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图霸业-原本是岁末天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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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里风兮窝在马车里,舒服地蹭了蹭毛领子。她连夜回国,因为她的心已经安定,已经找到了出口,所以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

    “这般着急,真是一天也等不了。早知道何必跑出来。”绿筠小心地将手炉里的炭火换了,又包上皮子递给百里风兮。

    百里风兮笑了笑,道:“若不出来,只怕此刻我也被父王和师父逼疯了。”

    绿筠好奇道:“流云公子究竟说了什么,竟能解小姐之忧?”

    “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百里风兮抱着手炉,渐渐收敛了笑意,正色道,“这是天道,非人力所能改。如今天下即将大乱……总该有人要站出来的。”

    绿筠皱了皱眉,看向百里风兮。她却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

    “我去换绿娆进来让她暖暖身子。”

    “嗯。”百里风兮点了点头,车帘掀起的那一刻,冷风吹来,让她眯了眯眼。

    师父,你说得对,天下就该一统。父王说得也没错,朝代是会更迭。而如今不就是朝代更迭一统天下的时候吗?你们说的看似矛盾,但现在已经是一回事了。至于大魏朝……师父,风氏一族早已被屠杀殆尽,又要如何恢复呢?只要能天下一统,其实,谁做皇帝又有什么区别呢……大不了,大不了我让扶苏沿用大魏朝的国号……这也算是偿了你的心愿吧。

    百里风兮在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她要帮助百里扶苏一统天下。她相信自己能帮助他。

    “扶苏……等我。凤鸟不过是个幌子,而我,会送你一张凰图。”

    回去的路上,一切顺利,没有人跟踪,也没有人暗杀。而来时……那些从晋国一路尾随的人究竟是谁派来的?这是百里风兮百思不得其解的。现在看来,最大的可能就是司徒昊,但他急着杀自己又是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虽然难解,但百里风兮一路上的心情并没有受太大的影响。因为她就要回到百里扶苏身边了,没什么比这更重要了。

    回到定安城的时候,已经入夜了,这座在大魏朝时被称为晋城的繁华之都,在夜里也是灯火不熄的。加之年关将近,时不时还能听见几声爆竹响。百里风兮坐在马车里,忍不住探出头看着这座养育了自己的城池。她的嘴角带着满满的笑意,如同一个孩子。

    “小姐,咱们是直接回玄息阁呢,还是先去王宫?”绿娆问道。

    “先去王宫吧。”百里风兮趴在车窗上,“我得先去和父王说一声,好让他放心。”

    “好。”绿娆听后便驾着马车直奔王宫而去。越靠近王宫,街上的行人越少,灯火倒是越明亮了。百里风兮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冷冰冰的。她又缩了缩脖子,但还是坚持着没有进马车里去。她想要看看。

    百里扶苏站在王宫的城墙上,穿着重裘,但还是觉得很冷。城墙上燃着篝火,风一吹,火焰就东跳西跳的,看着唬人,但没什么温度。

    “都布置妥当了吗?”百里扶苏接过侍从呈上的酒囊打开喝了一口,苍白的脸上顿时泛起一阵红晕。

    “都已妥当。公子,还是不要喝了,冷酒伤身。”

    “严浪……你也喝一口吧……这天,真冷啊!”百里扶苏说着,就把酒递给了严浪。严浪接过却没有喝,看着百里扶苏走到城墙的尽头又走回来。

    “不是说她会连夜赶回来吗?怎么这时候了还没有动静?”

    “应该快了……”严浪看了看天,“这天黑得快,属下出来的时候还没到亥时。”

    “嗯……”百里扶苏若有所思地抱着手臂,直到听到城下传来马蹄声,他才抬起头。“她回来了。”百里扶苏走到城墙边,“去准备吧。”

    “是。”严浪领命而去。

    马车到了王宫门口,百里风兮跳下了马车,向宫门处的守卫晃了晃进出王宫的令牌就大步走了进去。绿娆没有下车,她先去玄息阁报信。绿筠跟着百里风兮进了宫门,在进门的一刹那她停了一下,只觉得那些守卫都很眼生。但也不容她多想,那边百里扶苏已经迎了出来。

    “我听说你们连夜回来,所以在这里等,看来没有白等。”

    “这里这么冷,何必呢!”百里风兮向百里扶苏笑了笑,又回头对绿筠道,“我进宫和父王交代一下,也许就在宫里休息了。要不,你也先回玄息阁吧!”

    绿筠想不到百里扶苏会在这里等候,当下告退了。

    百里扶苏看着绿筠离去,这才问道:“此去云梦山庄有何收获?”

