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昭定三国-围魏救赵,不动声色最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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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只栩栩如生的青瓷蛙形水盂在红泥小炉上被蓝蓝的焰苗烧得“嗞嗞”作响,白汽从盂口处袅袅而升,绕空而起。

    垂帘之外,竹林间和檐角上传来了淅淅沥沥的雨声,清清脆脆,仿佛就在耳畔一下下嘀响。

    司马懿端起了那盏古色古香的紫陶高杯,慢慢往杯顶上吹了一口长气,一股沁人心脾的茶香随即飘溢而散,顿时弥漫了整个精舍。

    然后,他将这紫陶茶杯平平端向前去,递给了在自己对面坐着的后将军牛金:“来吧!尝一尝本太尉亲手为你煮的‘七香回味茶’。”

    “太尉大人如此盛意,牛某只得恭敬不如从命了。”牛金急忙直起身又恭肃地弯下了腰,用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了茶杯,轻轻呷了一口,深深叹道,“真香!太尉大人的茶艺当真越来越高妙了……”

    “牛金,你也是我家旧仆了,何必去学那些外人一般有意奉承于我?”司马懿微微地笑了,“这是本太尉到这关中以来第一次煮茶取乐,在和诸葛孔明对峙的日子里,哪有闲情逸致来做这些风雅之事?”

    牛金嘻嘻一笑,只顾埋下头去细细品着那茶,也不答话。

    司马懿的目光凝注在那只青瓷蛙形水盂之上,悠悠而道:“这只水盂你还记得吧?它还是本太尉持节坐镇荆州之时,江东那个‘上大将军’陆逊派人渡江赠送过来的……”

    牛金“噗哧”一笑,险些喷出了茶水来:“太尉大人还有心记得这些?陆逊当时为什么赠送这样一只鸣蛙形状的青瓷水盂来?他是在暗暗讥讽您‘口大气壮而浮夸无能’啊!这个寓意,牛某那时就懂得了。亏您还把它一直留到现在,依牛某说,您不如找个时间把它砸了解气!”

    “他就是想用这只蛙形水盂来激怒我贸然出战嘛!”司马懿呵呵笑道,“本太尉若真是那容易动气,岂不是早就中了他的圈套?本太尉当然要把这水盂好好留存下来,当作铭训之物时时警醒自己。”

    “唔……太尉大人这么说极有道理,金今日受教了!”牛金瞧着那只蛙形水盂被烧得青亮亮的,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又端起了紫陶杯慢慢呷饮起“七香茶”来。

    司马懿用绢巾细细擦净了面前的乌漆案几,直揩得它面上锃亮亮的几乎可以映照出自己的面影来。然后,他拿出两张轻轻薄薄的白帛,极为小心地放在桌面上铺展开来。

    牛金停住了饮茶,认真地看向他,司马太尉这又要开始挥毫练字了?司马太尉虽然以戎马征战为职,但终究掩没不了他出身名门雅士的风流气度啊……

    司马懿右手那支狼毫大笔在银砚里缓缓蘸着墨汁,开口徐徐而道:“牛金你现在的字儿练得怎么样了?”

    牛金拿手搔了搔自己的脑袋,嘻嘻笑着说道:“还……还算练得有些端正了罢?”

    “还算练得有些端正?”司马懿哼了一声,“牛金,我多次给你说过了,虽然你战功赫赫、威震四方,但你若是不能工于书法、精于尺牍,这朝野之间的世家名门便始终会以‘武夫莽汉’看待于你的!你难道不想涤清自己的寒门背景而攀升到三公台鼎之位上去吗?”

    牛金不以为然地笑了:“太尉大人您认为我牛金会稀罕那朝廷上的三公台鼎之位吗?只要能在太尉大人您的麾下征战立功,我牛金就心满意足了!我本就是一介武夫粗人,若无太尉大人您的破格擢拔,我哪能一路顺风顺水地做到今天的这个‘后将军’?”

