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昭定三国-谋天下者,不谋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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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来,这是西域龟兹藩国进贡而来的炙烤白驼肉,据说吃了它就可以壮元补气、力大如驼!”司马昭用竹筷夹起一块被烤得油亮亮、香喷喷的熟肉,起身离席亲自放在了韦方的木碗里,“韦君你好好尝一尝!”

    韦方端着那碗,盯着那肉,眼圈微微红了:“二公子乃是何等尊贵的身份,竟然对韦某如此屈尊降恩,以国士之礼待之,韦某真不知该当何以为报!”

    “哎呀……你说这些话干什么?”司马昭又为坐在韦方身旁的杨炳亲手斟上了一杯温酒,“此番平氐之役,若无你和杨君一明一暗相得益彰的襄助之力,昭怎能轻轻松松底定功成?真要说什么感谢,也应该是昭来感谢你俩才是!”

    一听此言,韦方和杨炳慌忙丢了碗筷放在桌上,一齐在席位上伏下身来:“二公子这话来得太重了,我等二人岂敢虚受?”

    “你俩何必如此谦逊?”司马昭拉了他二人平身而起,回席看向杨炳,娓娓而道,“文宗,真是辛苦你这些年在南安郡任劳任怨、兢兢业业的沉潜耕耘了!对了,据你所知,此番在长风谷遭到重挫之后,曹寿他们还准备有何异动?”

    “启禀二公子,此次长风谷大败之后,曹寿锐气尽丧,惭愧欲绝,整日里闭门自悔,再也无意振作。费曜、戴凌亦决定自负其咎、引罪自劾,等着朝廷的处分下来。北中郎将曹彬也亲自赶到南安郡,催促曹寿尽快辞官回京,以免再取其辱。南安一郡,落入太尉府的绝对掌控,已是指日可待。”

    “唉……曹寿这厮,实不足虑,只可惜在长风谷被他白白葬送的那八千多名关中健儿了!他当初若是稍有自知之明,又何至于此?”司马昭深深而叹,忽又问道,“那么,眼下情形既是如此,杨君你又准备何去何从?”

    “杨某的一切进退行止,但凭二公子吩咐便是。”杨炳敛色而言,直视着司马昭,双目湛然,毫无虚意。

    “杨君,实不相瞒,本来中书省孙资孙大人那里已经拟好了征调你回京入宫担任著作郎的辟书,但却被昭建议暂时搁置了。虽然曹寿、费曜等残余敌党已经不成气候,但他们只是被驱逐出了关中而已,毕竟还没有被我们铲除净尽,难免会有死灰复燃之隐忧!所以,我们千万不能大意……”

    “二公子,杨某愿意继续潜伏下来留在曹氏一派当中暗探消息。”

    司马昭深深地注视着他,双眸一阵晶莹闪光:“杨君,那可真是辛苦你了!你有什么请求就提出来罢,昭与太尉府决无不允。”

    杨炳沉吟了良久,方才叩首而道:“请二公子转禀太尉大人,炳唯有一事相求--炳之堂弟杨嚣,年已弱冠,才学卓异,足堪出仕,请中书省辟他为著作郎!”

    “杨嚣?他不是你族叔杨修的遗腹子吗?”司马昭微微迟疑起来,“你也知道,你这位族叔当年曾助陈思王曹植与文皇帝夺嗣……文皇帝即位后可是对他这弘农杨氏一脉下了禁锢之令的……”

    “所以,杨某才会恳请太尉大人鼎力相助!杨某愿以终身沉潜晦隐之功换来堂弟杨嚣的扬名入仕……”杨炳在地板上重重地一头磕下,发出沉沉一声闷响。

    司马昭听他讲到如此深切的地步,不禁悠悠一叹,思忖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说道:“弘农杨氏一族果然不愧为久享盛誉的清流之家。就冲着你这一份‘舍己为人’的孝悌之德,昭也定要说服太尉大人促成你这堂弟杨嚣的扬名入仕之事!但,昭也有言在先,你所希望的中书省著作郎一事不可操之过急,以免授人以柄。我们可以先让雍州大中正傅嘏出面推荐杨嚣为‘秀才’,解了他的身份禁锢,再来徐谋后图。你意下如何?”

