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胭脂铺-一不小心成了“安夫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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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一干仆人高举着火把,将孟瑾惜团团围住,夜风寒冷,掠过她瑟缩的身体,冯於彬小说里烧死巫婆的恐怖氛围也不过如此。

    安雨珏坐在一把太师椅上,眼角上挑,满目威仪:“你到底是什么人?”

    孟瑾惜委屈地咬了咬嘴角:“我……是大大的好人。”

    话音未落,一鞭子便抽了过来。安雨珏眯着眼睛说:“偷奸耍滑,今日我就要让你知道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孟瑾惜求饶得忒没骨气:“疼疼疼……师奶奶,我招!你说什么我都认了。”

    安雨珏对自己的威仪很是满意,冷冷地笑道:“你说,你和冯於彬是什么关系?”

    原配?娃娃亲?话本子插画合作人?孟瑾惜将这些足以致死的答案迅速过了一遍,谨慎地开口:“他……是我的一个朋友,喜蛋落难的时候,他给过我两个包子。”

    其实足足有两笼包子,她为了减轻罪行,故意说少了。久不发言的安息抿了抿嘴:“喜蛋,这是你第二次对为师撒谎了。”他从座位上起身离开,神情里带了一丝落寞。

    难道安息猜出来只有两个包子她吃不饱?

    孟瑾惜叫苦不迭,又吃了安雨珏一鞭子,被她打得滚到了假山边缘,孟瑾惜撑不住吐了一口血,直直吐到了假山上。不料这一吐让安雨珏脸色大变。孟瑾惜还从没见她如此慌乱的样子,她跑到假山边,生怕血污了假山,竟用帕子小心擦拭掉鲜血。

    孟瑾惜灵机一动,又冲着假山吐了一口血。

    安雨珏气得发颤:“给我拖下去!杖毙!”

    孟瑾惜有些庆幸自己又碰上一个洁癖,她抬眼看着执杖的阿桂意图求情,阿桂双手颤抖,说:“喜蛋,你别怪我……我第一次干这个,可能打得久一点。你若死了,我会替你烧纸的。”这句话,生生将她求情的话语逼回嘴里。

    “我来打吧。”

    “这……这……”

    孟瑾惜回过头,说话的竟是她帮过的那位老管家,老管家神色黯然,接过杖子的手隐隐发抖:“你别怪我,在安家,没有人能忤逆夫人。她是凌霄宝殿的天。”

    孟瑾惜叹了口气:“如果非得打死我,能不能换个地方?”

    老管家一怔:“你想去哪里?”

    门外一声声杀猪般的号叫惹得安息夜不能寐,他并非没见过母亲处决奸细,他七岁那年,有账房先生拿了账房的银子畏罪潜逃,情急之下以他做人质。安雨珏面色和善地一步步走到账房先生身边,竟用手上的金钗直接捅入了他的心口。

    账房先生死在他眼前,死的时候尸体还把他压倒在地。他抹干净脸上的血,瑟缩着站了起来,那时母亲就对他说:“不要怕,这些事情,以后总有一天要由你来做。”

    他总有一天要接过母亲手上的担子,去守护这个养了三百多人的大宅子,守护他们的家。

    门外的叫声弱了许多。

    安息强迫自己进入梦乡,他隐隐听到门外一声气若游丝的喊叫:“师父!”

    那一刻,他不知为何就想到了站在断桥上的孟瑾惜,她眼里有着隐忍不发的水汽,看着他的表情依旧是淡淡的微笑:“有人明明说过要养我的,现在却把我逼得无家可归,呵,想想真的挺可笑……”

    安息只觉得血气上涌,猛地推门走了出去,老管家手上的杖子仍没有停。

    他看了老管家一眼:“还剩多少杖?”