    “那可不行!我可不想让你这个小兄弟做一辈子的武夫粗汉!”司马懿提起笔来,在白帛上慢慢写去,“你今后必须抽空好好练字!把字练好了,我向朝廷上表推荐你去当司隶校尉!”

    牛金不好再行拒绝,便随口敷衍着道:“既是如此,您便给我推荐几个善于书法的名师好手来,我去拜在他们门下好好习字……”

    “善于书法的名师好手?那倒用不着。好好临帖,自然就能把字练好的。”司马懿慢慢沉吟着,“我朝故太傅钟繇的一笔隶书写得姿态横生、柔媚有骨,你若学隶书,便可以去临摹他的帖子;你若学草书,我朝故谏议大夫卫觊那一笔草书当真是龙翔凤舞、天马行空,你也可以去临摹他的帖子……”

    “钟太傅、卫大夫都已经死了……”牛金低低地咕哝道,“我光临摹他们的字帖而不能得到他们的亲口指教,就算再用功好几年也定然是练不好的……”

    “你又在借故推托了!哦,还有一位书法巨匠尚还在世。”司马懿忽地想了起来,“陆浑山灵龙谷紫渊学苑的胡昭先生,你也认识的,他是我的师兄,今年六十多岁了,精神还行。他的楷书写得很好,方正遒劲、铁骨铮铮!你去跟他学吧,我到时候给你写荐书……”

    “只要有空,我当然可以去胡先生门下练字啊!”牛金吐了一下舌头,“不过,伐燕之役迫在眉睫,我哪有余暇远赴陆浑山练字?”

    司马懿听到他谈起伐燕之役,手中毛笔立时一定。他慢慢抬起目光看向牛金:“对了,这几日本太尉在筹思如何对付伪燕公孙渊时,想到了这一点,你下去后要马上落实:务必防止公孙渊和乌桓、鲜卑、肃慎等夷族联手作乱!你马上去函给毕轨和裴潜,让他们赶紧和乌桓、鲜卑、肃慎等诸部酋长取得联系,晓之以大利大害,赐之以重金厚赏,使他们站到我大魏一边,孤立公孙氏……还有高句丽,也要派人前去策动他们反对公孙氏。这样一来,公孙渊在辽东便会陷入‘四面重围’、‘孤立无援’的境地。但是,在拉拢这些北狄诸部的同时,建议他们可以和公孙渊虚与委蛇、假意俯从,待得我大魏王师一到就来个东西并举、里应外合!”

    牛金听司马太尉将这针对公孙渊的“远交近攻”之策讲得如此明晰,不禁暗暗佩服,连连点头称是,忽又想起了什么,问道:“太尉大人,毌丘俭那边已经送来八百里加急快骑求援讯报,请求您尽快发兵北上相救……您看此事应当如何回复?”

    司马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心想:假如我那昭儿在此侍奉,便决不会像牛金今日这般“多此一问”!他自然能够准确揣摩到我的心意,把我的复函写得漂漂亮亮、无疵可寻的。

    静了片刻,司马懿才缓缓答道:“毌丘俭不是喜欢打仗吗?既然他奉了皇命前去主动挑战公孙渊,就事先没有料到会碰上今天这样的困局?就让他先在幽州那里把公孙渊拖住一阵子罢……牛金,你就让秘书郎拟写这样一封复函发回去:待关中之粮筹足之后,本太尉定当北上相援,决不延滞!”

    “好!”牛金朗声一应,看着司马懿,忽生慨叹,“对了,太尉大人,牛某觉得大公子近来是越发成熟稳重了!昨天他还专门来到我府中拜访,对我深入浅出地讲了一通忠君爱民的道理,请求我带个头先把自家的邑户供粮捐给国家呐……”

    “他这么上门找你索粮,你可答应了?你享受的是八百户食邑,好像有一千九百石邑户纳粮吧?--你就真的舍得?”