    “二公子所谋不差,确是可行。炳就代我弘农杨氏全族深深谢过太尉大人和二公子您了。”

    “你为我司马府付出这么多,我司马府为你做这些事儿本来就是该当的,你何必这般多礼?这倒有些见外了!”司马昭摆了摆手,一脸的毫不在意。韦方在一边看了这些,心底不禁深深感慨:这司马二公子待人接士之道实是非同寻常--以真心换真心,以竭诚换竭诚,大大方方,自自然然,亲其所当亲,行其所当行,毫不吝薄,毫不迟滞。这四方所致之士人若不归心于他,却又归于谁人?

    他正想之间,见到司马昭又将目光转向了自己,淡然讲道:“韦君,你在关中之事已然彻底了结。自明日起,你就听从梁参军的安排,悄悄潜回洛阳司马府,寅管家那里正等着你去替他分忧共事呐!”

    “诺。韦某谨遵二公子之令。”

    司马昭心念转了几转,决定还是把有些话给他当面点明了:“韦君,其实那一日你当着昭的面把‘蚀心丸’毫不犹豫地一口吞下时,昭就完全信任你了。你到南安郡找杨炳君所要的第一颗所谓‘临时性解药’,其实就是化解‘蚀心丸’之毒的治本性解药了。前几日昭让你服下的只是一颗养身补气的普通药丸,也只是让你能够安心而已。那毒,昭早就给你解了。”

    韦方浑身一震:“韦某感激二公子如此信任在下……”

    “这些话就不必多说了。”司马昭挥手止住了他,举起酒杯离席而起,缓步走到房舍中间,眺望着窗外南面青蒙蒙的山色,语气里忽然透出来一股莫名的哀伤,“今天本座特意邀了你们两位过来,是让两位共同见证我司马府的一个特殊的纪念仪式……”

    “纪念仪式?”韦方一愕,急忙向杨炳看去。却见杨柄神色肃然,亦是起身离席,端了一杯酒默默站在了司马昭身后。

    “韦君你有所不知,今天是七月二十三,乃我司马府麾下第一义士隐蕃君的忌日。”司马昭的眼眶里渐渐溢起了晶亮的泪光,带着杨炳一齐朝南面恭恭敬敬鞠了一躬,然后把杯中美酒轻轻沥洒在地板上,微微哽咽而道,“隐蕃君,昭等在此遥祝您于九泉之下安息长眠,永享我等祭祀敬仰之荣!”

    韦方哪里知道这隐蕃是何等人物,竟能令司马昭等如此折腰致敬。他满脸诧异地看着他俩郑重其事地祭敬完毕,却又不好多问什么。

    归席之后,司马昭看出了他眼里的惊诧之色,便向杨炳颔首示意。杨炳得到了他的默许,这才向韦方娓娓道来:“韦兄可是在疑惑这位隐蕃系何许人也,竟能得到司马府上如此致敬纪念?”

    “不错。韦某倒颇想一闻他的风采事迹。”

    “唔……这说来就有些话长了。那隐蕃君,本是司马府中一名出类拔萃的青年干将,自幼与大公子、二公子交游共学,也深得太尉大人赏识。那是在太和三年,当时太尉大人的职务还是骠骑大将军兼假黄钺都督东、南二方军事。其时东吴气焰嚣张、咄咄逼人,多次在淮南一境挑起战事。太尉大人为了反击东吴,便和镇东将军满宠、杨州牧诸葛诞等议定了一条密计,专门派出隐蕃以降吴东附之徒的身份混入了江东,准备伺机内应而作。

    “韦君你不知道,这位隐蕃君博学广闻,甚有辞观,本就是司马府诸多义士中的佼佼者。太尉大人先前已有意推荐他出去担任比一千石官秩的青州治中了。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毅然舍弃了自己的似锦前程,赴往江东以行密计。

    “他到了江东之后,凭着自己过人的才华,一路脱颖而出,短短半年之间便在江东孙权手下做到了一千石官秩的尉监之职,连左将军朱据、廷尉卿郝普都称赞他为‘王佐之才,前程远大’。倘若那个时候隐蕃君易心改节,想必在江东小朝廷定能晋为九卿列侯之官,荣华富贵亦是唾手可得!

