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帝国的黄昏-最后的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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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导语

    或许,帝国值得庆幸,因为缠绕了帝国长达四十年之久的党派之争终于结束了。这并不是全部,喜欢帝王的人更应该庆幸,因为在大唐的末期,又出现了一位很了不起的皇帝——宣宗。宣宗在位的十三年,帝国迎来了它的最后一次辉煌。但本根未变,帝国的破落已成定局,历史已经注定了,这不过是一次回光返照而已。

    唐宣宗的韬光养晦

    话说有惊人之志必有过人之才,有过人之才必有过人之毅力,如此才能成就大事业。宣宗就是如此。

    大唐帝国的皇帝其实总体水平都是很不错的,前期的自然不消说,天宝之后的天子里边除了穆宗、敬宗这一对贪玩的宝贝父子,其他的都很聪明。当然,宣宗是个例外。他是忽然从聪明变得痴呆,然后又一夜之间变得睿智的。

    宣宗李怡,是宪宗的第十三子,穆宗的弟弟。他的母亲郑氏,本姓朱,润州人,原来是浙西叛将李琦的侍妾,李琦被诛,按照规定他的侍妾全部没入掖庭,作为宫中的仆役。郑氏被分配给了郭贵妃作侍儿,有一次宪宗偶然看到她绝伦的美丽,便临幸了她。据说李琦还没叛乱的时候,有个相士对李琦说,“朱氏有奇相,当生天子。”李琦听了暗自高兴,以为自己会当皇帝,但没有想到那个天子并不是他的种。

    郑妃被宪宗偶然临幸之后,居然产下一子,是为后来的宣宗。因为她是叛将的没入的奴隶,所以在宫中地位很卑贱。地位尊贵的郭贵妃动辄对她打骂呵斥,而其他的宫女对她受宪宗临幸嫉妒不已,随时找机会羞辱于她。只是为了儿子,她把这一切都默默地忍受了下来。

    可想而知,宣宗的童年肯定过得很不愉快。

    他住在十六宅。当时除了皇太子入居东宫外,其他所有的皇子都住在十六宅,玄宗朝规定皇子们除了诏令他们领兵出征外,其余一律不得出外。因此,他们只能一辈子住在十六宅这片地方,不过那里的条件也还蛮好。基础设施建设搞得很不错,各种娱乐休闲、体育健身项目一应俱全,皇子们在一起打猎游玩宴饮,倒也不感到寂寞。

    十六宅不知道建于什么时候,是专门供皇子皇孙们居住的地方。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它不是一天建成的,而且一年年也有所变化,最终成为长安城中一块极有分量的地方。其原因也是一目了然:近几十年来,“十六宅”出了好几位天子。

    照理,东宫的太子本是合法的继承人,皇位压根轮不到十六宅里的诸王。可是到了大唐的晚期,帝国的皇位继承问题一派混乱。诸王们也许昨天还在府邸里边畅饮,喝得酩酊大醉,一觉醒来却发现已经身处皇宫,身子底下跪着一屋子的太监大臣,他们说你现在已经是天子了。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戏剧性的场面,完全是因为帝国后期的皇帝继位常常被宦官们所操纵。宦官门深知拥立一个皇帝的收益,因此他们往往为此完全不计较皇帝的长幼顺序、年龄大小、聪明与否、贵贱如何,对于他们而言,新皇帝越白痴就越有利。

    而在拥立新君这个问题上有发言权一般有两个群体:一是大臣,他们力量之薄弱差不多可以忽略掉,而且他们也往往是依附于宦官;另一个就是宦官。不过宦官中也有分派。实力最强的是掌握禁军兵权的左右中尉;其次是干预政事的枢密使;再次是皇帝身边亲信的其他宦官。所以每当一有皇帝升天,大臣们自觉地站到一边去处理丧事、给皇帝找一个謚号什么的,而宦官们便忙着拉拢自己的力量,重新开始洗牌。

    这时候,十六宅的诸王便成了焦点。宦官们也许会像挑选牲口一样把诸王们的基本信息掂量一遍,决定之后迅速出击,派一队神策军军士去把选中的王子请过来就是了。相信十六宅的王子们这时候便都像阿房宫的宫女们一般地盼望着神策军的身影。

    这种情况的出现首先是文宗皇帝,他在十六宅好好做他的江王,忽然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他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就被神策军从十六宅中迎到了大明宫,首开“十六宅”诸王入居大宝的先例。接下来是他的弟弟武宗皇帝,在太子已立的情形下,犹被仇士良率数千禁军迎为天子。

    所以十六宅既是皇子皇孙们的安乐窝,同时也是皇子们登上皇帝宝座的跳板。因此,这个地方其实并不好玩,尤其是当它和皇宫里的利益出现冲突的时候。

    宣宗八岁的时候,有一次他入宫去拜见郭贵妃,半路上突然遇到行刺,受到了惊吓,从此以后他便变得呆痴,整天沉默寡言,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宫人们渐渐地忘却了这个皇子以前的模样,都认为这个皇子天生木讷,是个傻子,背地里呼他为“痴儿”。

