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帝国的黄昏-宦官登天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导语

    春秋时期,一个服侍晋襄公的小太监梦见他背着一轮太阳爬山,第二天去上厕所的时候发现晋襄公淹死在了厕所里,他把襄公捞上来背到外边。大臣们觉得这小子跟襄公很有缘,就让他殉葬,让他背着襄公上西天。

    帝国的太监们比他幸运多了。突然有一天,本来谁也看不起的阉人忽然发现自己站在了权力的顶峰上,他很高兴,也很惶恐,于是只能很变态。这变态的结果就是他们不顾一切拼死捍卫已经获得的一切。

    兵权!兵权!

    宦官常被称为中国的“国粹”,众多国人常常把他们放在嘴里,咀嚼得津津有味。其实外国也有太监。在《伊索寓言》这些书籍中,都可以见到外国太监的“蛛丝马迹”。只不过外国的太监们没有中国这么聪明伶俐,这么声势浩大,这么权势赫赫。

    中国古代的宦官之祸主要盛行于三个王朝:东汉、大唐后期以及明代。他们的共同点在于都导致了朝代的加速灭亡,而细究之下,太监们在各朝的所作所为大不相同。

    东汉的太监们最大的优势在于皇帝大都是小屁孩,稍微大一点的也就是十一二岁,最小的还不到一岁,太监方便控制。而明代则是皇帝们大都不愿意管事,有的皇帝把自己当成一个木匠,整天在后宫砍砍削削;而有的皇帝不知道在内宫干什么,三十年的时间不上朝,这么一来太监们自然更爽。想做木匠的多给他们找几样称手的工具、上好的木材;躲到后宫的就更不用理他,自己发号施令就是。

    但大唐帝国不一样。大唐帝国的皇帝们最大的好处是都比较有想法,都想干点事情。除了穆宗、敬宗和僖宗、懿宗这两对贪玩的父子之外,其他的都还算不错。因此,太监们要掌握权力只能走其他的渠道。

    帝国的太监们最大的特点在于权力的制度化。也许刚开始的时候他们还是一不小心才登上帝国权力高峰的,但过了不久他们就发现自己可以稳坐钓鱼台了。因为,世代沿袭的制度让皇上对他们也是无可奈何。这正是帝国皇帝们每每在太监面前束手无策的原因。

    言归正传。

    太监们本来在帝国初期一直没有什么作为,但到了玄宗之后却成为帝国的大“痔疮”,搞得帝国坐不安席、睡不安枕,稍不留意就演变成为大问题。这一切还得从兵权开始说起。

    “枪杆子里出政权”,这是古今中外颠扑不破的铁律。别的不说,现在美国之所以这么拽,完全就是因为人家有钱有枪,你不听话就打你,所以成为国际社会的宪兵,整天嚷着要维护世界民主和平。当年沙皇俄国被称为欧洲宪兵也是这样。当时沙俄兵力雄厚,而且那帮大胡子平时喝多了伏尔加,打起仗来都一个个跟远东原始树林里边的黑熊似的,欧洲的国家和人民都很怕他们。

    而在中国古代,历代的皇帝都很注意自己国家的人口数量。周康王打了好几次败仗,又要出兵打山戎,他首先想到的是“料兵于太原”,就是算一算现在国家到底有多少人口。而战国时候的梁惠王跟孟夫子抱怨说,我对老百姓们已经很好了,但别国的百姓还是不到我这边来,人口就是不增加,这是为什么?孟夫子对他说,这原因很简单啊,你想让他们来为你打仗,他们肯定不来了。你好好修道德行仁义,他们自然就过来了。

    而在最近的一个全球民意调查里边,那些老外们都说在他们心目里,中国是排在美国之后的世界第二大强国。原因当然不是中国经济、科技、军事实力现在已经发达到这个程度了,而是中国人口最多啊。想一想,美国在伊拉克战场上投入了二十多万兵力便搞得国内兵源紧张,要征调新兵。

    所以,人口数量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衡量国家实力的指标,古代是,现在也是。道理很简单,人多力量大,古代打仗装备不是很先进,大家都拼单兵质量和群体数量,而到现在打仗不再是群殴了,人多还是有优势,因为人口基数大,按照同等比例的话,聪明的人也就多。更何况中国人本来就这么聪明。

    宦官掌握兵权得玄宗开始说起。

    帝国最初的制度是,太监官阶最高不过四品,而且人数有限制。

    武则天的时候因为服侍则天的需要致使宦官数量大增,不过官职并没有多大变化。但到了玄宗晚年,估计是他觉得这天下已经太平的太久了,而且自己当了那么多年天子已经很腻烦了。这时身边的太监和大臣如果有谁能让他高兴的话,他便大肆赏赐。

    从中得益最大的当然是太监们。他们经常在玄宗面前伺候,自然有很多机会。因此,很多太监便一夜之间由地位卑微的奴仆一跃成为正三品官员,或者左右监门将军。一时间宦官数量大增,而且有官阶的也达到了四千多人。

    玄宗的大肆赏赐告诉人们,原来宦官也是可以当大官的。这无疑于是解放宦官的信号,多少年来大家观念中的皇帝家奴一霎那间令人刮目相看。

    正是在这解放的大潮里,涌现出了几个赫赫有名的大宦官。

    首当其冲的,当然是高力士。

    他跟唐玄宗的关系差不多可以用朋友来形容。在安史之乱前,出于对他的信任,玄宗把一些琐碎的政事都交给他处理。而高力士也很勤快,他常常是有家也不回,呆在宫里帮忙处理事务。因为玄宗对他的宠爱,他在帝国的地位极为尊崇,就连帝国的储君太子肃宗见他面都要叫他“二哥”,而其他皇帝国戚当然更不在话下。至于大臣们,那自然更不消说,很多宰相都是依靠他在玄宗面前“美言几句”才爬上相位的,因此对他感恩戴德,其中就包括杨国忠。

