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军共五十万精兵,而锦州不过十万精兵,这一仗不用打便已知胜负。面对死亡,没有一个将士退缩,更没有一个士兵弃城逃走,人人视死如归,誓死捍卫着脚下的每一寸土地。
然,就在所有将士准备着与胤军一决死战时,南宫昱忽收到一封密报,连日来紧皱的眉头缓缓松开。据大胤境内的探子回报,两日前的夜里胤军兵营发生一场大火,烧毁了近大半的粮草,大火扑灭后,用兵如神的军师杨昭不知因何原因突然离开兵营,不知所踪。
靖寇大将军朱锦反反复复地看着密报,沉吟良久,皱眉道:“皇上,胤军素来狡猾多端,也许这些是他们故意制造的假象来引我们上当。”
南宫昱食指微曲,轻轻敲击着桌面,不以为然地道:“胤军的兵力数倍于我们,没有必要弄这些虚虚实实的东西来扰乱我军。何况天下没有一个军队会烧光自己的粮草来欺骗敌军。”
朱锦语声一滞,恭敬地问道:“那我们现下应如何做?”
“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南宫昱淡淡地道。
三日后,大胤皇帝慕容昊忽遣使臣至锦州提出议和,将士们纷纷愕然,虽说大胤刚刚损失了大批粮草,但双方兵力悬殊,慕容昊若采取速战速决,不用五日,锦州城必破。士兵们暗地里讥讽慕容昊是个无能之辈,军师一走,便六神无主,急急忙忙地议和。
南宫昱心中隐隐明白些什么,漆黑幽深的双眸翻腾着一抹暗晦不明的情绪,遥遥地望着窗外阴沉的苍穹。
永徽五年十月十八。大新,大胤以潇河为界,中分天下,潇河以西为大新,以东为大胤,双方约定和平相处,永息干戈,史称潇河之盟。
天下百姓无不称手相庆,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士兵们脸上洋溢着激动与喜悦,没有了战争,很快便可以卸甲归乡与家人团圆了。
太后听闻消息后,欣喜不已,并提出和亲,愿将灵仙公主嫁与大胤皇帝,使两国永结秦晋之好。慕容昊欣然允诺,并以天下最贵之聘迎娶公主。
这一日,南宫若兮带着一堆绣工精致的婴儿衣物到关睢宫,明月含笑谢过,拉着她的手细细打量,只见她着一袭樱桃色蹙金广袖襦裙,衣袖及裙摆处以金丝绣大朵大朵繁丽的海棠花,衬着一张小脸宛如花儿般娇艳,如画的眉目间却笼着几丝哀愁。
“可是不舍得离开皇宫?”
南宫若兮摇摇头,望着鎏金笼里的金丝雀,唇边浮起一抹苦涩的笑,幽幽地道:“没有什么舍不得。不过是从一个樊笼换到另一个新的樊笼罢了。”
明月微微一笑,温言道:“不必害怕,我哥哥心地善良,温柔体贴,他见到你必会很开心,会一辈子地疼你,爱你。”
南宫若兮微不可见地皱起了眉头,逗弄着金丝雀,涩声道:“我知道自己的使命,我会永远地敬他,服从他。”
明月闻到她身上传来幽幽的杜若香味,心中忽地一动,杜若是裴曜最喜爱的花,难道公主早已对他芳心暗许?想了想,柔声说道:“公主也许不知道,我哥哥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裴曜!”
南宫若兮惊愕万分,愣愣地望着她,最初的震惊过后心底升起无尽的喜悦,清澈的双眸绽放出奇异的光芒,喃喃地问道:“娘娘说得可是真的?”
明月微笑颔首,脑海中闪过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心中微微一疼,想到荆原离别之日,他说:“不要害怕,相信我。”眼中不由染了几许湿意,彼时她懵懂未知,直到粮草被烧,议和之事传来,方明白他原来一直记得悬崖底下所说的话,与南宫昱平分天下,和平共处。
烧粮草,逼走杨昭,自毁长城,放弃唾手可得的天下只为了成全他和南宫昱的幸福。
曜哥哥,曜哥哥……
这一生她注定要亏欠他!
南宫若兮忽捂住脸,眼泪自指缝间缓缓涌出,原以为此生永隔天涯,再无相见之日,却想不到上天竟如此厚待她,所嫁之人竟是心心念念的男子。
明月望着窗外晴好的天空,唇边扬起一抹柔和的浅笑,墨玉般的瞳仁闪动着璀璨的光芒。
困扰她许久的问题竟这般轻易地解决了。她不必再害怕大胤兵临城下,不用再夹在所爱之人与亲人之间痛苦地挣扎,他们会永远地陪在她身边!
