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利）巴勃鲁·聂鲁达《我喜欢你是寂静的》
[一]
宁末夕第二周就辞去了北哲的兼职，人事也没有怎么挽留，像北哲这样大的公司，根本不缺做兼职的大学生。
季眠夏的工作还是和往常没有什么区别，打印日常的文件，有时候也会做一下客户接待什么的。
中午下楼去公司附近的餐厅吃饭，遇见了几个公司相熟的女同事，聊的都是一些八卦，她插不上嘴，就坐在旁边一心一意吃饭。
说着说着便扯到了公司老板头上去了。
“听说最近那位年轻的董事在董事会上把那些老头子训得一无是处。唉，虽然我也很希望程总接手北哲，可是得罪了几个元老，可不怎么容易摆平。”说话的是公司有名的美女李肖肖，向来只盯公司最帅最多金的男人。
“李肖肖，你莫不是想打咱们程总的意思了吧，小心别让人家洛小姐给炒喽。”
李肖肖一听，笑了，“我哪敢呀。上次酒会我见过那位洛小姐，长得乖乖巧巧，实际上可真是一只带着尖厉爪儿的猫。我可不敢惹。”
几个女人窃窃发笑。
事实上北哲确实不太平，北哲广告公司是业界知名的大型集团。
据说公司内部一直在或明或暗的划分两派势力，一派拥护前任董事，即是在北哲创始人，也就是身为北哲的真正老大卧病之后暂时充当董事长一职的元老级人物。另一派则归顺于现任不久但仍未到位的董事——年轻的北哲老大继子。
因为他的年轻与身份，公司内部有很多人都对他表面听从，暗地里却不服气。公司的职员也懂得明哲保身，所以内部的明争暗斗并不会维持很长的时间，多少也是茶余饭后的谈资。
听说最近两天就是那位年轻程总来北哲上任的时间。
这样一想，季眠夏才突然想起，中午快下班时，何经理交了一堆文件让她打印归类好，说是要在下午的董事会上要用。
她匆匆吃过饭便赶回了公司。
回到公司，季眠夏还没坐下，迎面就看到走过来的何经理的秘书。她递过来一分绿皮文件，“季眠夏，把这个送到程总办公室，何经理忘掉了这份。”
来到北哲一个月，她还从来没见过经理以上的职员，更别说是被称呼为“程总”的董事长了。
“哦，好的。”季眠夏没走几步又折回来：“请问在几楼？”
“12楼。”秘书头也不抬的回答。
季眠夏跑进电梯，抬手按下了“12”的按纽。
程瑾年随手打开电脑，才坐到转椅上，便传来了敲门声。
“进来。”他闭着眼睛，将头仰靠在椅背上。
“程总。”何经理走了进来，说实话，他自己也总觉得称呼一个比自己小上一伦的孩子做“程总”，实在是显得不伦不类，但对方毕竟是接管了老大位置的董事长，尽管年轻，但实力不容质疑。他将一份文件放到程瑾年的面前，“这是刚刚拿下的合同，还需要程总的最后签字。”
程瑾年直起身，把文件拿过来，粗略的翻看了一遍，确定没有疑义之后便签好字。
何经理拿起文件，准备走出去时，却又突然想起什么，转头对程瑾年说道：“程总，最近新招来的这批兼职业务员，她们的服务态度让客户们很满意。”
“嗯。”略微抬起眼睛，等待对方继续讲下去。
“有个双耳失聪的大学在校生做事很认真卖力，我还在想要不要提升她一下，成为我们的正式员工。”
“……双耳失聪？”程瑾年怔了怔，不过又很快嘲笑自己，哪有这么巧，双耳失聪的人多了去了。虽然他知道，她现在就在这个城市，读哪所大学，甚至知道晴以在哪所医院。
“程总？”
程瑾年回过神，“你看着办就行了。”
半敞的门外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由远至近，在空旷的走廊里，带着隐约的回音，最终停在了办公室的门口。
程瑾年抬起头，平淡默然的视线迎上了那双猛然缩紧的瞳孔。
两人足足相视了有十几秒。
直到何经理打破这诡异的沉寂，“季眠夏？”