    不过他最大的好处在于对玄宗和帝国的忠诚,当然位高权重之后当然会有大把的钱财送来,当然会有大批的人来结交自己,但这些都无所谓了。他很谨慎,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他也很有分寸,把自己和玄宗的关系维持在主仆的位置上,正因为是这样,玄宗才一直没有对他起过猜疑之心。

    据说玄宗曾经说过,有你在,我就可以呆在宫里享享清福了。即便如此,他仍然不敢大意,一切都得看玄宗的脸色行事。有一次,在闲聊的时候他不小心多说了一句话,看到玄宗顿时变得不快,他赶紧跪到地上向玄宗请罪。

    在安史之乱中,他随侍在玄宗左右。面临陈玄礼等人的兵变时,他婉言劝诫玄宗顾全大局,舍弃杨贵妃以安抚众人。乱后回到长安,他更是倾心服侍,不过这时,他们已经是共患难的老朋友了。

    玄宗这时作为太上皇,早已经没有了当年的威权。儿子唐肃宗偶尔会过来看看他,胆大一点的臣子也会小心翼翼地来慰问一下这个曾经威孚天下的老人。剩下的,也就是一帮对他忠心耿耿的老人了。

    可惜后来肃宗在小人的挑拨下,把一班老人全部赶走,把玄宗迁到深宫。高力士被贬斥到蜀地。一堆老人凄凄惨惨地各处各地,不久便都去世了。

    玄宗的时候还有一位身为宦官的勇将——杨冒勖。

    这个家伙未曾做太监的时候身强力壮、人高马大,后来进宫做太监,虽然行了阉割之礼,但他仍然孔武有力。正是因为如此,他也才得以领兵出去打仗,而且常常大胜而回。因为这样,玄宗对他一直非常不错。不过好在他除了对待战俘比较残忍之外,对权力这些没有太大的兴趣,虽然手上握有兵权,但始终没有反叛之心。后来活到80岁死了。

    男人一旦称为太监之后身体便会逐渐发生很大的变化。先是嗓音变细,喉结消失,然后人变得越来越胖,臃肿不堪。到了老年之后又迅速干枯,衰老的很快。因此,高力士活到了76岁,杨冒勖活到80岁,这在宦官里边已经是非常长寿了。

    不过主要原因还在于他们没有图谋不轨,否则估计造就被灭掉了。

    杨冒勖虽然掌握过重兵,但他却是被当成一个将领来看待的,而且他的确是一个合格的将领。不像后来的宦官监军们,虽然沿用将军的称呼,但却狗屁不通,除了上跳下窜,输了给皇帝打小报告推卸责任,赢了把功劳据为己有之外什么都不懂。

    宦官们真正的具有兵权开始于李辅国。李辅国原来不过是高力士手下的一个小太监,后来抬举他让他去管马,差不多就是“弼马温”一类的差事。他比孙猴子可要乖多了,居然在任上干得很不错。马厩的主管官员把他推荐给了东宫太子。他也就名正言顺地成了太子李亨的人。

    跟了新老大之后,小日子还是不太爽。因为李亨已经做了几十年的太子了,可是一点实权都没有,自然他的属官也抬不起头来。安史之乱,玄宗逃往西蜀,他们的机会来了。

    太子李亨跟着玄宗到了马嵬坡,禁军发生骚动,他们杀死杨国忠,逼死杨贵妃。这时李辅国大着胆子建议太子拉出一支队伍来另立门户。这与太子的想法一拍即合。于是太子李亨在当地百姓的挽留下带着一支队伍奔赴甘肃灵武,干脆召集散落各地的大臣登基为肃宗。

    李辅国因为一直以来的服侍之劳和此次的拥立之功,回京之后,肃宗对他加官进爵宠爱有加,尤为重要的是肃宗让他统管帝国的禁军,首开宦官掌管禁军之例。

    代宗即位之后,李辅国更为专横。他直接对代宗说,大家但内里做,外事听老奴处置。意思是说你就坐在宫里当个哑巴皇帝就行了,国家的事情由我来处理。这已经摆明了要架空皇帝,自己掌控大权了。

    代宗对他也无可奈何。这时的李辅国手里有兵有权,实在不好惹。他只能表面上装作不介意,说好吧,我就放心地在皇宫里边玩玩,外边的事情你处理就行了。代宗还尊称他为尚父。这个尚父不久之后觉得还不过瘾,于是给自己弄了个宰相的职位。这无论是在帝国历史上还是在中国历史上都是独一无二的,一个宦官居然能做到宰相,这肯定鼓励了帝国后期的无数宦官们,让他们在追求权力的路上肆无忌惮。

    后来代宗逐渐掌握权力后想办法敲掉了李辅国,不过他却紧接着犯下了更大的错误。因为这个错误,帝国的军队从此之后被宦官们搅得乌烟瘴气,直接丧失了很多本来可以赢得的战争。

    这个错误是,代宗把军权交给了宦官鱼朝恩。

    翻开鱼朝恩的简历,我们会发现这小子除了能够败坏帝国之外没有其他的用处。在诸节度使四处征战平定安史之乱的时候。肃宗为了保持诸将之间的平衡,不设置元帅,而让鱼朝恩任观军容宣慰处置使,负责监领节度使的数十万大军。但这家伙又实在没有什么军事才能,何况统筹九位节度,数十万大军非有统筹全局的战略眼光,否则便只会是瞎指挥。结果果然是这样,政府军本来已经把叛军打得快回老家了,但被鱼朝恩一搅合,顿时官军大败,局势又变得不利。

