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近代美人传-明治大正美女追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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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谷川時雨

    “摩登”是最近三、五年才流行起来的词汇,如今已经几乎是无处不用,尤其是用来形容一个美女的相貌、品行的时候,当真是“摩登”得紧呢。如今美女的标准与以往真是大不相同了。今天的摩登女孩简直是一点都经不住推敲,她们渴求强烈的刺激、幼稚、对艺术毫无追求,无一能够免俗。通常我们所说的流行,也不过如此。她们不过是些只重视局部的光鲜、粗鄙而又惹眼的廉价饰品罢了。

    让我们回顾一下流行的变迁史吧。流行的色彩总是那么单调,样式总是那么单一,无论哪个时代都是如此,只有余下那些,才能成为各个阶层的翘楚,各领风骚。这一点在当代这个力求消除各种差别、注重平等的社会中表现得尤为明显。话虽如此,但万变不离其宗,归根结底,我们心中所渴望的,是善与美的结合体。与生俱来之美,还有那几经塑造方能得到的心灵美与举止美,便如同是久经磨砺的钻石,又有如是人世间游走的精灵一般,可谓是人生之根本,又可谓是通向美好人生的康庄大道。

    我在写大正美人时曾提到过“当代女性美的特征”。我这样写道:

    现代女性让世人对女性之美的认识发生了极大地改变。以往历朝历代美女的标准虽说各有不同,但当代的标准却“让人讶异不已”,同样,这句话也可以用来形容每个爱美的当代女性。

    如今,“怪异”、“离奇”之类的词汇已经从字典上彻底消失了,无论什么事情,都已经见怪不怪了。当今真是一个“讶异”横行的时代、一个爆炸的时代,我们每个人的内心都是强大的,强大到相信自己足以遨游天际。加之最近新女性们终于冲破了藩篱、摆脱了枷锁,于是她们开始变得自大和不逊,将古人所重视的“和谐”与“一致”完全抛在脑后。她们最擅长的就是视不和谐为秩序,将嘈杂之音视作天籁。不管其身份地位如何,在她们胸中涌动的自由思想,已经让她们决心将着装、化妆与首饰佩戴等各个方面的传统丢得一干二净,首先从外表装扮上破除旧制,获得解放。杂而无序、变而无果、混乱不堪——用这些词汇才能够恰如其分地描述这个时代。

    时代精神的中心是自由,任何所谓的束缚都是敌人,而不着边际才是朋友。因此,新时代的女性便随心所欲地打扮起来,于是乎,她们美得千姿百态,毫无定式。她们的心也是丝毫不着边际,茫茫然不知其何求。

    这让人迷茫的流行啊!

    改革最需要的是勇气。古典美再怎么符合人们的审美传统,但那毕竟已经是老气横秋的东西,与这充满生机的时代精神极不协调。于是,我们不得不从一片混沌当中去发现不同于以往的美——新女性的美正是由此而来。

    自古以来,京都之地便盛产美女,但近年来每每到访,却连一位还算说得过去的美女都难以遇见了。大概在一个世纪之前,这里或许还能找到些许平安时代美女的印记,如今或许可以这样说,是江户的繁华使京都的美女都黯然失色了。德川幕府三百年的统治,让前代身姿丰韵、腰身圆润、妖艳婀娜的女人们风格一转,变成了个个表情凄楚、满是凄艳之美的苦美人。这一时期,较之和歌,人们更加钟爱俳句、川柳[1];较之富本节[2],人们更加欣赏新内节[3],时至德川幕府末期,此种风潮日盛。

    随着德川幕府统治的结束,这股风潮戛然而止。明治美人紧随江户之后,翩然而至。明治维新开始之时,男人中英雄辈出,美人中亦多英雄。这不单单表现在气质方面,这个时期的美人,眼角眉稍、五官面相也都甚为爽朗,身姿修长挺拔,若青竹般生气勃勃,皆是一副昂首挺胸之态,毫无例外。