    “那有什么舍得不舍得的?大公子难得有这个机会在政界崭露头角,我牛金自当全力支持!别说区区一千多石粮食,就是想要我牛金的脑袋,也会毫不犹豫地双手奉上!”

    司马懿胸中心弦微微一动,抬起眼来深深看着牛金:“唉……假若全关中的食邑诸侯都能像牛金你这样深明大义、公忠体国,那么师儿他的征粮大事可就真是一路顺遂了!不过,只怕那些食邑诸侯未必都有牛金你这样的觉悟……”

    “什……什么?大公子真要向全关中的食邑诸侯收粮捐国?”牛金大吃一惊,“这可是得罪人的苦差事啊!”

    司马懿俯下了身,在案几上徐徐写着书幅。他的心潮一瞬间也澎湃起来:三日前,司马师从长安城连夜赶回渭南行营向他请示征粮机宜--如今长安城中谣言四起,倘若再以追租加赋之名向关中庶民先行征收粮粟,只怕会激起暴变之患!但若是不向庶民征粮,那就只有转向关中食邑诸侯“开刀”取粮!然而这关中食邑诸侯们多与司马懿素有交谊,真要对他们强行下刀,只怕又会影响司马家“收揽人心、以马代曹”的千秋大业!司马师左右为难之际,只得亲自赶来向父亲求教。司马懿沉吟许久,只送了他八个字:以义服众,遇难而上。司马师心领神会而去--果然一转头便向牛金劝说他捐粮为国了!

    “得罪人的苦差事?是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昭儿在武都那边征氐灭寇,听梁机派人来报,似乎也进行得不太顺遂呐!”司马懿终于提起了笔,望看案几上写好的那两幅字帛,“不过,若是事事皆顺、事事皆易,他俩又怎会得到百折千锤、脱胎换骨的淬炼和考验?师儿、昭儿这几年在我身边耳濡目染、参与机务,应该也学到了一些皮毛之技罢?拿来对付氐蛮、政敌,应当不成问题。牛金你说是也不是?”

    牛金拱手而答:“太尉大人说得是,大公子刚决果毅,二公子足智多谋,自然是能过关破难、所向无前的。”

    “你又在谬赞他俩了!你看本太尉这两幅字儿。师儿素来秉性刚决,敢于破格,但亦有其弊:刚而不韧,则易弯易折,本太尉便送他‘沉毅明敏’四个大字以调其心性之偏;昭儿则一向思虑缜密,步步深机,同样也有其弊:阴而太过则易近于险,本太尉就送他‘质直公方’四个大字以拓其城府之阔。”

    牛金瞧着那两张白帛上金钩银划、破风穿云的八个隶书大字,不禁深深叹服:“属下一定谨遵太尉大人之钧命,派人将两幅绝妙好字及时给两位公子好好奉送过去!”

    司马懿微微点头,转过脸来,冷不丁问牛金道:“七年之前在长安郡、南安郡两处‘棋眼’里埋下的那两枚‘棋子’现在还好吧?”

    “请太尉大人放心,一切都好。”牛金敛色答道,“这两枚‘棋子’都已做好了一切准备。只待两位公子确有需要之时,他俩便可立即启动!”

    在满城谣言传得风风雨雨的最高潮之际,太尉府征粮署特使司马师邀请了甄德、曹忠、池丘伯以及多位长安本地的郡望名士到自己所居的驿舍堂院里同宴聚欢。

    这一次,池丘伯是如期赴约了。稳踞关中首富之位多年的他,本着“朝夕孜孜,只为求财”的准则,起初刚一听到太尉府将在关中二州筹粮赈灾的消息,立刻便敏锐地觉察到了这可能是自己大肆哄抬粮价、囤积居奇的大好机会。而且就在这时,一位与他关系极深的“幕后高人”也给他送来了秘密指示,让他放手炒热粮价以牟暴利,并明确表态会在适当时候暗中助他一臂之力。如此一来,池丘伯自然更是有恃无恐。于是,他立即派人四下里散出了“割了关中粮,去补‘关东疮’;关中缺了粮,饿倒成饥荒”的谣言在市坊间搅乱民心。很快,他的谣言造势就取得了明显的成效:市面上的米店存粮几乎被人们哄抢而光,城边各乡各亭的粮粟交易也显得异常火爆!经营着八家米店的池丘伯,在这短短的十余日里当然是大赚而特赚了。

