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记忆中共时呈现,交错,盘诘,既避免了耽溺内心的凌空虚蹈的矫情,又规避了沉滞表象细节的臃肿困顿的刻板。秋天注定要吹散树叶的时候,陈超在一首诗中已经提前描画出了自己的晚年。他倒回往日的旧录像带,他不是简单地回顾自己曾经拥有的日子,他比一般人更懂得生命的价值,在脆弱的生命的面前他更为坚强,因为是伟大的诗歌和语言带给他无尽的幸福和满足感。当寒风在将来的某一天注定还要翻越抱犊寨,翻越石家庄的郊区植物园,是谁还站在落叶纷飞的深秋遥想往年。他刚刚刮过脸,胡子茬泛着青光,连皱纹都是干干净净,“一九八八年十月,他三十岁生日/录像就在此地。那一头长发像黑烟炱/穿合身的红T恤,跳起够柿子/那时,他对三个女人都有二意//在铁线莲和鹳草花之间/他没心没肺地唱过《别让爱情悄悄溜去》/还有两本书写得,还有冒险的许诺做得/还有数不清的小乱子等他参与//……录像带已走音、褪色的邪乎/多年后,他仍站在这里。在电磁/来得及说出生活的讥诮之前,他/已无法将剩日的荒瘠从心中抹去//后生们,我最终认输。‘老狗不学/新把戏。’日子就是变花草为烂泥/在植物园稍后的双凤山公墓/我爹我娘会招呼我,以他们不变的年纪”(《未来的旧录像带》)。“这老头刚好七十岁”,“一九八八年十月,他三十岁生日”,“多年后,他仍站在这里”,这三个阶段的短暂的陌生感在共时中具有微妙而必然对抗的关系。在倒叙、预叙和现在时的叙说中,“石家庄西郊的植物园”,这带有不变性的雕塑感性质的场景,隐喻了惯性而常态的生活命定感和平静而克制的缅怀。季节性的“满地落叶”揭示了个体存在最终飘零沉坠的荒芜体验,“日子就是变花草为烂泥”。
在贫乏、平庸的泛情时代倾听诗歌是危险的,然而不倾听诗歌却肯定更为危险。诗人和倾听者的对话无疑是在接受诗歌和灵魂的洗礼和时代的检视。让我们打开陈超在苍茫的大海上给我们留下的那个神圣而沉重的诗歌漂流瓶吧,尽管这是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物欲时代和消费时代。
是的,倾听诗歌的人注定行走在时代的暗夜,黑暗中孤寂而不懈追寻的“汲水者”,多少次黑木桶空旷寂寥的声响使人暗自惊心。然而一次次的坚持,终有一天,清冽的泉水溢满了这只略显疲倦的木桶。而陈超作为一个“汲水者”,又用手中的一根“榛木杈”在旁观者的发愣和无知中,“猛然一沉,精确地震颤,突然发布地下水的消息。”这诗歌秘密的揭示者,终会在漂泊的大海上寻得那只尘封已久的诗歌漂流瓶。他打开的一瞬,是什么在战栗?是什么使人睁大了眼睛?在长久的挖掘和等待中,是谁“疼痛地把你仰望,谁的泪水,像云阵中依稀的星光”?
陈超永远在诗歌的道路上跋涉,很多人在翻阅那些渐已发黄、发脆的书本中会达成一个共识——是诗歌使人想起陈超,是陈超,让人忘记不了诗。
二〇〇八年二月—四月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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