    奈良文明中的女性美丽且光艳,这在当时的佛教绘画或是佛像中都有所体现。平安时代贵族出身的女性只是一味雍容华贵,到了镰仓、室町时期,又平添了几分的寂寥与沉淀之美。平安时代的女性懂得自制,喜怒不形于色,而镰仓、室町时代的女性则受武家思想的影响较深,她们身上表现出来的更多的是深深的执着与无奈的放弃。到了德川幕府时期,平民出身的美人明显多了起来。这是因为德川幕府将大名们的妻子儿女作为人质,统统监禁在内苑当中,个个如笼中之鸟,即便是美若天仙,也无一人欣赏传颂。故此,底层社会的女子才得以崭露头角。澡堂、茶坊、吉原的女子都以其美貌为生。无论是在京听差的,还是守卫故土的,大名手下的武士们发现,除了那些接受索然无味的传统教育、雍容华贵的贵妇以外,他们居然还有更多的选择!于是乎,吉原与岛原两处烟花之所一时间成了最为繁忙的社交场所——当然,其中也不乏一些专好此事的色情狂。见此机会,一些头脑灵活的妓女纷纷效仿上层社会女子的装扮——她们的扮相更加奢华,也更加大胆。她们身着近乎淫荡的服饰,却有着良好的修养。许多有名的浮世绘画师,都是以这狭斜之巷中的景色为素材的。这个阶层的女子拥有不可尽数的传记素材。这股烟花柳巷的势力强大,她们甚至影响到了明治初期的艺妓。贵妇们也纷纷借此机会拓展自己的社交。同时,其他阶层的女性也抓住了这个机会,于是清纯可人的女学生也成了花柳界的宠儿,职业女性之美也成了花柳界的一股新风。不过职业女性跨入花柳界,那是已经是大正时代的事情了。总之,艺妓这个阶层,在明治时期可以说已经到了飞扬跋扈的地步了,她们简直是引领了艺妓转为正室的时代潮流,甚至一些家风正派的家庭,或是经商世家竟然也都以此为荣。他们无须大费周折,只需为妓女赎身,便得一持家主妇,便可以使其相夫教子。这对于一家而言,眼前可以说是不费丝毫力气而捡了个大便宜,而对于日后而言,则有可能是遗祸无穷。男人们再怎么国事繁忙,再怎么叱诧风云、无暇顾家,却也不该如此轻率,迎娶烟花女子,这是日后的上流社会子女淫乱事件频发的根源。

    这些人掌握国家机密的人们,将酒宴当作谈论国家大事的会场,而且列席酒宴的人数远远超过应当与会的人数,这些人不但不以此为耻,反倒敢于让记者将这样的场面记录下来,公诸于报端。大正十二年的那次大震灾之后,诸如此类的现象终于不见了。

    已故山县公爵是总那么严肃,然而据说在他年轻的时候,居然竟也跳过花枪舞。明治十七、八年那阵子,即所谓的“鹿鸣馆时代”,那些一心想要“入欧脱亚”的政治家们,夜夜设宴,每日沉迷于男女交际中,不能自拔。留洋归国的户田极子子爵夫人掌管礼仪,是一位丰润的美女,据说伊藤博文因无法抵挡其诱惑,还在政坛引发过一场轩然大波。岩仓公爵夫人——当今东宫太子妃周子殿下的生母,如今依然如往昔般清丽秀美。大隈绫子侯爵夫人也是越上年纪,越显端庄。还有已故村云师太,她端庄秀丽的容貌,不知让多少信徒为之倾倒动容。

    富贵楼的阿仓,有明楼的阿菊,以及金瓶楼的今紫,都是明治初期极具代表性的美女,一说起她们,自然离不开她们的情史。阿仓曾经新宿的妓女。今紫是大篱的花魁,以快节奏的男装舞蹈而闻名,其艳名声震吉原,是吉原的最后一位名妓,但最终,她的辉煌随着一纸娼妓解放令而烟消云散了。其后,她与一名名为锦织的中医相好,也正赶上政治戏剧方兴未艾,便又化身为艺人,她的男装快舞在各地赚足了观众的掌声与喝彩,但最后她的结局如何,却是没有人知晓。阿仓为娼的时候,并不如何出名,横滨港开放以后,她与丈夫合力经营富贵楼,之后才逐渐出名的。晚年她与各路达官显贵为伍,又刻意让自己苦心培养的养女去接近政府要员,真可谓是心机费尽。有明楼的阿菊是第九代泽村宗十郎之妻,第十代泽村宗十郎之母。她去世的时候走得安安静静,但生前,她却是那浅草今户桥畔酒屋的女掌柜,招待过不知多少文人墨客,简直是无所不能。