    穆宗即位的时候念在手足之谊的份上,封他为光王。年轻的皇子们便都称他为光叔。不过这时他还很小,穆宗的儿子后来的文宗都比他大一岁。而且这时候的他还没有受到惊吓变傻,因为有记载说他曾经爬到哥哥穆宗的龙椅上,作出接见群臣的样子,惹得穆宗大笑不已。不过是不是他小时候聪明的样子被差不多年龄的敬宗、文宗、武宗兄弟记住了,因此他们即位后才对这个沉默不语的光叔那么猜疑,当然,这是后话。

    这个年轻的光叔是十六宅里皇子皇孙们的笑料。

    文宗、武宗都是从十六宅出去的,估计他们也很怀念当年做皇子的日子,于是便经常回到十六宅会会兄弟叔伯什么的。大家在一起听听歌,喝喝酒,政治国事闭口不谈,遍地找各种各样的乐子。光叔便是他们的乐子之一。

    文宗驾幸十六宅,置办酒宴款待叔伯兄弟。大家差不多都抛开了一切的长幼尊卑的礼节,或者猜拳行酒,或者高谈阔论,有的还谈起了文宗皇帝当年的种种的乐事,众人一时前仰后合哄堂大笑。

    这时,文宗发现在众人的种种醉态中,只有光王一个人正襟危坐,不笑不言,只是在不紧不慢的喝酒吃菜。这与整个的环境气氛实在太不协调了,文宗一时兴起,向大家宣布,谁能够让光王开口说话,谁将得到文宗的重赏。

    年轻人的诸王们立刻动手,上去用种种办法逗光王说话,但捣弄半天之后全都无可奈何,众人看他们劳而无功的样子,又是一番哄笑。

    其实文宗对宣宗还算是不错的。有一天郑太后突然向文宗奏报儿子苦于心疾,文宗亲自到王府探望,他自信端详宣宗一会儿,用手中的玉如意拍了拍宣宗的肩膀,说:“我家他日英王,难道还要生病吗?”并赐玉马,金带,以安慰病中的叔叔。文宗当时虽然是戏言,但也表示出文宗对这位光叔的亲切与关爱。

    文宗的兄弟们对光叔就没这么好了,尤其是武宗。

    武宗很晚才即位,他在十六宅待的日子比较长。他的性情比较豪爽任气,所以当皇子们互相取笑时,他往往最积极,而经常拿光王开心的也是他。也许是他经常拿光王开玩笑的缘故,有时候光叔极度恼恨之下会忽然看他一眼,这时候的光王忽然不再是平时的“病猫”了,他的两只眼睛炯炯发光,自然给人一种威慑之力。武宗注意到了这种目光,虽然只有那么一瞬,但在他心目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默默的告诉自己,“这个皇叔,并不简单”。

    事情到了这儿便变得很简单了,武宗坚持认为光叔是人为地装痴呆,而心里则别有洞天。在他即位以后,这种感觉越发强烈。而他也变得越来越恐惧,每次想到光叔的那一缕目光,他就不寒而栗。

    于是,武宗在位期间,光王李怡便时常出现一些意外。不是与皇上击毬时偶然落马,便就是在入宫时莫名其妙地失足,凡此种种,都在不经意之间突然降临,让人猝不及防。

    有一次,光王陪着武宗及其他亲王到外边赏雪。大家都玩的很高兴,晚上武宗置酒宴饮,大家尽兴而归。光王独自策马回归府邸。

    忽然胯下坐骑一个前仰,他被重重的摔了出去。在雪地上晕过去了。在朦朦胧胧中,他的马好像也被人赶走了。于是,偌大的雪地里就只剩了他一个人。

    这时候早已到了宵禁的时候,坊门四闭,路上半个行人也没有。

    过了很长时间之后,一名金吾卫的巡警缓缓地挪着脚步,忽然,他发现雪地里似乎有个人影。

    巡警大惊,他快步赶上去查看。只见一个中年男子的身影正在地上蠕动,一边呻吟一边试图爬起来,但每次都失败了。从他的服饰看,应该是皇亲贵戚。

    巡警很惊讶,他问道,你是什么人。

    见到有人过来,光王拼尽力气说,我是光王,想不到为什么会在这儿。我我又困又渴,你能不能找些水来?

    这次光王再也不能装傻子和哑巴了。

    巡警仔细地看了他几遍,难道这就是传闻中的“痴儿”光王吗?何况堂堂光王居然一个人躺倒在雪地上,这实在令人费解。

    他不太相信,但看到光王一脸痛苦的表情,他从近处有水的地方给光王盛了一些,赶紧快步离去。

    在宫城当值的所见所闻告诉他,如果想让自己活得长久一点的话,那么最好是不要多管闲事。

    光王摸到旁边的水,费力地拿到口边一饮而尽,终于有些力气了。他终于挣扎着站了起来,慢慢地向自己的府邸走去。

    武宗拿光王没办法,看来上天果然很眷顾这位注定要做大事的光王。帝国因为有了他,才在坠落的最后闪烁出绚烂的色彩,为帝国的结局铺上了一层绮丽的外表。

    于是武宗便让决定不再理会叔侄之间的情谊,让人把光王囚禁在一个粪池里,浑身上下污臭不堪。

    帝国堂堂的王爷未来的皇帝居然受此大辱,可知帝国已经失去了理智。这一处置连宦官都看不下去了,宦官仇公武对武宗说,光王好歹也是帝国的王子,这么长时间地放在粪池里边影响不太好。如果您实在不喜欢他的话,那就把他杀了吧。武宗正是求之不得,说,好吧。