    但也正是这个鱼朝恩居然没有受到任何的处罚,倒霉的只是那些节度使们。他们在前方辛辛苦苦地打仗,还要背鱼朝恩的黑锅,实在是有苦难言。

    后来吐蕃军队入侵,代宗一路逃到河南三门峡,这时候鱼朝恩带着一支军队浩浩荡荡地出现在代宗面前。所谓患难之中见真情,代宗被彻底地感动了,于是对他极为信任。收复长安之后,让他做天下观军容宣慰处置使,并统率京师神策军。这大概相当于天下兵马大元帅兼京城卫戍部队司令,作为一个宦官,鱼朝恩达到了极限。

    鱼朝恩独揽军权的危害在于以后朝廷任命军容观察使或者监军成了基本制度,将领们一边打仗一边还要忍受宦官们狗屁不通的指导。做将领的都知道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意思是说将领在外边打仗必须应付随时可能发生变化的情况,因此很多时候对于并不适合的命令可以不遵从。但现在可好,这帮打仗的“专家们”不得不听从一个个门外汉的领导,倘若稍有不从,便会招来杀身之祸,因为宦官监军、观察使最大的任务便是代替皇帝监督各军,因此打小报告他们理所当然的职责。

    搞笑的是,鱼朝恩后来又被授予国子监事,鸿胪礼宾使的官职。他喜欢附庸风雅,但肚子里边的墨水又实在不多。他手下的那帮门客们都一个劲地吹捧他文武全才,他也常常以此自诩。

    他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带着四五百个神策军士兵到国子监。到了之后就把学生、老师们都叫起来听他讲,虽然文理不同,纯粹是胡扯,但大家都必须忍受而且要装出听得很有感触很有心得的样子,要是万一被他看到在下边打瞌睡或者开小差或者稍微表现出一点不满意的神色,估计就要成为那些神策军士兵的刀下亡魂了。

    每当这时他都很有成就感,他一向很觊觎宰相的位置,但又没有人支持他。于是他只能把一腔怨气发泄在宰相元载的头上。又一次他借讲学的机会大肆攻击现在的宰相,还说什么如此无能,居然还能做宰相之类的话。据说当时元载听了虽然只是一笑置之,但心里估计已经在盘算怎么除掉他了。

    代宗也开始不能忍他了。他越来越跋扈,这自然会影响到皇帝的权威,因此,皇帝和宰相一拍即合。鱼朝恩还想继续专横下去呢,殊不知没过多久代宗的一道命令便让他去了西天。

    鱼朝恩死后,兵权重新回到皇帝的手里。皇帝把他们分为各个将领掌管。

    如果不是发生了泾源兵变的话,也许帝国的兵权不会再次落入宦官之手,而宦官也不会如此猖獗,以至于宦官之害一直缠绕于帝国庞大的身躯,而且越来越紧,使帝国产生要命的窒息。

    事情是这样的。德宗即位之后,很想解决安史之乱中遗留下来的藩镇问题。他决定以夷制夷,用藩镇来打藩镇。但他的手腕实在不很高明,于是导致泾源的驻兵在路过长安的时候发生兵变。叛兵进入长安城中大肆抢掠,而且他们的矛头直接对准帝国皇室和达官贵人,将领无法管束,只能听之任之。

    在混乱中,德宗匆忙出逃,遗留京中的帝国宗室全部死于混乱。这件事之后,德宗感到那些领兵的将领们实在是不可信任,相比之下只有宦官还比较值得信赖一些。于是他设置了两个护军中尉,负责率领禁军。两中尉都由禁军出任。

    到此为止,帝国最重要的军队——禁军的兵权成了宦官们的掌中之物。他们世代沿袭,遂成制度。宦官们在禁军里边大肆培植私人,再利用他们的特殊地位让自己中意的人到外边去做节度使、监军,久而久之,禁军变成了宦官们的私人地盘,没人能够轻易插足其中,即便是皇帝也不行。惟一的解决办法是从内部重新另外找一个人来代替原来的头目,这是大家都认可的办法,影响也最小,当然风险最小也最安全。所以我们就可以看到好多皇帝都想彻底夺取宦官的兵权,到最后要不失败,要不犹豫再三无从下手,要不诛杀一个宦官又不得不重新补上另一个。

    宦官们从此以后有了兵权在手,一切都来得容易了很多。他们凭借着手上的禁军拥立皇帝,博取更大的回报。不过这马上就不再能够满足他们的胃口了,他们要的是干预帝国政事的权力。这自然引起了以帝国宰相为首的官员们的反击,于是一场在南衙和北司之间的博弈便开始了。

    南衙和北司

    这个过程,伴随了帝国走向黄昏的始终。

    在南衙和北司的博弈中,南衙并不占上风。原因很简单,他们手上没有兵权,而皇帝居住在皇宫大院,那是宦官们的地盘,他们也很难插手。于是,南衙的一切抗争便都演变成了一次次无谓的挣扎,每一次挣扎都让自己走向进一步的没落,最终演变成了北司的附属。

    不过,但南衙终于借助藩镇的力量彻底战胜北司的时候,他们的末日也到了。因为,帝国马上便不再存在。

    说起来,南衙指的是宰相领导下的帝国官僚政治体系,因为他们办公的地点在皇城之内,宫城之南,所以称为南衙。而宦官的办事机构则在宫城的西南角。相对而言处于北方,因此被称为北司。其实在最初的时候宦官的数量还是机构规模都不能与帝国正式的中央机构相比,只是随着宦官人数的增加,以及宦官职能的变化,他们的机构开始膨胀、臃肿,逐渐设立各个对应的机关,称为足以与外庭对应的体系。

    在很多地方都有一种禁忌是,如果谁家的母鸡忽然打鸣的话,那说明那一个人家就快要衰落了。这被文人们凝缩为一个成语“牝鸡司晨”,还用来指国家由女人掌控大权。太监作为“刑余之人”,失去了男人的阳刚之气,因此也被归入“牝鸡”,也就是老母鸡一类。当然,他们在体形和嗓音上的确很有相像之处。

