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挑-密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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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青年)

    起因是预约购买家庭游戏机。事先公布的是从当月十日开始接受预定,所以当天深夜我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在笔记本前严阵以待。大学生活开始已有半年,我已经习惯了独居,每天过着慵懒的日子,唯一的烦恼是“能不能成功预订到游戏机”。不得不说,这也是一种幸福。

    因为不确定预订是从十号的几点开始,网上流传的说法是:“十号全天,游戏机零售店的主页都接受预订。”于是我决定从十号零点前,也就是九号快结束的时候开始挑战,先下手为强嘛。

    但那天约好了和短期大学的女孩子们一起出去喝酒,身负预订游戏机使命的我不得不在第一轮结束后就回家。社团的男干事阻止我道:“三上,这就要回去了?还要去喝第二轮呢。明明你在高中体操部的故事那么受女孩子欢迎。”高中时,我企图含住自己的生殖器,后来在不断摸索中练会了后滚翻。这个故事——当然不是真的——已成酒局上“蠢事大公开”的固定节目。我撒谎说身体不舒服,道歉后离开了酒馆。“喂,三上,快把身体治好哟。”干事说着要和我握一次友谊之手,看起来像演戏一样。我回握了他的手后,女孩子们不知怎的都笑了。大概是为了让她们高兴,我又与其他伙伴握了手。然后在大家的目送下,为了游戏机回了家。

    电脑显示出目标网页,电脑旁早已放好了电子钟,我听着手机中的报时对好了时间。我要在恰好零点时——确切地说是在那之前几秒——刷新网页,如果出现预订按键,就立刻办理申请。作为预先练习,我无数次地摆弄鼠标,用键盘迅速敲出自己的名字与住址,又想着是否该索性先打好,之后复制。

    终于快到零点了。虽然觉得为这种事而心情激动的自己有点可耻,却还是双眼紧盯着电脑。我看着电子钟,开始读秒。再过一秒,就是第二天,十号了。这一瞬间,我气势如虹地敲下了键盘。

    画面没有动。

    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出错了吗?不,是因为全国上下有无数人正在浏览这个网页,所以服务器有压力了。是这样的吗?

    那一刻,我并不理解真正发生了什么。

    发现电子钟停在“23:59”时,我“咦”了一下。

    连钟都停了吗?我很吃惊。望向墙上挂着的钟,同样也停在了零点前。接着打开电视试试吧。然而,就在我找到遥控器,刚拿到手上时,电子钟的指针走过了零点,电脑屏幕也顺利显示出网页。墙上的时钟也动了。最终我的预订之战告负。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以秒为单位刷新网页并自动下单的免费软件,而我竟然连这种事都不知道。

    我

    “它会变成这样。”听到面前的青木丰测量技师长这么说,我想到了减肥商品的广告。把有赘肉的腹部的照片与结实小蛮腰的照片摆在一起,这是经常见到的手法。“这个会变成这样”,广告里总会这么说明,仿佛是在无声地宣告“当然是瘦的这边比较好”。青木丰测量技师长一定也是同样的心情——“这边比较好呢”。

    前几天看到的减肥商品宣传单上是这样写的:“有如此特别的方法,比您了解的其他方法都更有效、更实惠。”

    时间回到二十分钟前,他刚开始说明。

    在如同骰子内部般的白色单人房间里,我和他面对面。这个男人——青木丰测量技师长——五十多岁,白发不多,发型是整齐的三七开,再加上他总是身穿西装,很难让人想到他是从事研究工作的人。不过,既然是有一定权限的管理者,就一定有许多管理工作,那么,会有这样的气质也没什么不对吧。我得出一个自己可以接受的解释。

    “我想您应该听说过时间悖论的事。”首先他这么说道。面对比他小将近二十岁的我,他依旧言辞有礼,语气甚至有些敬重。我坐在真皮的豪华椅子上,靠垫也很舒服。

    “啊,我听说过。”我回答,“就是如果时间旅行回到过去,把生产前的母亲杀掉的话,会怎样,对吧?母亲死了,自己就不会诞生。咦,那么在这里的自己会如何?就是这样的矛盾吧?”

    “是的、是的,您很了解呢。”他说。

    能被表扬果然还是会心情愉快。

    “那您知道,为了不产生这样的矛盾,应该怎么办吗?”他又追问道。

    “我以前看过的电影里,会设定成就算时间旅行回到过去,也不能做出会产生矛盾的行为。比如无法杀害自己的母亲。”

    “是的。但我现在觉得,实际上并非如此。”相对于最近学说的解释,他的说明感觉更加个人,像在说他自身信奉的信仰一般,“打个比方,我和您现在所处的世界是A,然后假设您时间旅行回到了过去。”

    “是打比方吗?”

    “然后,就假设您要防止您的恋人遇到意外吧。”

    “呃,”我低头苦笑,“可我没有恋人。”

    青木丰测量技师长的表情毫无变化。“我知道。”他说道,“是假设。”他加重语气,“假设您有过一个恋人。一个既美丽,性格又好的恋人,但在距今十年之前因为交通事故去世。就把这个A世界设定成这样吧。”

    “原来如此。所以我才要回到过去,将车祸防患于未然。”我理解了故事背景。

    “这样一来会如何?新的世界会产生矛盾吧。”

    “新的世界?”

    “您回到过去拯救了恋人——就把您恋人活着的世界叫做A’吧——您回到过去救了恋人,那之后的世界是A’。”

    “那我的状况会怎样?”

    “或许有点混乱,简单说,就是在那个世界、那个时间点上会有两个您存在。有一个是从A世界回去救恋人的您,另一个是本来就在A’里生活、并且比您年轻十岁的您。”

    “顺便问一句,如果我又一次时间旅行,回到‘现在’,那么我所回到的世界是?”

    “是A。再怎么说您也是从A世界出发的人,如果要回去那也是回到A世界。您的恋人还是死的。”

    我忍不住歪了歪头。“我回到过去,进行了一番行动后,诞生了A’世界。这样的说法可以吗?”

    “和这个又不太一样。原本就有分歧点,A’是在那个时间点的分支。”

    “在我回到过去之前就有分支了?”

    “如果把时间想成从过去到未来这样直线前进的话会很混乱。并不是这样的,应该这么想:过去、现在和未来是同时存在的。比方说,国道上有各种各样的岔路口、交叉点。您可以转着方向盘,选择自己喜欢的地方驶入别的路。但那并不表示您打着方向盘、踩着离合器,就造出了岔路口。岔路口是原本就设置好的。”

    “在哪里?分歧点设置在哪里?”我忍不住——虽然我知道根本看不到——看看自己的周围,想着这里、那里会不会树着标明分歧点的旗帜,“那么,比如我此时挠挠脸或者不挠脸,也会造成世界的分歧?”

    “在我们已知的范围里,人的举止或者很小的动作并不会成为分歧点。如果是那样的话,世界上就到处是分歧点了。就好像一个程序,充斥着if、switch、else,以及case这样的判断语句。话虽这么说,但实际上,我们还不是很明白到底什么样的事件会让世界产生分歧。我们知道世界存在分歧,也能把握是怎样的分歧,但并不明白其中的规律。请回想一下费曼[1]?的名言,‘物理学家们是国际象棋比赛的观众,他们不知道弈棋的规则,只能观看比赛,并试图找出其中的规律’。我们观测世界中发生的现象,并想找到其中的规律,因为谁都没有规则手册。”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青木丰测量技师长。

    他毫不介意地继续说着:“我想您或许也知道,世界是以A、A’、A”复数存在的想法,本来也是从微观世界量子论中得来的。”

    “我不知道。”

    “电子呈波形时,在那里的同时也在这里,这是它的状态。但在我们观测到的那一瞬间,它停止在一个地方,成为一个颗粒。关于这个,您是知道的吧?”

    我不禁感到像被怀疑不懂一般常识般的屈辱。“以前或许知道。”我含糊其辞,“但现在我不知道。”

    “在微观世界里,这样的事是成立的。而在我们的世界里,电子只存在于固定的某一处。同时它也存在于另一个世界固定的某一处。在我们观测到之前,电子并不只存在于我们的世界,还存在于另一个世界。理论上是这么解释的。不过,唔,简而言之,你理解成平行世界就可以了。”

    “平行世界我是知道的。”总算到我至少有所了解的范畴了,我松了口气。虽然就算说什么平行世界,我所知道的也不过是电影和漫画里的内容。

    “时间上存在着各种各样的分歧点,从分歧点会分出好几个世界分支。到这里能理解吗?不过最重要的,是接下来我要说的。”

    “接下来是什么?”我想做笔记了。

    “现在在这里的您,最多也只是在世界A里的您,并不存在于A’。就是这一点。”

    虽然不是很懂,我还是点了点头。

    我(青年)

    一个星期后,我又一次起了疑心。因为教经济学的老师忽然休息,我和差不多十个朋友决定去户外草地踢足球。从教学大楼后门出去没走多远就到了河滩,再弄到球,就可以踢足球了。我们五五对阵,在场地上跑来跑去,最终以平局结束了比赛。久违的运动使得大家都气喘吁吁的,有好一阵没办法好好说话。呼吸恢复正常后,我们互相握了握手,这举动有一半是开玩笑,另一半却是因为真的有了同伴意识。我们彼此笑着说:“真是一场精彩的比赛啊。”

    问题出在那一晚,还是零点。我正在看借来的D V D,讲述的是一个专偷人钱包的扒手被危险的黑恶势力盯上,要利用他的技术做坏事的故事。原本应该一边看着后半段的枪战一边迎来新的一天,但画面突然在中途静止了。我扫兴地以为是DVD出错了,折腾起遥控器。

    然后我望向墙上的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匆匆一瞥,却发现秒针停在零点之前,也就是五十九秒的位置。我觉得这个情景似乎在哪里见过,然后便想到之前预订游戏机的事。

    我立刻陷入思考:

    接近零点时,所有电子机器,包括靠电池运作的钟都会变得不正常吗?

