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水……”裴曜嘴唇干燥发白，不停地呓语。
明月秀眉紧蹙，抬头环顾四周，古树参天，灌木丛生，目力所及之处没有任何水源，裴曜的烧还未退下去，实不放心留他一人在这里，瞥到地上断成两截的大刀，想了想，伸手握住刀柄，寒光一闪，锋利的刀刃在腕上轻轻地划了一下，嫣红的血珠如泉水般渗出，缓缓流入裴曜嘴中。
裴曜神智迷糊，隐隐觉得一股暖流从喉间蜿蜓而下，鼻端似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味，心下似明白了什么，想将唇边的那只手推开，奈何重伤之下使不出半分力气，刚刚抬到半空中的手又无力地垂落，只能任那股温热的液体源源不断地流入嘴里。
“明月，不要……”裴曜迷迷糊糊地道。
“曜哥哥，你一定要活下来！我不许你死！”明月心下惶恐，怔怔地落下泪。
东方微露鱼肚白，山间白雾缭绕。裴曜的烧终于退了，苍白的脸庞恢复了几分血色，明月悬着的心缓缓落到实处，再也撑不住浓浓的倦意，沉沉睡过去。醒来时已是日至中天，身上衣裙穿得整整齐齐，外面还披了一件裴曜的长袍，手腕伤口处已用布条包扎起来。
裴曜只穿了一件中衣坐在对面的草丛中，微笑地望着她。
明月想起昨夜之事，心知身上的衣服必是裴曜替她穿上的，脸颊不禁滚烫如火，拿起身上披着的长袍递给他：“你身子尚弱，快穿回去。”
裴曜伸手接过披在身上，衣袍上隐隐有一股似麝非麝，似兰非兰的香味，心下微微一荡。
明月忽“咦”的一声，目光停留在他软绵绵的左腿上，昨夜只顾着他身上的刀伤，竟没有注意到他的腿摔断了，忙起身寻了几根树枝，走到裴曜身边蹲下，温言道：“你忍着点，我替你接回去。”
裴曜微笑颔首：“你竟会接骨？”
“以前跟着师傅学过。你别担心，我住太平村时经常替村里的孩子接骨。手艺好得很。”明月微笑着道。
“你便是把我接成长短脚，我也不会怪你。”裴曜笑着道。
明月笑了笑，打趣道：“你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若成了瘸子岂不教天下女子伤心坏了？”话一说出口便恨不得打自己一个嘴巴，这天下女子不也包括她么？
“是么？”裴曜目光灼灼，含笑问道。
明月低垂着头，不敢再乱开玩笑，一手按在他左腿上，一手握着他的腿一拉一推，“咔嚓”一声，断骨已接上，裴曜闷哼一声，额上涔出细密的汗珠，忍痛笑道：“手艺果然很好，也不是很疼。”
明月拿起地上的树枝将他左腿固定，再用布条绑好，看了看没有什么问题，遂微笑道：“我去摘些野果。”
在附近转了一圈，摘了一些青色的果子。明月皱眉思索，裴曜的伤至少养上三五日方可下地走路，这几日总不能都露宿在草堆里。环顾四周，只见前面一株参天大树，树杆粗大，需数人合抱，树冠如华盖，枝叶茂密。心中一动，捡了一堆枯草在树后铺了两张“床”，又走回原地，从怀中取出果子和裴曜分吃了数个，方扶着他坐到树后的“床”上。
过了四五日，裴曜的伤势有所减轻，身体亦恢复了几分力气，可以拄着树枝下地走路。明月决定再休息一日便走。
金灿灿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间隙漏进来，洒落了一地斑驳的光影。
明月静静地靠着树干坐在枯草上，心下焦急：两人困在崖底数日，不知外面情况如何。南宫昱想必已从南苑赶回宫中，她失踪数日，他一定急疯了吧？
他与平阳王这一仗打得如何了？
鞑靼果真兴兵犯境了么？
再过几日杨昭亦会举义旗号召所有义军讨伐大新，他可有良策平乱？
明月眉头微蹙，思潮万千。
裴曜从怀中掏出竹笛，横放在嘴边轻轻地吹着，笛声凄恻悲凉：
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
为我谓乌：且为客豪！
野死谅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