    “可是这等高官厚禄的诱惑在隐蕃君那里完全被不屑一顾,他心底念念不忘的始终是太尉大人的重托和内应图吴的密计!于是,他顺利潜伏下来,准备寻找合适的时机与满宠将军、诸葛诞刺史暗通声气,里应外合,发难于吴。不料,由于徐州牧王凌因贪功图利而轻举妄动、乱传指令,引起了隐蕃在准备不足的情形下仓促发难,被孙权抢先镇压了,他本人也不幸遭捕。

    “吴人对隐蕃严刑拷打以索同党,他遍体鳞伤而终是一言未泄。后来,孙权还亲临大狱亲自向他劝降:‘隐君,你何苦以身之极痛极苦而代他人受罪乎?你若服辞,孤保你富贵长久!’隐蕃慨然答道:‘大丈夫欲图非常之功,岂无良伴?吾但求为一烈士而死,终不肯卖友泄密以求荣华!’遂在狱中闭口绝食而亡,终年仅有二十二岁!噩耗传到司马府后,太尉大人为他素服心祭三日三夜,并将隐蕃的辰忌定为全府上下每年必行纪念仪式的祭日,以此激励司马府所有僚属、仆役等向他学习尽忠之道!”

    杨炳还未讲完,韦方已是情不自禁湿了眼眶,伏身于席,朝着东南方向深深而拜:“韦某日后一言一行定以隐蕃君为楷模,为司马府之千秋大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司马昭闻言,眼底的波光顿时隐隐闪了一下,掠过一丝深深的满意之色。他心情一放,便想起了隐蕃当年与自己同窗伴读的往昔时光,一时百感交集,泪珠又止不住地掉了下来……

    凛凛夜风将铜枝灯盘上的朵朵火焰吹得明灭不定、揪人心弦,密室内围坐着的桓范、夏侯玄、曹爽、何晏等人的心绪也如这灯焰一般飘摇不止、难以澄定。

    “这司马懿实在是老奸巨猾!万万没有料到他为了精心保护自己魏室‘周公’的形象不遭损毁,便阴险之极地退居于幕后,遥控操纵他的两个儿子出来与我等‘隔空过招’!”何晏一拍右膝,恨恨地说道,“唉……我们这一方以曹璠、曹忠对阵司马师,以曹寿、费曜、戴凌对阵司马昭,结果他们都败下阵来!看来,这司马家个个都是极厉害的角色啊!我大魏的基业实在是岌岌可危了!”

    夏侯玄眉发怒张,勃然叱道:“总归是我们自家人不争气!输得实在是一点儿也不冤枉!假若曹忠再收敛一些,曹寿再沉实一些,何至被司马子元、司马子上抓住破绽各个击破?”

    曹爽张了张嘴,长叹一声,也不好替自己这两个堂弟辩解什么。

    桓范眉宇间忧色浓浓:“如今关中二千六百里之域,已然尽行落入他司马懿掌控之中!而且,陛下为了求得他发兵北伐灭燕,必定会将曹璠将军调离长安。这样一来,关中一域真就成了他司马氏‘针插不进、水泼不入’的根据之地!我大魏西面的半壁江山算是彻底沦陷了……”

    曹爽只觉背心上一阵冰寒,声音不禁颤抖了起来:“桓伯父何必如此危言耸听?关中二千六百里疆域毕竟到处都还悬挂着我大魏的旗号嘛,哪里就像辽东变成了‘伪燕’一样那般严重?您这话言过其实了……”

    桓范却不理他,只自顾自叹道:“关中要地全体沦陷,曹璠、曹忠当真是难辞其咎!”

    夏侯玄又禁不住拍案怒道:“曹叔父(指曹璠)、曹忠弟,也都是身为皇亲国戚了,居然还那般喜好贪墨财宝,真是丢了咱们魏室宗亲的脸!”

    曹爽脸上现出几分不以为然来:“太初(夏侯玄的字为太初)你这话未免过于尖刻了!这哪里算他们‘贪墨’?他们所‘贪’的,不过是一时的耳目之娱、心体之乐而已!这也是人之常情嘛!他司马家中人外表看来装得道貌岸然,心中所贪的却是我魏室的万里江山!他们这才是真真正正的‘巨贪’!太初,你可不要只顾着指责我们自家人了!叔父和忠弟他们在关中与司马氏一派周旋较量了这些年,也着实不容易!他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

    夏侯玄听他这么说,只得按捺住满腔愤怒,闭目静默了一会儿,方才长叹而道:“玄何尝不知正是如此?玄这是‘恨铁不成钢’啊!现在毕竟是我魏室宗亲中人胡作非为而引起了众怒,他司马家中人却借势推波助澜大占上风……倘若曹璠叔父、曹忠老弟未曾授人以柄,桓伯父与我等在朝中又何至如此被动?”