    据我所知,芳町的米八是最早断发[4]的女子,当时她还是一名妓女,名叫千岁米波,后来,她和今紫都成了演员。她的年轻的时候放荡不羁,她的老去也让人惋惜不已。她经常喝酒喝得烂醉,也经常在看戏的时候大嚷大叫。她将和服的袖子高高卷起,将手腕上手镯高调示人(手镯在当时还是比较珍贵的)。她还将她那满头长发用毛巾扎束起来,活脱脱就是一副助六藏入水桶中的形象(第九代市川团十郎的歌舞伎第十八幕)。她就是这样一个肆无忌惮、肆意妄为的人。米八在演艺事业的全盛时期,曾经在当世的两位不世之才之间犹豫不定,最终,其中一人终于如愿以偿,与米八结为夫妇。可惜那人早早就去世了,不由让人感叹,一代才女的命运竟是如此多舛。下面这位还是赤坂出身,她师从常盘津氏学习三弦,然而到头来却落得个上不能开门授徒,下不能市井卖艺,她就是阿蝶。后来她成了横滨生丝大王野泽屋茂木氏的续弦之妻。茂木是趁着横滨开港之际,找准机会建立了他的生丝王国的。阿蝶自从嫁入茂木家后,摇身一变成了大资本家。一户普通商家的男主人与叶屋的一名过气艺妓歌吉自戕殉情,留下了一对姐妹,这对姐妹便是日后故事中的主人公,她们的父亲殉情而死后,姐妹二人便与她们的母亲一起,开了一间艺妓屋。日后,姐姐成了益田男爵的爱妾,妹妹阿贞则得宠于山县有朋,她们姐妹二人也算是出人头地了。伊藤博文的夫人梅子从前是马关的艺妓。桂太郎的夫人加奈子从前是名古屋一家酒店的养女。女性和歌作家松门三草子从前是井上文雄的入室弟子兼小妾,从前是深川松井町的艺妓小川小三,水户的武田耕云斋曾为她倾心,据说甚至还为她与人在大川的凉船上拔刀相向。

    下面介绍得有些快,只是罗列了一些人名。京都的老艺妓中西君尾只是在井上馨还是一名普通武士的时候,与他有过一段艳史。下田歌子是明治初期的女性学者,而岸田俊子与景山英子只不过是对女权运动史稍作点缀的两位美人。创建爱国妇人会的奥村五百子,与其说她是美女,还不如说她更像是一位美男子。站在上野公园的石阶上大喊的是宫崎光子,她很了不起。与有岛氏一同身死的是中央公论社的女记者波多野秋子。还有新话剧的明星松井须磨子自然不能落下。熟悉芳川镰子的人,一定也能感受到大阪的鸿池福子内心的孤寂,深深了解女人内心的娴静淡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宫崎龙介的夫人、筑紫女王白莲真的是很幸福。

    以上罗列了很多人的名字,却仍没能写出一篇像样的传记,却也只能就此搁笔了。

    ——载于昭和二年(1927年)六月十五日《太阳》明治大正文化特别专刊——

    注释:

    [1]川柳,一种以“五、七、五”音为节奏的日语诗歌表现形式,由俳句派生而来。(译注)

    [2]富本节,净琉璃的一种,1748年由富本丰前太夫所创。(译注)

    [3]新内节,由鹤贺新内开创的净琉璃的一个流派,曲风悲戚,内容以讲述女性的一生为主,深受花街女子的喜爱。(译注)

    [4]断发,类似我国民国初年的“剪辫子”。明治4年(1871年)9月23日,明治政府颁布“散发脱刀令”规定废除传统发式,次年,东京府颁布了女子断发令,规定女子同男子一样,也可以自由断发。(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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