贵妃怀中，安静而乖巧。
皇后含笑道：“常宁越发懂事了，长大后必是个娴静温柔的美人儿。”
明月一瞬不瞬地望着常宁粉妆玉啄的脸蛋，眸中流露几丝渴望与羡慕。
武贵妃嘴角微微上扬，道：“常宁还是个孩子，皇后和众位姐妹们送了这么多珍贵的礼物，我可是十分过意不去。”
皇后微笑道：“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事，都是众位妹妹的一番心意。”众嫔妃亦附和着应道。
侯昭仪含笑道：“嫔妾特命人用和田暖玉做了一把长命锁，玉有灵性，又能挡灾去邪，愿常宁无灾无病，喜乐一生。”
武贵妃柔媚笑道：“多谢昭仪费心。”
几个嫔妃见状忙纷纷讨好地说一些恭维常宁的话。武贵妃微笑静听，又命人呈上众人送来给常宁的生辰礼物，一一含笑着看过去，左不过是些珍宝玩物，无一不是价值连城的宝物，然最后一件却是一床大红捻金银丝百福锦被。
武贵妃“咦”的一声，伸手抚摸着柔软的锦被，似乎十分喜欢。侍婢银铃立即道：“这是宸妃娘娘送来的。”
明月淡淡地道：“臣妾的女红差强人意，还望娘娘不要嫌弃。”她原想送一个碧玉九连环，珍妃却建议她绣一副锦被给常宁以便缓和一下与武贵妃的关系，她顾及珍妃的处境便欣然同意了。
武贵妃果然动容道：“礼轻情意重，妹妹的心意我很喜欢。”银铃见她目光在锦被上流连，忙和银兰展开锦被，忽地裂帛声响起，却是银兰不小心竟将锦被撕开了一道口子，眼见闯了大祸，银兰双腿发软，跪在地上磕头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武贵妃满脸怒容，正欲发话。忽听郭昭仪“咦”的一声，惊叫道：“这被子为何会有这么多银针？”
众人闻言忙望向锦被，果然那道裂开的口子银光闪闪，裸露出来的棉絮插满细如牛毛的银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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