    “没有。”百里风兮扁着嘴,“陈国国主已经答应了流云公子的要求,不日水翩跹就要入主陈国王宫了。”

    “这凤鸟……是真的?”

    “其实,真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天下就要大乱了。扶苏,无论有没有凤鸟,我们都需要开始做好战争的准备了。我去见了父王,再和你好好说说这件事。我终于想通了……”

    “先不要去打扰父王了吧,他身体不适已经歇下了。不如明天再去?你也累了这么多天了,该好好休息休息。”

    “我没事。父王身体怎样?”

    “太医说是老毛病了,和你一样,不知道累。”

    百里风兮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跟我来吧,我给你准备了一点儿东西。我想……你会喜欢的。”

    听到百里扶苏这么说,百里风兮立马来了精神,心想明日去禀告父王也没什么,因为此行确实没有什么值得禀告的。想要告诉父王的只是关于眼前这个人的一切。百里风兮望向长庆殿——父王,我会帮扶苏的。

    “那我明天再去向父王禀告吧。你快带我去看看,你都准备了什么。”

    百里扶苏笑着引百里风兮向御花园走去,两人来到了扶摇阁前。扶摇阁四面临水,须乘小舟前往,湖水已然结冰,但被人都敲碎了,在火把的映照下只见湖面上漂浮着一块块碎冰,就像是某种奇怪的鱼。小舟上早有船娘恭候,带着二人到了扶摇阁。百里风兮当先跳下小舟,百里扶苏轻唤道:“小心些。”说着自己也下了船。

    “你到底准备了什么?”

    “看了你就知道了。”百里扶苏含笑推开了扶摇阁的门,里面并没有什么特别,只是在中间的桌子上摆了一碟糕点。百里风兮素喜甜食,但是桌子上的糕点她还真的没见过。她走近了,只见那糕点是透明的,中间红红绿绿的似乎是什么液体。

    “这是什么?我没见过,好像很好玩。”百里风兮那手指戳了戳最上面的一块糕点,“软软的,是糕点?”

    “我特地让人做的,你尝尝看,味道很特别。”百里扶苏挑了一块,温柔地送到百里风兮嘴边,“尝尝看,你一定会喜欢的……”百里扶苏的声音低低的,挠着人的心。

    “我自己来。”

    百里扶苏没有退让,只是温柔地看着她,直到她低下头,小小地张开了嘴。

    “这一块很甜,对不对?”

    “嗯……”百里风兮低着头不知说什么才好。扶苏这样亲密,是从未有过的。从未……百里风兮只觉得呼吸一滞,眼前,百里扶苏还是笑得那么温柔。她伸手,但只到半空就失去了意识,整个人倒在了地上。

    “有人对我说过,良药苦口,毒药却往往是甜的。”百里扶苏看了一眼手里剩下的糕点,然后俯下身,很温柔地抱起了百里风兮,“我本来是不信的,但你说的话,我想我总该相信了。”

    噩梦一个接一个地袭来,让人没有半分喘息的机会,直到被惊吓至极,方才猛然张开眼来。可是张开了眼也还是一片黑暗。那浓稠的颜色似乎压在了人身上,让人动弹不得。

    百里风兮眨了眨眼,一滴冷汗从她额上划过,周围安静极了。但还是可以感觉到一个人的存在。等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终于可以分辨出一个大概的轮廓。确实有一个人坐在床边,那个人……那个人是百里扶苏……

    百里风兮不会看错的,哪怕是在这样的黑暗中她也能轻易地辨别出他来。

    百里风兮张了张口,可是她发现,不仅身体不能动,连话也不能说了。只有眼睛,一下一下地眨着,在黑暗中像是两粒明珠。她急切地想要问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是不行。她动不了!

    冬天的夜总是这么长,仿佛一生的时间都过去了,黎明才在百里风兮的期盼中到来——也许扶苏睡着了没有发现我醒了,也许他正在担心我突然昏倒,也许……

    第一缕晨光从雕花窗格透进来照见了紫檀桌上那一只白鹰。那是一只全身雪白的鹰,能飞很远,它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白雪。可是现在,它再也飞不了了。因为一把锋利的刀已经割破了它的喉咙。它已经死了很久,血已经凝固,连身体都僵硬了。只有那双眼睛还睁着,空洞地看着百里风兮。

    “……咯,啊……”百里风兮拼命挣扎着,却也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些难以辨别的单音。