    老管家瞥了眼他白衣赤脚的样子,恭恭谨谨地道:“回少爷,杖毙九十杖,现在已打了五十。”

    安息平静地脱掉了上衣,伏在孟瑾惜身上:“剩下的,我来领。”

    孟瑾惜微微皱了皱眉头,她赌他会救她,却没想过他会这样救她。紧紧贴着安息宽厚的胸膛,她有些于心不忍:“师父……”

    安息不回她,竹杖已经打下,他在她身后屏住呼吸,传来一声声闷哼。

    那一夜过得很漫长,孟瑾惜数到四十的时候,安息滚到了地上,她去搀他,不料他却甩开了她:“我救你……不是因为你。”

    这个人真是……

    她忽然想起以前安息要跟冯於彬买她,好似也是这样一副姿态:“你不要自作多情,我要你,和你没什么关系。”

    夜里安息睡得很不安稳,他发烧了,嘴里喃喃不知在叫谁的名字,孟瑾惜附耳过去,听到他第一次那么温柔地叫一个人。

    “女……诸……葛……”

    这个人,就是他深爱的未婚妻吗?是不是因为她身上有着和那个女诸葛相似的地方,他才会救自己?怪不得他会那么说。他竟那么爱她,连和她相像的人都不忍伤害。

    孟瑾惜躺在床上,感觉到房顶好像漏水了,有水滴一下一下地落到她的脸颊上,滑到脖颈里。她顺着水滴的方向抹去,没想到水流的源头居然是她的眼睛。

    “真没出息。”她别扭地背过身去,枕头下方一片湿润。

    夜里好似下过了雨,第二日清晨,睡梦里的孟瑾惜就被安息叫醒了。他替她收拾了包裹,递给她半包金锭:“你走吧,离开沐阳镇,别再回来。”

    孟瑾惜拿过那几件旧衣服,只从他的钱袋中取走了一小片碎银子,她眨了眨眼说:“活没干好,我只拿工钱。”

    她背起行囊,在大雨里一步一步地走远,同样清瘦的背影看得安息眼神一凛。

    他想起被抓去西风寨的晚上,孟瑾惜跳出马车,小小的身影奔跑在夜色里,她那么勇敢、那么胆大,竟敢动手烧了原瑞的轿子。

    孟瑾惜没有走几步,扶着柳树仿佛在呕,安息瞥见雨水里渗出的血丝,快步走到她身边,抓住了她的手臂:“你怎么了?”

    孟瑾惜想冲他笑笑,又呕出一口鲜血,她抿抿嘴巴:“没吃早饭,有点恶心。”

    安息黑了脸,将她抱回屋子里。他隐隐有了很多怒气:“你究竟有多少事瞒着我?”他抓住了她的手腕,目光凉凉的,“你混进凌霄宝殿,想必有什么目的,当初我没有问,现在……”

    孟瑾惜脸色苍白,她看安息不急不缓地从柜子里拿出来一个香水瓶子放到她眼前:“你说得出这是什么,我就不问了。”

    她下意识地缩了缩鼻子。

    安息温柔地笑了:“你的嗅觉并不是先天就没有的,先天没有嗅觉的人是不会做出闻东西的反应。”

    他平静地看着她,眼神却无比深邃,如同透过她的眼睛看到她的内心。孟瑾惜颤颤地反驳道:“我……”

    安息不动声色地端了一杯茶,“要么别说,要说就说实话。”

    孟瑾惜喘了一口粗气,难不成师父上辈子是测谎仪?她一紧张,就容易装胆大乱说话。此刻她竟鼓起勇气吓他:“小爷反正活不长了,我也不怕告诉你,我是来杀你娘的,不仅要杀你娘,还要看你表现再决定要不要顺便也把你杀了。”

    宅男师父一口茶猛地喷了出来,片刻他缓了缓情绪,用手帕擦掉了她嘴角的血迹,怜悯地看着她:“真的?”

    孟瑾惜郑重地点了点头:“不信你就去看书房外的大梨树,为了能够即兴发挥,我还在下面埋了一把刀。”

    安息摸了摸她的额头,叹了口气说:“你等我一下。”

    他转身出门去拿了绷带、治脑伤的丹药、养胃蜂蜜,甚至还有早点,安息抱着一堆瓶瓶罐罐再回到房间,目光却变得深邃阴沉。

    床榻空空,被褥还是温的,他猛地摔了手里的东西。这个人竟敢自己走了,病得那么重!她竟敢就这么走了?!