    仇公武把光王从粪池里边拉出来,偷偷地带到了自己家里,而对武宗谎称说光王已经死了。光王在京城也呆不下去了,为求自保,他跑到浙江海宁的镇国海昌院当了一名小沙弥,取法名为琼俊。海昌院原名庆善寺,俗称北寺,初建于梁。当家方丈齐安原系唐室宗亲落发为僧的,因此皇室的感觉还在,他感到这个小沙弥来头不简单,一看举手投足、吃穿用度便知道是宫里出来的。因此,对他另眼看待,倍见礼遇。

    据说唐武宗之所以大肆灭佛,其中的一个小算盘便是他听闻光王庇护于寺庙,便要消灭光王的藏身之所。

    可惜闹腾到最后,武宗还是没有能够把光王找出来,就在这时,他生病了。

    武宗皇帝病重,有两个多月不视朝政,宰相请见,也被枢密驳下,朝野内外忧惧万分。宦官比朝士们更懂得这样一个道理,所谓种豆得豆,种瓜得瓜,有所耕耘,才有所收获。如果天子是在我手上产生的,而这位天子又是平庸懦弱之辈,这份好处还用说吗?

    眼见武宗肯定是不行了,而武宗的儿子又都太小,仇公武想到了他曾经救过一命的光王,现在这就是他手中的“王牌”,他首先提出,皇叔光王可当大任。

    左军中尉马元贽一听,肚子里转了几转,立即就随声附和。他并不傻。

    枢密使和右军中尉没有他们两人反应得快,可一会儿也恍然大悟。文、武两帝的干练冲动,他们虽无切身体会,却也深知一二,前辈仇士良在武宗的威压下不得不辞职,回家养老,临走前,跟送他的徒子徒孙们说,你们千万不要让皇帝闲着,要让他整天有好玩的好吃的好喝的,这样你们的地位才会稳固。这可谓是宦官侍候的皇帝的真经,自然,众宦官都铭记于心。

    现在好不容易强势的武宗死了,他们终于迎来了一个重新进行选择的机会。前辈的谆谆告诫言犹在耳,所以在这件事上不得不小心谨慎,斟酌再三。可在此刻,他们的意见却一下子得到了出乎意料的统一:以后的日子有了这位憨痴而无所决断的光王,至少是不用担惊受怕了。

    于是,会昌六年(公元846年)三月二十日,武宗遗诏发布:“皇子冲幼,须选贤德,光王怡可立为皇太叔,更名忱,应军国政事令权勾当。”二十一日,皇太叔在宫中少阳院接见朝廷百官。

    我们不知道此刻躺在床上的武宗是不是知道这条消息,如果知道,他会会做何想法?

    我们唯一知道的是,大唐帝国又迎来了一任新主。

    这位被称为“痴儿”的光叔,忍受了三十六年,终于盼来了出头之日。他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一个人的表演

    孟老夫子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而这些条件宣宗都已经具备了,登国家之大宝,他立刻显示出长期磨练后的贤明决断。

    他先追究父亲宪宗的死因。

    按道理新君即位都要到先帝们的陵庙里边去祭奠一番,但宣宗对敬宗、文宗、武宗以及之前的太宗等人的灵位都无动于衷,唯有到了他老爸宪宗的陵庙他突然放声大哭,一时间文武百官都吓呆了,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宣宗在地上滚来滚去,呼天抢地,直哭得昏天暗地,半天了他们终于反应了过来,都赶紧趴下,陪着宣宗一起哭。地位比较高的大臣上去劝说宣宗克制悲痛,其他的则大气不敢出,不知道为何宣宗突然如此失态?

    远在后宫的国母,太皇太后郭氏品出了点味道。她感受到了这哭声背后的杀意。果不其然,宣宗回朝后立刻下令全力追查父亲宪宗的死因。

    大家都知道宪宗是被宦官杀死的,但其中也有些疑点。譬如宪宗死后凶手却能够长时间地逍遥法外,深知内情的郭贵妃居然对此不闻不问,紧接着儿子穆宗即位、孙子敬宗、文宗、武宗先后即位,她稳坐高台当了四朝太后、三朝的祖母。

    不过明眼人都清楚,当年身为贵妃的郭氏与宪宗感情很不好。即使把郭氏的儿子穆宗立为太子,他也不肯册立郭氏为皇后,她皇后的地位是在儿子即位之后才挣来的。这自然导致郭氏的极度不满,她是赫赫功勋郭子仪的孙女,代宗皇帝长女升平公主的女儿,金枝玉叶、地位尊贵,因此脾性也很不好。宪宗的死对于她和儿子穆宗而言有益而无害,她也自然落得个消闲。

    但宣宗不一样。宪宗死的时候他还很小,作为小皇子他自然会有很多乐趣,但父亲的死把他直接抛向了孤苦无依的境地,因此,他才常常被大家欺负,才不得不装成一个傻子默默地忍受这一切,甚至去拜见郭氏的时候居然还遭到刺杀。这些必然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心理阴影,因此,他要对当年的一切作出清算。

    而一切的矛头都指向郭氏。外边宣宗已经借此诛杀了很多人,一时间满城风雨,种种迹象表明,宣宗就快要向郭氏动手了。郭氏的处境越来越不利,她很清楚宣宗恨自己,宣宗的母亲,当年受尽虐待的的仆役郑妃也恨透了自己。现在这对母子肯定不会放过自己,她索性来了个铤而走险。