    由此,帝国迅速膨胀的宦官数量和体系规模无疑是帝国衰落的最好征兆。

    南衙和北司的争斗开始于元载和鱼超恩。鱼超恩这家伙自视自己文武双修,很是看不起宰相元载,他借各种各样的机会在各种各样的场合公开贬损宰相,这自然令元载很不爽。但元载是文明人,他知道忍辱负重的道理,于是对于这些讥讽也就是微微一笑而已。据说他这笑容总是让鱼超恩感到毛骨悚然,居然微笑之后大有深意。

    的确,元载暗地里搭上了代宗这条线,除掉鱼超恩成为他们共同的目标。不过,皇上还有些顾虑,元载拍着胸脯说,放心,全部交给我就行了。

    元载不愧是大家,没过多久他就成功地把鱼超恩的亲信拉到己方阵营,并充当自己的密探,于是鱼超恩的一举一动便直接暴露在了皇帝和元载的面前。他们已经搜集到了足够制鱼死命的证据,不过还需要等待一个机会。

    他们一步步地行动,先是撤掉鱼超恩军容观察使的职责,军队总司令的头衔没了,鱼开始警觉。他频频进宫,想看出一些蛛丝马迹,但很遗憾。代宗是一个很不错的业余演员,他好言劝慰鱼,并厚加赏赐,让他安心享乐。甚至还痛快地把鱼的亲信由山南西道节度使调为凤翔节度使,可算是给鱼超恩吃了一颗大大的定心丸。

    元载的部署完成,皇帝也已经做好了准备,他们只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间了。寒食节,按照惯例,皇帝要与百官欢宴。宴会结束之后,皇帝会把宰相、大宦官们再叫回来议事,其实也就是另外一个规模较小、档次较高的宴会。那年一切依旧,不过当鱼超恩肥胖的身躯在四轮小车上一路吱吱呀呀到了小宴会厅的时候,发现只有代宗一个人在那儿。代宗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说,你去死吧。宫殿四面的武士迅速围了上来……

    这可算是南衙战胜北司的一次经典案例。不过可惜的是,帝国也就这么一次而已,后来的宰相们再也没有这么幸运了。

    毛主席说过,文人最喜欢翘辫子。帝国的文人们也是一样,不过问题是占据帝国要害部门的大多都是文人。而且鱼超恩死了之后,代宗还让这帮文人掌管禁军。宰相漂漂亮亮地赢了一把,文人朝官们都兴高采烈,认为“大盗”已除,可以睡个安稳觉了。其中当然包括掌管禁军的文官白志贞。

    这家伙平时不怎么到禁军军营,到了最多也就是临幸一下颇有风韵的军妓,所以跟禁军的关系很不好。另外,在招收禁军补充兵员的时候他大肆收受有钱人家的贿赂,这样那些人就不用到兵营服役了,平时呆在家里,每个月象征性地到军营晃悠一两天。而本来该给这些士兵的薪水物资都被白志贞吞没。

    这么一来,禁军基本没有战斗力。有事的时候能够召集起来都成了问题。

    泾原兵变,那帮叛兵如狼似虎地扑向长安,德宗一边高喊着护驾一边带着皇子皇孙逃跑。可使他喊破喉咙也没用,因为一听说叛军杀过来了,无论是在家里的禁军还是在军营的禁军都趁机溜了个干干净净,白志贞顿时成了光杆司令。他本来也想去护驾,但看看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于是转身回家安置老小去了。

    德宗一路狂奔,半天也没有一点禁军的影子。在路上还碰上了几伙小规模的乱兵,被身边跟着的太监们打跑了,这让德宗不由得对宦官刮目相看。虽然他们长得跟老母鸡似的,但在混乱里边却一点也不含糊。

    真是临危不乱的将才啊,德宗握着宦官的手真情流露,说,就靠你们了。妈的,让那帮窝囊的文官见鬼去吧。

    当然不是说帝国的文人们真的很窝囊。

    帝国重视体育运动,马球、蹴鞠都是当时特别盛行的项目。历代的帝国皇帝大都是这些项目的高手,太监们整体陪皇帝练球,身体素质自然都很不错。不过要认为帝国的文人们身体素质不行那就错了。帝国的文人很多都是李白那种,随时在腰间挂一把长剑,看着谁不爽就直接拔剑冲上去,他们混迹在长安大街上,混好了就是浪漫不羁、风流潇洒的诗人,弄不好就是地痞流氓古惑仔。

    很多文人都有多重身份,他们能写诗,也能带兵打仗,像裴度,诗写得很不错,打仗也很牛,还当了很多任的宰相。唐代大诗人里边官做得最大的是高适,他最后做到了剑南西川节度使,封渤海县侯。

    据说玄宗当年的时候曾经让当年的新科进士出一个马球队,跟禁军马球队比赛。结果新科进士们高超的球艺让禁军们大吃一惊,成绩遥遥领先。玄宗看不下去了,他亲自上场,禁军队士气大振,才把比分追了上来。可想而知,帝国的文人们并不是无能之辈。

    跟宦官比起来,文人的确缺乏一些基本素质。帝国的宦官好像生来就比较强悍。当年无论是勇冠三军的杨冒勖还是并不怎么显眼的高力士、李辅国,他们都是拿起把剑来就能上战场的角色,比帝国的文官们要优秀多了。宦官另一个优势在于他们的行为逻辑在于一切以皇帝为中心。

    他们是为了皇帝而阉割成为太监的,所以皇帝就是他们的依靠:在长久的宫廷斗争里边积累起来的智慧告诉他们:有皇帝就有一切。因此,每次跟着皇帝出逃的肯定是他们,而百官不一样。他们要的是国家,而不一定是皇帝。更何况皇帝跑了,他们总的回家妻子儿女安顿一番。

    反正德宗在这次事变中有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宦官的好处。回到长安立刻把兵权交给了禁军。这也算是一次南衙与北司之间的博弈,兵权由南衙最终转入北司之后,一直到帝国崩溃前夕,兵权才又得以回归南衙,但这来得太晚了。