季眠夏一慌，手里的文件顿时摔到了地上。她急忙蹲下身去捡，边捡边说：“何经理，张秘书要我把你忘记的文件送上来，送来给……程总……”
程总。程总。程总……季眠夏的脑子一片空白，她的双手在此刻竟也不听控制的颤抖起来，好不容易收拾好的文件又差点散落满地。
“紧张什么啊。”好在何经理急忙拿了过来，朝程瑾年笑道：“程总，就是她。别看她年纪轻轻的，做事很勤奋。”
程瑾年却没有应声，只是单手托住下颚，不停的转动着手里的黑色签字笔。
季眠夏情不自禁泛红的眼眶泄露出太多的情感，她紧低着头，“程总，何经理，我先走了。”
何经理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显然还感到困惑。忍不住喃喃几声：“这小丫头，刚才是什么态度啊，毛毛躁躁，以前还好好的……”
这世界远比想象中的还要小。
程瑾年面无表情的沉默良久，他停住手中的笔杆，抬起头看向还站在面前的何经理，沉静的目光看不出丝毫起伏波澜。
“何经理。”他低喊了声。
“程总？”
“你刚刚说的新来的双耳失聪的兼职业务员，就是她？”
“对。”
程瑾年低回视线，看似在望着桌面上的文件，表情中猜测不出任何端倪，“既然是何经理觉得她有可塑之处，我也有些感兴趣。”
何经理笑了笑，“那程总的意思是？”
“先安排她到我身边做临时助理吧。”程瑾年又补充了一句，“你出面处理一下。”
何经理小小惊讶了一下，虽然说可塑性强，也不至于一步升到助理。但也很识趣没有多说什么，带上门离开了。
办公室里的程瑾年将椅子转到背后的落地窗，望着窗外的高楼良久的出神。
三年了。离开那个小镇的这些日子，竟一晃便从眼前掠了过去。
这三年，说不长，但也不短。长到他曾经以为在那个小镇上的四年时光只是一场虚梦，短到再见到她的时候，她仍然是那个瘦瘦的小女生。
[二]
想来北哲现任年轻董事长程瑾年目前的辉煌，不知是否该用奇迹来形容。
当年北哲创立人万豪先生的继子，亲自赋予重担，继承父业，年纪轻轻便将北哲推向另一个高度，在业内算是一个传奇，好些新闻媒体对他的私生活更是多加打探，更别提公司的年轻女员工。
所以一听闻季眠夏刚刚幸运的去过董事办公室，几个年轻女员工便凑到她身边问东问西。但季眠夏却一直不在状态，回复问题总是半慢拍，她的脑子里至今也一片混乱，加上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关于程瑾年的事情，她更不知该做何反应。
是她迟钝了，自己工作的公司，居然没有弄清楚老板是程瑾年。
三年时光，能改变的有许多。他不是当初那个少年，甚至让她有些陌生。那张脸，那样的身影，可以无限次地与她记忆里的他重合，却在真正面对后，才发现，只有她站在原地，而他已经走了很远。被称呼为“程总”的人显得是那样陌生，似乎与她记忆中的少年毫无重叠之处。
不得不承认，在第一眼看见他时，她内心是无法比拟的激动，险些哭了出来。可是当与他四目相对时，她又害怕的说不出完整的话，全身都不听使唤的颤抖起来，连她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
这三年来……她明明期盼着可以再次见到他，无时无刻都在寻找他的线索。总是会打电话会老家，问父母有无他的消息。可是，他那样平静，就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她，眼里毫无波澜星光。
有人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她不由的一惊，抬起头时看到李肖肖，顿时有种时空错位的感觉。