    安息追出去,门外下着很大的雨,路上的人行色匆匆,却唯独没有那个消瘦的背影。

    他攥紧的拳头蓦然松开,猛地瞥过雨中的青石路,刚才她走过的地方,掉落了一块夹指板,坚硬的小铁片,隐隐有些锈迹。

    他小心地将那东西收在怀里,眼里的情绪阴暗不明。他曾在书上见过这种铁片,虽然这铁片的用途很多,但最为广泛的一种却是插进人的指缝里,改变人的笔迹。

    孟瑾惜趁着安息去看刀,一路慌慌张张地跑出来躲在草丛里,她见安息像木头一样杵在凌霄宝殿门口一动不动,目光紧紧地盯着一块小铁片,她低下头去,看到自己指缝根部的铁片掉了一枚。

    “糟了,若是他知道……这铁片的用途……”

    孟瑾惜万分着急,却不料背后传来万分嫌弃的声音:“喂,这里不让随地大小便。”

    孟瑾惜气得没有力气,她本想跳起来反驳,反倒瘫倒在草丛里。再一次睁开眼,眼前便是一脸困惑的冯於彬。

    冯於彬从小就喜欢往家里捡东西,小时候就捡过死麻雀、好看的鹅卵石、废弃的酒瓶子,长到五岁更是不负众望,从门口捡回来一个童养媳,这次他又一次把孟瑾惜捡回家。他秉承着学术严谨的原则,拿了块小放大镜,认真地瞅着她。

    孟瑾惜险些吓坏了,她挣扎着爬了起来说:“你看什么看,我是人,不是鬼……”

    冯於彬摆摆手,示意她闭嘴,然后用小卷尺量了她的胸围。孟瑾惜倒抽了一口冷气,只见冯於彬若有所思:“聪明蛋。那天,我在包子铺碰到的女子脸虽然和你相像……但……好像比你大一圈,你有没有孪生妹妹?”

    阿弥陀佛,还好冯於彬不知道有海绵垫这种东西。孟瑾惜义正词严地道:“你胡说什么?我当然是个男人!纯爷们儿!”

    冯於彬的脸色更加犹疑了,这话听起来怎么如此耳熟?他来不及细想,墙外就传出一阵扑通声。

    仆人的呼唤此起彼伏:“少爷!少爷不好了!肥婆又来翻墙了!”

    冯於彬立即脸色惨白,手脚发抖,掀开孟瑾惜的被子就要钻进去:“鸡皮疙瘩受之父母,怎能让它平白落地,你让让,叫我躲躲。”

    他仅钻进去半个脑袋,孙瑶芷就缓缓走了进来,她的手肉肉软软的,一下子就捏在了他的肩膀上:“冯大大……今天没有更文哦?”

    听到她的声音,冯於彬身躯一震。孙瑶芷的声音要命地温柔,是那种听到声音就能想象到她很漂亮的温柔。可现实是,比起她要命的声音,她还长了一张更要命的大饼脸,饼脸兄最近由于熬夜看小说导致内分泌失调长了许多痘痘。

    她絮絮叨叨地将冯於彬拉了出来,说:“大大,我想知道男主角兆麟断臂后为什么不和女二在一起?女主明明很嫌弃他,只有女二一心一意待他好。你看……我能不能花钱让你改改?”

    她本意是唯唯诺诺的,奈何力气过大,冯於彬像风筝一样被扯到了地上。冯於彬细细地检查自己有没有磕破皮,然后极其男人地站了起来,怒斥道:“你也把我冯於彬的骨气看得太低了,我是那种拿钱就能使唤的男人?没事你快走。”

    孙瑶芷略有些胆怯地道:“今天本来是来收花田的租钱……”她抬起脸,鼓了鼓气,“租钱可以不要了,能不能请你把兆麟和女二写在一起?至少,让他们成一回亲?”