    南衙在这次事变中丢了兵权,导致宦官势大,当然心有不甘。于是,顺宗朝以翰林学士王叔文、王伾,宰相韦执谊等人为首的“二王八司马”向宦官展开了另一轮冲击。王叔文等人借助病榻之上的顺宗,打击以俱文珍为首的宦官,一系列行动的高潮是向宦官多去兵权。可惜他们做得太小儿科了,老于政治手腕的宦官们一眼看破他们的“伎俩”,夺权失败。宦官全线反击,顺宗退位,王叔文等人遭到彻底的失败。

    这是一次不成功却成仁的冲击。结果虽然失败了,但总算给后人提供了另一个夺权失败的案例。可惜,帝国后期的大臣们估计都不怎么读史书,他们给王叔文等人下的论断是国贼、叛逆,所以把他们一贬再贬,至于总结他们失败的经验,那就更是无从谈起了。

    北司现在已经很强大了,南衙在他的压力下开始有些喘不过气来。这时宪宗登场了,他一向鄙视太监,认为除掉一个太监就跟踩死一只蚂蚁差不多。于是,他把宦官的权力发展到一个新的高度。可惜,他最后突然撒手西去,给帝国留下了无穷的遗患。

    宪宗最大的毛病在于过于轻视宦官了,因为轻视,所以他认为多给他们一些权力也无所谓。于是他设立了枢密使制度。枢密使的责任是接收大臣们的奏章,呈送皇帝,再对下发布皇帝的谕旨。宪宗设立了左右枢密使,交由宦官担任。到这儿,宦官中间便产生了四大头目,分别是左右中尉和左右枢密,也被称为“权阉四贵”。宦官们终于有了染指朝政的机会。

    不过这时的枢密使还不能直接参与朝政。当时的制度是,皇上接见群臣完毕后,宰相们要跟皇帝进行廷议。这时候两个中尉退下,枢密使则到旁边的房间等候,一会儿皇帝和宰相们议事完毕,皇帝宣枢密进见,下达命令。

    但枢密使却可以在私下通过各种方法来干预朝政。最简单的就是把对他们不利的奏章压下来,不拿给皇帝看;另外,他们还可以通过传达皇帝命令的这个环节大肆弄虚作假,徇私舞弊。汉字多义性、模糊性的特点在这儿得到了最鲜明的体现。另外,此制度一定,等于给了宦官们一块跳板,下一步就是直接干预朝政了。

    南衙已经越来越处于下风了。帝国的官僚们也越来越没有行动能力。面对宦官集团声势的日益浩大,南衙的官员们实在是无可奈何。于是,帝国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这帮太监一步步地把大权捞在手里。帝国已经在藩镇的泥淖里痛苦不堪了,太监揽权又给它天上了新的伤疤。

    宦官的祸害不除,帝国的灾难不已。文宗的继位曾经给帝国带来了希望,但伴随着“甘露之变”的结束,帝国彻底愤怒了,因为这时,北司已经完全压倒了南衙,南衙成了北司的附庸,他们的主要职责变为“行文书”,就是传达下发或者执行一下北司的决策。

    说起来,文宗主导的“甘露之变”并不是完全意义上的南衙和北司之间的斗争。因为当时的大部分朝官都没有参与,四位宰相中也只有一位宰相知道这件事。这么看的话,“甘露之变”事实上就是文宗带着两个野心家——李训、郑注和一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小官僚搞出来的宫廷政变。但结果却直接殃及了南衙,并给南衙带来毁灭性的后果。包括宰相在内的六百多个朝官被杀,宦官们终于狠狠地干了一票。

    这一票的震慑力不言自明。武宗和宣宗都可以说是帝国后期的英明之主,也给帝国的傍晚留下了朵朵漂亮的彩霞。可惜“甘露之变”造成的负面效应实在太大了,因此他们只是凭借自己的威势把宦官强压在应有的范围之内,而没有动手彻底解决这个问题。于是,随着宣宗暴卒,宦官势力开始走向顶峰,宦官时代开始了。

    从帝国后期的情况来看,武宗、宣宗二朝是解决宦官问题的最佳时机。之前的顺宗、文宗有心杀贼可惜无力回天,导致宦官坐大。“甘露之变”的失败让宦官势力暴涨,可惜这股洪水碰到了武宗和宣宗,他们这时起到了堤岸的作用,宦官们在做了一次又一次的尝试之后不得不在他们面前低下头来,老老实实地顺着河道走。

    问题在于,以武宗的强势、宣宗的英明都只能和宦官打个平手的话,那么后代的君王怎么办?因此,帝国在最应该解决而且有能力解决宦官问题的时候却犹豫不决,最后错失良机,给帝国的黄昏涂上了重重的一笔。

    到了僖宗,一个年仅12岁的皇帝,帝国已经完全是宦官说了算。小小的僖宗并不喜欢那些大臣,他只喜欢从小陪着他的宦官田令孜。与同龄人一样,他喜欢跟小太监们玩耍,喜欢吃小零食,然后弄得满手满脸都是,他很喜欢这个“尚父”,尚父(田令孜)每次去见他的时候,都带上两盘小点心,陪着他说说话,吃吃点心,然后就退出来,传达一些子虚乌有的诏命。

    南衙彻底没落,再也组织不起像样的反击。早在懿宗的时候,宦官们便已经取得了跟宰相们在一起议事的权力。宦官们敲开了宰相府的大门,帝国的南衙便名存实亡了。发展到最后,宦官们已经不再需要和宰相们商量,直接发布命令了事。