“怎么了，一直发愣？小心被何经理看见你开小差。”李肖肖端着一杯咖啡，姿态非常高。
季眠夏挤出一抹不太自然的笑容，“没什么，是天气太热了。”
还没等她们两个在这边多说几句，何经理从办公室走出来，巡望一圈，目光锁中季眠夏之后便走了过来。
季眠夏急忙站起身来。
“恭喜啦。”何经理首先这么说道。
“恭喜？”季眠夏不解，李肖肖也困惑的微微蹙眉。
“才来多长时间啊，就荣升董事助理了，眠夏，发达之后也不要忘记我这个曾经关照过你的经理啊。”何经理开玩笑的同时露出了商业化的笑容。
李肖肖诧异的张大了嘴巴，其他听到的员工也不敢置信的睁圆眼睛。只有季眠夏看不出表情，既没有吃惊，也毫无喜悦，她只是向何经理含颚点头，等到他离开之后便迅速的跑去电梯。
一天内第二次按下了“12”楼。
来到了董事办公室前，她心里似乎已经有了准备，但此刻却还是紧张得不可向前再迈一步。半晌之后，她深深的吸气，坚定的抿紧嘴角，敲门进去，落地窗前的转椅上，程瑾年转过脸来望向她。
然而对方很快便将视线移开，按下电话，对在外面的秘书说道：“你怎么回事，什么人都让进来？”
免提中的女秘书连忙道歉：“对不起，程总，刚刚她来过一次，我以为又是送文件……”
程瑾年还想再说些什么，季眠夏立刻打断他：“我说完就会走。”
他没有回应，沉默几秒，按断了电话。
季眠夏吐出长气，因他方才无情的语气，她竟不由的胆怯，终于鼓起勇气后，又不知该叫什么才好，只得哽咽着问了一句：“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程瑾年头也不抬，握住鼠标的手指“啪啪”的点击，专注的凝视着电脑的屏幕。
“何经理刚刚和我说……”季眠夏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才接下去，“你要我当你的助理。”
“只是临时的。”
“……为什么？”她又问了一遍。
程瑾年这次抬起头扫她一眼，目光中没有丝毫久违重逢后的欣喜，反而淡然如水，“你是在以员工的身份向董事提问？你觉得问这种问题，妥当吗？”
季眠夏垂下眼眸，“不，我是在以‘季眠夏’的身份来问‘程瑾年’。”
似乎没想到三年后的她会说出这种略显咄咄逼人的话，程瑾年不由的一怔，尽管没有遗露在表情上。
见他不回话，季眠夏的心里忽然就有某个地方慢慢了陷了下去，不禁脱口而出：“你是因为同情我？”
握住鼠标的手指一顿，他侧眼看她，眉心拧起。
季眠夏也渐渐的冷静下来，然而内心的酸涩依然无法散去，她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三年了，你记得的，就只有这个？”
眼神掠过她耳后的助听器，程瑾年蓦地转开视线，好像三年前的那次意外又重现眼前，他只说：“助理的薪水不错，听说你弟弟的治疗需要不少费用。”
“谢谢。”季眠夏拒绝，“坦白说，在知道你是这家公司的董事时，我的确不能相信。可事实如此，我信与不信并不重要。但是，你突然将我提升为你的临时助理，这一点我很难接受。我只想做一个普通的兼职业务员。钱的问题我会自己想办法，我不会离开这里，我需要钱。不过，我也不想做你的临时助理，希望程总谅解。”
程总，她又叫了他程总。程瑾年望着眼前这个单薄纤弱的女孩，还是几年前那般模样，看似温和的表面，骨子里却有着惊人的倔强。一如过往的记忆，那抹拥有鲜明色彩的身影。
“希望这是你好好考虑之后给我的答案。”良久之后，程瑾年这样回答。
季眠夏转身就走，手落在门柄却许久未转动，半响又回过身，轻声问他：“那次救晴以的人，是你吗？”
过了长长的数秒，程瑾年头也不抬地说：“你认错人了。”