    翌日,我跟朋友们提及这件事——那个时候我完全不觉得有必要隐瞒——他们只是表示有些许兴趣,也就是“就这个话题热议大约三十分钟”这种程度的兴趣。有的说是灵异现象,有的说是电磁波,还有人说最近的电器都很容易坏。经过一番热闹的讨论,却没有得出任何能称为结论的东西。唯一比较现实的方案也只是“今晚再看同一张DVD吧”这样的建议而已。

    他们说虽然连续两个晚上看同一部电影会无聊,但可能会发生同样的事。

    晚上,老实又空闲的我真的看了同一张DVD。意外的是,哪怕连续两晚观看,这都是一部让人觉得享受的电影。不过,前一晚那样的事并没有发生。

    我并没有因此而失望,也不觉得是白费力气。只是想,大概还是机器状况不好吧。

    此后,到我能掌握这个现象,或者说掌握其中的规律,差不多又花了一年的时间。然而,虽然我在这一年里掌握了这个现象,却没胆量把这一年的经历都叙述一遍。

    所以,我就一口气讲结论吧。

    线索在刚才讲过的两个事例中都已出现。我在零点经历了奇妙体验的那两天有一个共通点,就在刚才的两个事例里。

    是的,是握手。

    只有在我与他人握手的日子里,“那个”才会发生。

    “那个”是什么呢?

    留意到这个现象后我开始投入热情去研究,在通过实验不断摸索的过程中,我首先想到的是——“莫非时间停止了?”从某种角度来讲,这是正解,不过还是有那么一点不准确。

    比如,有人说感冒是万病之源,你不能否认,因为超过一半的疾病,初期症状都和感冒很相似。因此,“虽说只是感冒的症状,但不知道会发展成什么病,所以要当心哦。”——这样的提醒无疑是正确的。可又不能解释为“不管什么疾病,都是因为感冒缠绵不绝导致的”。感冒是万病之源是对的,但准确来说,它又是不对的。虽然掌握了表现方式上的规律,结论却是不正确的。

    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那个“时间停止了”的推论,也是不正确的。

    我只是在这一天结束的时候使用所存下的时间而已。

    用白天捡到的零钱买果汁——和这个感觉比较接近。在零点以前用完一天的积蓄。

    那么,时间是从哪里攒下来的呢?

    就跟捡到的零钱是他人之物一样,我所得到的“时间”也是他人之物。我就像与人接触时顺走钱包的扒手一样,每天从别人那里抢六秒的时间。而握手,则能让“扒窃”变得冠冕堂皇。

    我

    青木丰测量技师长看起来既不兴奋,也没什么疲态,他继续着话题。我则几乎要以为他不是人类,而是具备解说机能的人造机器人了。

    “比如说,假设现在,这个世界A将要发生可怕的事情。”

    “比如……”我想着该举出什么例子,“比如,抗生素无效的可怕抗药菌开始蔓延之类的?”

    青木丰测量技师长深深地点了点头,说:“了不起的想象力。”

    我有些不好意思,难道是这主意太老套而被挖苦了?

    “就假设为了阻止这种抗药菌蔓延,您回到了过去吧。”

    “我吗?”

    “然后,在某个时刻、某个地方,您发挥出某种影响力,改变了历史。”

    虽然“某种影响力”这种模棱两可的说法差点让我发笑,但我还是回答:“好。”

    “您改变了世界,抗药菌不会出现了,世界一片和平。唔,和平啦、幸福啦有点假,但至少抗药菌不会蔓延了。”

    “所以该说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吗?”

    “但是——请好好想想。如果,没有抗药菌蔓延的世界并不是A,而是分支上的世界A’,那会怎么样?身在世界A的您还是没能从危机中逃脱,不过是确认了A’的存在而已。”

    “也就是说,世界A里依旧有抗药菌蔓延吗?”

    “是的。您要做的,并不是去分支世界,而是要防止抗药菌在自己生活的世界A里蔓延,为了拯救身在这里的自己。”

    我理解他想说的了。原来如此,或许真是这样的呢——我很想接受他所说的,但我却说:“只是,这种事情,有可能吗?如果过去发生了变化,那不就是让世界走上分支了吗?”

    “如果能把矛盾控制在最小限度的话,是有可能的。就像我一开始告诉您的那样,为了不发生时间悖论而有了平行世界这样的观点。但如果反向思考,只要不发生时间悖论,就能既维持现在的世界又改变历史。你不这么认为吗?”

    我的眉头拧得更紧了。“我不是很懂……”我战战兢兢地说,“不过呢,如果回到过去,把‘抗药菌蔓延的世界’变成‘没有抗药菌蔓延的世界’,这不正是巨大的矛盾吗?”

    “并不矛盾啊。只是单纯的变化而已,逻辑上并没有崩坏。”

    他说得那么肯定,我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分歧”和“单纯的变化”,分界线到底在哪里?

    青木丰测量技师长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疑问。“当然,贸然制造很大的变化是毫无意义的。”他像是补充说明似的继续说道,“比方说,如果在发车前给开往新潟的新干线施加‘去盛冈’的力量,那么毫无疑问,事情就会变成‘请乘坐别的新干线,利用别的线路吧’。也就是说,促使世界进入了分支,奔跑在另一条线路上。但如果不这么做,而是渐渐改变应该驶往新潟的新干线轨道,就可以不露痕迹地让车子转弯,朝着盛冈的方向前进。这样一来,世界就还是A,却能到达目的地——盛冈。”

    我觉得自己正在渐渐接受这谆谆教诲。

    “但是,这样的事真能做到吗?从过去到未来,一点一点地,让时间的流动发生变化。”

    “和多米诺一样。只要有一点变化,多米诺骨牌就会接二连三地倒下,最终到达终点。”

    “那个是要计算的吗?通过模拟演算?”

    青木丰测量技师长缓缓地抬起下巴,迅速地看了一圈平整的墙壁。“这里就是用来计算那个的地方。”

    在千叶县市川市的一处物流仓库,可以看到主题公园里的游乐设备,地下,就是我现在身处的地方。走进一栋约三层楼高的白色建筑,里面有一架电梯。大概在几十分钟前,我乘着电梯来到了地下。打开门,站着两名警卫员。被白色墙壁围绕的小小候梯厅里,只连着一条路,通往前方,我立刻明白那里面就是设施的内部。安检过程十分麻烦,携带的物品都要让警卫员拿着金属探测器检查一遍,接着是门卡认证、密码认证、指纹认证,以及声音认证。

    “如果没通过检查会怎么样?”那时,我纯粹出于兴趣问他。

    “通往前方通路的门会关上,后面的电梯门也无法打开。你就会被关在这里。然后,墙上的喷射口会喷出瓦斯。不一会儿,身体就会麻痹,无法动弹。”

    “那么,这里的警卫员们不是也会被麻痹得无法动弹吗?”

    “他们会事先服用解毒剂。”

    听到如此蹊跷的说明,我不由得心生警惕,怀疑这是不是真的。但既然是他说的,那么就应该是真的吧。

    “以前有一个送快递的,一不留神跑来了这里,就被瓦斯毒倒了。”青木丰测量技师长在笑,我却不知道该不该为这个故事笑。

    “快递员会到这里来吗?”

    “因为这上面就是某购物网站的仓库啊。”我也不知道这能不能算解释,“什么东西都能当日送到,很方便哦。但只能到这个厅为止。”

    完成安全检查后,我们朝着打开的自动门前方走去。这是一条长长的通道,又白又长,宽度刚好够两个人并肩而行。打开最里面的那扇门,就来到了我现在所在的房间。

    “这个设施很大吗?”我问。

    “以市川市为中心,一直连到船桥市,还有江户川区的荒川附近。全在地下。”

    “那么大。”我完全没想到地下会有如此庞大的设施,也想象不出来,“设施里有什么?有好几个这样的房间吗?”

    “基本上都是电脑。用来计算的。然后就是满满当当的测量技师了。”

    我没有问测量技师的具体人数,一定是个耸人听闻的数字吧。

    “在这里计算时间的流动和分歧吗?”然后对话就从那个比喻开始了。连我都察觉到,时间悖论与时间旅行者的话题,和这个设施的真相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青木丰测量技师长又点了点头。我发现他是个很少眨眼的人。

    “是的。用来掌握各种分歧,判明世界A、世界A’,还有A”。”

    “这种事,有可能吗?”

