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曜定定地望着她,犹豫半晌,缓缓道:“南宫昱这次中了我军埋伏,伤亡众多,士气大挫,所剩的兵力不过十万,而侯知尧手上的数十万精兵与鞑靼正杀得昏天黑地,根本不可能赶回来救援。现下我军有五十万精兵,又夺下大新近半壁江山,士气高涨,过不了多久我们必能直捣黄龙,一统天下。”
明月脸色巨变,问道:“鞑靼在这个时候挑起战争,是不是和你们有关?”
裴曜点点头:“杨昭答应鞑靼若得天下,将肃城以北十五座城池送于他们。”
“很好。”明月冷冷一笑,道:“为了得到天下,不惜与虎谋皮,竟然将大好江山送给鞑子。”心中动了怒气,腹部一阵抽痛,秀眉微蹙,额上涔出细密的汗珠。
裴曜见状,关切地问道:“可是觉得不舒服?”
明月摇摇头,轻抚着日渐隆起的小腹,心下悲凉,这个孩子……来得真不是时候。大新若灭亡了,南宫昱绝不会偷生于世。
裴曜眉头微微皱起,声音里透着几丝乞求:“月儿,大新气数快尽了,南宫昱自身不保,他根本就没有能力再保护你。答应我,留在我身边,让我照顾你们母子。”
明月凄然一笑,道:“曜哥哥,谢谢你。我这辈子都不会离开他。若他败了,我和孩子便到地下去陪他。”
裴曜心头巨震,漆黑的双眸凝着的四海八荒的哀伤,良久,哑声道:“你放心,不会有那一天。”
明月愣了愣,疑惑地望着他。
“裴太医?”彩兰忽醒过来,揉了揉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裴曜,又困惑地望向明月。
裴曜只是微微一笑,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彩兰不愧在宫中生活多年,脑子转得极快,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遂乖巧地坐在明月身边,一言不发。
马车蓦地停了下来,裴曜跳下车,掀起车帘,微笑道:“月儿,到了。”一面伸出手去扶她。
明月站在车辕上,正欲步下马车,忽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身子直向地上坠去,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中。悠悠醒转后,只觉小腹酸胀,四肢无力,正欲挣扎着下床,却见裴曜疾步从帐外走进来,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急道:“别乱动。小心身子。”跟在后面的彩兰三步作两步奔上前,扶明月坐好,又拿起一个软枕垫在她身后,道:“娘娘,您刚才突然晕倒,可把奴婢吓坏了。”
明月揉了揉额角,望着高高隆起的腹部歉疚道:“这几天没日没夜地赶路,都没有顾上他。”
裴曜轻轻地吹了吹汤药,柔声道:“月儿,先把药喝了。”
彩兰却福了福身,一脸恭敬谦卑:“不劳裴太医,还是奴婢侍侯娘娘用药吧。”
裴曜犹豫了一会儿,只好将药盏递给她。彩兰接过后,用手背试了试温度,方喂给明月。喝完药后,明月见裴曜眉头微皱,嘴唇翕动,欲言又止,似有话对自己说,遂向彩兰道,“我有点饿了,你去做碗粥。”
彩兰诺一声,收拾好碗盏便退了出去。
裴曜迟疑着开口道:“月儿,我方才替你诊脉,发现脉象迟而无力,一息不足四下。邪郁于里,气血阻滞阳气不畅,脏腑虚弱。”
明月心头一跳,听得不甚明白,紧张地道:“胎儿可有问题?”
“胎儿暂时没有问题。”裴曜双眸露出几分困惑,“从脉象看,寒邪入体,寒则凝滞,气血运行缓慢,阳气虚损,无力运行气血。长久下去,胎儿必将不保。”
明月脸色大变,问道:“寒邪入体?你可查到原因?”
裴曜摇摇头,神色凝重:“你身上的寒气很奇怪,我一时摸不到头绪。若能观察十天半个月,或许能找到病因。”
明月脸色苍白,秀眉紧蹙,道:“我必须立即回到他身边。”如今南宫昱腹背受敌,孤立无援,若自己继续留在此处,他必难以安心指挥作战。想了片刻,问道,“可有办法压住我体内寒气?”