听见门轻轻被合上的声音，程谨年才缓缓地抬起头，这三年来，这个城市给他的，并不是熟悉而亲切的感受，没有重归故地的释然，反而内心难以安定，就像是在做逃犯一般的心理。
他总是想起年少时的她在烟花绽放的夜里，捂着双耳蹲下来，茫然地睁着眼睛，那双眼睛里什么都没有，烟花绽放时印在她的眼眸里，惊起一阵心悸。
用作回来不妥当，应该叫作逃跑。一逃，就是三年。
只是一步便远离了那里，连同她的一切，都刻意假装成从未在他的人生中出现过。他继承了继父的事业，平步青云，他的人生与她彻底失去交点的可能。
只是，他偶尔还是会停在街道上的公用电话亭旁，拨通季家的电话，如果那边传来的是季眠夏的声音，他便会迅速挂断。
直到最后他拼命的阻止自己去打那个毫无意义的电话，去听那个与他再无任何关系的声音。
但是，内心依然有空落落的洞在扩张。
他反复的告诉自己，不需要再去回想，那只不过是几年的时间而已，过去就无所谓了。至于季眠夏，假若有一天他真的能够再遇见她，欠过她的，他都会尽力去补偿。
只是没有想到，会真的再次遇见。
[三]
程瑾年坐在车内，远远的望见季晴以坐在医院操场上的长椅上，有个年轻医生坐在他身侧，两人交谈看起来很愉快。
等到有护士来找年轻医生，对方随同走回医院大楼之后，程瑾年才打开车门走下来，越靠近季晴以的时候，脚步放得越慢。
感觉有阴影逐渐笼罩在自己的头顶，季晴以还以为是陆嘉寞，笑颜逐开的抬起头，然而在看到对方的脸孔时，他脸上的笑意迅速的隐退。
看见季晴以愕然地看着他，程瑾年扯动嘴角一笑：“怎么这种表情，晴以，你不认识我了？”
他的记忆并不混沌，所以怎么会不认得。
只是，就是这样一个他认得的人整整三年不曾谋面，此刻却突然出现在了眼前，让季晴以觉得是自己产生了幻觉。他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依旧有些恍惚的喊了声：“表哥。”
程瑾年在他身边坐下来，盯着他的侧脸打量了一会儿，才说，“你长大不少。”
记得三年前，他还是一个正值发育期的小男孩，如今也俨然蜕变成了典型的南方少年，一脸干净的书卷气。
只是他看自己的眼神，有一些些的陌生，也许记住一个人，对于他还是很难。
如此一想，心里有些怅然。也许时间过得再久一些，会彻底忘记也说不定。
可是季晴以显然没有想这么多，自然不在意程瑾年三年不曾与他们联系，只是轻快的问着：“表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看来他已经不记得前几天发生过的事情，程瑾年的回答有些笼统：“我一直都在这里。”
“那你怎么从来都不看我和我姐？”
“……总是太忙，这不是来看你了。”话到这里顿了几秒，程瑾年突然问：“过得好吗？”
季晴以不算太明白他话里所指，单凭字面意思回答：“还好啊，就是姐为了我的事情很累。不过有陆医生帮忙，还有祁然哥，对了，还有末夕姐。”
听着他完全不熟悉的名字，程瑾年的表情看不出所以然，直到季晴以又语气愉悦的说下去：“表哥，姐一直都很想你。她虽然不说，但我看得出来。”
程瑾年微怔，然后笑：“那你不想吗？”
季晴以大力点头：“想。可我的想，和姐的不一样。我也说不清楚，反正表哥你这么聪明，你懂。”
程瑾年没有再说什么，唇边的笑意若有若无，好像一直不真实的僵在脸上。最后，他望向季晴以，“我今天来看过你的事情，能不能不告诉别人？”
“别人？”季晴以想了想，“是我姐吗？”
程瑾年并未回答，只是说：“就当是我们两人的秘密。”
季晴以有些为难的沉默了片刻，想到程瑾年也许还会再来看他，于是便说了声：“好。”
程瑾年满意地伸手在季晴以的头上拍拍。