    一双手很轻柔地擦了擦她额上的汗,百里风兮转目看向它的主人。

    “不要着急……”百里扶苏温柔地说,“风兮。那些糕点很甜吧?吃了它们的人都会死的。你也会……风兮,你已经死过一次了,知道吗?人一死,那他所有的罪孽都会随之完结。”百里扶苏的眼神有些虚幻,他看着百里风兮,却又像是在看着别人,“我们之间的仇恨,也应该完结了……这样,这样我就可以好好的爱你了……风兮……”

    百里风兮不可置信地看着百里扶苏,她的呼吸随着百里扶苏的话变得沉重起来。那一呼一吸之间的,仿佛不是空气,而是铁块。全都,全都沉沉地压在她的心上。

    百里扶苏欣赏着晨曦中那艳丽的脸庞所展现的痛苦和震惊,当他觉得满意了的时候,他拿起了一把刀,小心地割破了百里风兮的手腕。暗黑色的血液顺着白玉一般的手腕滴落在了早已准备好的白瓷笔洗里。滴答,滴答……

    “你好好休息,等把毒血都放出来了就好了。”百里扶苏站起身来为百里风兮掖了掖被角,“等我回来……那时候的风兮,就是我能爱的风兮了……”

    百里风兮用尽全身力气,却连小手指都动不了。只有眼泪从眼眶里滚落,没在了绛红色的枕套上。

    太阳渐渐爬了出来,带给人温暖。然而百里风兮却觉得冷。那是一种发自骨髓的寒意,让人连抗拒的余地都没有。

    温暖、希望、神智……所有的一切都随着血液流出了自己的身体,只有黑暗又铺天盖地袭来,让人坠入无尽的噩梦。

    百里扶苏出了扶摇阁,淡淡地吩咐道:“让太医来给端华公主医治,其他人不许靠近扶摇阁。特别是寿安。”

    “是,奴婢知道了。”管事宫女蕊珠低头回道。

    百里扶苏回望了一眼,然后领着人去往长庆殿。

    长庆殿依旧如昔,无论换了谁做王,它都不会改变。丞相宋杰、太傅李延年正低头站在殿里候着。这长庆殿他们也是常来的,但今天却显得那么不同。

    李延年咳了一声想说什么,却听见外面宣道:“大王驾到——”

    宋杰和李延年对视一眼,退到一旁大礼恭候。

    百里扶苏手里拿着一个册子,目不斜视地走到王位上坐下,这才叫了一声“起”。

    “丞相大人,这些人你想办法安排一下。”百里扶苏让人将那册子递给宋杰,“孤不希望闹出什么乱子来。父王才去,咱们……总该上下一心,守好这大晋。”

    宋杰接过册子翻开来看了看,那都是百里扶苏的心腹之人。宋杰在心里叹了一声,口中却说道:“大王说得是,臣这就去办。”

    “三日后是大殓之期,各部都准备妥当了吗?”

    “都已妥当。”

    “另外……父王的遗命是让嘉儿入主昭阳,如今虽然正值丧期,但孤想,还是先遵从父王的意思办,好告慰他的在天之灵。二位以为呢?”

    李延年有些激动地上前一步,道:“小女才疏学浅,蒙先王看重,李家上下俱感王恩浩荡。一切但凭大王做主。”

    宋杰也附和了几句好话。

    百里扶苏点了点头,“那就这么办吧,只是要委屈了嘉儿,如今一切从简。”

    “不敢,不敢……”李延年连忙叩谢。

    “大王,大王。”内侍急急忙忙地跑了来。及至近前,见百里扶苏一脸冷峻,内侍吓得打了个哆嗦。

    “这慌慌张张的做什么,一点儿规矩也没有。”百里扶苏站了起来,“什么事?”

    “大王,娘娘……娘娘去扶摇阁了。”

    “什么,母后!”百里扶苏听了脸色一变,抬脚就要赶回去,到门口又问道,“倾央去没去?”

    “寿安公主没去。”

    百里扶苏皱了皱眉,也顾不得宋、李二人,当下急忙赶回扶摇阁。

    宋杰看着百里扶苏的背影,这才叹了一声,扶起李延年,“李老……”

    李延年摇了摇头,也是一叹,却没敢说什么。如今谁能说什么?谁敢说什么?

    “这些事是没人敢说的。但是本宫要说。本宫等了二十年,二十年呀,暗无天日。”简如慧含笑理了理衣角,因常年不见阳光,她的脸有一种不健康的白。偏偏她今日上了妆,那层胭脂浮在脸上,让人觉得假,就像是纸人脸上点的颜料。

    “你根本不知道这是怎样的日子。或许你要问,王后娘娘不是病了,所以才避居昭阳宫的吗?是,本宫是病了,而且病得厉害!这一切都是拜你和风华那个贱人所赐!”