    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她在两个侍儿的搀扶下登上兴庆宫里的勤政楼。趁侍儿不注意,她颤巍巍地爬上栏杆就想往下跳,两侍儿被吓坏了,赶紧奋不顾身的扑上去一把抱住,死命地把她往后拖,郭氏一边挣扎一边哭喊,你们让我死吧,皇帝他不就是想让我死吗?我成全他。

    她是想给宣宗一个逼死国母的罪名,让宣宗也不好过。此时的宣宗体内正激荡着复仇的血液,他已经管不了这些了,听闻了白天的事件后,他冷冷地一笑,想死吗,那好,我送你一程。

    当夜兴庆宫传出消息,太皇太后忽染恶疾,不治而亡。紧接着便是更大更多的株连和罪责,但凡与宪宗之死有关的无论宫内、宫外,无奈宦官还是大臣,重则责杀、轻则贬斥,持续了六年之久。后来好歹下达了一个诏书,说从此以后,不再追究相关人的责任。算是为这件事划上了一个句号。

    宫中终于清静了,他把目光投向了朝政。

    他首先要做的是全盘否定“会昌之政”,原因无他,武宗恨他、迫害他,而“会昌之政”作为武宗和李德裕的“得意之作”,他自然要予以一概推翻。

    他首先进行人事上的调整,秉政六年,在武宗朝享尽武宗信任的宰相李德裕被贬出朝,挂宰相衔到外地做节度使;李德裕的好友兼最得力的帮手、工部尚书兼盐铁转运使薛愿赏也被贬职出京,还累及了薛的弟弟薛元龟。

    李德裕在之后的三年里边被贬了又贬,先是宰相衔丢掉了,这表明他的待遇下降了一大截;然后节度使也不让他当了;最后索性给他来了个了断,把他放倒在海南,那个鸟不生蛋、草不长毛的地方。李德裕当然很郁闷,又不像两百年后的苏轼那么豁达,于是就死在那儿了。

    宣宗之所以这么恨李德裕,一方面是因为他跟先帝武宗的关系实在太好了,不把他搞倒就难以撼动武宗朝定下来的一些制度;另外一点是据说当时武宗病歪歪地躺在床上的时候,李德裕并不愿意让这么个传说中的“痴儿”来当皇帝,因此搞过一点小动作;再一个就是他给宣宗的第一印象不好。据说,宣宗第一次面见大臣,李德裕按规矩是作为第一大臣向宣宗行册礼。事后他问身边的宦官说,刚才行册礼的就是李太尉吗?这个人每朝我看一眼,我头发就发麻一次。所以还是把他放到外边去吧,放在朝里我会疯掉的。

    李德裕等人被清理,对于帝国而言是好事也是坏事。因为李德裕作为“牛李之争”中李党的领军人物,把他及得力助手清理出朝有助于结束长达四十多年的党争;而另一方面清除李德裕只是一个信号。宣宗要做的是把“会昌之政”彻底推翻。这给本来处于夕阳之中的大唐帝国带来了一些阴影。

    先是恢复会昌时被禁止的“曲江大会”。唐代新科进士之所以吃香,是因为进士非常难考。每次开科考试,全国各地报名应试的秀才都达数十万人,而经过乡试、会试,最后录取的进士不过几百人,因此,考上的也就显得特别“金贵”,

    新科进士们一般都会举行“同年”大会。这天,城里的靓女美人倾城出动,涌向曲江池边,自寻意中人。如果相中了,再要父母找个媒人去提亲,而且大多是当即举行婚礼。王公勋贵以及一般官僚,则借机在新科进士中为女儿挑选如意郎君,也同样是当即拜堂,被称为“洞房花烛”。作为一国之君的皇帝,也忘不了利用向新科进士赐宴之机为自己的女儿挑选驸马。不过,皇帝女儿挑选的一般都是进士群中的第一名———状元郎。

    所以这一天差不多等于是新科进士们的狂欢夜。李德裕一向鄙夷进士科考试,而且他也不喜欢那些行为虚浮举止浪荡不羁的年轻进士,因此,在他当宰相时候,他上奏皇上把传统的“曲江大会”取消了。

    这让士子们很不爽,另外王公贵族们也一样。士子们没有乐子可寻了,而王宫勋贵们也没有了这么好的挑选女婿的机会。因此,大家都很希望能够恢复。宣宗便就此顺应民心了。

    然后是恢复佛教,甚至扶持他们的发展。当年武宗迫害宣宗,他被迫逃亡到江南,在寺院里当小沙弥。因此他对寺庙和尚的感情是很深厚的。而武宗和李德裕主导的灭佛措施让佛教元气打伤。宣宗即位后,不仅仅解除了对僧尼的禁令,还拨出大堆的钱财资助寺庙重建工作。

    后来帝国管财务的官员不干了。本来帝国到现在财政收入还比不上当年天宝时期的三分之一,而且还要只支付官员的俸禄,还要用作军粮平息地方的叛乱和农民起义,现在居然还要省出很多来给和尚尼姑,自然是捉襟见肘。宣宗在大臣们的强谏下终于停止了这项“壮举”。