就好像多年前，跟在他身后跑的季晴以。
从医院离开后，程瑾年开车回往公司，径直的绕过大厅准备走上电梯。却因听到不远处传来的斥责声而停下了脚步，他退回几步去看，是张秘书在大发雷霆，而被她训斥的那个人，正是季眠夏。
“我交给你复印的这份订单，全部都签错了日期。你在复印之前难道就不会多看一眼给修改过来？把这传给客户，你要他们怎么看我们公司的做事态度？”张秘书脸色难看到极点，手里一沓的复印纸恨不得砸到季眠夏的脸上去。
其他兼职员工也都不关己事的低头干活，生怕被张秘书的怒火波及到。
其中一名平常和季眠夏关系不错的职员忍不住替一直沉默不言的季眠夏说了句话：“张秘书，那份订单是你拿给眠夏的，随便改日期，怕出问题。”
“现在就没出问题了？”张秘书瞪她一眼，“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干活去！”
季眠夏急忙向她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再管她。她低着头，不敢去看张秘书的脸色，“对不起，是我做错了，我下次一定注意。”
张秘书的神情依然乌云密布，话里有话的说：“正常人会做出这么没大脑的事儿？你可真是和别人不一样！”
季眠夏的脸色煞白，她再笨也懂得张秘书话里的意思。
张秘书还待说什么，是程瑾年喊了一声，“张秘书。”
季眠夏抬起头去看，见是程瑾年走了过来，眼神略过她，直接对张秘书说，“我有份报告放在何经理的办公室，你去给我取过来，送到四楼会议室。”
张秘书愣了一下，又看一眼季眠夏，随即笑容可鞠的向程瑾年点头：“是，程总，我这就去。”
等张秘书走开，程瑾年头也不回的对季眠夏说：“你跟我来一下。”
被他看到这样一幕，难免会觉得丢脸。她跟在他身后，程瑾年按下了电梯的12楼，示意她一同进去。
两人在电梯里没有半句言语。
到了董事办公室，程瑾年拿过桌子上的报告给季眠夏，“把这个交给张秘书。”
她露出不解的神色，程瑾年随即又说：“何经理那里没有这份报告，是我记错了。等一下你回去，就把这个给她，说是你找到的，懂吗？”
季眠夏明白了，轻点了点头。她明白，刚刚他是在为她解围。可是她不懂的是，他为什么要帮她？明明那么急切想撇清他和她的关系，如果只是因为愧疚，其实大可不必……
季眠夏转身离开时，又听到程瑾年喊住她的声音。
她回过头去。
程瑾年看着她的眼睛，原本打算说的话忽然就像鱼刺一般卡在了嗓子里。半晌过来，他才重新开口：“没事了，你走吧。”
她刚出门，就听到秘书的声音：“洛小姐，您来啦。”
“瑾哥哥在吗？”声音听起来又清又脆，那一声程瑾歌叫得绵软温柔。
“在，程总在办公室。”
季眠夏停在办公室门口，迎面走来的是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修长的身形，漂亮的脸孔，眉梢与眼角之中流淌出的是有些盛气凌人的傲气。
在看见她的那一瞬间，季眠夏怔住了。
对方却没有太在意站在董事门口的一个小小工作人员，只是点头示意，绕过她，径直的推门而入，紧接着是她的那一句轻快明亮的，“瑾哥哥。”
“洛遥？你怎么来了？”带有些诧异的语气，却比想象中的还要温和。
“今天学校没有课……”她一边说着，顺手把门关上。
季眠夏依旧一脸怔然的站在原地，她不会认错的，那个人三年前那个来镇上找程瑾年的女孩子。
仅仅一面之缘，季眠夏却再也忘不掉。
是因为她的出现，程瑾年才会第一次彻夜不归。是因为她的出现，程瑾年才拼命读书离开小镇，为的是重新回到城市。
现在，他终于还是回到她身边了。
他的努力，他的不告而别，原来都是这样。