    “蚂蚁的费洛蒙。”

    青木丰测量技师长忽然吐出这样一个词,我不由一个趔趄。

    我(青年)

    真正的扒手,在发现偷来的钱包里有巨款时,会毫不掩饰内心的兴高采烈,并从中抽掉几张纸币吧?但我可不是这样。不管对象是谁,都只能得到固定的量。不,这么说不准确,应该说,无论握多少次手,我都只能从一个人那里借来六秒。

    虽然我通过摸索与实验掌握了这个现象——“时间扒手”理论,但刚开始的时候,我以为的规律是——“如果跟人握手,时间就会停止”。我只捕捉到了现象,却没能得到真相。接着,我认为——“握手的人数和停止的时间成正比”。而且在这个时候,我还没想过这是“从他人那里抢走时间”。“和我握手的人会在当日零点前失去一部分时间,而他所失去的那部分时间,会变成我的东西。也就是说,我顺走了时间。”最终得出这个结论时,我已经开始对这项私人研究腻烦了。

    当时,我正和同年级的同学们在小酒馆里胡闹。偶尔看表发现快接近零点了,这时我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于是趁着酒劲,毫无条理地说了一通,并刻意摆出一副一喝多就爱向人致谢的醉态,咕哝着“感谢大家、感谢、感谢”,和在场十人中的七人握了手。当时我已经知道,每和一个人握手,时间就会停止六秒左右,当下我心算了一下,应该能获得四十二秒。

    我不时看着手表,等待即将到来的零点。虽然四十二秒里能做的事情有限,但吃掉眼前朋友放在小碟子里的油炸物还是可以的。

    和预想的一样,周围朋友们的动作都停下了。很好!正当我要动筷子时,刚从卫生间回来的朋友揉了揉脸,说:“咦,大家怎么了?”

    为什么他的时间没有停止?我感到吃惊。而我会吃惊,是因为本来对自己发现的规律很有信心。

    “咦?”朋友发出不安的声音,接着,他的动作也停下了。

    我连忙数秒。差不多到四十二秒的时候,大家又都恢复了。

    思考了几天后,我得出了结论。也就是说,和我握手的对象会在零点到来之前,有六秒无法动弹。至此,我终于理解,并不是“每一次握手都能让时间停止六秒”,而是“一次握手能从对方那里得到六秒”。从卫生间回来的那个朋友还能自由行动并不是出现了意外,而是因为他没和我握手,所以他的时间没有减少。

    “原来如此。”我在接受了这一点的同时又感到很紧张,“这么一来,就不能贸然接触人了。”和我握手的人会在零点前停止动作,如果被其他人看到,就会像那晚在小酒馆里发生的一幕一样,会被认为不正常。这么发展下去的话,甚至可能传出“那个男人在零点前身体会僵化”这样的可怕流言。所以,从那以后,我尽量不与人握手,就算有要握手的场合,我也会挑那人在零点左右不会出门的日子。

    另外,我也想,该去寻求新的握手对象。

    不久后又进入到下一阶段。

    我开始思考“时间扒手”的力量该用到何处。

    很快就有了结果。

    结论是:做不了什么大事。

    我

    “您是否知道蚂蚁,特别是有关阿根廷蚂蚁的实验?”

    又一次面对“您是否知道”的压力,但我已经承认了自己的无知。

    “蚂蚁吗?”

    “阿根廷蚂蚁在觅食的时候会从腹部分泌出费洛蒙。从巢穴出去,到外面走动时,也会留下费洛蒙。同伴们会循着费洛蒙跟在后面。我们就假设这个时候,有两只蚂蚁,沿着不同的路,到达了同一个食物旁边吧。”

    青木丰测量技师长用像是电子笔之类的东西点着挂在墙上的显示屏,画起了图。他画了两个圆。“假设左边的圆是蚁穴,右面的圆是食物。”他说着,又画出一条沿最短距离连接的直线,以及一条迂回着绕远路的线。

    “这么一来,走近路的蚂蚁能比另一边的蚂蚁更早地回到巢穴。同时,因为来回走的是相同的路线,就像涂抹了两次,费洛蒙也就变得更浓郁。”

    “原来如此。”

    “接下来从巢穴出发的其他蚂蚁,自然会循着费洛蒙更浓郁的路线走,也就走上了那条近路。于是,这条近路的费洛蒙会越来越浓郁。之后的蚂蚁又会循着这条路,就这样,蚂蚁完成了最短路线的队列。”

    “原来如此。所以,并不是发现了最短路线的蚂蚁告诉了其他蚂蚁。”

    “仅仅是从结果上看,蚂蚁完成了最短路线的队列,但这并不是蚂蚁自身的计算与决断。他们只做了两件事——留下费洛蒙,和循着费洛蒙浓郁的那边走。就是这样,虽然没有管理者,却还是能采取最合适的行动。虽然也有稀稀拉拉的蚂蚁沿着别的路走,但基本上算是完成了队列。”他描着显示屏上那条粗粗的直线,又画了几条从巢穴出发的弯弯曲曲的细线。

    我听着解释,一边点头,一边又想所以那又如何。映在显示屏上的那几条线,确实和适才关于“时间分歧”的话题重合了。

    “世界的分歧,也可以通过这条蚂蚁队列来解释。”不出意料,青木丰测量技师长说出了这样的话。

    这一刻,我有一种被丢下了的感觉。那心情就像好不容易才跟上课程却还是被淘汰。这个公式是怎么成立的?我无法理解,仿佛自己被抛弃了。为什么蚂蚁会和时间旅行,以及平行世界有关?

    我不能就这么落后。我抱着在悬崖上攀爬的心情,飞快地开动脑筋。

    “这是怎么回事儿?”

    “蚂蚁来来往往描出的最粗的线,也存在于时间的流动中。也就是说,这差不多就是我们刚才所说的世界A。而其他方向的流动就是其中的分歧,有的是A’,有的是A”,就像枝与叶。并不是说所有的平行世界都拥有一样的强度和重要度,主世界只有一个,因此最多也就只有两个程度,但却是同时存在的。而且,我想您已经——”

    “我并不知道。”我急急忙忙地承认。

    “我和您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也就是这个A世界,没有‘’’或‘”’,是没有标记的世界。然后,为了掌握这一条时间的流动线,只要控制好蚂蚁通行的道路即可。最粗、最适合的那一条,就是主世界。”

    “你说的这个蚂蚁,是比喻吗?”

    “不,就是在时空中穿梭来去的蚂蚁啊。当然,和黑蚂蚁啊、阿根廷蚂蚁啊不同,它们更小,生活在微观世界,类似微型蚂蚁一样的东西。”

    “怎么可能……”

    “在这个地球上生存的动物中有八成是昆虫,每年都会有好几千种新昆虫被发现,在时间中穿梭的微型蚂蚁不过是其中的一种。您对‘早在四亿年前就有昆虫存在’一说就没有疑问吗?对于昆虫而言,现在也好,四亿年前也好,只不过是基本重合的不同世界而已。原本他们就是另一种结构的生物,没有肺,利用身体上开的洞来呼吸空气,所以不适用于我们的理论。”

    “就算是这样……”

    “我们把这种蚂蚁称为时间蚁。通常,时间蚁并非只存在于我们这个世界,还会同时横跨其他的世界,比如A’或A”。和电子呈波形同时存在于多个世界一样,它们往返于未来与过去的流动中,并留下费洛蒙。”

    “时间蚁的费洛蒙?”

    “蚂蚁们在寻找最适合的路线。在刚才所说的故事里,他们完成了在巢穴与食物之间的最短距离队列。与之相比,时间蚁寻找的是过去到未来之间最短、最有效率的线路。就像推销员的巡回路线问题……”青木丰测量技师长正要说下去,似乎是留意到我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转而问道,“您不知道吗?”接着他善解人意地解释,“是这样的问题,求出推销员在多个城市中来回一圈所需的最短路线,就像智力问答一样。虽然有各种各样的算法,但刚才所说的蚁群的结构被认为是最有效的。计算机领域也有使用虚拟蚂蚁,通过虚拟费洛蒙寻找最适合线路的例子。实验证明,它们确实有效地找出了最好的路线。不止如此,导入蚁群结构来解决问题的方式还被好几家企业采用。我们这儿就是。时间在流动中有分歧,同时存在多个世界,那么,哪个世界才是最合适的主世界?分歧点在哪里?为了查明这些,我们研究了时间蚁的数量与动向。”

    头晕眼花。我不由得心生戒备,他该不会是想借大肆鼓吹莫名其妙的理论来玩弄我,甚至欺骗我吧。有被称为蚂蚁诈骗或者平行世界诈骗的玩意儿吗?我满腹狐疑。脑袋里已经一片混乱,完全跟不上他的节奏。

    这时我才回过神来——真的是才!回!过!神!来!我是不是该先回到原点,在最初的起跑线上抛出疑问呢?

    “但是,您到底为什么叫我来这里,听您说这么一番话呢?”

    三个月前,通过老客户的上司介绍认识的一个人又给我介绍了一个人,正是这位青木丰测量技师长。几次聚餐后,他开门见山地对我说:“其实,我有事相求。”当然,我也有正常人都有的警惕心,但我不得不遵从上司的命令——“去参观一次青木先生的研究设施。”

    我(青年)

    在即将迎来翌日前,有一段只有我一个人能掌控的时间。这就是我的超能力。最多几十秒,想再长一些的话也能弄到分钟,但这点时间到底能做什么?

