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丝商-第三十章患难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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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得知自家那么一大批“七里丝”的上品“合罗”,是被春娇骗走的第二天里,冰羽就开始结结实实地大病了一场。那毕竟是六十多万两银子,在他的手上白白地打了水漂,不见了踪影。

    冰羽连续几天高烧惊厥,水米不进,在病榻上说着让人听不懂,又不着边际的胡话。他时而怒目圆睁,面目可怖;时而哈哈傻笑,忘乎所以。并且手脚也总是不老实,手舞足蹈,一副要将乾坤颠倒了的样子。每番有人来探望,他还要挣扎起来打人,都说来人是骗他的那个人,吓得侍候他的下人们,也都各个离得远远的,不敢靠近他。

    冰羽的母亲姜氏看到儿子的这种癫疯的状况,也是看在眼里,悲在心上,每天以泪洗面,真是害怕得要死。姜氏派人请得当地最有名望的郎中来给儿子探病。

    郎中先是向周家人详细地了解了冰羽这些天里,到底前前后后发生了哪些事情,又几次仔细地诊了冰羽的脉象,最后他得出了冰羽是“急火攻心,肝气犯胃”的结论,需要进行“疏肝理气,和胃降逆”。郎中又随即开了祖传的药方子,要周家人快去买来草药给冰羽煎服喝下。

    冰羽服用了这郎中祖传的方子三天,病情并不见任何好转,反而越来越重,陷入了深度的昏迷之中。母亲姜氏连续几天操劳,终于再也坚持不住,也是躺在了病榻之上需人照料。

    此时,周玉尚在南京准备着朝廷采购蚕丝的最后评议,根本分不开身回来。偌大个周家宅子里,上上下下、老老少少,都在眼巴巴盯着大少奶奶纯如。这个时候周家也只剩下纯如一个能当家主事的人了,现在再做什么,纯如都是他们不得不依靠的主心骨了。

    其实,自从冰羽生了病的这些天里,纯如也是一直在忙前忙后,不得消停。婆婆姜氏病倒之后,照顾母子两个人的重担,就都落在了纯如的肩上。

    从她大概知道被强嫁给杨家的原因之后,她从内心里就开始有些恨她的婆婆姜氏,纯如认为一切的祸端都是姜氏引起的,要不是姜氏大白天放浪形骸地在耳房里洗澡,父亲也不可能酒后失德地去偷窥,也就不会发生父亲将她强嫁与周家的事情。总归纯如认为,发生在她身上的悲剧的始作俑者就是姜氏。

    但纯如一定是没有想到,姜氏何尝不是受害者呢?因为自己的身子被别的男人看到了,这些年来姜氏也是受到了周玉的百般冷落,常年的郁郁寡欢,脸上见不到半点欢颜。

    面对病榻上的冰羽,望着这个自己没有倾注过半点儿爱意的丈夫,纯如同样是五味杂陈。她眼前这个面容枯槁,好似疯过了、疯够了的,又好似一个即将要死去的男人,纯如看着有些内疚,或者是带着些许对冰羽的可怜。就如纯如的母亲陈氏对女儿的评价,纯如是一个天生善良、有一副热心肠的人,她看不了别人受苦遭罪。

    她嫁给周家实属迫不得已。她不单在精神上,也是在肉体上始终排斥着冰羽,自己没有感受到幸福。

    可是纯如静下心来想想,冰羽又何尝不是和她同样的感受呢?新婚之时,冰羽也曾经对纯如充满了一个正常男人,对新娘子的柔情蜜意和关爱体贴。但纯如的沉默寡言和冷若冰霜的抵抗,总是让冰羽感觉到,那是纯如对他彻骨的冷酷和嘲讽,让他失去了一个男人在女人面前应有的自尊和自信。一个正常的血气方刚的男人,天天面对一个冷漠的,像一池春水结了一层薄冰似的女人,怎么能不因为自尊心受到创伤,而心中充满怨恨呢?连自己的女人都瞧不上自己,这是让一个男人感觉最失败的地方,甚至视为他一辈子的奇耻大辱。

    在这个家里,冰羽没有得到一丝的滋润,也没有得到来自家庭的温暖和妻子的柔情蜜意。说是周家的大公子,可实际上冰羽,就如一个缺少爱的流浪儿一样寄人篱下,没有自己的主张,没有人理解自己的内心,也没有人在意自己的存在,没人倾听自己发自肺腑的心声。

    哪怕冰羽只有一个从内心里崇拜他、关爱他、体贴他的妻子,也不至于被春娇骗得这么惨吧!

    冰羽此时就虚弱地躺在纯如的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他是自己的丈夫,这是已经谁也无法改变的事实。无论从前自己怎么怨他,怎么恨他,他都是一个将来要和自己走完下半生,最终还要埋进同一个坟墓里的男人。

    她又想起了楚秋,她与楚秋青梅竹马,她对他情窦初开。但是造物弄人终不成眷属,空留满腹的遗憾和惆怅。三年来,楚秋就像一个影子,时而不时地出现在她的眼前晃荡着,让她心烦意乱。但她现在知道,那终究是一个看得见,却摸不到的一个影子。

    而病榻上的冰羽,却是实实在在地给了她一个所谓家的男人。虽然这个家不温馨,也不幸福,可现在却让她有了一种足够的安全感和归宿感。看着冰羽,纯如感到了一个人在被病痛折磨、在被谎言欺骗之后,是多么的脆弱和无力。人的生命就如一根紧绷着的线绳,稍不留神就有可能断掉。

    “水,水,渴啊,我渴……”这是在冰羽陷入昏迷五天以来,躺在床上的冰羽喉咙里,发出的第一声微弱的沙哑呼喊声。刚刚纯如用湿棉花给他涂抹过的嘴唇,因为他的呼喊而将干裂的嘴唇撕开一道道口子,暗红色的血从里面渗了出来。

    “少奶奶,少东家醒了,少东家醒了,他要水喝了……”

    “快,快去,拿一点温的水,再拿一个汤匙来。”纯如从恍惚中回到了现实,有些激动地吩咐着丫鬟。

    纯如亲自拿着汤匙,喂给了冰羽一小口水之后,冰羽的眼睛也随之微微的睁开了,恍恍惚惚之间,嘴里喏喏地说:“纯,纯如,是,是你吗?”