    何晏也急忙出来劝和:“昭伯(曹爽的字为昭伯),太初他也是出于好心啊!你可不要再想到别处去了。现在大敌当前,咱们更要精诚团结才是!”

    曹爽心底仍是隐隐不快,也不好多说什么,只从鼻孔里闷闷地哼了一声出来:“叔父和忠弟固然做得不对,爽却还是希望今后大家在对待他俩时须得公平一些才好!”

    桓范何等练达?一下便听出了曹爽话中潜藏着的偏袒之意,他心头顿时暗暗一凉。沉吟了好久,他才开口向曹爽深深而言:“昭伯,这不是对曹璠将军、曹忠校尉公不公平的问题。司马氏现在是假仁假义以作异图,而我等若是恬不知警,反以无仁无义以应付之,则彼此之成败胜负不问而可知也!天下民心之所向,素来厌邪而趋正,弃贪而归仁,而且往往是一去而不可复收,你们千万要慎思、慎思、再慎思啊!”

    曹爽满眼里都是漫不经心之意,语气却尽量装得十分恭顺:“桓伯父赐教,我等敢不听从?您的忠告,爽一定带回府去传达给诸位叔伯兄弟知晓……”

    黑亮的丝幕慢慢拉开,在蛇盘山四象洞的洞厅里,四角处高烛静燃,焰光如柱,照得一片亮堂。

    那铺着白虎皮的青石床上,强华恢复了司马昭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打扮,长长地舒展了四肢,如同一具玉像般平平地躺卧着。

    司马昭舔了舔嘴唇,缓缓走了近前,只见她胸前的那条红巾已经松驰下来,两座丰硕的乳峰颤巍巍地一耸一翘着,仿佛随时会把那红巾挣脱而出。

    她双目紧闭着,琥珀一般晶莹光洁的肌肤上正渗出细细密密的晶亮汗珠,像含露绽放的玫瑰花一样诱人。腰间的豹皮裙似张似开,纤长的双腿似扭似分。股沟根处的青蛇纹身似活了一般蜿蜒游动着,一直钻进那幽秘而迷人的地方。

    司马昭的心像煮沸了一般激荡着:他早就感觉出自从他此番平氐之役获得彻底胜利后,自己心底久埋深藏的蓬勃欲望便已在不知不觉中全被刺激了起来。他紧张了太久,克制了太久,现在真的需要放松一下、发泄一下了……

    “来啊!”强华张开了明亮如星的双目,浅浅地微笑着,“司马公子,我大哥和大王已经将我作为我们氐族最珍贵的礼物送给你了……你……你喜欢吗?”

    司马昭还没回答,他的手便被她一把抓住了。她拉着他的手在她的胴体上抚摸起来--司马昭感到她的肌肤宛若火烧一般滚烫,抚摸到哪里,哪里就会微微颤栗起来……她的呼吸也随着自己的抚摸越来越激烈,身体便如潮水一样波动起来……刹那间,司马昭的鼻息也粗重得有些异常了!

    “司马公子……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我强华就知道你是我命中注定的主人了!”她星眸迷离地说着,声音呢喃而柔美,“我知道,你的胸怀很大,大得不仅可以装下整个蛇盘山,甚至连那陇山、那祁山、那蜀山,都能藏在你的心中;你的志向很高,高得不仅超过了铁木崖,甚至那陇山的雄鹰、祁山的雪雕都飞不到你的高度……我们氐人臣服在你的脚下,是发自内心的不得不服……”

    就在这时,司马昭的右手抚到了她的腰间。强华的娇躯触电般轻颤了一下,修长的大腿立刻朝两边分开了来,豹皮裙翻卷之处长蛇状的刺青纹身扭摆缠动着,仿佛引导着他的右手继续深入下去。

    “你……你觉得我今天的样子好看吗?动人吗?我……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今夜见你之前,特意找我们族里最老的木婆婆要了一点儿我们氐族女孩最珍贵的‘春心散’来吃了……你们汉人女孩绝对不能像我今夜一样给予你一生之中最难忘记的快乐的!”

    司马昭眉眼间溢出了浓浓的笑意,慢慢伏下身子向她的玉躯压了上去:“华儿,我终于得到你这颗心了!我要你永远陪着我,从蛇盘山一路直到洛阳城去,看着我的胸怀最终将怎样包揽到整个天下!”