季眠夏觉得自己真是蠢透了。
[四]
待季眠夏离开，洛遥似乎随意地问：“她是谁？”
程瑾年倚靠在椅子上整理着桌面上的文件，翻看几页，随口反问：“谁？”
“就是在我之前到你办公室来的那个女孩。”洛遥说着便凑到程瑾年的身边，“我觉得她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她。”
程瑾年明白她说的是季眠夏，翻着文件的手指停顿了几秒。
“公司新来的兼职业务员，都是何经理负责操作的。怎么你认识？”程瑾年站起来把手里的文件放进柜子里。
身后洛遥趁势抱住他的手臂，摇头，“没说认识，就说眼熟而已。”她白皙的手臂环在程瑾年的手臂上，笑眯眯的将眼睛弯成好看的弧状，“不说那个了，你今天晚上有没有时间？”
程瑾年巧妙的推开她的手臂，转身坐下来，“有事找我？”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啊？一起去吃晚饭怎样？我爸说好长时间没见到你了，想见见你。”
洛叔叔，的确好久一段时间没见到了。也不是刻意躲避，只是潜意识里有些抵触。
只是儿时的时候，家里就和洛家接触比较频繁，交往密切。小他一岁的洛遥总是喜欢跟在他后面缠着他不放，一别许多年不见，再次重逢时，她的那点仍旧没有丝毫改变。
而他能够做到的，也只是尽量的去包容她，照顾她，满足她的心愿，就像是弥补对过去的一种自责心理。
程瑾年闭上眼睛，内心平静之后才睁开，看向洛遥略微点点头，“好。”
洛遥开心的笑起来，“那就这么说定了，还是去老地方？我记得你喜欢吃那里的水煮鱼，订在几点比较合适？”
程瑾年淡淡一笑：“你决定吧。”末了又说：“我去给你冲杯咖啡，这层楼的热水器出了点毛病，明天才找人来修，我到楼下去拿给你。”
洛遥点点头，目送程瑾年离开。
她一个人待在诺大的办公室里百无聊赖，四处走来走去，一刻不安定的张望程瑾年的柜子，又怕他发现她乱翻不高兴，就只是透过玻璃窗打量。
坐到程瑾年的办公椅上，她循着落地窗的视野观望了一会儿，转过椅子，好奇的打开了程瑾年挂着一把银制小锁，却忘记锁上的抽屉。
原本只是单纯的好奇，看见抽屉里的东西时，她才渐渐的沉下了脸色。
洛遥拿出摆在里面的像框，盯着其中完好无损的照片。是一个与她有着相似面容的女孩子，温和清秀的面容，挂在唇边的灿烂笑意，面对镜头举起的剪刀手势，还有鼻尖上的奶油。
哦，洛遥眯起眼睛，她想起来了，这是洛薇，也是她的姐姐，是她生日时照下来的。
他竟然还当成宝贝一样的珍藏着。
开门声响起，洛遥立即抬起头，不被他察觉的将照片小心翼翼的放回抽屉，起身时把腿向前一推，抽屉关上。
“这么快？”洛遥跑过去接过咖啡，轻轻抿了一小口，她立刻会意的笑出来，“你亲自冲的吧？”
“嗯，秘书不知道你的口味。”
洛遥握着手中的咖啡笑起来，看吧，洛薇，程瑾年现在已经不是你的了。所以，不要再来搅局了。
这一次，谁都不准来阻碍她。
洛遥离开之后，已经是下午。程瑾年走出办公室，途经走廊的时候，余光瞥见了站在打印机前的季眠夏。
她低着头，正在等待打印表格出来。程瑾年看不见她的表情，长长的发遮住她半边脸，却能看见不经意露出来的戴在耳朵上的助听器。
他有些急速地移开眼神，转身打算离开，谁知却听见季眠夏小小呀了一声。
打印好的纸张已经在季眠夏脚下散成一堆。
季眠夏急忙弯身去捡，她的手指还没碰到，就看到另一只手将表格单拾了起来。
“谢谢……”她话没说完就呆住，似乎没有想到站在面前的人会是程瑾年，眼神有些闪躲。
程瑾年若有若无的打量她一眼，又看着手里拿着的几张表格单，顿了顿，低低的开口：“是要送到我这里来的？”