水深激激，蒲苇冥冥；
枭骑战斗死，驽马徘徊鸣。
梁筑室，何以南？何以北？
禾黍不获君何食？愿为忠臣安可得？
思子良臣，良臣诚可思：朝行出攻，暮不夜归！
这首歌谣是在哀悼那些战死沙场的人，亦痛斥战争的残酷。一将功成万骨枯。牺牲千千万万的生命才能成就帝王霸业。值得么？
然而，没有人可以阻止这场逐鹿之争。
良久，裴曜放下竹笛，见明月脸色悲凄，眉头紧皱，心下疼惜，温言道：“不要担心。也许会有两全之法。”
“两全之法？杨昭筹谋了十年，岂会心甘情愿放弃起义？”明月苦笑道。
“我的身份是大胤太子慕容昊，起义前杨昭必会尊我为帝，以我之名号召所有反新义军。南宫昱若发兵抵抗鞑靼，便等于将半壁江山拱手送给我们。真到了那一日，我会以皇帝身份向南宫昱提出议和，大新与大胤和平共处，永不开战。”裴曜缓缓地说道。
其实他想说，即便他厌恶战争，可为了她，他一定会登基为帝。只有成为皇帝，他才能命令杨昭休战议和。
他知道，南宫昱若败了绝不会苟活于世。十几年前大胤被灭，帝后以身殉国。他不想看到历史重演。他希望她一辈子幸福快乐！哪怕陪在她身边的那个人不是他！
明月身子大震，动容道：“曜哥哥……”
可，说再多的感激之言都是多余的。
这一生她注定是欠了他，永远都无法偿还。
“吃了好几日的果子，今晚好歹改善一下伙食，我们去小溪里捉几条鱼烤着吃。”裴曜含笑道。
明月微笑颔首：“你右腿不方便，我去捉鱼，你坐在这里休息。”
“我受伤后还未沐浴过，满身血污，臭气熏天，再不清洗清洗都可以熏死一头牛了。”裴曜笑着说道。
明月莞尔，遂同他一起来到溪边。溪水清澈见底，波光粼粼，一些不知名的鱼在水里游来荡去。裴曜拄着树枝一瘸一拐地走到一块巨石后面清洗身子。
明月脱下绣鞋，赤足踏进溪里，捋起袖子，一瞬不瞬地盯着水中欢畅游动的黑鱼，那些鱼十分奇特，身上长着很多斑点，周身滑腻如泥鳅，明明已抓住却被它轻轻一挣又溜走了，折腾了半日也没有捞到一条鱼，不由大为懊恼。
裴曜已洗漱完毕，正坐在溪畔的岩石上含笑望着她，漆黑的双眸满是笑意。
“你可别小看我，我一定可以捉到鱼的。你就等着吃烤鱼吧！”明月瞥见他一脸的笑容，佯装恼怒地说道。
裴曜见她娇嗔嬉笑，心中一荡，痴痴地望着她。
直至夕阳西下，明月总算捉了两条鱼，却累得满头大汗，背上亦是汗水淋漓，衣衫黏腻地贴在肌肤上十分难受。
裴曜会意，提着两条鱼微笑地道：“我先去刮鱼鳞。”说罢拄着树枝一瘸一拐地走了。
待裴曜走远了，明月方解下衣衫放在溪边的岩石上，将身子缓缓浸入水中直至没顶，良久，方探出水面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乌黑如墨的青丝如水藻般紧紧地贴在莹白如玉肌肤上，忽右腿一阵痉挛，忍不住“啊”的一声，却连呛了好几口水，“咕咚”一声，整个人沉入水中。
“明月。”远处传来一声惊叫。
一道身影迅捷无伦地飞掠而来。“哗啦”一声，裴曜将她从水中捞起，又取过岩石上的衣衫紧紧地裹在她身上，俯身轻轻地揉捏着她的小腿，柔声问道：“可是抽筋了？”若不是他耳力极佳，听到她的呼叫声，匆匆飞奔而来，指不定她便淹死了。
明月吐了几口水，无力地靠在他怀中，轻轻地“嗯”了一声，忽想到一事，问道，“你的腿还未痊愈，骨头会不会又移位了？”
“不碍事。我有轻功，没有伤到腿。”裴曜一面轻揉着她双腿，一面关切地问道，“现在可觉得好点？”
明月点点头：“好多了。”说罢欲离开他的怀抱站起身。
忽地一支白翎羽箭挟着凌厉的劲风飞射而来，裴曜脸色微变，紧紧地抱着她闪到一侧，白翎羽箭射入旁边树干上直没入尾。
明月抬眸望向裴曜身后，一时怔住了。却见不远处立着一队黑压压的禁军，肃穆森严。明黄伞盖下南宫昱脸色冷峻，一瞬不瞬地望着她们，右手握着一张金弓。
适才的那支白翎羽箭竟是他射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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