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界尽头拈花微笑:李叔同与苏曼殊-樱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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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又一年,樱花开了又落,苏曼殊就如同一瓣樱花,在命运之风的吹拂下经历着人生的沉浮。这一生,他都与樱花缱绻着解不开的缘分。

    在上海没有停留多久,苏曼殊渐感身体不适,去医院检查,才发现患上了脑病。通常脑病都是因为过久的忧愁引起的,对于苏曼殊这样的人来说,会患上这种病其实一点都不奇怪。为了养病,他再度来到东京。也许他的中日混血的血统就已经预兆了他的一生都要在中国和日本两地来回奔波吧。日本的樱花让他仿佛进入了幻境之中,他想,如果自己死在这里,也算不错了。

    病稍好之后,他与友人在小石川居住下来,他们的居所是日本的一个寺庙,在那里,苏曼殊与同伴们继续每日每夜翻译拜伦诗歌。翻译诗歌的过程十分美妙,他们沉浸其中,苏曼殊暂时忘记了病痛。当时,苏曼殊的梵文造诣在文学圈内十分出名,所以不久后,他就找到了一份新的工作,就是在日本梵学会做一名译师。他的脑病已经越来越重,但是这并没有阻止他的工作热情,做学问方面的工作是他最喜欢的,也最容易投入其中的。他每天在梵学会翻译印度的《婆罗门僧传》。

    除了翻译,章太炎还给苏曼殊分配了一个新的任务。那时候,有一个精通梵文的印度人来到日本东京,章太炎希望他能够做大家的讲师,教大家梵文。章太炎自从在与苏曼殊相识之后,就一直对印度心心向往,同时也对学习梵文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找来十几个同样喜欢学习梵文的人,一同跟随这个印度人学习。然而,因为这个印度人不懂中文,无法与他们交流,章太炎就找来了苏曼殊为他们做翻译。

    苏曼殊虽然对革命并不热情,但对朋友一直都是非常仗义的,尤其是对他敬佩的章太炎老师,他更是会尽一切努力帮助他。所以,尽管苏曼殊的脑疾已经越来越重,他还是每天保持两个半小时在课上帮助他们进行翻译。在那之前,医生就劝过他最好每天只工作一个小时,但是苏曼殊知道,在当时的日本,能胜任这个工作的只有他自己,所以他并没有听从医生的嘱咐,而是每天坚持两个半小时的翻译。也是在那期间,他的《拜伦诗选》终于全部翻译完成,他将诗集拿给了陈独秀,陈独秀帮他矫正过后,这本书终于顺利出版。

    苏曼殊感觉到自己命不久矣,在生命走到尽头之前,他希望还能与河合仙享受母子的天伦之乐,于是再度找到了河合仙。那个夏天,苏曼殊与河合仙在一个海滨的度假村度过了一段非常美好的日子。河合仙虽然年事已高,但她的身体还不错,这让苏曼殊十分欣慰。苏曼殊不敢告诉她自己已经患上不治之症的事实,他不想让老人伤心。在度过了那个夏天之后,不久,苏曼殊便离开日本回到上海。

    回到上海之后,苏曼殊与蔡哲夫会晤,蔡哲夫引荐他认识了当时的英国领事佛莱蔗。佛莱蔗是一个十分有才华的人,他对苏曼殊早就神往,如今亲眼见了,发现这果然是一个相貌不凡的年轻才俊。他们相遇的地方是佛莱蔗的家,他的家装修得十分有文化气息,苏曼殊很喜欢这样的环境,他对这种泛着书香的地方总是有着别样情感。佛莱蔗先是为他们沏了茶,在饮茶的过程中,彼此交流在文学与绘画方面的见解。

    佛莱蔗发现苏曼殊看起来似乎十分憔悴,十分关切地询问:“听闻曼殊先生是一个风华正茂的年轻僧人,可是现在看来为何如此苍老?按道理曼殊先生每日里沉浸在学术之中,不至于苍老至此啊!”苏曼殊听了,轻轻笑道:“不瞒先生,其实曼殊已经身患顽疾,不知道还剩多少时间可活了。”这样的回答令佛莱蔗十分惊讶,他没想到苏曼殊才这么年轻就会患上顽疾,更令他惋惜不已。唏嘘间,佛莱蔗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谈论间,他们说起了苏曼殊正打算出版的画册。苏曼殊的画作记录了他每一个时期的心情,所以他希望能在活着的时候,将所有的画集成书册,也算是给自己的人生一个交代。佛莱蔗看了他的画册,惊讶于他画作的不凡,并提出想为这画册拟个题,苏曼殊自然愿意。这次的见面太过匆匆,佛莱蔗虽然百般不舍,但当下时局动荡,他没办法与苏曼殊整日交往,无奈之下,他只有目送这个大才子离开,不舍地看着他前往杭州。

    这一次来到杭州,他自然是再度投身在刘季平的家里。刘季平是苏曼殊最好的朋友,只有在刘季平的身边,他才能将自己的情感全部显露。说来也悲哀,苏曼殊对朋友一直都是真心以待,但是能让他敞开心扉将自己最痛楚的一面展现出来的人却不多。也许是因为他就是这样内向的人吧。内向的人总是比外向的人活得辛苦。

    说起在杭州期间,还有一件事情直接说明了苏曼殊和刘季平性格的差异。就在那时候,刘师培忽然变节,出卖了许多革命党人。因为在此之前苏曼殊曾经与刘师培有过交往,所以有革命党人怀疑苏曼殊也是与刘师培同流合污的人,并给苏曼殊去信,警告他最好老实一些。苏曼殊接到了信,当即离开杭州奔赴上海,以证明自己的清白。他没有实际投身过革命运动,发生了事情时,反而有人怀疑到他头上,这怎能不让他心寒呢?