    冯於彬甩开了她,露出一副不可理喻的表情,孙瑶芷仍在加价道:“不然,我再加些钱?五百两?”

    冯於彬看着她的脸:“一千两都没有用,大饼脸是没有未来的!”

    他拂袖而去,孙瑶芷怔怔地站在原地,拿着油墨未干的新话本子,如遇雷劈。

    这情景,孟瑾惜定是要躲出去的,可惜她现在体力不佳,硬件条件不允许撤退,只好静静地坐在床上看着胖胖的孙瑶芷抱着膝盖蹲在地上,无声地流泪,用她粗粗的食指小心翼翼地摸戏本子上兆麟的插画。

    “浑蛋……你和他,你们都是浑蛋。”浑蛋,是她有生以来说过最恶毒的词语。

    孟瑾惜伸头去看那本《霸道女老板再爱我一次》,那一章节的最后一场戏是断臂的男主角兆麟与女二产生争执,意外地从人潮涌动的城楼中摔下,前来捉奸的女老板田甜不忍他摔死,做了他的人肉护垫。

    兆麟从她血肉模糊的身体上爬了起来,神色黯淡:“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们就算了吧。”

    田甜让步道:“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看见,我确实什么都没看见,我只是饿了,出来买几串鸡排。”

    兆麟厌恶地瞥了眼她肥胖的身体:“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答应你爹娶你?”

    她的身体下有血流了出来,胖胖的脂肪随着抽泣而抖动,可她仍旧不依不饶地道:“阿宁,她只是一个婢女……”

    兆麟打断了她道:“总好过你……让人恶心。”

    简直就是一个渣男嘛!孟瑾惜气不过,跳下了床说:“你要知道,冯於彬他歪书看多了,三观不正啊!他就喜欢看漂亮姑娘,根本不懂得透过现象看本质……那什么兆麟……傻了吧唧的简直就是冯於彬的翻版,弃了吧、弃了吧,我遇到这种三观不正的故事就弃剧了!”

    孟瑾惜看着孙瑶芷冷冷的不说话,以为她又要哭了,却看她轻轻地笑了笑:“如果一个人外表就让你生厌,你会不会想要去了解她的内心?”

    她坐在地上恨铁不成钢般地捏着自己大腿上的脂肪说:“我刚及笄的时候,明明还没有这么胖。”

    孙瑶芷低头摆弄着腰带上的鸳鸯玉佩,眼里有了迷幻的光泽,因而显得凄迷:“在那时候那么小那么纯真的时光里,我却耗尽它去恨一个人,他姓陆,名字里也带了一个麟字。”

    一般当别人用“那时候”这样的语句开头,孟瑾惜就默默搬好了小板凳找点瓜子,做好听故事的准备。

    她用“我已经准备好了的”眼神望了望孙瑶芷,孙瑶芷轻轻叹了一口气:“卖身契的事情请你抓紧,在他写出结局以前,我就想要。如果你迟了,那么我们的合作就取消了。”

    孟瑾惜瞠目结舌,瓜子从张大的嘴巴里掉了出来:“你不是要讲故事吗?”

    孙瑶芷温顺地瞥了她一眼:“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她是孟瑾惜见过的最不像生意人的生意人,她温良礼貌,常常脸红,身上没有商人的狡诈多疑,反倒处处像个少女。

    这样一个少女却在父亲死后,把牡丹山庄做成了沐阳镇里一手遮天的花田供应商。

    孟瑾惜又想到冯於彬话本子里的一句话:“所谓成功者,很多都是被生活逼到无路可退的人。”

    人和人之间果然是有很多不一样,有些人对一段感情耿耿于怀很多年,每每提起都泪湿眼眶,就好像原祯;有些人把一段感情深藏在心底绝口不提,就好像孙瑶芷。就好像安息曾对她说过,每个人活在这世上,都有自己的苦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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