    然而,一向机敏成性的他,在这骤获暴利的关头,却隐隐嗅出了市坊之外透进来的一丝莫名的异样气息:太尉府征粮署竟在这一次粮价哄抬狂潮当中保持了惊人的沉默!他们居然什么招数都没有使出!这反而让池丘伯忐忑不安起来,以他多年的商战经验,他自然是清楚这一点的,表面上看起来越沉默、越冷静的对手,实际上往往是最可怕的、最难防的。所以,这一次司马师发帖前来邀请他参加宴会,他不再回避,立刻就摆好盛装礼仪亲自赴宴了。

    到了驿舍后厅大院,司马师笑呵呵迎了上来,似乎对上次征粮部署大会上池丘伯的有意缺席毫不在意,彬彬有礼地引了池丘伯往东面长席首位上坐下。而在他的左手边,却已早就坐好了三位西夷商人,一个个高鼻深目、黄发黑肤,竟然都能讲着汉语与他交谈。

    一声钟鸣之后,司马师见得诸席酒肴摆定,方才缓缓立席起身,向在座宾客介绍道:“今日本特使与诸君设宴欢聚,是为了恭贺太尉府近日做成了一桩大事。这里有几位西域番邦来的贵宾,本特使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大红胡子先生,是龟兹国的卜力奇先生;这位金黄须髯的先生,是于阗国的穆多提先生;这位绿眼睛的先生,是康居国来的高迪德先生。他们三位都是西域三国派驻我长安的通商使臣。”

    池丘伯拿眼仔细看了那三个西夷商人一番,觉得他们居然有些陌生。作为长安城的首富,他不可能不清楚那些西域通商使臣的身份。但他确实认不出今天这三个西夷商人--但又想到自己获得消息声称太尉府一直在出面和西域各藩商人分帮结派进行交流协调,说不定他们也真是龟兹、于阗、康居新近派来的通商使臣不假。他正忖虑之际,却见司马师一招手,向席外呼道:“来,来,来,礼以外宾为大;先为这些远方来的客人们送上咱们香甜可口的麦面饼。”

    一排婢女流水似的端上一盘盘白腻厚实的面饼,一张张足有团扇般大小,暖暖的甜香顿时溢满了整个厅院的空间。

    那龟兹商使卜力奇瞧着这些面饼,口水几乎都滴了下来:“这中原上国的麦面果然不错!你看这饼蒸得又白又嫩的,就像咱们白马山下的马奶汁,一掐都淌得出甜味来……”

    于阗商使穆多提在面前的大饼上猛撕了一块丢进口里,咀嚼得津津有味:“是啊!天朝的面饼就是好吃,又香甜又细腻,不像咱们那里的饼子又干又硬!”

    康居商使高迪德则兴高采烈地说道:“看来,咱们这一次从司马太尉大人这里交易到了几千石种麦回去,真不知是占了多大的便宜!国王们一定会好好奖赏咱们的!”

    在座的魏国人士正听得云山雾罩之际,司马师笑吟吟地向大家讲道:“今天,师在这里给大家宣布一个好消息--昨日上午,师代表太尉府和这三位商使谈妥了一笔大生意:我关中驻军行营将用五千石上好种麦,和他们交换来一万匹羊皮毡,以备我征辽大军冬季防寒之用!”