    基本上什么都做不了。

    电视节目会停下,电脑也不能运作,自行车不转,连自动贩卖机也不能用。但并不是说世界被冻结。我能喝杯中的水,也能吃东西,看书踢球都行。然而也就仅此而已了。本来一天二十四小时,多六秒少六秒也能算在误差范围里。就像拼命存下一日元硬币去买罐装果汁,不,更像捡到一日元硬币,于是去买滋露巧克力[2]。有滋露巧克力也好,没有也好,对人生中的这一天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深夜里去便利店,恰好在零点之前排队结账。如果周围人的动作都停下,我就会利用多出来的时间,把收银机前的大福饼放进口袋。当然,我并没想过偷,而是立刻就还回去。在店员面前抓起商品,藏起来,再放回去,我只是想享受一下这种刺激。我还会把关东煮锅里的鱼肉山芋饼和魔芋的位置对调。

    我也曾为了追求性快感而认真策划。发现能成为透明人,男人首先想做的肯定是下流事,我也不例外。

    只不过在这件事上,我能做的也很有限。

    比方说,去女大学生的饮酒会时,可以趁时间停止的时候摸身边姑娘的胸。坦白说,我真的这么做过,但区区几十秒,根本没有快感。说到底也不过是单纯的“运动运动”,就像挑战计时赛一样。

    趁时间静止的时候偷看女生的内裤,这个我也做过。还想过摄像,但那时照相机、手机都无法运作。

    后来终于有了期盼已久的恋人,然而,在她公寓过夜的时候我更深刻地感受到这种能力的无用。因为说到底,要是在零点之前有与女性亲近的机会,或是处于能与女性近距离接触的环境,时间扒手的能力也无关紧要了。

    关于夺取时间的方法,我也做过好几种尝试。

    改变握手的方式,比如改成轻轻相拥会如何?试过后却发现没有明显的区别。只有手与手相握,才会多出来六秒,这是唯一的基本规则。

    在把想到的方法都试过后,我放弃了充分利用这个能力的念头。我已认命,在能让自己获利或对世界有利的事情上,都用不到时间扒手的力量。

    那么,就只剩一个目标了。

    优越感。

    其他人都无法动弹,只有自己能自由行动。

    我决定在这段只属于我的时间里,放松心情,去品味优雅。

    之后,若白天与好几个人握过手,夜晚时分我就会喝着事先泡好的咖啡,静静地翻阅书本。“这个时间仅属于我”——这段不到一分钟的时间让我十分满足。

    不要惊讶,这样做能出人意料地获得满足感,在促进精神健康方面也带来了正面效果。

    被恋人甩了的时候,我挨个和陪我喝酒安慰我的朋友握手,然后在零点前那段只属于我的时间里大声地吼出心底想说的话,吼到声嘶力竭。

    我

    “现在进入正题。”青木丰测量技师长说。

    那之前那些啰里吧唆、乱七八糟的说明又是什么?虽然我确实一片茫然,但仍不能放松警惕,如果这个时候放松,很可能会被骗,然后买下一个灵验罐子什么的。我挺直了背。

    “不过,要简化一下。”

    “明明是正题,却要简化?”

    “是的,细微的地方就不说明了。比方说,在说‘明天会下雨’这个主题时,没必要没完没了地解释‘为什么会下雨’吧?必要的难道不是直截了当地说‘因为会下雨,不要忘记带伞’吗?”他说着,拿起手边的遥控器,监视器上便映出了影像。

    我看到了一幢破房子。好几张桌子和椅子靠在墙边,房间中央空着,接着,在那块空出来的地方堆起了一座山。过了一会儿我才发现那座小山是人堆人,不由得惊呆了。虽然并不清楚他们是死了,还是人偶,但这像要焚烧营火般的高台,让人感觉很不真实。

    然后,切换到另一个监视器。

    映出的是明亮整洁的店内。陈列柜中摆着蛋糕,席位上坐着仪态端正、牙齿整齐、皮肤光润的女士们。她们举着叉子,手托着脸颊,眯起了眼。

    “这是……”我问。

    青木丰测量技师长又按了一下遥控器,监视器里并列着两个影像。左面令人毛骨悚然——凌乱的房间里堆着人体;右面则是时髦店里的旖旎风光。

    他静静地指着左面的影像,“这个,”又指向右面,说,“会变成这样。”

    “啊?”

    “左边,有很多人类的尸体。是这样的,这家店的外面也有许多人类的尸体。”

    “为什么?”

    “疾病。想不到刚才您替我说了,是因为抗药菌的蔓延。”

    “怎么可能?!”我过于震惊,反而笑了出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在不久的将来,这个世界会变成这样。抗药菌的出现使得药物全部失效,无法阻止的感染让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不要说对尸体感到畏惧了,简直连处理都来不及。”

    我一动不动地盯着左面的影像,看到不会动的人体小山周围确实有像虫子一样的东西飞来飞去。一想到那可能是苍蝇,我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所以,我们想把这种严重的事态朝这边平静的状况转变。事实上,这是同一家咖啡店的店内,却因为时间流向的不同,出现了如此大的差异。”

    这时我想起了减肥商品的广告——会变成这样,就像在说“当然是瘦的这边好”一样。比起尸体成山的咖啡店,当然是惬意享受着蛋糕的店更好。

    “但是,那个,就算你说这个会变成这样,可要怎么做才好呢?”

    “是这样的。”青木丰测量技师长竖起食指,但他的表情没有变化,“这时,您的协助就是必不可少的了。”

    终于来了吗?我做好准备,抬起下巴,直起身,直勾勾地盯着他,心想:轮到我出场了吗?然后,各种在那之前不曾有过的想象在脑中浮现。

    “莫非是,要我回到过去,改变世界的流向?我回到过去,也就是作为秘密使者被派遣去做某些工作,以把这边的世界变成那边的世界?”

    “准确来说,让世界产生分歧并没有意义。就像我刚才所说的那样,我们所在的是世界A,要让这个世界不出现分歧,并转变成更好、更理想的状况。为了做到这样,我们进行了庞大的——真的只能用庞大来形容——计算。就在这个设施内。换句话说,就是在把对世界产生的影响缩到最小的前提下,改变世界的流向。一丁点儿变化都会缓缓推动接下来发生的事,然后再带来更多的变化,通过这样的连锁反应来改变未来。必须倒算再倒算,最终推倒最适合的那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我感到自己的心跳有一点加快,但并非出于恐惧。是要我参加这项工作吗?潜入,就像为了世界和平而行动的间谍那样,我的脑中浮现出有类似情节的漫画。

    “所以,是要派我去推倒第一块多米诺骨牌,是吧?”

    青木丰测量技师长点了点头。他拿起遥控器,又切换了一次监视器。

    透明的箱子里有一只浅褐色生物,长长的触角如微微颤动的稻穗一般摇晃着。身体扁平,裹着一层薄薄的赛璐玢。这生物看起来既虚幻又脆弱。椭圆形的身体上有一个小小的头,长着六条腿。体态是比流线型更甚一步的可笑形状,是为了减少空气阻力,提高速度,以实现快速移动吧。它左右移动着,迅速得仿佛一度消失了,之后又出现一般。又像是趁我眨眼时移动了位置,我的眼睛总是跟不上它。纤细灵敏,兼具聪慧。

    总之,一开始我并没有认出这个生物是什么。大概是因为在屏幕上被放得太大,而我此时已失去了冷静思考的能力。

    当我反应过来它的真面目时,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几乎要“啊”地发出尖叫。

    是蟑螂。

    “它就是我们派遣到过去的密使。”青木丰测量技师长的声音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我(青年)

    不久,那段仅属于我的时间就渐渐变成让我安详喜乐的活动,就像模型爱好者看到模型在铁轨上飞驰,又比如拉面爱好者发现了一家新店。当然不可能每一天都有,虽说只要握手就行,但实际上,每天都想频繁且大量地与人握手十分困难。有一段时间,大学里还传出过“三上是色狼”的流言。自从知道只要与人手掌相触便能顺走时间,我还想出用扳手腕做借口的方法。我信口开河地说自己想变强壮,并为了让这话更有可信性而刻苦锻炼肌肉,然后和朋友及新认识的人频繁地扳手腕。即便如此,一天最多也就能和十来个人握手,顺来的时间可谓杯水车薪。

    随着求职期渐渐逼近,我开始思考如果可以的话,有没有什么可以与许多人握手的工作。虽说用“可以握手顺时间”来决定人生前进的道路有些草率,在这一点上我也有过瞬间的犹豫,但想想反正也没什么想做的事情,把“能握手”作为就业方针也不算特别糟糕。

    “议员吧。”当我问要好的朋友什么职业能握手时,他是这么回答我的,“他们不是经常要握手吗。”

    “是吗?”其实我也只能想到这个。我经常在电视里看到候选者对选民们不停道谢的画面,嘴里重复着“拜托您了”、“谢谢您”,然后与他们一个个握手。但这毕竟只在选举时进行,一旦当选,握手的次数就会减少了吧。更何况我并没有被选举权。

    “除了这个的话……那么,偶像?不是有握手会什么的吗?”

    原来如此。我才觉得确实如此,却又立刻否定。我完全不了解偶像之路,也估计不出握手会在偶像工作中的重要程度。

    “对了,不是有什么战队表演吗?那种戴着头套的演员,表演后不是都会和孩子们握手吗?三上又是体操部的。”朋友相当不负责任地说道。不过只是单纯的闲聊,也不用多负责。而我却难掩兴奋之情。就是这个!我几乎要喊出声——但没有真的出声,而是不由自主地握住了朋友的手,虽然不是故意的,却还是收下了六秒。

    我

    即使是在疑团众多的昆虫界,蟑螂也是被人类格外冷待、厌憎的一种生物。此时却有人对我说它是“担负着人类未来的密使”,我自然无法立刻接受。

    青木丰测量技术长并没有说刚才是在开玩笑,而是一脸认真地继续说:“虫洞[3]?内部拥有巨大的重力场,一般一旦发现就会立刻摧毁。若要维持虫洞,就必须注入反重力物质。即使这样,从中经过还是会受到超乎想象的压力。人类如果进去,瞬间就会被压扁为厚度无法测量的微粒。”

    听起来像是已经用人或动物做过实验,并看到了惨不忍睹的结果。我想象着身体被粉碎时的绝望、被压扁时的剧痛,不由得浑身发抖。

    “蟑螂就没事吗?”