裴曜沉思半晌,道:“有是有。只是治标不治本,何况时间拖得越长,对你的身子损伤越大。”
明月想了想,道:“你将我的病状写下来,回宫后我会请太医院的所有太医共同诊断医治。”
裴曜默默地望着她,双眸满是心疼与怜爱,静了片刻,提笔写下药方及病状交给她:“按照上面的药方,可以暂时压住你体内的寒气。记住,一定要找到病因,否则你的身子会受到极大的损害,甚至会危及性命。”
明月点点头,接过药方放入怀中。帐帘忽地掀起,却见孟铮大步走进来,惊喜地叫道:“月儿。”
明月蓦地听到熟悉而久违的声音,眼眶蓦地升起一片水雾,声音哽咽:“师傅。”一面挣扎着想下床。孟铮忙上前拦住她,虎目微染湿意,道:“快坐好。让师傅好好看看你。”
明月见他虽风采依旧,两鬓却微染白霜,心中一酸,哑声道:“师傅,月儿好想你。”
孟铮细细地打量她,见她脸色憔悴,眉目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忧伤,不由大是心疼,皱眉道:“月儿,什么都不要想,安心养胎。”若不是念在南宫昱对她一片真心的份上,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她继续留在宫中受苦。
“微臣参见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一名中年书生忽开口道。
明月抬起头,这才注意到跟在孟铮身后一起进来的杨昭,秀眉微蹙,淡淡地道:“先生不必多礼。”
“谢公主。”杨照恭敬地说道。
明月不欲与他多言,见他垂手侍立,态度谦卑,只觉说不出的烦躁不安,想到南宫昱如今的困境皆是拜他所赐,更觉如坐针毡,遂道:“师傅,曜哥哥,我要回去了。”
裴曜双眸一黯,眉宇间尽是落寞与寂寥,道:“你刚刚醒过来,身子还未复原,不如休息一个晚上再回去。”
明月摇头道:“我还能撑得住。”
孟铮生性洒脱,知她担心南宫昱,心中虽有不舍,却也不勉强:“那师傅送你回去。”
杨昭忽道:“孟兄,粮草之事迫在眉睫,耽误不得,还请孟兄即刻出发。公主便由我来护送。”
明月不着痕迹地望了他一眼,却见他清冷锐利的双眸闪过一抹杀意,转瞬即逝,令人以为眼花看错了。
孟铮有些迟疑,道:“这就有劳……”
裴曜却截断他的话:“海棠为人胆大心细,武功高强,就由她护送月儿回去吧。”
杨昭脸上微现失望之色,瞬即恢复如初,恭敬地道:“好。”
明月心中一动,忽想到路上碰到的那帮马贼,训练有素,勇猛好斗,似是一支作战经验丰富的兵卫。忆及马车上裴曜躲躲闪闪的态度,难道那些马贼竟然是……心底不由打了个冷战。
临上马车,孟铮双眸微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月儿,万事小心。”
明月点点头,却见裴曜静静地望着自己,漆黑的瞳仁似凝聚着八荒六合的不舍与无奈,慢慢地走上前,在她耳畔极轻地说了一句:“不要害怕。相信我。”
明月怔了怔,却见他微微一笑,笑容似温煦的春风一扫心中的阴霾,直到坐到车中,耳边仍似回荡着他温暖而坚定的声音“不要害怕,相信我。”
锦州城。
南宫昱与几名将军正围着一幅行军图研究作战路线,众人俱是满脸疲惫忧虑,眼圈乌青,显然是几天几夜未合眼了。门外一名小兵忽叫道:“报!”
南宫昱眸光一沉,皱眉问道:“何事?”
小兵躬身答道:“启禀皇上,城外有名女子自称是宸妃娘娘,想要求见皇上。”
南宫昱身子一震,猛地冲出门,奔了几步忽又回过头:“各位爱卿劳累了数日,先回去休息,明儿再商讨。”
众人闻言精神一振,齐声应诺。
明月步下马车,远远地看见一个明黄色的身影一阵风似的奔过来,眨眼便至眼前,一把紧紧地抱着自己,喃喃地道:“明月,真的是你么?”那日在威州中了埋伏,被千军万马包围,以为再无生路,心中涌起无尽的恐惧与害怕,反反复复地想,若他不在了,她该怎么办?
他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她前面。
这一仗,他绝不能够输!
明月闻着他身上熟悉的龙涎香,心中宁静喜乐,默默地落下泪:“昱,我想你。”
若不是因为她,他不会背负昏君之名,不会失去民心,更不会中了杨昭的圈套,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
无论前路如何,生也罢,死也罢,她都会陪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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