    事实上,在帝国的这个阶段,南衙没有发言权自有其根本的原因。在《唐语林》里边记载了这么一则小故事,说,宣宗死了,宦官们决定拥立懿宗。按照既定的程序,这个拥立书得拿到中书省也就是宰相们办公的地方去给宰相们署名。有的宰相对皇帝的人选表示不同看法,准备反对。夏侯孜劝他说,老兄你就省省了。又不是才当官不久,连这个都不知道。三十年前,我们这些外边的官员还有权力参与后嗣皇帝的选定,但这三十年以来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人家不让我们参与,我们也没必要参与。只要是李氏的子孙,无论人家选定了谁,我们北面事之就行了。于是,就带着百官签署了这份拥立书。

    夏侯孜说出了事实,从穆宗到昭宗,一共换了八个皇帝,其中除了敬宗是凭借太子的身份即位外,其余的七个皇帝都是宦官拥立的。因此,宦官已经完全控制了皇帝的拥立权。

    皇帝们对于拥立自己的宦官必然会格外“照顾”。而对于朝官则自然会疏远。既然你们只要是李氏子孙当皇帝就行了,谁当都无所谓,那么对我肯定没有宦官那么忠诚。大部分皇帝都这么想。所以他们一直不太信任南衙的官员。

    而且估计是被安史之乱和外边的藩镇吓坏了,皇帝们对于手握重兵的将领也是极不信任,他们宁愿让将领打败仗也不愿将领拥兵自重,甚至独霸一方。因为这样,皇帝才给每支军队都配备了宦官监军,虽然他们什么都不懂,但还是要让他们掌管军政大权。

    当然,南衙的毫无作为也跟他们自己有关。既然跟宦官斗没有好处,那么就在窝里斗好了。在历史教科书上,常常读到的一句话是,某国为了解决国内矛盾,转移人民的注意力,便对另外某国发起战争云云。说的也就是这个。说白了,有外敌或者可以跟外敌斗的时候,大家都很团结,而一旦没了外敌或者放弃同外敌直接的斗争,大家便开始互相争斗。这是人类的劣根性。南衙这帮文明人也一样。

    他们一斗就斗了四十年。历史上叫做“牛李党争”。两帮人为了曾经的一点小摩擦互相排挤,于是帝国的中央便像花灯一样换来换去。每一派的人上台要做的第一件事都是把对方的人马赶出中央,然后把自己的人换上来,于是每次“换届”,帝国的交通就很繁忙,帝国上下一片混乱。经常出现一条船北上,一条船南下,两条船的人相对而视,剑拔弩张的场景。于是这最大的好处是给帝国的运输业带来了一些活力,另外便是给宦官和小百姓们多了些谈资和笑料。

    这么斗来斗去,结果把大家都搞得很累,朝廷也搞得一塌糊涂。宦官们乐得逍遥,趁他们斗得不亦乐乎的时候赶紧扩展自己的势力。当两派的政治首脑死得差不多了,大家终于有机会回头看看帝国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一点发言权都没有了。

    帝国大跨步昂首迈向没落,这一切已经无可避免。惟一保持希望的是南衙的官员们,他们从纷争和麻痹中回过神来,发起了最后一轮与北司的博弈。就在这场博弈里,北司全军覆没,不过南衙也没捞到丝毫的好处,藩镇成了最大的胜利者,南衙和北司最终还是同归于尽。

    宦官时代的终结

    宦官时代终结于昭宗朝。

    这首先得从南衙、北司和藩镇之间的关系说起。

    到了昭宗的时候,经过桂林兵变、黄巢起义,再加上懿宗、僖宗父子的一番折腾,帝国的大部分疆土已经不再是中央能够控制的了。地方藩镇林立,中央的政令只能在几块地盘上行之有效,其他地方都变成了各个节度使的势力范围。

    当时实力比较雄厚的有凤翔的李茂贞、开封的朱全忠、太原的李克用、邠州的王行瑜、华州的韩建等人。他们都积极扩充自己的地盘。于是互相之间进行混战是常有的事情。

    昭宗也想好好振作一下。可惜,帝国在他的手里不仅没有振作起来,反而被瞎折腾了一遍又一遍。因为每次都是昭宗开始,然后宦官、各藩镇加入,于是演化成大混战,各股政治势力在其中博弈,争取得到自身利益的最大化。

    在这些大混战里边,联合是最好的办法。于是,南衙、北司都各自结交藩镇作为自己的外援,而藩镇也正需要这些“内应”,好侦探中央的情况。地方藩镇现在已经演化成为真正的“实力派”,帝国中央的禁军差不多已经基本失去了战斗力,打起仗来他们自顾尚且不暇,哪里还有心思去杀伤对方。

    昭宗刚即位的时候还曾经招募了十万禁军队伍,但他马上就绝望了;后来他一心一意要建立真正属于自己指挥的有战斗力的军队,于是授意八个秦王组织卫队。但这支辛辛苦苦组建起来的卫队好不容易跟着昭宗到了华州,却在韩建的胁迫下解散,亲王们也随之被韩建诛杀。这次,昭宗拼光了老本。于是,他也只能依靠藩镇的兵力。

    藩镇成了南衙、北司乃至昭宗争夺的焦点,也成了帝国末期最大的看点,不过也正是这样导致了帝国的灭亡。

    在南衙和北司的最后一场博弈里,宰相崔胤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崔胤是清河人。清河崔氏向来是帝国的高门,长期以来一直高官显要不断。老爸崔慎由,最后官至太子太保、分司东都,也算是高干。

    中国有抓周的习俗,大人们都认为从小孩抓的东西可以看出他们以后的成就。据说,崔胤抓周的时候一把把金印抢在手里,牢牢抓住不放,把大家都逗乐了。后来请了一个算命的来帮他看面相,那个算命先生说,这个小孩以后肯定会大富大贵,不过可能会败坏家族的名声。

    清河崔氏海内高门,一向声名都非常不错。因此,老爸崔慎由也很不相信,说,我清河崔氏已经享有好名声这么多年了,难道就因为这小子而败落吗?他不以为意。后来崔胤在仕途上的名声果然不太好,他的叔父崔安潜是有名的大将,颇有功勋,看他的表现有些龌龊,说,这小子以后肯定会败坏我们的名声。于是与他断绝来往。