    他的嘴唇蠕动着,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叫了纯如的名字。然后伸出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纯如的胳膊,生怕纯如挣脱开,眼角也忍不住流下了一行污浊的泪水。

    “再喂我一口水。”冰羽近乎乞求地对着纯如说。

    “别动,好好躺着。你已经昏迷不醒,不省人事五天了。刚醒过来,还不能多喝水,得慢慢来。”纯如淡淡地说,却多了几许温柔,仿佛对待一个久病了的孩子。

    “就喂我一小口,纯如,我想喝你喂给我的水。”冰羽也如一个孩子,似乎在向母亲撒娇那样说。

    纯如执拗不过冰羽,又轻轻地喂给了他一小汤匙。冰羽仿佛喝了一口有生以来最香甜的糖水,他不停地用舌头贪婪地舔舐着嘴唇,生怕落在外边一滴。

    “虽然你醒了,但大病初愈,还得在床上好好将养着身子骨。”纯如见冰羽如此的柔弱,第一次在心里对冰羽产生了心疼的感觉。

    冰羽听话地轻轻点了点头,脸侧向一边,小声地呜咽起来,像一个受了很久委屈的人。忽而又含糊不清地说:“丝,咱家的丝……”

    “放心吧,都找回来了,等你能走动了,我带你去大库里看。”纯如哄着冰羽说。

    冰羽听后,脸上泛起了红晕,高兴地点了点头。再之后,沉沉地又睡去了。他实在是太累了。

    见冰羽睡着了,她又要去照顾婆婆姜氏,她也要把冰羽醒过来的好消息告诉给婆婆。

    纯如这些天里,上上下下辛苦地操持着这个家。虽然一天下来,身心很是疲惫的样子,但下人们已经从她的脸上,明显能看到大少奶奶昔日少有的快乐和满足。

    看着纯如这样细心的照顾自己和自己的儿子,这般辛苦地操持家务和前面柜上的生意,婆婆姜氏也突然间开始另眼看待纯如了,仿佛刚刚认识这个已入了门三年的儿媳,她从心里也是开始真正地接纳了这个儿媳。

    冰羽又经过七、八日精心的治疗和休养,加之纯如的体贴照顾,让他如沐春风,心情大好,身体也逐渐硬朗了起来。

    他不顾郎中和纯如要他静养的嘱咐,把下人哄骗开,然后下了床,悄悄溜进了马厩里。这十几天一直躺在床上,着实让他受不了,筋骨好像散了架一样。最重要的是,他的心里还是惦记着要去大库,他要骑马亲眼去看看纯如告诉他那些已被找回来的蚕丝,这样他才能安心。

    “少奶奶,见了您的来信,我就去都察院去找了关系,但是得到的回答都是这地方上的事务,他们不好直接插手,只能是督促一下尽快办理。但他们也说了,地方衙门上有的是由头来搪塞,什么时候能破得了这案子也是未知的事情。”

    “看来这事情确实是难办。马掌柜,也是辛苦你了。这刚到家就得让你马上返回去。京城的分号离了你,我不放心。再有就是,你还是要去都察院那里经常走动走动,探听探听消息,该使银子的地方,咱也不能省着,你做主就行了。”冰羽听出是纯如在说话。

    “少奶奶,这些我都记下了,一定照办。东家那里知道消息了吗?少东家身子骨还好吧?”

    “安徽的王掌柜已经去给东家报信去了。至于少东家还在将养着身子,这件事暂时还在瞒着他……”

    听到这里,冰羽已经听明白了,纯如一直在骗着他,被骗去的蚕丝并没有找回来。

    “我好,好着呢!太好了!想不到这里里外外一家人合起伙来骗我!”冰羽再也忍不住听下去,一边看似回答着马掌柜的问话,一边怒不可遏从马厩里跑出来。哪成想一个不留神,冰羽的脚绊在了马的缰绳上,随之脑袋重重地磕在了石头做的槽枥之上。

    纯如和马掌柜循声过来,看见冰羽已经躺在了地上,昏死过去,地上还有一大滩血迹。纯如连忙呼喊家人将冰羽抬进了内室,又连忙差人去找来了郎中。郎中仔细的诊了脉象,又掰开冰羽的嘴看了看,面露为难之色,低沉地说道:“体质本虚弱,又外伤中枢,附加内火攻心,恐日后要落下个癫狂的毛病了。”

    “啊?!有这么严重吗?怎么会这样啊?大夫,您是不是再仔细瞧瞧?不能这样啊?!”纯如不敢相信郎中的话,反反复复地问着。

    时间对每一个人都是公平和公正的,可是,有时候时间的交错,却改变了许多事情的结局和人生命运的走向。

    冰羽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就在他这次跌倒,再次陷入昏死之后的第三天,那被骗去的两千包上等的“七里丝”,又原封未动地回到了他周家的嘉兴大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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