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她似乎还活着……似乎……
百里风兮摸了摸被子，那真实而温暖的感觉让她想再多睡一会儿，闭上眼，倦极了，马上又睡着了。
等到百里风兮再睁开眼的时候，看见屋子里所有的人都在盯着她看。
“解无忧没有骗我，原来你真的只是睡着了。”万俟微澜的声音有些嘶哑，可是，他的笑容还是那般淡雅温柔，让人觉得亲切。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百里风兮想要伸出手来，却被万俟微澜先一步制止了。
“你好好躺着吧。”
解无忧拉开万俟微澜，坐在了百里风兮床前，有些不耐地翻看了一下她的眼睑，嘴里不知在嘟囔着些什么。
“解无忧，我是不是真的没事了？”
“嗯，你命大。”
“那我的武功……”
“那就别想了。”
百里风兮眼神一黯，随即又笑道：“还好，还活着。”
“知道就好。”解无忧打了个哈欠，“累死我了，你醒了，我就该去睡会儿了。都说微澜公子最是温文尔雅，怎么会不准一个老前辈睡觉呢，真是的。没见过这么不懂礼数的人。”
百里风兮笑了笑，对万俟微澜道：“你也去睡会儿吧。”
“不用了。”
“去睡一会儿吧，我也再躺会儿，等我有了精神再和你说话。”
见百里风兮这么说，万俟微澜也就作罢，点了点头，由人引着去休息了。可是百里风兮此刻哪里还睡得着。若说前一次醒来还有些模糊，这一刻心里的欢喜却是压都压不住的，要溢出来了。生生死死，原来真的不是像说的那样轻松。
只是，为什么不见流云公子呢？
百里风兮想问，但是又不敢问。人们总是这样患得患失，有时候宁可没有答案，也不要那个让自己失望的事实摆在眼前。
第二天，她已经可以坐起来了，解无忧忙忙叨叨地给她配了药就想要回云梦山庄，却再次被万俟微澜拦下了，非要他看着百里风兮不可。
百里风兮本不想解无忧麻烦的，因为关于云梦山庄的事她大约能够猜到了，定是很忙的。可是看着万俟微澜眼中的关切，她也不忍再说什么。再者，她也确实是怕了，怕这又是一场镜花水月！她实在是折腾不起了，非要拉几个人陪在身边才好。
外面的风雪拍打在窗户上，让人疑心是有人在敲门，可百里风兮望了半天，却没有半个人来。屋子里暖极了，炭火烤得人脸庞发红。万俟微澜坐在椅子上，很小心地搅动着碗里的药，那黑褐色的汁子看得百里风兮心里发毛，却又不得不喝。这可是救命的药，再苦也要喝！
“放在那里吧。这次真要谢谢你了。”
万俟微澜试了试，还有些烫，也就索性放在了一边。他笑着道：“应当的，不必言谢。你不是说过吗，我们是朋友。”
百里风兮清浅一笑，顿时又生出了别样的风致。万俟微澜初见她时，艳如红梅。然而，经历了这么多生生死死，她又多了一份从容淡定，如红梅经雪，更添了一份气韵。
“你看着我做什么？”百里风兮摸了摸脸，两个颧骨突在那里，“瘦了，不好看了。”
“你无论如何都是好看的。”
“这是骗人的话。”百里风兮道，“你就不想问问我都出了什么事吗？”
“你想说，我就听着。你不想说，也就罢了。绿筠能来找我，其他的我也没什么要问的了。”
百里风兮叹道：“那时候也只有你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可以去看看东陵的山水……”
“等你身体好了，就和我一同回去吧。陈国……大约要乱了。”
“……是啊，要乱了。”百里风兮理了理袖口，捏起一根掉落的白发扔在地上，“哪里又能不乱呢？”
“至少越国还是清净的。”万俟微澜看着她，没有再提关于自己的事情，“那里的山水，不会因为人心而改变的。”
百里风兮微皱眉，道：“不知道我的头发还能不能再变黑？”
“我说了，无论如何你都是美的。”
“可女人总是希望……”百里风兮笑了笑，“我果然很贪心。”
“或许再问问解无忧？”
百里风兮摇了摇头，看着那发白如雪，垂落在肩头。
“他也没法子吗？”
“他不肯断言，只说我现在身体太弱，不宜用其他的药物，怕药物相克。”
“那也就是还有希望。”