    “即便是在昆虫界,这种虫的强度都数一数二。而且,若利用虫洞把某个物体送到过去,这一过程会往周围散发庞大的能量。比如,要送这只手表大小的东西,不要说这个设施,冲击波会扩散到整个关东,引发全面停电和机械故障。那么,可以运输多重的东西呢?根据实验我们发现,如果是只有两克的物体,就能把影响控制在仅仅使得这个地下设施停电数秒的程度。”

    “蟑螂不到两克吗?”

    青木丰测量技师长点了点头。“而且,它们不会引发我们一开始所说的那种杀了自己妈妈的时间悖论。”

    “那么,那个……试过了吗?”我抛出问题。我一直以为利用虫洞进行时间旅行只存在于小说中,但或许现在起我开始相信了。

    “蟑螂的样子自三亿年前到现在几乎没怎么变过,它们一直存在,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因为它们很顽强吗?”

    “您知道为什么蟑螂没有进化吗?换一种说法,可以说它们在三亿年前就完成了进化。您知道吗?”

    “不知道。”

    “因为我们曾把蟑螂送到四亿年前。”

    虽然吃惊,但我心里的某处却也在想“果然是这样”。从对话的走向来看,变成这样一点都不奇怪。

    “它……”青木丰测量技师长望向监视器里映出的扁平椭圆形昆虫,说,“引发时间悖论的可能性很低,身体的强度也无可挑剔。作为密使是最好的,更重要的是……”

    “更重要的是?”

    “它能改变人类的行动。”

    “什么意思?”

    “我们的目的并不仅仅是把什么东西送到过去,而是想通过送到过去的东西使时间的流动发生改变。”

    “为了推倒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是的。然而,不管穿越时空的是石头还是蚂蚁,都很难影响人类的行动。推倒多米诺骨牌是最难的一关。但与之相比,如果出现的是蟑螂……”他直直地看着我的脸,“就会对人类的行动产生影响。”

    对此我深感同意。蟑螂的出现的确会改变人类的行动。会有人发出惨叫,也会有人为了消灭蟑螂而行动。我再次望向监视器里映出的那只虫子,设施内的影像似乎是实时变化的。一想到它是带着重大使命踏上遥远旅程的密使,我的心中自然而然地涌出尊敬之意,甚至从那近看似赛璐玢般薄薄的半透明躯干上感受到了崇高。由此可见我的性格也很单纯。

    “但是,”青木丰测量技师长的口吻出现了少许变化,“就像不论多么安全的药都会有副作用一样,改变时间的流动就会对周围产生各种影响也是事实。所以,除了我们所希望的预防抗药菌蔓延这一变化之外,还会对人类造成其他变化。我们把这些变化分为三类。”

    “三类?”

    “‘好的变化’、‘坏的变化’,然后是‘绝望的变化’。”

    “好孩子、坏孩子和普通孩子。”我反射性地接话。青木丰测量技师长则毫无反应。

    “我们送去的密使会使世界的流向发生变化。也就是说,密使送去的同时,世界A的状况就完全改变了。比如有的人比现在更富有,又或者逃过了本该罹患的疾病。这就是‘好的变化’。然后,也会有本来应该结婚的男人却还是未婚、本来该中彩票的却没能中这样的可能。这些是‘坏的变化’。”

    “那么,世界杯和奥运会的举办地也会发生改变吗?”

    青木丰测量技师长点了点头。“会有许许多多的人生活可能因此发生变化,但举办地变更这种事说不上是‘好的变化’还是‘坏的变化’。”

    “对东道主运动员来说就是‘好的变化’。”

    “是的。”

    “那么,绝望的变化是指?”

    “死。”他尖锐、冷漠地断言,“或者说与之相近的状态,比如受了无法恢复的重伤。”

    “那不是很麻烦吗?对那个人来说,即使世上没有抗药菌却还是死了,他会受不了的吧。为了拯救世界却牺牲某个人的人生,这种事……是和蚂蚁一样的思维吗?为了蚁群,牺牲一只蚂蚁也无可奈何。”

    “和蚂蚁不一样。”青木丰测量技师长没有动怒,而是摇了摇头说,“为此我们也进行了计算,当然,我们做不到避免所有变化。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对于‘好的变化’和‘坏的变化’,都只能请他们接受。而对于‘绝望的变化’,我们是按照通路是否有时间能让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来解决的。”

    我留意到“无限趋近于零”这种表达,这不就是“没办法变成零”的意思吗?

    “要在什么时机,又要以什么方式送去密使,才能使受害者的人数最少?这是个十分困难的问题。救一个人,另一个人就会走上歧路,所以我们要尽可能地减少这种事。”

    又是“尽可能”。我的脑海中浮现出把大气球塞入小箱子的场景。即使硬塞,气球还是会从某个地方漏出来。把漏出来的部分塞进去后,又会有另一部分从别处漏出来。是不是消除了某个人身上的“绝望的变化”,“绝望的变化”又会在另一个人身上发生?

    “然后,虽然没能完全成功,但我们还是计算出了把‘绝望的变化’最小化的路线。”

    “做到了吗?”

    “是的。世界得以从抗药菌蔓延的厄运中逃脱,只是,仅仅一个人会面临‘绝望的变化’。我们计算出了这样的时间流动路线。”

    “只有一个人……”我低语。

    “这是极限了。再怎样也算不出比这个更好的状态了。”

    我终于理解了,完全是局外人的我会被带来这个地方,听这些对门外汉来说十分艰深的说明的原因。

    “那个人就是我吗?”

    青木丰测量技师长的脸上终于显出感情流露的缝隙。他的眼睑颤动,眼神中透着慈祥——我似乎看到了,但瞬间他又恢复了冷静。

    “是的。”

    我(青年)

    要出演电视中播放的儿童英雄节目很不容易,门槛非常高。还要从属于专门的团体,就像职业棒球队去挑战职棒大联赛那样。高中时代曾在体操部学习过——这种程度的履历就想上台简直是痴人说梦。因此,我一开始的目标是在游乐园和百货商场的天台上表演。而且仔细想想,我的愿望是“尽可能频繁”、“尽可能多地”与他人握手,上电视没有意义。

    幸运的是,很快我就找到了公司。那是家以角色扮演和扮演吉祥物表演为主营业务的公司,据说还会重点培养动作演员,我毫不犹豫地去应聘了。因为我还是大四学生,于是先从每周参加练习开始。

    “九成的人干不到一个月就会辞职。”面试时社长兼演员这么说。他粗略地看了一眼我的体型,耸了耸肩,“有点太娇嫩了,我觉得很够戗哦。”在享受吓唬年轻人的乐趣时,他的话里也搀杂了部分真心。

    “我想问一下,你为什么想做这个工作?”这是他唯一的问题。

    恐怕他想象中的回答一定是“想给孩子们带去梦想”这样的吧。大部分回答都是如此吧。我并没细想,或许是因为太紧张,我竟脱口回答:“我想和孩子们握手。”接着我发现这么说实在像个想和孩子们发生身体接触的变态,又连忙补充道:“我想用力地和他们握手,给他们打气。”虽然意思不明不白的,但我只能期待这么说能消除变态气息。

    社长笑了笑,说:“唔,来练习哦。”

    即便练习中要求严苛,我却从没想过辞职。相反,或许运动很适合我的性格,进大学后变得迟钝的身体渐渐活跃起来,而这一改变也令我心情愉快。

    之前听说从练习到上台表演要经历不短的一段时间,实际情况却十分出人意料,我还在学习期间就登台表演了。

    一次在大宫车站前的活动中,我作为后台帮手同行。快上场时,本该来的一位老演员却因发生事故没赶来,仓促之中我被任命代演。

    “好了,三上去试试。”

    虽然之后社长扬扬得意地说:“你练习得很认真,感觉也不错,所以我想你大概能行。”但我想当时他决定那么做恐怕只是不得已的自暴自弃吧。

    我没在意周遭人的担心,成功地完成了表演,没犯什么大错。感觉自己有点厉害。我在一次意外登台中宣告自己“能行”,身穿绿装很好地完成了打斗场面。

    表演之后安排了握手会,我很激动。并不是因为实现了心心念念的与众人握手的愿望,而是因为发现自己所选择的道路比想象中的更为正确,因这份喜悦而兴奋。

    或许因为是周日的活动,虽然舞台并不算宽敞,却来了许多孩子。也可能是因为登台的角色都是刚开播的新节目中的战队英雄吧。上午加下午,总共有一百多名孩子排队与我握了手。

    同时,这天我第一次涌起这样的疑问:“隔着戏服握手也有效吗?”事后证明这是杞人忧天。

    这一天零点之前,我享受到了迄今为止最长的“自己的时间”,差不多有十分钟。我喝着咖啡,翻着杂志,细细品味一个人的时间。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

