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轻抚着他眉心的褶皱，一字字地道：“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南宫昱听到她的许诺并不似往日般欢喜，只是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定定地望着她：“即使你逃走，我也会将你追回来。”
明月含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即便有孙行者的筋斗云，也翻不出你的手掌心呀？”
南宫昱笑了笑，沉重抑郁的心情霎时欢快起来，微笑道：“你知道便好。”
次日，明月带着两支千年人参去探望静妃。永福宫。庭院里栽种着大片的菊花，秋风拂过，花瓣簌簌而落。明月踏着金色花瓣铺就的路，径直走向寝殿。重重纱幔后面，静妃穿着月白色罗裙，身影消瘦似黄花，神色呆滞，如雕像般一动不动地靠着床榻。听小宫女说，她自醒来后便不吃不喝，也不说话，一坐便是大半日。
明月将人参放在桌上，心中酸涩，劝慰道：“静妃，你好歹先吃点东西，养好了身子才能再为皇上诞孕龙嗣。”
听到“龙嗣”两个字，静妃身子微微一震，唇畔浮起一个恍惚的笑，仿佛阳光下的一朵雪花，一瞬即逝，声音轻如梦呓：“娘娘可知道那个孩子我是如何得来的？”
明月尚未回答，她又自言自语地接着说道：“我不会再有那样的机会了。”语声里透着无尽的凄凉。
明月忍不住轻握着她的手，温言道：“不要说傻话。”顿了顿，扯了个谎，“其实皇上心里很惦记你，只是怕你伤心太过，不忍来见你。”
静妃凄凉一笑，道：“你不必安慰我，也不必感激我，昨日之事我并非是在帮你。”
明月静一静道：“若不是你一口咬定是郭瑶所为，也许连皇上也护不了我。太后一向最看重龙嗣，她若知晓绝不会轻易地饶过我。”
静妃幽幽地道：“你若受到半丝委屈，皇上的心一定会很痛。我不愿看到他伤心难过，哪怕是皱一下眉头。”
明月身子一震，愣愣地望着她。原来静妃竟是这般地深爱着南宫昱！宫中的女子或为了权力，为了荣耀去争夺恩宠，可鲜少有人会为了爱情去争去斗。静妃竟藏得这么深！默了片刻，问道：“为何不让皇上知道你对他的情意呢？”
静妃幽幽一笑，道：“我出身卑微，目不识丁，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更遑论琴棋书画。我从不敢奢望皇上会爱上我，能站在他身边，看他几眼，我已经很满足了。”宫中的日子很苦，很艰难，可只要想到他，她的心便会变得很甜很甜。
明月鼻子微酸，这样单纯为爱而活的静妃她从未见过。
静妃似陷入往事的回忆中，苍白的脸庞变得柔和而动人，声音轻柔：“中元节那夜，皇上为了你伤情大醉，独自登上凤凰台。我从御前宫人们口中得知皇上的行踪，便一早候在凤凰台上。那一夜我如愿以偿，皇上待我从未有过的温柔与热情。哪怕他口口声声唤的是娘娘的名字，我也是欢喜的。”
明月心下震惊，原来爱一个人，即便是低到尘埃里，可心里却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那个孩子对静妃有多么重要。他不仅仅是静妃的依靠，更是她和南宫昱之间唯一的联系。
静妃静静地望着她，道：“替我好好照顾皇上。”
明月眼眶濡湿，除了点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静妃淡淡地道：“我乏了，你回吧。以后也不要再来看我。”
明月依言起身离开，一阵风卷起花梨木桌上的一帧画，正好吹落到明月脚畔，明月弯腰拣起，凝眸望去，却是南宫昱的画像，通天冠下一张脸轮廓分明，丰神俊朗，唇畔扬起一抹好看的弧度。
静妃从她手中小心翼翼地取过画像，仿佛那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宝贝，轻抚着画中之人，神色温柔，空洞的双眸忽绽放出奇异的光芒，喃喃地道：“有他陪着，我并不寂寞。”
原来没有南宫昱的日子，她便是靠着这幅画，靠着那些少得可怜的回忆活下去，想像着他依然在她身边。
明月不忍再看下去，呆呆地走出永福宫，扶着阿满的手默默而行。阿满感慨道：“真想不到静妃竟是个痴情的女子。”