因为名头是业务调查的统计结果，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他交代一个小时前就该送过来的东西。
她急忙点了点头，“我负责填好最后一项的时间，回到楼下马上就可以整理好……”
本来就是决定要在打印室里填好的，可是打印室偏偏锁上了门，她只好到走廊这边的打印机旁来，整理好回到工作职位上填写，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到程瑾年。
“到我办公室填吧。”他看了一眼手表，必须今天晚上输进电脑里，明天的会议上需要。
不容季眠夏拒绝，程瑾年就转身朝原先的方向走，同时侧过脸点了下头，示意她跟上去。季眠夏抿抿嘴角，只好和他一起走进了董事办公室。
一共是三十张表格单，季眠夏去拿胸前口袋上别着的签字笔，却发现落在了工作用的桌子上。
“先用这个。”程瑾年看出她的想法，随手拿起办公桌上的一支签字笔递给她。
“谢谢……”
季眠夏慌忙接过来，填写表格时，她的脑子都是乱哄哄的，像是一个打死结的毛线球，乱糟糟的，字也写得非常的慢。
“不用紧张。”程瑾年似乎看出她的心思似的，也是，她总是这样小心，却很容易把心思放在脸上。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填好了表格时间，全部整理好，将表格交到他手上，“已经都整理完毕，晚了一些很不好意思。”
他没有应声，转手将表格放到了桌子上。
不知原由的，季眠夏因他的这个看似随便的动作受伤。都已经事过境迁，两人的身份也早就不同过去儿时，她不该再为此难过。
“那……我该走了。”沉默良久，她向前走去。
门被轻声关上，程瑾年这才转头看向她已经消失的方向。目光渐渐的沉下来，她忘记将笔还给他。
[五]
因为频繁的打工使得作息时间有些紊乱，季眠夏在课上总是昏昏沉沉，睡了一节课，再次睁开眼睛时，上大课的教授已经从道德变成了法律，其他选修的同学都走得差不多了，没变的大概也只有教室。
迷迷糊糊的揉着眼睛，就听到同排有一个熟悉的声音渐渐靠近，他小声的一路向同学说着“不好意思，借过，借过”，最终找到了季眠夏，弯下腰坐到了她身边的空座上。
“祁然？”季眠夏看清身边的脸孔，“你什么时候也选了这堂课？”
自从考试结束以来，祁然便不必再为季眠夏补习。加上课业繁重，彼此又都有着各自的事情要忙，两人可以见面的地方只剩下学校。
“我才要问你这句话。”祁然将声音压到最低，“我都来这堂课一个月了，今天才看到我。”
“我都坐在这个位置，是你坐得太靠后了吧？”
“在后面睡觉不会被发现，也就不会被点名了啊。倒是你，干吗总是跑到前面来？”
季眠夏没办法的勾动嘴角，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这样听得清楚一些。”
祁然一愣，随即伸出手用力的拍了几下季眠夏的头：“放心，你困了就睡，有我在呢，我就是你的耳朵。”
季眠夏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和祁然相处十分轻松，不经意的一句话都容易让她觉得温暖。她想这大概就是朋友吧。
只是结果并不是季眠夏睡着，反而是祁然抱住背包趴在桌面上沉沉睡去。距离下课还有十分钟的时候，陆嘉寞打电话过来了。
“喂？”季眠夏低下头，藏到桌子下面，尽可能的压低声音。
“在上课？”陆嘉寞很快便明白过来，也不由自主的小声说道：“那我长话短说。晚上你直接来医院接晴以，我带你们去吃饭，他一直说着要看次电影，我记得你今晚好像没有兼职。”
季眠夏仔细的想了想，“好像是没有……”