    会昌时期,在李德裕的主持下,各州县裁汰冗员,精简机构。这本来是绝对的好事。当时帝国本来就很穷,减少一下吃官饭的人口能多省下些钱粮来救助老百姓。但失去了饭碗的那一帮人便心里不乐意,他们纷纷请托各种关系到刚即位的宣宗面前哭诉。对于这项百分百的“好政策”宣宗本来实在没有理由反对,但大家的哭诉正好给了他一个借口,他说你看看李德裕这么不会做事,把大家弄得这么哭哭啼诶的。于是他便下诏增加裁减过的州县官员人数。

    李德裕等人被清除出去,宣宗开始组建他的新内阁。

    首先的两位宰相是周墀和白敏中。

    周墀就是当年文宗对着大哭自己受制于家臣的那个,武宗的时候他一直在外边做官,宣宗朝的时候被召了回来,并被拜为宰相。

    突然受此宠遇,他很高兴也很忐忑。他招来他老部下,前宰相韦贯之的儿子韦澳,向他请教做宰相的经验。韦澳想了半天,轻轻地说了一句,但愿相公不要有权。周墀大吃一惊,做宰相怎么可能没有权力呢?何况没有权力还做宰相干什么?

    他不明白,韦澳也不再多言。

    后来周丹墀才做了一年的宰相便在一些问题上惹恼了宣宗,同时也得罪了宦官,离开了政事房,这时候的他总算明白了韦澳的用意,不过为时已晚。

    韦澳是个聪明人,他凭借自己的观察看出宣宗并不是“善主”。事实的确如此,宣宗并不需要有为的宰相,他的聪明已经足够了,他需要的是宰相们执行他的政策,而不是宰相们决策。因此,像白敏中那样不置可否的宰相最称心不过。

    本来按照白敏中的资历和声望是完全不可能当上如此重臣的,但他最明显的优势在于他的堂哥是白居易。宣宗很喜欢白居易的诗歌,也很看好他。因此,他刚一即位变现立刻传旨让白居易入相,但这是白居易已经死掉了。宣宗很伤心也很难过,他还写了一首诗悼念白。白居易没有了,他便退而求其次,让白居易的近亲白敏中当了宰相。

    白敏中这个运气实在是很不错。当年他表哥白居易在洛阳做东都的属官,整天赏赏花、喝喝酒,小日子过得很逍遥,正是在这样的环境里,他写了大量的闲适诗。而白敏中也呆在东都,陪着表哥逍遥。武宗朝的时候,有一天武宗忽然想起来了白居易,他告诉宰相李德裕说,白居易这人不错啊,可以让他来朝廷做官。

    李德裕很为难,因为白居易是李宗闵的亲戚,跟牛僧孺关系也很不错。启用白居易的话估计会阻碍自己的施政方略,而且白居易这时候已经七十多岁了,据说还不时闹点小病什么的。而武宗好像对这件事又很在意,于是他决定推荐白居易的堂弟白敏中入朝。为此他还在奏章里边把白敏中大大地夸耀了一番,说白的写文章、作诗完全不逊于白居易,而且年富力强,是个好干部。再加上现在要实现干部年轻化,像白居易那么高龄的干部应该让他安安静静的待着了,武宗想想也对,就批准了,于是白敏中忽然便被调入了中央并委以重职。

    其实白敏中这个人说起来既不是当宰相的料,却也正是当宰相的料。要把他放在武宗朝、文宗朝的话,估计早被皇帝一脚踢开了;但放在宣宗这儿却正好,因为他什么事情都不做主张,一切唯皇帝的意思行事。这是他的最大秘诀,也是他得以当宰相六年之久而且一直受宣宗信任的缘故。

    随后执政的是令狐綯。令狐綯在这一点上更为小心。他曾经对人说,我当了十年的宰相,每次临朝奏事,没有哪一次不是汗流浃背的。

    宣宗规定州县官员升调必须到京城面见皇帝,之后才能上任。有一位刺史从随州调任就在旁边的房州,任宰相的令狐綯突然心血来潮,他觉得隔这么近,没必要到京城折腾一趟了。于是便直接由宰相府下公文让他赴任。按照惯例,那个官员写了一封感谢信给皇帝。

    上朝的时候,皇帝看似貌不经心地问,怎么有这么一个转任的官员我没有见过啊?令狐綯赶紧解释说如此如此。宣宗登时沉下脸来,他说我定这么一条制度就是为了让我见见他们,问问他们怎么做个好官。你宰相这个权力,也太大了吧!令狐綯一听吓了一身冷汗,大冬天,却连棉大衣都湿透了。

    宰相们之所以这么害怕宣宗,主要是因为他不信任外臣。他曾经说过,外庭不可与谋。显然,他看得很清楚。在宦官的打压下,南衙的权力还剩下多少,这是一个未知数,而另外在他的超人智慧下,那些大臣们不过是小聪明罢了。因此,即便是贵如宰相,在宣宗眼里也不过是聋子的耳朵——摆设而已。

    宣宗真的很聪明,可以说,他把个人的权术发挥到了极限。我们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过《韩非子》,但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他的行为便是韩非理论的最好实践。

    他崇尚法令,对于犯法之人,绝不宽恕。宫中有个名叫罗程的乐师,善于演奏琵琶,宣宗很喜欢他。但是罗程仗着自己的才能和皇帝的宠爱在外边大施淫威,草菅人命,被京兆尹逮捕投入监狱。乐师们黑压压地一片跪在庭院里对宣宗哭诉说,罗程犯法了,当然该死。不过我们都很可惜他精湛的演奏技艺。他一死,我们都不能再侍奉您,演奏您喜欢的曲目了。

