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那个黑暗而奢华的樊笼,连月光也变得莫名地温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黑玛瑙般的瞳仁亮如星辰,原来宫外的空气是这般的清新。
自当年亲眼见到母妃被逼自缢,她便似一只惊弓之鸟般战战兢兢,银针试过无毒方敢用膳;夜夜在枕下放一把匕首才敢入睡;小心翼翼地讨好那些势力的宫人,只为了那点可怜的份例;思念母妃时只能偷偷摸摸地躲起来哭……
从今以后,再不必过这种屈辱而担惊受怕的日子了。想到那个如春风般温暖的男子,一颗心似浸在蜜罐里,甜蜜而幸福。
苦难已经过去了,以后的每一天都会幸福快乐的。卸下长久以来的戒备与警惕,南宫若兮只觉得无比地轻松与舒坦,浓浓的倦意袭来,阖上双眸,很快便睡了过去,唇边犹含着一缕清浅的微笑,仿佛梦见了什么极美好的事情。
半夜里,南宫若兮被惊天动地的厮杀声惊醒,揉着睡眼惺松的双眸,只见外面火光冲天,嘶喊声,惨叫声,金戈声,响彻云霄。愣了愣,忽意识到发生了何事,吓得面无血色,蓦地跳下床,颤抖着穿上外袍,跌跌撞撞地朝帐外奔去。
外面似修罗场般惨不忍睹,尸横遍地,地上蜿蜒着嫣红的河流,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那些人穿着大新战袍,手持着明晃晃的刀剑,凶神恶煞般见一个杀一个,无数士兵尚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便倒在地上,远处一颗头颅忽飞过来,带着一股温热黏稠的血液,滚落在地上,南宫若兮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向前跑,远远地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不由大喜若狂,高声叫道:“裴太医,裴太医!”一面发足向他奔去。
忽然一柄寒若秋水的利剑挟着一股凌厉的劲风直直地刺向她胸口,南宫若兮“啊”的一声大叫,却见一个白色的身影倏忽而至,如神一般站在她身前,挥剑挡开那夺命的一剑,轻喝道:“海棠,你做什么?”
海棠双目通红,怒视着南宫若兮:“陛下,大新狗皇帝背信弃义,出尔反尔,阴险狡诈,天地不容。我要杀了这个女人替将士们报仇。”
裴曜沉声道:“她是无辜的。”
“无辜?狗皇帝表面上和亲,暗地里却派重兵围剿我们。陛下到了此刻还要妇人之仁么?”海棠满脸悲伤,语声凄凉,“陛下若肯听杨大人之言,何至于会有今日?”
南宫若兮脸色煞白,尖叫道:“你胡说。皇兄不是这种卑鄙小人。”又泪光闪闪地望着裴曜,嘴唇哆嗦,“裴太医,这一定是个误会。皇兄不可能派兵杀我们。”
虽然知道他是大胤的天子,可在她心中,他永远都是那个在那些冰冷而卑微的日子里给过自己温暖的男子。
裴曜道:“公主,这里很危险,你快走吧。大新主帅是侯知尧,你去找他,他一定会护你周全的。”
南宫若兮头摇得似拔浪鼓般:“不,我既已嫁给你,无论是生是死,都不会离开你。”
裴曜眉头紧皱,无暇再理会她,望着四面八方的敌军,回想着探子冒死换来的情报,心中迅速地分析着各种作战策略。
敌军共四路大军,合计近二十万之众,形成从西、北、西南、东北四面合围之势,为今之计,只有向后撤退。
裴曜跃上白色骏马,冲到最前面,挥剑砍死数名新军,高声叫道:“撤退!”海棠,孟铮等人率兵紧随其后,且战且退,直到黎明时分,众人退至山谷。清点人数,伤亡惨重,所带的一万亲兵只剩三千人,士兵们又饥又疲,愤愤地咒骂着大新狗皇帝。而谷外十几万大军守在各个出口,想要逃出去比登天还难。
孟铮沉思半晌,道:“陛下,此山谷宜攻不宜守。侯知尧亲率十万精兵守在西面,若我们迟迟不出谷,他必会发起进攻。我已经查探过,北面的防守最为薄弱,由我领二千士兵引开侯知尧的主力大军,海棠姑娘率一千精兵护着陛下冲出北面。”
裴曜立即反对:“不行。”
二千伤兵对抗十万精兵,这与自杀有什么区别?