百里风兮看着万俟微澜的眼睛，忽然一笑，道：“以前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我却总是往坏的方面想。希望……光明……微澜，你说，人应该放弃这两样东西吗？”
“如果放弃了，那要如何走下去呢？世界一片黑暗，就算能走下去，可是无论走多远，都是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那和不走，又有什么分别呢？”
“是啊，那样活着，与死何异？”百里风兮看着窗外。虽然窗户关上了，但又怎能阻挡她的视线呢，“我曾经放弃了……然而，又找到了……”
“我们都不应该放弃。因为这世上至少还有那些值得我们不计后果而为之付出的人和事。”万俟微澜这么说着，是为百里风兮，也是为自己打气。
屋子里静了静，只听见炭火爆了一声。万俟微澜端起药试了试，递给百里风兮。百里风兮接过药大口喝了，就着嘴里的苦涩，说道：“是啊，不该放弃。至少有人没有骗我……我还活着……”
万俟微澜低头看着脚下，知道她说的不是他。他笑了笑。两人又继续听着风雪声等待一个人的到来。然而，他们始终没有等到。直到几日后，解无忧才带了消息来，原来流云公子已经在宴都了。
“这个时候单枪匹马来宴都，委实有些冒险。”万俟微澜扶着百里风兮在院子里活动着身体，今天的阳光很好。
百里风兮没有说话，只是低头走路。等到她走累了的时候，她就倚着万俟微澜，看着远处的梅树。从万俟微澜的角度看去，正好可以看见她眼角内那一片薄光。她不知在想着什么事。
“微澜，告诉我，为什么会拿簌茸灵芝来救我。”
片刻的停顿，在这寂静的小圆显得那么漫长。万俟微澜垂眸看着地面，那厚实的土地承载了这世上所有的悲痛。
“我若取来簌茸灵芝，则流云公子不犯越国。”
百里风兮笑了笑，道：“如果流云公子没能成功，那么你和他之间的约定也就作废了。”
万俟微澜皱了皱眉。自从凤鸟出世，三国局势已经是一触即发。若流云公子不能成功，那么司徒昊也必定会挥师南下。那时候，越国自然是要与晋国同气连枝的……
“百里扶苏并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人，司徒昊不是他的对手。若想三国制衡，已经不可能了。”百里风兮叹息似的说道，“越国想要存活，必须自己变得强大。”
“可是，若流云公子成功，越国也不过是多活几载罢了。”
“活着就有希望，不是吗？”
“你已经在为他做说客了。”
“不，我只是在为自己打算。我需要借流云公子的力量来帮我复仇。”
“我不能帮你吗？”
“以一人敌一国，不智。”
“非战不可？”
“非战不可。”
“可是你不要忘了……我的妻，正是晋国的公主。”说到这里，两人都是一顿。百里风兮似乎有些尴尬地移开了眼。
“我都听说了……不过寿安公主已经死在了稷山之上。原本，原本……”原本是该端华公主下嫁的。这句话卡在喉咙里，还是咽了下去。
“我知道，这也不过是国家需要的一场联姻。幸而苏释倾是个不错的人。”
“苏释倾？”
“嗯，这个寿安公主的真实名字。”
“很美的名字，想必人也不错……你不会负她……”后面一句话带着些探寻的语气，百里风兮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我负她的已经太多了，所以……我实在不愿再负她。”万俟微澜看着百里风兮。他无法给予苏释倾应有的情感，又怎么好再让她成为国家的罪人。
“对不起……”
“不必对我说这句话，你忘了，我们是朋友。”
百里风兮抬头苦涩一笑，道：“有着不同立场的朋友。”
“你好好保重，希望有一天，我们还可以坐在一起喝酒。”
“一定会的。微澜。”百里风兮轻轻地抱住了他，一种作为朋友的、纯洁的拥抱，“因为我们都没有放弃希望与光明，只希望世事如我们想的那般美好。”
“世事不能尽如人意的，风兮。不过，我也还是有所希望的。”
“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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