喜事接二连三而来。边关传来喜讯,鞑靼老汗王脱脱布挞突然驾崩,五十万大军连夜撤退回漠北,大王子与四王子为争夺汗王,掀起战乱,再无心向大新开战。
侯知尧班师回朝之日,南宫昱亲自至城门迎接,又大肆封赏了侯氏一族,并诏告天下,减赋三年,举国同庆。
十一月二十。锣鼓喧天,礼炮声响彻云霄,南宫若兮着一袭大红金绣龙凤嫁衣踏上奢华的车辂前往荆原,大红金绣鸳鸯盖头下的脸庞娇艳如花,一颗心早已飞到了千里之外。
天空湛蓝如洗,如一汪上好的琉璃。时有大雁成群结队地飞掠向南方。
鸿雁高飞。果然是个宜娶宜嫁的好日子!
裴曜亲率着一万亲兵等候在莽莽平原上迎接公主鸾轿,清润如玉的脸上永远挂着春风般温煦的笑容,漆黑如墨的双眸却似笼着一层浓浓的雾霭,如皑皑白雪,那般清冷,那般令人心伤。冷冽的秋风吹动着他身上的大红衣袍,广袖飞舞如蝶,恍若谪仙般高雅出尘。
黄昏时分,幻紫流金的晚霞如一条绚丽的织锦铺在高远的穹苍上,地平线忽出现一片火红的影子,似红色的浪潮滚滚奔来,隐隐夹着锣鼓声,鞭炮声。
瑟瑟的秋风里,丝竹悠扬欢快,反反复复地吹奏着古老的歌曲: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浩浩荡荡的队伍终于停下。送亲使成康海越众上前,向裴曜行过礼后,恭敬地道:“大胤陛下,公主的鸾轿已到。祝陛下与公主琴瑟和鸣,百年好合。”
裴曜微笑道:“有劳大人。”
成康海躬身拜别,率着绵长的送亲队伍向来路奔去。
裴曜跨坐在白色的骏马上,眼睛微微眯起,望着西边泼墨般的天空怔怔出神,四野寂静如死,唯有风声呼啸而过。
良久,裴曜收回目光,朗声道:“起驾!”说罢,挥鞭策马疾驰而去,浓浓的暮色里只余下一个落寞而孤寂的身影。
是夜,迎亲队伍于荆原附近的沛陵安营休息。大帐中,孤灯下,裴曜一身月白衣袍逆光而立,身影萧索,一瞬不瞬地望着帐壁上挂着的画像,樱花树下,头梳双寰髻的女孩坐在秋千上欢快地笑着,身后立着一个清俊温润的少年。
画面如梦如幻,似沙漠中的海市蜃楼,引着人一步步沉沦。
有些东西即使穷尽一生也无法得到,只好拼尽所有,愿她从此平安喜乐!
帐外,一个清冷孤寂的身影独自坐在草垛上,双眸清冽如冰,默默地望着帐中那抹清瘦的身影。
她在他身边十年,如同影子般追随着他的脚步。学武,杀人,出卖感情……所有一切只为了成全他的王图霸业。
她看着他一路披荆斩棘,登上尊位,君临天下。可她知道他心中并不快活,或许他这一生都不会有真正的笑颜。
因为他和她一样,那样痴,那样傻,那样执着。
夜色漆黑如墨,瑟瑟的秋风吹起三千青丝,女子脸颊滑落两行清凉的液体。晚风似隐隐传来轰隆隆的马蹄声,多年刀口舔血的生活令她像一只警惕的豹子,神色凝重地望着仍然一平如静的远处,秀眉紧紧皱起,忽俯下身,将耳朵紧紧地贴在地上,蹄声如雷,整个大地似在颤抖,仿佛有千军万马正汹涌奔来。
忽听得一声马嘶,一个士兵纵马急驰而至,一张瘦小的脸惨白如纸,双眼瞪得极大,声音嘶哑破碎:“报!敌……军……来……犯!”
海棠一跃而起,脸色大变,沉声问道:“敌军共有多少兵马?”
“二十万。”士兵说完最后几个字,咚的一声,从马上直坠而下,只见背后赫然插着一支利箭,直没入羽,显然是依靠着顽强的意志力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纵马奔来告知敌情。
海棠神色肃穆,对着地上已然没有呼吸的躯体深深地行了一礼。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