    以儿童作为握手对象是最适合的。

    以前,虽说只有区区六秒,但我对夺取他人时间这件事一直怀有罪恶感,也感到害怕。会不会因为我夺走了六秒,导致零点前正在行驶中的汽车发生了意外,这样的可能性并非为零。我总是在担心,会不会因为难以预料的意外而导致悲剧。

    考虑到这些,如果对方是儿童,出现意外的概率就会很低。零点时分,大部分孩子应该都在睡觉吧,处于睡眠中的身体僵硬六秒,应该不会有什么影响。

    日复一日地练习,登台,让我越来越深刻地体会到自己选择了最合适的工作。大学毕业后我理所当然地留在那里就职,社长都不掩惊讶地说:“竟然坚持这么久……”

    我觉得这样很愉快,能充实地度过每一天。实际上,我就是在充实地过着每一天。

    完全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人盯上。

    通过握手我能从别人那里偷来六秒,但这一结论终归是凭经验和身体的感觉得出的。零点之前,周围世界的时间会停止,因此无法用时钟来测量停止的时间。我是独自享受着咖啡缓缓读秒得出六秒这个数字的,大概没有偏差吧。对时间来说,“六”也是个关键数字。

    截至某个时期,最高纪录是十三分钟。也就是说,我那天和一百三十个人握了手。

    那时,我也终于对自己的身手有了自信。在百货商场的天台上表演,还有去地方上的小玩具店参加握手会都不在话下,连大型会场的表演都能从容应对。

    我们扮演过各种各样的英雄,穿过会让人忍不住侧头问“这是曾在哪里登场的人物”的服装,也演过在以前的电视节目中登场的英雄。当然,最受欢迎的还是正在播放的节目中的战队英雄,以及假面骑士。

    跟代替前辈上场的第一次工作不同,完成属于自己的表演之后会有成就感。更重要的是,能看到参加演后握手会的孩子们眼中释放出的不一样的光彩。亲眼见到憧憬的英雄就生活在自己身边,孩子们都会毫不掩饰地表现出激动之情。而我也会被他们的热情感动。然而另一方面,想到现实中并不存在这样的英雄,我又会感到悲哀。

    “现实社会,”我曾听社长在醉倒前这么说,“现实社会里,即使要主持正义,也不可能像战队英雄那么潇洒。谈判,交易,人脉和民意调查,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

    “是这样吗?”

    “就算有能预测未来,并把坏人噼里啪啦干掉的英雄出现……”

    “就算?”

    “要是因为一时失言被媒体抨击,就完蛋了。”

    听到这个说法,我笑了。

    “我的意思是,你觉得无能、寡言、性格和善的政治家,跟有能力却毒舌的政治家,哪个好?”

    “但是,在明知说错话会被人盯上的情况下仍旧不小心失言,这表明还是能力不够啊。”

    听到我这么说,社长叹了口气。“今后,当英雄的首要条件是,不能说错话。”

    哪里都没有围巾翻飞、披风飘扬、英姿飒爽的英雄,孩子们会渐渐明白这一点。这么想或许有点夸张,但我确实感到胸口被紧紧地揪起。

    “你的力量不可或缺。”听到这番话时恰逢演出,剧本里并没有这样的台词。话说回来,我们扮演英雄时,只有动作,并不会说台词。即使有台词,也是负责配音的人在后台用麦克风说的。更何况,这个怪人所说的话也太客气了。

    我反身一个后转身加侧踢,踢中了敌人的腿。扭打中,两人的身体不断靠近,这时我听到这个以蟑螂——就是那种恐怖的昆虫——为原型的怪人发出的声音。“你的力量不可或缺。”

    别说观众席,连在舞台上演出的其他同事都认不出这个声音。咦?我想问,却还得顾忌表演。正以为自己是幻听了,但再度扭打到一起时,我又一次听到了呼唤:“你的力量不可或缺。”要说我的力量,我能想到的只有时间扒手,又没办法仔细确认。

    演出结束后,我为了确认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而到处寻找扮演蟑螂怪人角色的前辈,却发现他不知怎的,沉睡在公司的小货车里。由于前辈一向做事认真,从来不会在上班时间打盹,所以公司就这么接受了他“喝了茶之后突然就睡死过去了”的理由。刚才蟑螂怪人在舞台上的表演没有任何问题,也没给其他演员带来麻烦,所以他没有必要故意说谎。那么,是谁,又是出于怎样的意图,要去代演怪人这个角色呢?大家苦苦思索,却都想不出原因。最终只是在公司里打出“上台前喝瓶装饮料的时候,要注意有没有被放安眠药”的训话。

    莫非是——应该只有我一个人这么想,怪人之所以会潜入,莫非是为了跟我说话?

    究竟是谁?我毫无头绪。

    而且,有必要用这种令人抓狂的方式吗?就在我这么东想西想的时候,公司收到了假装成支持者寄来的信。上面写着:“能让三上先生的特技发挥作用吗?”不到一天,又收到了好几封,还发来了电子邮件。我很惊讶他们怎么会知道我的邮箱地址,怀疑是不是公司泄露了信息,却没发现这样的迹象。这时,神秘的对方提到了时间扒手的事。

    起初我感到很恐惧,但他用词恭敬,像是“或许您会感到怀疑”、又或者“一点一点来也无妨,若您愿意相信我……”。对方谨慎客气的态度让我并没有产生排斥与抗拒的心理。更重要的是,从他提起时间扒手的那一刻起,这件事已经很难再认为是单纯的恶作剧了。

    “我们得出的结论是,必须请您助一臂之力。”虽然也有这种会让人感受到强迫意味与威慑力的措辞,但也有很多诸如“若您愿意”、“如果可能”这些尊重我意愿的话,让我的心网确实收束得没那么紧了。

    虽然知道这就是对方的目的,但我还是一点点倾听对方说的话。因为提到过“我们”,所以我推测与我联络的并不是个人,而是某个团体。

    回过神时,我已经在给对方写回信了。

    你们想向我寻求什么帮助?

    为什么你们会知道我能顺走时间的事?

    如果我拒绝的话会怎样?

    大致归纳一下,他们的回复如下。

    我们想请你使用那段自由的时间进行一项简单的工作,这项工作对普通人来说可谓困难至极,但若有你,就将是一件非常安全且轻松的事。

    至于我们是如何知道你的能力的。这件事解释起来会有些困难,而且即使我们解释清楚,也依旧无法更改我们已经知道了的事实,所以还是略过吧。

    假设你拒绝了这个委托,也不会对你有坏处。既不会有金钱方面的损失,也不会感到精神方面的恐怖,肉体也不会受到伤害。你还能像现在这样波澜不惊地生活。只不过,原本你能拯救的事情将无法得到拯救。仅此而已。

    我自认是个想法单纯的人,且出于职业病,对救人这种工作很感兴趣。

    “若接受这份工作的话……”我在邮件中这么问,“谁会得救?”

    孩子?老人?是这个国家的人吗?还是说范围会更广,或更窄?

    回答是这样的:“孩子会得救。老人也会得救。保守估计,你会拯救整个世界。”

    “保守估计?”我只能认为他是在逗我。

    那么,反过来,如果我做了这个工作,会有人受到困扰吗?不管什么药都会有副作用。如果我的行动是如此有影响力的工作,那么必定会有人受到困扰吧?

    他们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我觉得是诚实可信的。

    “若说没人困扰那是在撒谎。”他们先做出说明后又进行了解释,“虽然这样,但不会带来任何具体的伤害或损失。只不过踏实努力工作的人,工作成果会化为乌有。”

    接下来的邮件有些让人看不懂。

    他举了个例子,是飞脚。

    飞脚?当我在邮件中看到这个词语的时候,瞬间惊呆了。怎么和这种东西扯上关系了?读了邮件之后我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江户时代,城市之间的通信都派飞脚去。飞脚们会花上几十天,奔跑着传递消息。放在现代,用手机的话只要几秒钟就能取得联络。即使运送货物,快递最快能在翌日到达。

    和这个是一样的。

    如果一辆快递卡车恰好开过奔跑着的飞脚身边,司机一边说着“我这边更有效率哦”一边从旁超过,飞脚肯定会很沮丧吧。迄今为止的辛劳与花费的时间全都白白浪费了,他的心情或许会很糟糕。

    你接受工作的话,就会发生这样的事。

    他们是这样说的。

    似乎是这么一回事儿:如果我去工作,就相当于起到快递或手机那样的作用,那样会毁掉处于飞脚立场上的那些勤恳作业的人们的工作。

    “要是从整体来看,这也是件令人高兴的事。”对方继续说明,“飞脚虽然失去了工作,但世间变得更方便了。”

    只是这种程度吗?

    我松了口气。虽说会有人受到损失,但也只到类似于因为有更高效率的传递方法导致飞脚失去工作这样的程度,我就放下心来了。

    我决定接受这份工作。

    或许会有人责备我轻率、不够警惕。其实我自己也担心会不会给坏人当了帮凶、会不会是诈骗。

    然而,我还是决定去做。

    希望自己的力量能发挥作用。这应该不局限于我,而是人类的欲求。是关乎自我实现的问题。因为我一直在舞台上出演英雄的角色,所以可能这方面的感觉有些麻痹。

    我

    虽然这个消息让我很受冲击,但我还是尽力保持着冷静,恐怕也是因为我还没能把它当做现实来体会吧。不知从哪里来的人突然说“为了世界,绝望的变化会降临到你身上”,你能接受吗?