    他此话一出,池丘伯的脸色便渐渐变了:司马师此举分明是在向长安城各坊士庶昭示,关中数万顷军屯营田存粮丰盈有余,甚至还可与外夷交易货物,自然更是无须借民之粮赈灾!这样一来,池丘伯他自己哄抬粮价、囤积居奇的诡计就无从施展了!但是,司马师这究竟是不是在故意和这三个西域商使联起手来合演一出“双簧戏”迷惑大家?他们唱的是不是“空仓计”?……池丘伯内心疑虑重重,也只得继续观察下去。

    “今日为了给在座诸君助兴,本特使还从长安悦乐坊请了一出‘好戏’过来,与大家共赏!”司马师满脸红光地说着,往席前一指,“诸君请看!”

    诸人顺势看去,只见席前的院坝当中不知何时已经搭起了一幕足有一屋多高的大红帷布。然而,鼓响三声之后,帷幕并不应声掀开,幕后是何人物也不现身。众人正在惊疑之间,帷幕后面忽然传来了一缕悠长细绵的琴鸣之音,韵律平起平伏,恍若涓涓清流缓缓淌过听众的心田,一派舒爽宜人之感溢然不止。

    “好!好!这曲儿弹得好!”曹忠拍手赞了开来,“我瞧池翁名下的‘天香阁’头牌艺伎似乎也没她弹奏得这般动听!池翁,您说是不是?”

    池丘伯急忙谦逊不已:“那是当然--我那‘天香阁’都是些庸声俗曲,哪里能与司马特使大人请来的这‘天籁之音’相提并论?”

    司马师含笑而道:“诸位且听将下去--更美妙的曲儿还在后面呐!”

    他话犹未了,帷幕后面琴声渐低渐敛,猝然之间,恰似平空打了一个霹雳,“呜”的一声大吼,竟是活生生一头猛虎正自腾空一啸,来得浑厚沉实,余音久久不绝,震得在座诸人耳鼓隐隐发麻!

    甄德“呀”的一声叫出,惊得手中杯盏“当啷”一声掉下地去,右掌捂着胸口,气咻咻直道:“司……司马君,你……你……你从哪里找来了这一头猛虎?可……可曾在铁笼里将它锁好了么?你……你不怕它挣出来伤人?”

    那卜力奇、穆多提、高迪德等西域宾客则兴奋地大呼小叫起来:

    “那老虎就藏在这幕布后面么?快掀开来让我们瞧一瞧……”

    “听一听它这吼声,倒像是咱们云顶山的大白虎……”

    ……

    “甄太守勿惊勿惧,那虎被锁得紧紧的,是冲不出这层帷幕的。”司马师向甄德探过身去低声笑道,“你听……他们又放出鸟儿在鸣叫了……”

    果然,一声声婉转流利的莺雀鸿鹄之声流漾而出,“叽叽啾啾”、“咿咿嘎嘎”,汇成了一大片,仿佛整座森林的千雀百鸟都被搬到了这帷幕后面在齐声鸣唱。那鸣啼之声高高低低、远远近近、粗粗细细,竟是此起彼落、杂而不乱、各显其妙。

    “他们这是从哪里弄来了这么多的鸟儿?”颜斐也忍不住讶然开口了,“听得我满耳朵里都是莺歌雀啼了……”

    就在这时,满场的千鸟万啼之中,一声长鸣犹如一道闪电划空而起,格外的高亢清越,又格外的悠扬绵长,竟似九皋之上洒下的一串凤哕,倏地压住了全场其他的鸟啼之声--那些雀鸣、鸟啼在回旋激荡,久久萦绕在众人耳畔,让他们听得如醉如痴!

    不知不觉之中,那帷幕已是徐徐拉开--众人急急望去,偌大的帷幕后面,竟是只有一人一席而已!那人亦不过一位文文弱弱的高瘦青年--原来,这动人琴声、骇人虎啸、百鸟齐鸣,居然全部都是他一人一口以三寸之舌演唱而出的!