    倒是刘季平对此十分看得开,他作诗安慰苏曼殊,并告诉他,这件事情本来就与苏曼殊毫无关系,他根本无须理会的。刘季平是个活得坦坦荡荡的人,但是苏曼殊不同,他从小到大经常被冤枉,被迁怒。如果他自己不去辩白,他就很有可能遭到迫害。他活得很累,很辛苦。他很羡慕刘季平能够那样轻松地活着,他是做不到了,只有等下辈子吧。

    不久后,《拜伦诗选》正式发行了,这让苏曼殊的一颗心总算落了地。书出版之后,他又能赚到一点钱,有了钱,他的心就又不安分,又想出去旅行了。这一次,他来到了新加坡。新加坡虽然是个小国,却五脏俱全,而且人民生活富足。苏曼殊在那里待了些日子,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变得好了很多。他听说自己当初的恩师庄湘和女儿也在新加坡,便只身前去拜访。

    如今,庄湘的年事已高,面上却红光依旧。苏曼殊真心为他高兴,他自己虽然身体残破不堪,但看到昔日那些疼爱自己的人们都生活得很好,心中也觉得十分安慰。庄湘能再度看到苏曼殊,也是很开心,而且这次他的女儿雪鸿也在。当初的亭亭玉立的小女孩,如今已经长成一个气质出众的少妇了。雪鸿还是那样美丽,或者说,随着时间的推移,岁月在她的身上又刻下了另外一种美丽。如果说过去她是青涩之美,那么现在就是成熟之美。

    “雪鸿变得越来越美丽了。”两个人在散步的时候,苏曼殊对庄湘说。他又笑着说:“而先生还是如从前一般,完全不显得老。”庄湘哈哈大笑,他说:“但是你看起来的变化却非常大!”庄湘十分理解地看着苏曼殊,感叹道:“看来这些年里你过得并不快活。”苏曼殊却说:“哪里?我十分快活,我简直快活极了。你看,我的朋友们都在展开革命活动,他们一个个都是那么勇敢,而且他们的活动已经初见成效了。我由衷为他们感到高兴!还有,我还出版了当初答应雪鸿的《拜伦诗选》,另外我还翻译了许多梵文书籍,在这些过程里,我始终快活极了!”

    苏曼殊一串的辩解只是让他看起来更加可怜而已。庄湘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他知道,没有人能够走进苏曼殊的心,就算走进去了,他也没有力量把里面的那些阴霾全部拽出来。那些阴霾太沉重,根深蒂固了。苏曼殊的人生,说是悲剧也可以,说是正剧也可以,如果说成是励志剧也不算错。然而苏曼殊的性情,他的心,却是永远留在悲情的层面上的。不论他的一生做出多少了不起的成就,都无法改变他心中的那一份沉痛的悲。造成这份悲伤的有很多原因,童年的经历是最主要的原因。而谁又能回到过去,去改变一个人的童年呢?就算可以回到过去,又有谁能够有那样强大的力量,能够许给苏曼殊一个幸福圆满的人生呢?

    这个可怜的孩子,他注定了一生的悲剧。他拥有过爱情,却不敢为爱情做下许诺,他拥有过亲情,却与亲人聚少离多。在他的生命里,幸福总是转瞬即逝,只有痛苦,只有悲伤才是他人生的主旋律。到最后,庄湘也不过是叹气,他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叹气而已了。

    到了苏曼殊要离开新加坡的那一天,庄湘将自己珍藏的许多书籍赠送给苏曼殊,这是他唯一能够为他做的。他虽然知道苏曼殊只能采用逃避的方式来减缓心中的悲苦,但是既然能够逃避,那他就帮助他逃避吧。苏曼殊逃避的方式就是读书,就是无限地阅读,只要他把自己沉浸在书本中,他就什么都可以忘记。所以庄湘将许多他认为苏曼殊会喜欢的诗集都赠送给了他,希望能在某个冰冷的午夜里,如果苏曼殊忽然从悲伤中醒来,可以随时用这些书本来抚平心上的伤痛。

    离开新加坡之后,苏曼殊又来到爪哇国。他在那里被聘请为中华会馆的英文教师。他在那里教授几十个学生学习英文。在这里,他又将自己投入到了忘情的工作中,病痛对他的折磨虽然仍在继续,但他还是每日坚持上课,风雨无阻。

    命运各色苦痛他已经一一尝尽了,痛苦也就成了寻常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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