    “之后我们会派遣密使。组织里也有应该不告知你任何事,直接去实行的意见。但我们都是人,我觉得不能不负责任地假装看不见。我们必须正视自己所犯下的罪,不可以把救了更多人当成免罪符。我是这么想的。所以,我请您来,并请您亲眼看着接下来将要进行的事,您在听完今后会如何的说明后,也能对至今为止的人生有所把握。”

    “听完说明之后会怎样?请您去死吧。是这样吗?”我竟然会说出如此感情用事的话,连我自己都觉得意外,并为体内还能有想刺激对方的力量而佩服自己。

    青木丰测量技师长切换了监视器。是刚才已经看过的两个影像。“这个,会变成这样。”他又一次伸手指向画面说。

    “这个会变成这样。然后在那个瞬间,我就不在了,对吗?”

    “还有时间。我们在隔壁房间为您准备了您最喜欢的菜肴,还有好几名或许符合您喜好的女性。我们能做的也就到这个程度了。”

    画面又变了。白色墙壁的房间里摆放着衣柜般的大型机器,放在房间中心如烛台般的物体上有一个透明的半圆形容器。里面有一只六足、浅褐色的扁平节肢动物。它的触角微微颤动,不时地移动一下。

    “这是普通的蟑螂吗?”

    “不是。并不是随便一只都可以,这是经过特别培育、调整过基因、最出类拔萃的一只。就靠他了。”

    “是公的吗?”

    “那个房间里安装了最严密的安保设备。有传感器,警报会在入侵者进入的同时响起,还会喷出瓦斯。和候梯厅是相同的构造。”

    青木丰测量技师长淡漠地解释着。这是考虑到我可能会自暴自弃地摸索到那间实验室,冲到里面把蟑螂砸烂吗?

    心跳在加剧。胸口的猛烈搏动会使得肌肤破裂吗?我开始害怕,呼吸急促。感觉嘴唇湿哒哒的,伸手一摸,才发现那是鼻血。

    我(青年)

    乘上小型汽车,行进在平时不会经过的国道。来往的车辆很多,即使在深夜,人类的活动精神也不见衰减,这让我十分吃惊。

    我看了一眼车内的电子钟后在岔路口转弯。踩着油门并不是因为担心赶不上约定的时间,而是因为情绪高涨。

    白天,我刚站上憧憬的著名游乐园的舞台。以我们公司这样的规模,很少会被叫到可容纳四千人、堪称战队英雄圣地的场地,参加那里举办的活动。也难怪社长会颇为兴奋。“不知怎的,忽然有某个知名演艺公司的预约撞车了,于是叫我们去参加这个星期日的演出。”若在平时,这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

    员工们都惊呆了,而我则觉得原来如此。是嘛,一切都按照“他们”的指示进行。他们的邮件上写着“为了全力发挥你的那种力量,我们会做相应安排,让你能和许多许多人握手”。而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在游乐园的演出结束后安排了握手会,近三百个孩子排好队和我握了手。对我来说,这是最高纪录。

    获得时间,三十分钟。

    也不知道三十分钟能不能完成他们所委托的事。

    可以的吧,我估计。

    他们委托的内容相当简单。根据对方送来的建筑示意图,要移动的距离也不算什么。三十分钟的话,足够完成了吧。

    “你们拥有令人惊叹的情报网,影响力可以让我们公司登上那样的舞台。既然这样,你们不能自己完成这项工作吗?”我感到疑惑,“实际上要做的事情不是很简单吗?”

    他们给出了这样的解释:“假设我们破解了十秒跑完一百米的方法。那我们可以根据理论造一个赛场,或许还能创造出所需的配套环境,也很清楚该用怎样的姿势跑。只是,能够实际去跑的,只有有能力的人。”

    即使在深夜,也能找到目标建筑,被路灯照着的白色外墙显得格外醒目。我被指示在大楼正面的马路上停车。这辆车并不是我的,而是为了今天的工作特意准备的。收到写有“会给您一辆小型汽车”的邮件翌日,就有工作人员把车送来了公寓。

    我停下车,扭了扭钥匙。

    车的心跳停下,前照灯倏地暗下去。就在刚才还在路上疾驰的勃勃生机忽然蒸发,化为一大坨固体,就好像负责运输的生物在完成任务后呼呼大睡。

    我下了车,靠近白色大楼。出入口的玻璃大门紧闭,因为是深夜所以还上了锁。一旁的墙壁上挂着对讲机,似乎要输入密码并通过指纹验证,门才会打开。

    我暂时在原地等待。

    “会停电。”几天前,我们第一次通过电话交流时,男人这么说。他那异常冷静、毫无抑扬顿挫的说话方式使得即使是电话交流,还是给我一种在发邮件的感觉。

    “停电?”

    “在你移动的路上有好几扇门,必须打开的门。自动门。因为全都启用了电子锁,所以只要断电,就能用手打开。”

    “停电吗?但是,既然是秘密基地,这种事应该在预料之中吧。”我问。

    “当然,那里安装了即使断电也不会停止供电的永不停电装置,相当优秀。只不过,我们会让那个也停下。”

    既然这种事都能做到……我单纯地这么想。“你们既然有如此厉害的力量,那岂不是什么事都能做到了吗?”我被告知那里是一处安保措施相当严密的地方,但此时却觉得安保十分脆弱。

    “也不能这么说,还有相当坚固顽强的设备在。如果永不停电装置停止工作,系统会启动菌性电池作为辅助。”

    “菌性电池?那是什么东西?”

    “一种利用霉菌增殖等原理运行的电子能源。虽然还没有向大众市场发布,但已经在一些专门机关中实际运用了。说白了,也就是现在所说的电力的辅助。”

    “那个……会动吗?”

    “菌性电池启动后,如果通过摄像头感知到可疑人物或异常事态,设施内的所有工作就都会紧急停止。然后会有携带武器的警备队出动,在设施内寻找、调查。”

    “那么,要怎么做?”

    “从永不停电装置停止工作,到切换到菌性电池,之间会有一段启动时间。你要利用这段时间。也就是说,仅仅在切换的这段时间里没电,各个房间的门都能手动打开。”

    “那个所谓的启动时间有多长?”

    “五秒。”

    “五秒?”

    “感知到永不停电装置停止工作后,经过五秒,就会切换到菌性电池。”

    “五秒?才这么点儿时间啊?这点儿时间能做什么?”

    电话那头的口吻第一次变得温和:“所以我们才来求你。”

    大楼外面很暗,还有点冷。我屈伸膝盖,伸了个懒腰,又扭转身子,舒展舒展肌肉。然后我看了看硬戴到演出戏服外的手表——这不是我的个人物品,是他们送来的,可以想象,是以精准为卖点的高级货。

    我静静地看着秒针,明天正在渐渐接近。我感到紧张。第一次使用近三十分钟的“多余时间”,而且要执行一项和优雅地享用咖啡完全不一样的任务。我感到视野一角有人影,身后有人,或许是下班回家的上班族,虽然身在暗处,我却能想象出他脸上浮现出的略带惊讶的表情。糟了,被看到了吗?正这么想时,设置在大楼入口处、类似于小夜灯的光亮瞬间消失了。会马上再亮——吗?它最终没有再亮起来。停电了。我看了看表,秒针停在零点前一格。开始。

    我的手伸向眼前的玻璃门,往旁边一拉,动了。是没有通电的状态吧。如果指示正确的话,装置在这里的设备会用五秒切换到另一个电源。

    而我有三十分钟,用在这五秒里。

    顺着大楼深处电梯间旁的楼梯往下走,僵硬的脚步声回响在冰冷的大楼里。虽然咚咚咚绕着旋转楼梯往下走三层会花上相当一段时间,但这和我平日的练习比起来,完全不算什么事。

    我到达了地下三层。和听到的状况一样,像是JR检票口一样的通道边站着两个男人。虽然身着西装,却一眼便知其腰间有武器。墙上有监控摄像头,人和摄像头都静止着。

    我穿过通道。还有其他的认证装置,但也都停止运作,没必要介意。我跳起来,接二连三地翻过各种机器,用力地打开正面的大门后,出现了一条通道。

    笔直延伸的通道让人感觉不出远近,奔跑着都不知道自己是否在前进。我有好几次觉得眩晕,但也只能往前冲。走到尽头后往左转。

    有人站在那里。我发出了尖叫,却又立刻重振精神。除了我以外,没人能动。

    之后移动过程中的细节就省略了吧。奔跑,在转角拐弯,沿着通道前进,一直是这样的重复动作,但也不算累。

    最终,我到达目标房间门前。门上有灯,感觉像手术室。门很沉重,我搭上体重去推,总算推开了。

    里面很宽敞。

    房间里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器具、桌子和电脑之类的物品。虽然墙上有好几台监视器,但都静止着。