孟铮道:“南宫昱言而无信,卑鄙狠毒,陛下一定要活下去,为所有死去的战士报仇。”又向将士们大声地问道,“战士们,你们怕死么?”
“不怕。”将士们众口齐声。
“战士们,狗皇帝背信弃义,我们冲出去杀了狗皇帝!”
“杀了狗皇帝!”将士们义愤填膺,齐声喊道。
孟铮跃上马背,高声喊道:“杀了狗皇帝!”一面挥鞭策马冲向西面,二千士兵紧跟其后。
裴曜闭了闭眼,长叹一声,道:“我们走!”
“裴太医。”
南宫若兮发髻凌乱,衣裙沾满血污,脸色惨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裴曜眉心紧拧,道:“外面的人不会为难你。我们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南宫若兮扯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轻声道:“保重!”一颗心似泡在黄莲水中般苦不堪言,不过半日,便从天堂跌到地狱。
眼前的男子是她心心念念的人,差一点她便可以得到他,可以永远地站在他身边,与他携手共进。可一转眼她却成了他不共戴天的仇人,老天为何这般残忍地对她?
为了江山社稷,为了一统天下,她的皇兄以和亲麻痹胤军,乘机发兵偷袭,一举歼灭胤军。
皇兄,你竟如斯心狠!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她为何没有想到呢?自小见惯宫中的鬼魅伎俩,她早就明白宫中的人除了权力,容不下任何感情。
和皇图霸业相比,那点淡薄的兄妹之情又算得了什么呢?
裴曜怜悯地望了她一眼,正欲转身离去,却见她手中握着一支金簪猛地刺向心口,直没入顶,不由大惊,飞掠上前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叹道:“公主这又是何苦?”
南宫若兮凄然一笑,断断续续地道:“对……不……起……活……下……去……快……走……”
裴曜见她脸如白纸,气若游丝,眼见是活不了了,心中不忍,道:“不是你的错。我没有怪过你。”
南宫若兮“哇”的一声,吐了一大口血,嘴唇略动了动,无声地道:“皇……兄……为……什……么”眼角滑落一滴晶莹的泪珠,莹白如玉的手忽地垂落。
海棠神色清冷,脸上没有一丝伤感,只不断地催促道:“陛下,快走。”
裴曜将南宫若兮的尸体轻轻地放在地上,跃上马背,率着一千精兵冲向北面,手中的剑所指之处一片惨叫,眨眼间便击毙了数十人。新军见他神勇无比,剑术高明,一时不敢上前。只这短短的犹豫间,裴曜便已率兵奔出了一段路,朱锦大怒,一马当先,率着众兵挡住去路。双方厮杀了半日,裴曜逃到邯水畔,身边只余一百多骑,望着烟波浩渺的江水,暗道,难道天也要亡我?
忽地响起一阵呐喊声,只见西,南,北方各涌出一队弓弩手,人人张弓搭箭,瞄准裴曜。侯知尧白须飘动,声若洪钟:“慕容昊,老夫在此等你多时。”
裴曜淡淡地道:“侯将军,好计谋。”
侯知尧冷冷地哼了一声,道:“过奖。”手一挥,高声道,“放箭。”
霎时,无数羽箭如飞蝗般射来,一百多名胤军层层叠叠地围在裴曜前面,似一个个人肉盾挡住四面八方的利箭。一个个士兵倒下,海棠亦身中数箭,仍死死地护在裴曜身前,挥动着青锋剑,击落数支射向裴曜的羽箭,却根本不顾自己的安危,一个不留神,肩上又中了箭。
裴曜眉头紧皱,一把剑舞得密不透风,沉声道:“顾好你自己。”一面闪身站在她面前,挥剑如风。
海棠眼中一热,心中竟升起一丝奇异的欣慰,即使他心中爱着别人,可这一刻,他与她同生共死,此生足矣。
漫天羽箭中,两人并肩而战,身上中的箭越来越多,脚下嫣红的血蜿蜒成河,缓缓流入邯水。秋风瑟瑟,战马悲嘶,这一日邯水畔尸横遍野,鲜红的血将滔滔江水染成了暗红色。
天地间一片肃杀,江水滔滔,远处似传来那首悲凉的曲子:
操吾戈兮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土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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