    刹那间,全场掌声雷动,喝彩连连!

    司马师向曹忠、甄德、池丘伯等笑道:“这位乃是师特意请来为诸君助兴的口技高人田小玉,诸君听了他的演唱可还满意否?”

    池丘伯一脸谄笑:“难为司马公子为我等想得如此周到,我等感激不尽。”

    甄德亦是缓缓颔首:“过几日本座也请他到太守府去演上一段,让我府中人都听一听他还有多少‘花样儿’……”

    司马师又转向田小玉高声讲道:“田君,你今日这一番口技表演实在是令在座的列位大人、先生们听得高兴!你为本特使可算长了脸!本特使一定要重重赏你,怎么样,赏你四千铢大钱如何?”

    “小玉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你莫非是嫌本特使赏少了?唔……近来长安城里最值钱的就是米粟了,而我关中镇西行营的军屯营库里恰恰却是米粟多得很!这样吧,我就赏你八百石上等精米!但不许你拿去高价转卖。明天一早,你多备几辆牛车拉它们回去,依着比往日的平价每斗低出六铢钱的价格卖出去!这样一来,你的米粟卖得必是很快,铢钱也回流得很快,等于本特使一下就赏了你七八千铢钱!如何?”

    田小玉喜出望外,伏地叩头:“多谢司马特使恩典。”

    池丘伯这时却在心底暗暗长叹一声,与曹忠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彼此一瞬间都已明白:司马师这是刻意借田小玉之手将那八百石大米尽行投入长安市坊间平抑被哄抬高涨的米价!他这招一出,直截了当地让长安士民看到了关中镇西行营军库里粮食储备绰绰有余,而市面上实则并无缺粮之忧,自然人人亦不用再去抢粮,而被自己蓄意炒热的米价迅速便会应声回落,而他池丘伯囤积起来的那些大米也就积压在仓底成了一笔外销不动的“呆货”了!司马师今晚演的这一出“鸿门宴”把自己这一边可真的是弄栽了!

    曹忠也骇异地看着一脸微笑的司马师:此人粗中有细,刚而能柔,倒实在是不可小觑!他打着哈哈向司马师伸出手去:“来,来,来,子元兄,曹某敬你一杯!今日你真还是请曹某看了一出精彩绝伦的‘好戏’!曹某得回去好好准备一下,改天向你致谢!”

    朔风习习,蛇盘山山口的寨楼空荡荡地立在那里,只剩下那面氐兵的鬼头旗在半空中虚张声势地迎风招展着。

    司马昭站在空壳一般的氐兵寨楼顶上朝后直望上去,一片郁郁苍苍的松涛柏海密密层层地掩映着,整座蛇盘山便似一堆碧云般从半空中当头压来,煞是慑人心魄!

    他收回了朝上仰视的目光,又往寨楼底下看去:一条八尺余宽的盘山小道一溜青烟儿般地蜿蜒而上,在那无比幽深的山林尽头隐没不见,仿佛是一头猛兽大大张开的血盆巨口里伸出来的长长一条毒舌……

    “二公子,您这样暴露在明处可不好!”梁机在一旁向他小心地提醒道,“谨防氐蛮会从树林间发射暗箭偷袭!”

    “梁大人这是‘关心则乱’,有些过虑了。”郭统看了一圈这寨楼四周的地形,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既然氐蛮把山口寨楼都大胆放弃了,就说明他们已经退出了山脚一带的战略布局,收敛兵力撤到了山上老巢之中。这个时候,在这个地方,他们不会留人偷袭的。”

    司马昭仿佛没听到他俩的争论,脚下却让人不易察觉地轻轻向左移了几步,正巧把自己的上半身站进城楼栅牌的掩蔽之后,这样一来氐蛮无论从哪一个方位发箭都射不到他全身上下的要害了。然后,他举手指着蛇盘山的山势,似笑非笑地说道:“昭今天才算是弄明白这座大山为什么起名叫做‘蛇盘山’了!你们瞧,这整座大山看起来就像盘卷成一堆的长蛇之身,那一柱奇峰高昂突兀,不正似蛇头一般仰天直伸吗?”