    宣宗说,你们可惜的是罗程的演奏技艺,而我可惜的,却是先祖太宗定下的法律。于是下令处死罗程。他还坚持公卿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原则。对于亲戚,他也绝不包庇。

    他的舅舅名叫郑光。据说当年武宗病危的时候,郑光梦见有太阳从自家庭院里升起,后来宣宗果然即位。宣宗先是让郑光到外边做节度使,但郑光回朝述职的时候,宣宗发现他满嘴粗话,而且政事也不通习,并不适合做节度使。他便果断地把郑光撤掉,让他做身边的羽林军副使。母亲郑太后屡次在他面前哭诉郑光窘困,没有钱财,于是皇帝便封给舅舅两个县城,让他收取赋税,但再也没有让他出去做节度使。

    他记忆力惊人。当上皇帝不久他便让人专门撰写了一本《具员御览》,里边包括所有五品以上朝官的信息,皇上据此掌握官员的具体情况。他还让韦澳撰写了一本《处分语》,里边历数各地的政治、经济、山川地理、人文情况,地方官员们入朝都每每惊叹于皇帝对自己的辖区如此熟悉,而为之胆颤心惊不已。

    宣宗一向很喜欢微服私访,这是他做光王时候留下来的老习惯。当皇帝以后也是这样。有一次他巡游到一户农家,问当地的地方官怎么样?百姓回答说,这个官员挺不错的,就是有点死脑经,不开窍。他往往不允许人们用钱去赎买犯罪的人。宣宗记下了这个地方官的名字。

    有一次,某地出现了一个刺史空缺,宰相们在讨论选拔谁去。宣宗说,何不让某某去?宰相们面面相觑,不知道皇帝说的是什么人,回去一查才发现此人为官清正廉直,政绩斐然,于是对宣宗佩服不已。

    宣宗能够记住宫中数百名杂役的名称,碰上有什么事情他直接“点将”,叫某某人去做什么就行了。而且从来不错,这让宫人们震恐不已,平时也就不敢有违反规章制度的事情。

    宣宗便是用这些种种的传奇驾驭着帝国庞大的官僚集团,帝国花了大半生的时间终于孕育出了这么一位深喑御下之道的天子,这本身便是一个奇迹。但也正是如此,帝国经历了长时期的集体演出、各方博弈终于到了个人表演的时间。宣宗隆重出场,他给自己带来了最大的满足,却也同时给帝国留下了莫大的隐患。

    逃不出的怪圈

    宣宗就是聪明的过了头了。他完全没有想到,在他去世之后,那些智商没有他高的皇子皇孙们怎么办?可能他的确想过了这个问题,不过他想到解决办法是,让自己长生不死。于是,大唐帝国皇帝们曾经发生过的种种又毫发不爽地发生到了宣宗的身上。

    在即位的前几年里,宣宗可谓是好皇帝、好丈夫、好儿子,好父亲,反正是一个标准的好男人。

    他对女色并不是太感兴趣。据说当年一个节度使给他进献了一个美女,平时并不喜欢此道的宣宗见到这个极品美女之后居然也把持不住,一下子沉溺其中数月。终于有一天,宣宗在黎明中醒来,他做了一个梦,梦见玄宗牵着他的手说,不要辜负你心爱的女人啊。于是他一惊,完全没有了睡意。

    他睁着眼睛瞪了一早上的天花板,看着躺在怀里兀自酣睡的美人,他下定了决心。

    他回到处理政务的宫殿,叫来了宫中内侍。他看着外边的阳光,缓缓地说,给她一杯毒酒。那个内侍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小心翼翼地询问了一遍。宣宗忽然有些激动,他说玄宗因为一个女子就差点把帝国毁掉了,我不能因为一个女子荒废政事。内侍算是明白了,他善意的提醒皇上说,可以先让这个美人搬出去住。不行。宣宗直接否定了,他略有些感伤地说,那样朕会挂念她的,还是让她死吧。

    于是这个昨夜还依偎在宣宗怀里的美人就这么死了,估计到死她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爱她,这便是让她死的理由,宣宗的确是已经做到了狠心的极致。

    宣宗对母亲郑太后非常孝敬,爱屋及乌,他对舅舅郑光也非常不错。他还是一个严于管教子女的父亲。

    唐朝的公主在民间名声不是太好。首先是因为她们往往娇生惯养,摆皇家的臭架子。另外还有据说生活作风不太好。不过其实这只是个别现象,不是每个公主都像太平公主那么霸道,唐代宗的长女郭子仪的儿媳升平公主那么刁蛮;也不是每个皇帝都像唐懿宗那样宠爱女儿,以至于女儿病死之后懿宗居然杀死二十多个御医,关押三百多亲族,还流放了为这件事进谏的数十个忠臣。

    譬如宣宗。

    宣宗一向崇尚节俭之风。即便是对待爱女的婚事也是如此。唐朝的老传统是,公主出嫁,要用银子来装饰车辆,宣宗说,我想用节俭来教化天下,应当从自己的亲属开始。于是,当他的爱女万寿公主嫁给新科进士起居郎郑颢的时候,他下令不允许用白银,用黄铜就行了。