    我还看到了一位像是研究员的人。他套着一件薄太空服似的服装,大概是特殊材料制成的,虽然头露在外面,脸却被透明控制板遮着,像戴着眼镜。

    墙壁比较高的位置有一扇大玻璃窗。玻璃的另一侧站着许多人,似乎正从看台上往这边望。

    虽然我觉得会有人为了看这种东西而聚在一起也很好笑,却并不得意,因为我感受到了从高处俯瞰物体时的傲慢。

    我走到房间中央,那里孤零零地摆着一张独脚桌,上面放着一个透明的盒子,就像魔术师手中的道具一般,也像盛高级菜肴的盘子。

    我听说这张桌子周围也设有感应监视器,及应对各种异常事态的装置。然而,在没有通电、时间停止的状态下,这些都毫无意义。

    我笔直地朝前走去。

    打开透明的半圆形盖子,这是最吓人的时刻,因为我知道,里面装的是那只讨厌的昆虫。

    我取出绑在腰间皮带上的小箱子,这也是事先准备好的。我打开盖子,用颤抖的手摸到那只虫子。虽然戴着手套,却还是起了鸡皮疙瘩。把它放进箱子后,我快速地合上盖子,又把箱子挂到了皮带上。按照指示,我在桌上的盒子里放了张多媒体记忆卡。

    然后就只剩下原路返回了。我拼命地奔跑,沿来时路往回跑。

    在通道中,我有那么一瞬间听到了扇动翅膀的声音。是那只虫子在箱子里动吗?怎么可能!我想。虽然我怀疑这只可怕的、令人惊异的昆虫似乎具备硬挤入我自由时间的力量,但之后就没再听到任何声音了。

    “最早被公布是在二○一○年的英国普通微生物学会。”前几天的电话里,那个男人这么说,“他们发现蟑螂的中枢系统能制造出消灭抗药性金黄色葡萄球菌及病原性大肠杆菌等,具有致死性细菌的天然抗生物质。还判明了存在于蟑螂与蝗虫脑中的九种抗生物质对杀死不同分子种类的细菌有特效。所以说,昆虫和人类所具备的能力是不同的。之后,通过继续研究,如今已使利用特定蟑螂研发强力抗生素成为可能。”

    听他说这段话时,我并不是很明白对方所指的时态是什么时候,换句话说,我不理解“如今”里的“今”是什么时候。而他说“二○一○年”就像在说很久以前的事。

    然后,他又继续说道:“现在,世界正面临抗药菌蔓延的情况,很糟糕。”

    “现在?你是说现在抗药菌正在到处蔓延?”哪里有!

    “我们使用了许多蟑螂和蝗虫,尝试制造抗生素,虽然也有一些成果,但并没研制出能起决定性作用的产品。因为我们还没找到最适合的蟑螂。无奈之下,我们分析了基因,制作出基因系谱图,真是个巨大的系谱图。结果,我们发现,在过去,曾经存在一只我们想要寻找的蟑螂。”

    希望你能确保那只蟑螂来到现在。

    这就是对方委托给我的任务。必须进入某个设施、取得预计会在某项计划中使用的某只虫。满眼都是“某”。

    如果能得到那只虫子,那么抗药菌的事就能轻易解决。我们迫切需要生存于你的时代里的那只昆虫的基因信息。

    “那个设施,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实际上,他们的最终目的和我们一样。都是为了防止抗药菌蔓延。他们为此而工作。”电话那头的声音说,“只是我们更时髦。效率高、损失小,还优美。”

    “如同飞脚和快递的差距吗?”

    “就是那样的。所以应该用我们的方法,而不是他们的。当然,这并不是他们的过错。时代在变化,能做的事也跟着变。就好像最早出现的手机很大,之后看起来,会觉得那像一只滑稽的道具箱,然而在当时却是最先进的外观,最时髦的设计。”

    “你们那里的‘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候?”

    我没能得到答案。

    我回到候梯厅,警备员们还静止着。我冲上楼梯,跑到一楼。拉开门走到外面。云紧紧地贴在空中,透出隐隐约约的黑色,星星一眨都不眨。

    我

    我并没有像“我思故我在”这句话说的那样,切实地感受到自己依旧在这里。正如反过来想,存在消亡的瞬间也不会去想“啊,消失了”,也就是说,“思”同时消失了。

    就在刚才,时针指向零点的瞬间,我紧紧地闭上了眼。

    我并没能理解青木丰测量技师长的说明,更没办法痛快地接受在那之后他所说的,会发生在我身上的“绝望的变化”。

    我暴跳如雷,却被按倒,灌下像是肠胃药一般的药物。然后用了餐,美女们——根据我的主观判断,能被分类为美女的女性们——在我身边围绕。忽然,我一阵恍惚,开始觉得“就这样终结或许也不算坏”。

    是的,不可能有这么恶劣的事,所以那些都是谎言,不过是有人在作弄我。

    我无法忽视想如此相信的心情。

    被告知自己会在今天死去,有多少人能接受?

    总会有办法的吧。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青木丰测量技师长在零点到来前只露过一次面。“要怎么做?”他隔着室内监视器问我,“零点到来之时,你希望我们怎么做?”

    若说想和美女们赤裸相拥着迎接零点的话,或许已经实现了。而他们也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事态,所以也在摸索吧?

    “如果一个人的绝望能让多数人得救……”我无数次试着对自己这么说,“不是也不错吗?”作为理论,我能理解,却很难接受“那个人是自己”所带来的恐惧。

    蟑螂被送去的地方,也就是时间旅行的目的地,似乎是当时的某个家庭。在那里,一名中年女子正在洗碗,这时座机响了。因为她正好洗完,于是拿起听筒,却听到对方这么说:“我是你老公的出轨对象。”

    “可真是吓人呢。”我想象了一下,说道。

    “是啊。”青木丰测量技师长点点头,“那是个重要分歧点。”

    密使要完成的任务,似乎就是要阻止这个事态的发生。因为出现了蟑螂,太太尖叫着跑出厨房,去二楼避难了。丈夫把虫子拍死后,拿起电话,吃惊地发现竟是出轨对象打来的,于是拼命地劝解了她。也就是说,事情以妻子不知道出轨一事收场。

    虽然我不太明白在那里怎样的一块多米诺骨牌倒下了,但世界杯的举办地发生了变更,接着又有了诸如改变了帽子的流行趋势之类的影响,最终结果就是,防止了可怕的细菌蔓延。

    这就是“会变成这样”。

    零点一到,我就紧紧地闭上了眼。我的脑中一片空白,在被抛入暗黑宇宙的恐惧中,我失禁了。

    坠落的感觉。在黑暗中,头朝下,加速。我是连声音都发不出的婴儿,或者说仿佛变成了婴儿。我和某个婴儿联系在了一起。不停地坠落,然后撞上坚硬的地面,一切结束。

    很快,我就感到了疼痛与弹力。

    虽然什么都看不到,我却知道自己被某个宽大的臂膀抱起,周围响起了不应听到的欢呼声。

    我战战兢兢地睁开眼。“啊,我……还活着。”我模模糊糊地想。本该消失的我还活着,蟑螂回到过去,改变时间的流动,我死去——明明该是这样,但我还活着。我被捧起。远处的欢呼声仍未停歇。

    我

    或许是青木丰测量技师长为人正直,即使我已被从相关人员的范围中排除,他还是向我作了说明。自零点已经过了一个小时,我们在最初那间我接受说明的小房间里面对面坐着。

    监视器里,反复播放着本该被送入虫洞的蟑螂消失不见的画面。“即使放慢速度重播还是完全弄不明白。”他挠着头说道。据说就在快到零点的时候,那只虫还在。然而,一到零点,它就消失了。

    “蟑螂不是因为去时间旅行而消失的吗?”我问。

    “可是没有任何影响产生啊。送入虫洞会有冲击,但没有发生,而且……”

    “啊,而且我还在这里,没有死。”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存储卡。”

    “蟑螂变身成存储卡了吗?”

    “很难这么认为呢。”青木丰测量技师长有些没辙,“刚才我们确认了存储卡里的记录,是某个减肥商品的广告。”

    “减肥商品的?”

    “似乎是新的运动器械,但并没发现目前市面上有这样的商品。”

    “要不就是未来的减肥商品,”我轻率地说,是因为还活着这个事实令我有些得意吧,“是看起来还不错的商品吗?”

    “最后是巨型广告标语。”

    “怎样的?”

    “‘比你现在的方法都有效,你会得到你所追求的效果’。”

    “哈……”我嗤笑着附和。

    之后,青木丰测量技师长还将恰好从大楼外经过的电商员工的证词告诉了我。零点左右,他恰好经过门外。

    唯一的证人从白色建筑前通过时看到了人影。“正确来说,那人是突然站在那里的,不知道从哪里来,然后我就上车了,看不见了。”他似乎是这么说的。

    男人定睛细看,看到那个人穿着绿色的皮套戏服,从头覆盖到脚,挂着根粗大的皮带,正是儿童电视节目中登场的那些战队人物的打扮。“我和儿子一起看电视时看到过,不会错的!

    “上车前,那个绿衣男人从皮带上取下一个小箱子一样的东西,凑近了看,然后像是听到了什么吓人的声音一样,身体直打哆嗦。我还以为他要大叫‘恶心’,但他只是看似慌张地咕哝了句:‘要当心不要失言。’”

    我闭上了眼。仿佛看见夜色中,驶离的车噗噗地喷出烟雾,白色的围巾飘出驾驶席的窗口,英姿飒爽地晃动着。

    注 释

    [1].理查德·费曼(Richard Feynman,1918-1988),美国物理学家,提出了费曼图、费曼规则和重整化的计算方法,获一九六五年的诺贝尔物理奖。

    [2].滋露(Tirol)是日本的一个巧克力品牌。

    [3].虫洞(Wormhole),是宇宙中可能存在的连接两个不同时空的狭窄隧道。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由爱因斯坦及纳森·罗森在研究引力场方程时假设的,认为可以通过虫洞做瞬间的时空转移或者时间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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