明月暗叹，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静妃生性怯懦，宁可活在自己编织的梦中，也不敢将情意诉诸于口。
阿满道：“这回多亏了静妃才能除去郭瑶。”又环顾四周，轻声道，“姐姐，除恶务尽。我们不如给她一个痛快，让她早点去见阎王，省得再出来害人。”
明月蹙眉道：“不要轻举妄动。她出身尊贵，若突然不明不白地死了，我们第一个难逃嫌疑。何况她已经进了冷宫，对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威胁。”
阿满撇撇嘴，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明月叹道：“皇上日理万机，我不想他为了后宫的事情一再烦忧。郭瑶之事到此为此，你不要再节外生枝。”阿满只好乖乖地点点头。
是夜，明月却无法像往日般安然入睡，一阖上眼脑中便出现那抹淡如菊花的身影，身畔南宫昱呼吸匀称，仿佛已熟睡，遂蹑手蹑脚地下床，趿着鞋坐到铜镜前，拿起玉梳心不在焉地梳着秀发，鎏金缠枝莲烛台上燃着通臂巨烛，烛泪垂垂似珊瑚树，想起一句前人的话，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如干。竟不觉痴了。
“怎么这么早就起来？”南宫昱不知何时醒来，半撑着身子，皱眉问道。
明月犹豫半晌，将静妃的心思一五一十地告诉他。南宫昱默默地听着，双眉微拧，翻身下床，走至她身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将脸埋至她肩窝处，闷闷地道：“你能不能不这般贤良大方呢？”
明月涩声道：“静妃……她过得很苦。”
南宫昱皱眉道：“她要的，我给不了。”顿了顿，又道，“放心，我不会亏待她。”
明月心中暖意融融，唇畔不觉含着一缕浅笑，伸手握着他披散的黑发，柔声道：“今儿让我替你梳髻。”
南宫昱含笑坐在黄梨木凳上，望着铜镜中的两张脸，心底生出无限的欢喜。
静妃滑胎后，南宫昱怜她失子之痛，隔三岔五地赏赐她奇珍异宝，又着人送了许多珍贵的补品，却始终不去永福宫看望她。
过了几日后，冷宫却传出一个惊天的消息，经太医确诊，郭瑶已怀有两个多月的身孕。太后欣喜不已，立即下了道懿旨，封郭瑶为郭美人，并迁回蓬莱宫。
消息传来时，明月正坐在揽芳亭中，斜斜地靠着朱漆栏杆，秀眉微蹙，随手抓了一把鱼食撒入池中，引得一群鲤鱼争相逐食。
阿满气得直跺脚：“早知道就去冷宫放把火烧死她。”
明月神色淡然地望着天际，淡淡地道：“她怀有龙嗣，还轮不到我们发愁。”
阿满眼睛一亮，道：“姐姐是指有人会对她龙胎下手？”
明月蹙眉道：“我无意中听宫人们提起这些年凡怀了龙胎的嫔妃或意外或莫名其妙地小产，很少有人能平安诞下孩子。”
阿满点点头道：“姐姐的孩子不也是让她们害没的么？到现在还不知道是哪个下的毒手。”忽瞥见明月脸色黯然，怕勾起她心中伤痛，忙岔开话题，“郭美人栽了这么大的跟头，会不会寻静妃晦气？”
明月沉吟道：“她是个聪明人。静妃若出事，她百口难辩，更会惹皇上厌恶。她不会贸然为难静妃。”
阿满放下心来，一抬头眉头不禁紧皱，咕哝道：“真是活见鬼了。”却见不远处郭美人春风得意地走来，身后跟着数十个宫婢，浩浩荡荡，很是壮观。
阿满轻声骂道：“不过怀个龙胎，用得着这么多人侍候么？”
说话间，郭美人已走到亭中，只见她着一袭桃红缕金百蝶穿花广袖襦裙，脖子上挂着一串翡翠项链，晶莹碧绿的珠子如一汪春水。微福了福身：“宸妃娘娘万福金安。嫔妾身子不便，不能给娘娘行大礼，还望娘娘恕罪。”
明月懒得与她计较，挥手命她起来，转首望着池中的鲤鱼，不再理她。
郭美人扬一扬脸，命跟随在后的婢女们退到亭外，又趋前走到明月跟前，得意地笑道：“娘娘想不到嫔妾这么快便从冷宫出来吧？”
明月淡淡地望了她一眼，淡淡地道：“思虑太过会不利胎儿成长，本宫奉劝美人收一收那些歪门邪道的心思，安心养胎，免得害人害己。”
郭美人冷泠一笑，轻抚着平坦的小腹，忽凑到明月耳畔，望着幽深的池水低声道：“此刻嫔妾若不小心掉到池中，娘娘您猜太后会如何惩罚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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