    他还抓紧时间对即将出嫁的女儿进行“再教育”,说你去到婆家之后要孝敬公婆,服侍丈夫,处理好妯娌之间的关系。别以为你是公主就高人一等,乱摆架子,另外也不要动不动就凭借公主的特殊身份干预朝廷的事情。

    据说郑颢本来已经和另外一个大臣的女儿订婚了,但当时身为宰相的白敏中知道宣宗很喜欢郑颢这小伙,便不顾一切的要撮合这门婚事。于是,郑颢当然是不可能也不敢辞婚,只能是在心里暗自懊恼。也正是因为这样,结婚之后,小两口的关系便不是太好。而公主也没有把老爸的话听到心里去,到了婆家之后她还是我行我素。

    有一次,小叔子得了重病,连宣宗都知道了。宣宗派人去看望,结果发现公主不在。宣宗大怒,立刻把去慈恩寺看戏的公主召进宫。把她狠狠地批评了一顿,最后公主流着眼泪承认错误,宣宗才让她赶紧回婆家。

    宣宗本来想把女儿永福公主嫁给校书郎于琮,大臣们都知道这件事。后来有一次,永福公主跟宣宗在一起吃饭,因为对奴仆不满意,永福公主把自己的筷子给折断了。宣宗顿时大怒,训斥她说,就你这副样子,根本不配嫁到书香门第去。于是,召见于家的人,告诉他们说他决定改将女儿广德公主嫁给于琮。

    宣宗管女儿管得很好,可惜他还是没能管住自己。武宗吃了道士赵归真的丹药毒发身亡,宣宗一即位便把赵归真仗杀,还驱逐了一干道士。

    但到了即位的后期,年已半百的宣宗也抵挡不了长生的诱惑,开始信任道士。估计是他做皇帝越做越上瘾,便不想让自己那么死去,可惜的是,他越不想倒反而加快了死神的来临。

    唐帝国的君主们仿佛都与道士有说不清的关系。或许他们尊奉李聃作为祖先,是有道理的。因为,他们往往都戒不掉求仙的瘾,虽然有一代代的前车之鉴,但他们还是义无反顾一往直前。

    吃仙丹大概是从武则天开始的。不过武则天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后人推测说估计仙丹是至刚至阳之物,武则天是女子之身,吃了反而可以阴阳调和;而其他朝的男人们就不行了,他们本是阳体,吃了丹药之后便会内火上升,烧灼肌肤甚至心肺,甚至中毒死亡。但也有人不同意这个观点,他们反驳说,则天当年吃的仙丹跟后代皇帝的成分压根就不一样。则天的是用一些花粉、蜂蜜炼制的,大致相当于现在的种种美容、养颜的样品;而后面的则是用铅、汞等金属炼出来的,人吃了不中毒才怪呢。

    反正宣宗虽然一开始便摆出一副不信仙道的架势,到了后来也偷偷的吃起了丹药。从大中后期开始,他开始服用医官李玄伯、道士卢紫芝和山人王乐等人炼的“长生药”。他不让外边的大臣们知道这件事,估计他已经习惯了在大臣们面前保持聪明睿智的形象,而历代先皇因吃丹药而暴死的情况已不鲜见,宣宗不想让大臣们知道他也如此执迷不悟。

    大臣们在这个问题上的确与皇帝保持不了一致。因为对于大臣而言,保持朝廷的稳定才是最重要的。因此,他们一般不太关心皇帝的死期,反而很关心太子的问题。即使万一皇帝真的不行,一瞬间驾鹤归西的话,只要有皇帝的继承人太子在,大臣们就万事OK了,他们要的就是一个新的主人,这个主人给他们权力,给他们饭吃。

    这让宣宗恨不能容忍。在他看来,太子的地位对于自己是一个威胁。他很清楚大臣们的想法,因此也知道一旦立了太子,大臣们一定会在心里打自己的小算盘,从而归附太子而削弱自己的权威。他很喜欢读书,而历史上太子把老爸干掉继承皇位的事情太多了,这让他很不放心。

    因此,当大臣们请求早日立太子的时候,他一口回绝了。大臣们还要进谏,他就直接告诉自己的理由;立了太子,我岂不是成闲人了。大臣们一听,登时感到头皮发麻,不敢再说什么,赶紧退下。

    光吃丹药不够,宣宗还拜了一个衡山道士刘玄靖为师。后来,他下令整修武宗在大明宫所建的望仙台,由于谏官的反对,才停下来,但是他对道术和丹药的热望并没有丝毫的减退。到大中末期,宣宗中毒越来越深,为了能够得到长生不老的法门,他派人到南方寻访到罗浮山人轩辕集,向他寻访所谓的治国治身之要。

    对此,朝廷官员当然是纷纷反对,这本来就是谏官们的职责,因此他们的意见尤其尖锐。宣宗没办法了,就让宰相去做他们的思想工作。宰相说,皇帝让他转告大家,说自己不会被任何人蛊惑,大家不用担心。只是自己听说轩辕集是一代高士,想跟他谈谈。

    轩辕集也称得上是有道之士,他见到宣宗以后并没有谈及那些方士的诡异之道。在皇宫待了几天,他越来越受不了宫内压抑的环境了,而且宣宗总是有意无意地对他提起长生术,碰上这种情况他只好避而不谈。

    到大中十三年春天,他态度坚决地请求重还山中修炼。宣宗对他说:“先生再留一年,等我在罗浮山给你建的道馆修成再走也不迟。”但是轩辕集丝毫没有继续留下的意思,坚决要走。宣宗很不解:“先生这么着急舍我而去,难道是国家有灾吗?朕有天下,竟得几年?”