    百里风兮垂首伏在床边,一侧脸上可以清晰地看见五根手指印。那是简如慧为了将她从自我保护的昏迷中拉出来而施加的力道。百里风兮动了动眼睛,将微微有些放大的瞳仁移向眼角,看着眼前这个言语疯狂却神态端庄的人,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她。在记忆里,她甚至根本就没有见过她——那个终年不出门的王后。而此刻,她却在自己面前说着这些。

    简如慧抚了抚百里风兮的眉,手突然一紧抓住了她的头发将她扯起来,笑道:“生这么漂亮做什么,是要倾国还是要倾城?魏国已经亡了,风华还嫌祸害得不够吗,还缠上百里逸?”简如慧取下自己头上的发簪,紧贴着百里风兮的脸颊比画着,“你也是,生得这么美,是要迷惑扶苏吗?本宫的丈夫被抢了,难道儿子还要被抢吗?呵……我听扶苏说你的眼睛是最美的,好,我就先戳瞎了……”

    “母后!”千钧一发,百里扶苏赶来了。

    “你拦着我做什么?你舍不得杀她,我就帮你杀她。她和她娘一样,都是祸水!你明明已经下毒杀她了,为什么还要救她?你答应过母后的,要为母后报仇,杀了她,杀了她!”简如慧拼命抵进手里的簪子,她嘶声叫喊着,和方才判若两人。

    “母后!你清醒一点儿。”百里扶苏一只手抓住发簪,一只手按住简如慧的肩膀。那只簪子洞穿了他的掌心,鲜血正滴落在百里风兮苍白的脸上,“母后,我才是晋王。我不需要你告诉我怎么做。答应您的事我已经做了,百里风兮已经死过一次了……现在谁若是挡了我的路,我会毫不留情地杀了她。”

    简如慧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她看着自己的儿子。这是她一手养大的儿子,按照她的意愿终于成了一条龙,然而却是一条毒龙。一条随时会反噬自己的毒龙!

    “来人,送太后回宫。”百里扶苏把形如木偶的简如慧交给宫女带走,然后沉声道,“孤说过,不许任何人靠近扶摇阁。再有下次,你们就自己领死吧。”

    一众奴才跪下来,却没发出一声。屋子里静得让人窒息。

    “扶苏……我是在做梦,是不是?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是不是?”百里风兮闭着眼颤抖地开合着嘴唇,泪水从眼角不断滑落,落进了那盛满鲜血的笔洗。

    百里扶苏叹了一口气,挥手让人退下,然后亲自将百里风兮安置好,怜惜地拭去她眼角的泪,又碰了碰她的脸颊。

    “疼吗?”

    百里风兮摇了摇头,蓄积了很久才问出了这么一句,如今再也没有力气开口了。

    “风兮,听我讲个故事吧。这故事我从未对人讲过,闷在心里很久了,都快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了。除了你,我实在找不到人说了。你就听我说说,好吗?”

    百里扶苏坐在床旁,看着前方虚无的一点。他的脸一半隐在阴影里,看上去显得很忧伤。

    “从前有一个小男孩,他有一个很伟大的父亲和一个很慈爱的母亲。虽然家里还有很多兄弟姐妹,但都比不上他。可是有一天,突然来了一个小女孩,一下子就把小男孩的一切都抢走了。小男孩的父亲不再关注他了,只围着小女孩转。而小男孩的母亲变得暴躁严苛……小男孩的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后来,小男孩长大了,他和小女孩做了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但是,他并没有忘记小女孩带给他的痛苦。他在母亲面前发过誓,一定会杀了小女孩和小女孩的母亲,夺回一切。”百里扶苏转头看向百里风兮,眼神有些空洞,可嘴角却扬起了一个诡异的笑容,“他一步步地谋划,终于……把小女孩骗到手了。虽然还没有找到小女孩的母亲,不过不要紧,他已经取代了他父亲的位置,成了晋王。”

    屋子里静悄悄的,连人的呼吸都变得不顺畅了。

    百里扶苏拉过百里风兮的手,轻轻地贴在自己的脸上。此刻,已看不见他的神情,但百里风兮感觉到手掌一片温润,是她的幻觉吗?

    “再过几天我就要登基了,我多想你能来看看啊……还记得小时候我跟你说过的话吗?我若为王,许你为后……可是风兮,从一开始就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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