    司马懿果然又一次料对了:幽州刺史毌丘俭在辽河西津口遭到公孙渊骑兵的狙击,于霖雨之中猝不及防,竟然折损了数千人马,只得退回了北关困守不出。公孙渊受此胜利之刺激,顿时野心勃发,立刻起兵南下,直逼魏境。

    曹睿闻报,又惊又怒,六日之内连发八道同一内容的紧急圣旨,促召太尉司马懿火速赶回洛阳,共商灭燕大计。

    几乎跟着这八道圣旨一齐而来的,是另外几份诏书:免除曹璠的安西将军之职,调回洛阳降为羽林左监;免除曹忠的长安郡屯田校尉之职,降为庶人;免除曹寿的南安郡太守之职,降为庶人,永不启用;迁转费曜、戴凌为洛阳城守门都尉,贬官四级。和这几份诏书形成鲜明对比的,却是一道由中书监刘放亲来宣读的褒奖诏:太尉府参军司马昭征氐有功,晋为万胜亭侯,赐双梁进贤冠,佩龟钮银印,秩同中二千石;凉州刺史孟建、天水太守鲁芝各赏粮六千石、绢绸三百匹;雍州刺史郭淮接任安西将军;破虏将军邓艾晋为关内侯,兼领南安郡太守;长安郡尉王羕接任本郡屯田校尉之职;长安郡丞颜斐升任平原郡太守;长安郡上计掾杨护升任本郡郡丞。

    但令人讶异是,杨护竟然称病不起,不受郡丞之一职之赏,辞官挂冠而去。刘放当时欲要穷究,却被太尉府军师赵俨劝了下来:“任其养志,以成其美。”

    而朝廷对司马师的结论则是在司马懿返京面圣后第三天才发下来:司马师征粮有功,该赏;但擅闯行宫有过,该罚;功过相抵,则予不赏不罚之处置。

    几乎所有的关中人士都被这个结论弄得大跌眼镜,但太尉府上下包括司马师本人皆对这一事情表示了意味深长的沉默--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时近七月,秋凉如水,朔风起处,大团大团的阴云卷过沉沉的天际,如同陇西平原上一群群狂奔乱窜的野牛。

    长安城内太尉府外邸后花园的方竹亭里,终于送走了前来庆贺却喝得醉醺醺的郭统、胡奋之后,司马师、司马昭两兄弟看了看杯盏狼藉的席筵,互视着苦笑了一下,面对面坐了下来。

    司马师向亭中南面那张桌案上望去:那里,乌纱织成的那顶双梁进贤冠,就像一尊小小的华盖宝殿般方方正正地立着。进贤冠的一侧,灿烂夺目的万胜亭侯方印上那只银龟伸颈扬首、凸目傲视,直逼得人不敢正看。

    “二弟,今天可是你封侯受爵的大喜日子啊!”司马师转过了目光,朝司马昭含笑而问,“但你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

    “没有啊!小弟今天着着实实是欢喜之极……”

    司马师的双眼微微眯了起来:“你何必这么苦撑?我可是你大哥耶……”

    司马昭被他盯得渐渐低了声气,脸上一片冰凉,再也坚持不下去了:“大哥!亏你还咬定牙根熬受得住,小弟心头可是越想越觉得憋屈!”

    “没关系。好好讲出来给大哥听一听罢。有些郁闷之情,你一旦找机会把它说破了,它就不会再在你心口堵得难受了。”

    “是啊!其实小弟心底很清楚,说什么‘封侯赐爵、功高必赏’,全都是陛下玩的‘花招’!他不过是想用这区区一顶冠帽、一方银印就把小弟打发罢了!什么‘万胜亭侯’、什么‘秩同中二千石’,这些名号听起来倒煞是动人!你看,郭统、胡奋都被它们弄得头昏眼花的!但小弟心底里清醒着呐--试问,陛下给了小弟什么实职和实权了吗?没有!什么也没有!

    “大哥,你知不知道,依着尚书台、中书省和司徒府联署拟好的褒奖诏初稿,小弟本应当是会被封为安西将军兼假节的!就算陛下认为这赏赐过了头,至少小弟也可以担任一州之牧吧?然而,陛下在最后签押用玺之时,却将小弟的一切实职之赏尽行削去了,只留下了亭侯爵位和中二千石官秩作为区区的‘点缀’!难道小弟还会稀罕他这样的‘糊弄’吗?哼……不公不平之人,岂可执掌天下?”