    轩辕集毫不迟疑,取笔写下“五十”,然后扬长而去。宣宗很高兴,以为他会做五十年的皇帝。但事实上轩辕集说的是他的阳寿,五十而卒。

    佛曰不可说,道家说天机不可泄漏,这些都很可恶。宣宗正是在轩辕集这暧昧的回答里浑然不思自己的后事,浑然不觉自己死后国家怎么样,朝廷怎么样,他整个沉浸在五十年皇帝的美梦里,不知道死神已经来到他的床头了。

    轩辕集走后,宣宗仍然偷偷地吃他的丹药。不久以后,他觉得浑身燥热不堪,隆冬时节居然都穿不了棉衣,因为太热。宣宗在道士们的劝说下很高兴,觉得自己的身体正在蜕化,他不以为意,继续服用丹药。可惜,几个月后他的背上忽然长出了一个大包,肌肉腐烂,污臭不堪,而且还在不断恶化。

    宣宗终于醒悟了,但他的死期也到了。大中十三年(公元859年)八月,病情急剧恶化,宣宗最后一次招来平时亲信的枢密使王归长、马公儒和宣徽南院使王居方,指着侍疾的夔王对他们说,我死后了,夔王可继大统。辅弼之任,就托付给你们了。

    说完,就已是气喘不已,再也无力发话。三人跪倒榻边,泣而受命。当他们再次抬起头来时,一代枭主宣宗已经停止了呼吸。

    宣宗一共十几个儿子,两个大儿子才识都一般。皇上对他们很不满意。他喜欢第三子夔王,但以次越长不太合适。另外他也不想让太子影响到到自己的权威,因此一直没有册立太子。现在,他只能临死授命了。

    大臣们来不及悲哀,立即退到一旁商议这件大事。

    拥立夔王最大的问题在于宦官,而手握兵权的左右中尉是关键。左中尉王宗实和右中尉王茂玄素有不合,而跟大臣们关系也不好。王归长、马公儒、王居方三人想到这儿,都是忧心忡忡,担心王宗实出乱子。

    到了深夜,三人终于有了主意。

    他们决定先用宣宗的名义把王宗实调出京城。第二天一早,他们便颁布诏命,让王宗实到外边做淮南监军。淮南一直是国家的第一重镇,地位有些类似于现在的上海,差不多是帝国官僚机构宰相等重要职务的人才后备基地。宦官们也往往以它为跳板,挺进中央做枢密使。

    但王宗实现在已经是帝国禁军中尉,淮南监军的待遇和品级比中尉略高,但实权差别就太远了。因此做淮南监军虽然也不算掉格,但总有些明升暗调的意味。尤其是在皇帝病危的关节眼上。

    他们也算是棋走险招了,要不就是他们过低地估计了王宗实的智力水平。

    王宗实估计是一时郁闷,来不及多想,另外宣宗虽然病了,但他的威势还在,王宗实也不敢公然反对。因此他虽然老大的不愿意,但还是跟以前的属下们打打招呼,告告别,收拾收拾行李准备上任。

    这时,他手下一个禁军头领丌元实起到了大作用,他跟王宗实说,大人难道就不觉得这里边有文章吗?

    也是旁观者清,就因为这个小小的禁军头领一句话便使得宣宗十几年的基业毁于一旦,同时使帝国好不容易见到的一丝丝光明又消失不见,帝国失去了他最后一个振作的机会。

    王宗实猛醒,他也不愿意就这么轻易放弃。他带着丌元实转身就走,不顾宫女太监的阻拦,闯进宣宗寝宫。

    一切真相大白。王归长、马公儒、王居方三个人一看计划失败,十窍登时去了七窍,他们知道一切都完了。

    宣宗一死,王宗实觉得该是自己大展身手的时候了。他立刻派宣徽北院使齐元简到十六宅,又一个皇子被秘密的迎进皇宫。第二天,宫中宣布:宣宗长子“郓王”立为皇太子,权勾当军国事;处斩王归长、马公儒、王居方三人。

    当日,遗诏发布,以令狐绹为冢宰。十日,郓王即位,是为懿宗。

    一切又回到了起点。

    在宣宗朝,宦官们一直不敢有什么作为,但正是因为他的处置不得当,没有预防措施,导致他一死,帝国的统治权又回到了宦官们的手中。

    宣宗的死不仅仅导致宦官重新回到帝国权力的最高点,他还产生了一系列其他的效应。此时的大唐帝国,已经是身处风雨飘摇之中了。

    宣宗在位的十三年表面上看去风平浪静,各项事业井然有序,但平静的水面下则是波涛汹涌、暗流涌动。在宣宗的铁腕政治下,大臣们无所作为,社会矛盾并没有得到减轻,反而各地农民起义不断;兵变也随时发生;有实力的节度使们纷纷拥兵自重,不再遵从朝廷号令。

    宣宗的死更是给了平时潜伏在各个角落的怨气一个合理的宽阔的发泄口,如果是之前的大唐帝国是在满坡道上缓缓下滑的话,那么自此而后,大唐帝国已经是站到华山顶上,迎接它的将是一落千丈,直到落入深谷,摔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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