    崔胤的名声的确很不好。大臣们一向就看不起他,而百姓们也知道这个有名的“崔四人”(他四次当上帝国的宰相)。当他被昭宗下旨杀死的时候,长安的官僚、百姓都很高兴,说他终于死了。但马上帝国也就亡了,于是他又有了一个新的称呼,叫“亡国宰相”。

    这个亡国宰相做梦都在想怎么跟宦官斗。这本来并没有错,跟宦官斗是帝国末期朝官们的一致看法。据说曾经有个很有名的士子当年考中了进士,大家都赞叹说,今年发榜取士可谓得人,像他的确应该考上。

    新科进士们照例要到京城的各处游山玩水大肆炫耀享受一番,所谓“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意思就是以前的龌龊事情现在都一笔勾销了,而崭新的进士生活又展现在面前。所以要趁着春风放荡玩乐。科举考试就是有这个好处,考上了即使你人品再差也没关系,而考不上的话那么人品再好也不行。

    这个很有才名的新科进士跟着大伙儿到了郊外,忽然看到他以前认识的一个宦官。以前他干谒各个节度使的时候在宴席上见过。如今在长安碰到了上去打个招呼也是人之常情。但当他打完招呼回来的时候,发现同行的进士们个个鼻子仰天,摆出一副不屑交游的样子。他很郁闷,但也没太在意。这件事第二天就传遍了京城,他这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被彻底孤立了。如果以前他在人们心目中的印象分是10的话,那估计现在连1都不到了。大家纷纷说,如此为人,怎么能让他成为进士呢?

    就这么跟宦官打一次招呼,居然把一个年轻的才子的名声给彻底毁了,可见这时候大家对于宦官的态度是多么的恶劣。

    从这个角度来看,崔胤处心积虑地对付宦官未尝不是一件顺应民心的事情,而且对于帝国而言也是大大的好事。可惜,问题在于,他结交藩镇,通过这样的办法来打击宦官,结果酿成了好几次祸患。千不该,万不该,他实在不应该结交外边的藩镇,更不应该结交朱温,尤其不应该引狼入室,让长安置于藩镇的控制之下。

    崔胤是一个极度热衷权力的人,因此结交外藩成了他在混乱的政局中屹立不倒的惟一选择。他第一次当上宰相主要靠的是他的族兄崔昭纬。当年昭宗下旨讨伐李茂贞,结果李茂贞勾结王行瑜共同起兵反叛,中央军队大败。李茂贞领兵进入长安,他诛杀了宰相杜让能、韦昭度,而宰相崔昭纬因为私下勾结王行瑜所以得以存活。后来李克用赶跑了李茂贞,昭宗开始为杜让能、韦昭度平反昭雪,而对于崔昭纬则予以贬斥。后来李茂贞再犯长安,昭宗出逃,被韩建扣留在华州。在韩建的胁迫下,昭宗解除了崔胤的宰相职务,让他去做山南东道节度使。

    这时候崔胤的外援起作用了。朱全忠把帝国最难啃的三块硬骨头——河北三镇收为己有,顺便攻占了其他地方,于是整个关东都在他的势力范围之中,声势浩大。他给在华州的昭宗上表说,还是应该让崔胤做宰相,否则有人不服,会起兵帮他打抱不平的。这一下把昭宗和韩建吓倒了,连李克用都尚且被朱全忠打得自顾不暇,更何况区区一个韩建。

    昭宗赶紧把发出的诏令收回来,让他仍然做宰相。崔胤当然当仁不让,有这么一个好哥们,他的腰杆也硬了。

    因此,回到长安之后他稳稳当当地继续做他的宰相。刘季述等人把昭宗囚禁,拥立太子即位,但蹑于朱全忠的势力,他也不敢把崔胤怎么样。崔胤当然也知道现在稍有不慎自己的项上人头估计就难保了,因此他带领百官在拥立太子的请愿书上签了字。背地里他一边写信给朱全忠让他进京主持大局,一边积极寻找同盟。

    他听说神策军大将孙德昭每每在醉酒之时大哭,便让人接近他。原来孙德昭每每为宦官囚禁昭宗而痛心不已,不由得放声大哭,但又恐为宦官察觉,因此向外宣称是醉酒。崔胤便与他暗中商议,除掉刘季述,救出昭宗。

    于是在孙德昭的帮助下,他们顺利救出了昭宗。昭宗自此之后对他更为信任,甚至不称其姓,单呼其名。趁着这次胜利,他强烈建议昭宗解除宦官们的军权,然后将宦官一网打尽。

    也是帝国的宦官们命不该绝,昭宗现在并没有将宦官一网打尽的打算。他把军权交给了身边的另外一个太监韩全诲。韩全诲听说崔胤曾经极力请求剥夺宦官的兵权,对他恨得只咬牙,说,以后害死我们的,估计就是这个人了。

    据说崔胤常常跟昭宗讨论驱逐宦官的事情,但常常被宦官们的耳目打听到。于是宦官们就经常跑到昭宗面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痛陈革命家史”,昭宗很烦。就让崔胤以后都不要面奏了,直接把建议和看法封在锦囊里,然后交给亲信的太监转呈昭宗。宦官们好久没有打听到昭宗和崔胤密谋的消息了,他们起初还以为是昭宗为他们打动了,但后来觉得实在不对劲。于是从京城里边挑了几个小家碧玉去服侍昭宗。这些美女把昭宗哄得很开心,每天一时半刻就离不开她们。于是,锦囊的秘密也就被美女们得知,转告给了宦官。