    站在他左侧的孟建瞧了瞧他所指的那山峦顶上兀然冒起的一柱奇峰,开口介绍道:“司马参军,那就是蛇盘山的主峰,‘铁木崖’。”

    “铁木崖?”司马昭遥遥盯向那一柱悬崖,双瞳一缩,忽然冷冷一笑,“说不定此刻氐酋苻双也正站在那崖顶上观察我们呐!”

    孟建眉宇间浮起了一抹忧色:“司马参军,你也看到了,这蛇盘山地势险阻,与沓中、骆城、陇山等相互邻接,周旋通达八百余里,山谷千重万叠,洞窟不计其数。

    “而氐蛮之俗好武习战,以械斗为尚,其升山赴险、抵突丛棘,犹如鱼之游渊、猿之窜林也,时观间隙而出为寇盗。每当州郡发兵征伐,寻其窟藏,他们战则蜂拥而至,败则如鸟四散,总是不能彻底荡定。况且此番南安郡更无援兵相助……”

    司马昭默默地听着,冷不丁问他一句:“孟牧君之意,是想让咱们这两万大军就此打道回府?”

    孟建咬了咬嘴唇,终于直言而道:“倘若氐蛮这一次弃寨而走,真的逃进了这绵绵陇山,我们也只能旋师而归。”

    司马昭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有答话。忽然,他眼眸一亮,朝铁木崖那个方向伸手一指:“孟牧君,你瞧,那里有几簇炊烟冒了起来。”

    “炊烟?”孟建一愕,立刻反应过来,嗫嗫而道,“莫非……莫非这氐蛮并没有从这蛇盘山鸟散鼠窜远遁而出吗?”

    “这还有什么可怀疑的?”鲁芝忿忿地说道,“他们燃起这么浓的炊烟,分明是在向咱们故意示威!这个苻双,鲁某曾经和他交过手,他生性狂傲,自负为‘氐族之王’,颇有妄自尊大之心,又怎会丢了蛇盘山似游魂一般逃窜而去呐?”

    “好!好!好!本参军要的就是他这一份‘妄自尊大’!”司马昭深深地笑了,双眸里寒芒闪动,“本参军怕的就是他避我锋芒、不战而逃,盼的就是他自命强悍、前来应战!正如孟牧君刚才所言,倘若他们真是逃进了那无边无际的绵绵陇山之中深藏不出,我们岂不是望山兴叹、大费周章?”

    孟建淡淡一笑:“司马参军你斗志已定,只怕苻双他们若真是逃进了绵绵陇山,你也定会千方百计将他们引诱而出再加以剿灭!”说罢,他唤过鲁芝吩咐道:“鲁太守,你挑选出一支熟悉此山上下四周地形的精兵暗探来,让他们潜入山中先去摸清氐蛮们据守的老巢究竟在哪里……”

    司马昭也瞧出孟建战意终定,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孟建能够化消极为积极、变被动为主动地支持自己的灭氐大计,这自然是再好不过了。他也喊来郭统、胡奋,向鲁芝讲道:“鲁太守,郭君、胡君都是身手精悍的鹰鸷之士,且让他俩随同这支暗探队伍进山实地探察一番虚实也好!郭君、胡君,你们二人可敢上山一试锋芒?”

    “子上,瞧你这话问的--”胡奋吹了吹胡子,“去年家父前去偷袭诸葛亮的五丈原,就是我胡奋领兵打的前哨!”

    郭统也不示弱,挽起袖子就说道:“子上,你放心,郭某一定把氐蛮藏身的老巢给你探出一个清清楚楚的虚实底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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