    司马师静静地听他说完了这些话,然后徐徐长身而立,神色沉凝,向他正容而言:“二弟未受这虚荣浮华之风一丝一毫污染,这让为兄甚感欣慰。不错,曹家这一套‘卖空套空’的把戏岂能蒙住二弟你的眼光?是啊!我们司马府上下切切不可对魏室曹家再抱有任何幻想了,他们越是感到自身衰弱无能,就越会对我们父子兄弟猜忌提防!

    “父亲大人讲得很对,曹家余党势力在关中一带被我们几乎扫荡得一干二净,他们的损失那么巨大,就不能容让他们在边边角角上补回几着棋子么?我们既是已有独霸关中之实,就更应当注意避开峥嵘张扬之名了!二弟,你说是也不是?”

    深深的笑意一丝丝爬上了司马昭的唇角,渐渐变浓变多。他缓缓颔首而道:“数月不见,大哥你竟是变了不少!难怪你能对朝廷的不公不平之处置看得那么轻那么淡,只因你的胸怀竟已如此宽广,眼界竟已如此高远!”

    “这有什么可赞的?我们都要在深刻的历练之中一步一步迈向理想的巅峰啊!子上,你一定要记住,我俩从小就被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教导着要尊道贵德、养志蓄气、砺成大器!我俩所受教育之严格与细致,岂是曹忠、曹寿那些纨绔子弟们所能想象的?”司马师挺起了胸膛,双目正视着司马昭,侃侃而谈,“所以,殷国司马氏应该在我俩的手上继往开来,更上层楼!我们司马家中人胸中所怀的是‘总齐八荒、济世安民’的雄心壮志,而不是曹璠、曹忠那样的贪心淫欲!我们夺得权柄,是真正想为天下万民做一番轰轰烈烈的雄图伟业;而曹璠他们执掌大权之后却是想作威作福、恣情纵欲、挥霍无度、醉生梦死!这就是我司马氏中人与曹家子弟的区别:我们是天生的夺权者和掌权者,而他们则是天生的享乐者和弄权者!所以,这万里河山交由我们来精心打理,诚然比落在他们手里乱折腾可要好上千万倍!”

    “大哥讲得太对了!”司马昭听得满腔热血沸腾,两眼灼灼发亮,“你我‘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一定能将司马府的千秋大业继往开来、更上层楼!”

    司马师笑微微地拍了拍司马昭的肩膀:“来!为兄给你再说一桩真正值得高兴的事儿--喏,这是关东十六郡数十万受灾士民给父亲大人写来的联名谢恩书,衷心感谢父亲大人以‘再世文王’之伟德而任劳任怨、尽心竭力筹齐三百万石粮粟运去救了他们,实为他们的‘再生父母’!他们将世世代代永铭大恩、粉身以报!”

    说着,司马师弯腰从桌案下推出了一口红木箱子,用手打开之后,一叠叠摁满了鲜红指印,写满了赞誉之词的书信赫然入目!

    司马昭一见,不禁呆住了!

    瞧着这满满一箱“万民谢恩书”,司马师更是热泪盈眶,情难自抑--它们是由新任巨鹿郡太守董胄、平原郡太守颜斐、并州别驾兼太原郡太守刘靖、兖州刺史王昶、新城郡太守州泰等共同发动治下民众而写的。朝廷亦对此予以嘉勉,并把这一箱“万民谢恩书”附于嘉勉诏之后送给了司马懿。司马懿却恬然而笑,转手便让牛恒送给了司马师,同时对其府中僚属言道:“此乃子元功劳也,本座何与焉?本座从不掠人之美以为己有,况对子元乎?此书此诏,就交由子元自行珍藏,以资勉励罢!”

    司马昭自然也是懂得大哥在这一场征粮之役中所闯过的种种曲折坎坷,禁不住心弦剧震,躬下身来一封封地翻看着那些受灾民众写来的感谢书,眸中亮光闪跳,深深慨叹道:“大哥,这一箱‘万民谢恩书’堪称我司马府在关中近年来取得的最大胜利!只要这天下百姓的崇敬爱戴之心都向着我司马府,不消说这区区关中雍凉二州,便是那八荒六合、四海五岳亦都将成为我们囊中之物!而且,任他曹操重生、魏文再世,谁也阻逆不了这席卷天下的浩浩大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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