    宦官们暗自庆幸,赶紧着手准备。崔胤也展开积极的活动。

    眼看双方的斗争越来越趋于白热化,崔胤决定邀请凤翔节度使李茂贞派兵进入长安以对抗宦官手中的禁军。但事与愿违,崔胤这个糊涂虫居然想也没想就让李茂贞的三千人大摇大摆地开进长安。于是等到他发现宦官们一直与李茂贞暗中勾结的时候,什么都晚了。那三千大兵不仅帮不了他,还是他必须随时考虑的心腹大患。

    他只能再次向朱全忠求助。不过这次宦官早就得了消息,朱全忠还没进城,宦官便拥着昭宗跑到了凤翔去投靠李茂贞。

    朱全忠追到了凤翔,李茂贞派兵迎战,但接二连三地失败了好几次之后他就放弃了努力,致使龟缩在城里不出来。朱全忠把凤翔团团围住,一围就是两年。

    最后,城里已经是连一点吃点的都没有了。大家都只能吃人肉。于是人肉也被摆上了肉摊,与少得可怜的牛羊肉在一起出售,当然价格有天壤之别。昭宗在城里的日子也不好过,虽然他老人家还没有过到吃人肉的分上,但境况也比外边的百姓好不了多少。据说他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搞来一个小磨,整天磨豆麦喝粥,这在当时的环境下已经是非常难得的享受了。

    李茂贞实在坚持不住了,他请求昭宗下旨允许他向朱全忠求和。于是一场闹剧就这么收场了。李茂贞杀掉了包括韩全诲在内的二十多个大太监,领着一群痩的皮包骨头的士兵护送昭宗回长安。

    宦官的末日来了。

    早在李茂贞杀韩全诲等大太监之前,朱全忠命令人把长安城中已经退休赋闲在家的92个老太监干掉了。而他们回到长安之后,大家更是心照不宣,在昭宗的默许下,朱全忠、李茂贞的支持下,崔胤向宦官们举起了屠刀。

    于是,一夜之间,北司的一百多名宦官,以及跟着昭宗跑到凤翔又回来的二百多名地位卑下的小太监全部被杀。杀戮甚至波及到平时与太监关系非常亲密的官员。同时,由昭宗下令,让各个节度使诛杀各地的宦官。除了个别与当地节度使关系很好的宦官得以幸免于难外,帝国的太监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南衙获得了空前的胜利。但这胜利除了给崔胤增加了权势之外,好像没有更多的意义,帝国已经是摇摇欲坠了,对于它而言,南衙与北司的争斗已经毫无意义。

    不久之后朱温留下儿子朱有贞带着两万人驻守长安,他带着大部人马回归开封。崔胤开始独揽大权。他的权力欲望开始疯狂地膨胀,不仅仅对于不附和自己的朝臣大加贬抑,甚至皇上的一举一动都随处于他的掌控之中。飞扬跋扈如此,死的日子也就快到头了。

    说回来,崔胤对于帝国还算是挺忠诚的。虽然他密切关注着昭宗的一举一动,未免有些过分,但估计他不会动取而代之的念头。他也还不是太傻,觉得朱全忠这个人的野心越来越大。于是便与昭宗商量,打算再次建立帝国中央的军队,以备万一。

    于是他写信给老朱说,为了防备在凤翔的李茂贞,我和皇帝打算招募一帮人重新成立一支队伍。老朱也没怎么放在心上,长安城里还驻扎着两万自己的军队,谅他们也耍不出什么花样来。

    征得老朱的同意,崔胤便在长安城里城外到处贴小海报,号召大家参加中央军,大有前途。说起来帝国也是混得够悲惨的,皇帝和宰相招兵居然还要征得地方藩镇的同意。

    这已经昭宗第三次重建自己的军队了。没几天居然还招到了一些人,像模像样地搞了一个六军十二卫的建制。但崔胤不知道,在他组建的这支队伍里边有几百号人朱全忠的亲信部下,因此他是高兴得太早了。

    手上有了兵,崔胤当然是心满意足。但这时发生的一件事却直接让他走上了断头台。那就是朱全忠留在长安的儿子朱友贞在打马球时掉下来摔死了。朱全忠闻讯大怒,他怀疑是崔胤动了手脚。于是上表历数崔胤几大罪状,发兵向长安挺进,同时密令长安的兵马诛杀崔氏一族。

    昭宗已经完全没有了办法,虽然崔胤这个人心计很重,但他对自己倒是忠心耿耿,毫不含糊。但眼下的局势是朱全忠的兵马已经把长安整个了控制起来,不杀崔胤是不行了。于是,昭宗下旨贬崔胤为太子太傅,免去相职。对于朱全忠而言,这就够了。

    杀一个帝国宰相是有很多成本的,弄不好会被千夫所指。即使是皇帝也不能轻易杀一个宰相,宰相犯错一般的解决办法是把他们贬到外地去做节度使,如果还嫌不够的话可以再贬再贬,贬到他死为止。

    所以昭宗免去崔胤的相职等于给了朱全忠一个信号,你们看着办吧,我不管了。

    崔胤当天便被杀死在开化坊的家里。崔氏三百多人被杀。这正好应了他出生之时那个算命先生的话。

    据说,崔胤的尸体被拿到大街上示众,长安的百姓们纷纷朝他吐口水、扔石头,可想见民愤之大。

    至此,南衙与北司之间的恩恩怨怨彻底结束。因为,不久之后昭宗在朱全忠的胁迫之下迁都洛阳,长安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到了洛阳之后的帝国中央已经只是虚有其表,至于所谓的南衙也只不过是支持着一个空架子而已,有名而无实。

    因此,崔胤死了,南衙也宣告终结。

    北司和南衙最终还是同归于尽了,在这场博弈里,没有最终的胜利者。

    而帝国,却在这场漫长的博弈中一步步走向了衰亡,而地方藩镇却在这场博弈中成为最大的也是最后的赢家。

    帝国已经走到了他的尽头,原本属于帝国的庞大舞台现在已经随着长安的毁坏一空,随着天子的离开而变得空空荡荡,谁将是这片舞台的主人呢?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