“我记得都要比你清楚，你就不能多关心你自己一点？”陆嘉寞无可奈何的失笑，紧接着听到有护士在走廊那边喊他过去的声音，便急忙朝电话说：“那晚上见，或者我去学校接你？”
“我完课之后就会过去。”实在不想再麻烦陆嘉寞开车来接她，而且要是末夕见到了，肯定又会追问到底。
电话挂断，季眠夏从桌子下面抬起身子，看看祁然，他还在睡，还处得挺香。
课还没重新听多大一会儿，手机又传来了震动声。低头一看，是张秘书。
季眠夏不禁一皱眉，脑海里迅速晃过去的一幕遍是前些日子被她当众斥责的景象，心里难免会觉得有些阴影，迟疑半天，才钻到桌子下面接通电话。
“喂。”
“季眠夏，怎么这么半天才接？”张秘书可不会像陆医生那样通情达理善解人意，从电话里传出的声音大得都可以把前排同学吓了一跳。
“我在上课。”季眠夏急忙说道，“请问有什么事？”
“今晚你到公司来，这是为重要客户举行的酒会，这边缺人手，你过来帮忙。”
“可是今天不是我兼职……”
“公司能要你白帮忙？”以为她是担心钱的问题，张秘书冷哼一声，“放心，给你加班费。”
“不是钱的问题，我晚上有其他事情……”
“就这样，五点钟准时过来，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不要因为你个人的私事耽误公司。”对方不由分说的挂断了电话，剩下季眠夏望着手机有些气堵。
已经不是第一次感觉到，这个张秘书明显看她不顺眼。那么多在今天休息的兼职业务员工那么多，可她偏偏就找上自己。
只是季眠夏向来不是习惯抱怨的人，生气归生气，也顶多是自己一个人憋在心里不爽而已。
一下课，祁然倒是醒了，还有些没有睡醒的样子，“都谁啊，不停的打你电话。”
“吵到你了？不好意思。”
“不是。”祁然拎过背包站起身，和季眠夏天一边走出教室一边说：“你晚上有什么安排？”
“打工。“季眠夏闷声吐出一口气。
祁然哦了一声，又说，“晚上我送你？”
季眠夏笑着摇摇头，“不用了，很近，一会儿就到。”
祁然会意的点头，“那，再见。”
本打算要问一下他和末夕之间的事情，可是还没等季眠夏再开口，祁然就已经走远了，马上有其他同学跟他在说话，再去打扰就不好了。
这次就算了，她转过身。
酒会在公司八楼专门的宴会厅举行。
8楼的大厅中挂满了豪华的水晶吊灯，特意将光线调制成适合酒会的晕黄之感，回荡在席间的古典华尔兹，摆放在餐桌上的银制餐具在灯光之下显出格外的贵重。栀子花插在玻璃制的花瓶里，端正的摆在每个长桌的中央。穿着制服的兼职业务员负责为重要的客户与来宾引路安排位置，吩咐外请的服务员端茶送水。
季眠夏穿梭着人群之中为各位来宾引路，她时不时抬手看表，已经过了六点钟，距离和陆嘉寞约好的时间已经晚了一个小时。
这样下去简直没完没了，她只想赶快抽身。
她四处张望，寻找可以放她离开的人选。然而找来找去，第一眼看到的人竟是在和客户寒暄的程瑾年。他穿着正统的西装，站在成堆的成人面孔里，只有他那张年轻的脸孔还有着未脱少年的气质。
季眠夏微垂下双眼，刚想走开，他身边的一位外国客户却看到季眠夏，微笑示意她走过来，虽然不知道要做什么，但还是走过去。
程瑾年却一直脸色淡漠地朝着身边的人，低声交谈说话。
季眠夏的心沉了一下，但还是面色如常地走过去，每一步都极小心翼翼又缓慢。
接过对方礼貌递来的酒，又听到对方用英文说了句“辛苦了”，但因为站到程瑾年的身边而不由分心，导致她握着杯脚的手指一抖，酒杯顺着托盘滑下来，酒水全部都洒到了程瑾年的西装上，接二连三的是摔碎在理石地面上的杯子声响。
大厅里的音乐极大，只有近距离的三五成群的人因突如其来的声音而微微侧目，在程瑾年一脸的笑意之下又都慢慢的转回头去。
“抱歉……”季眠夏急忙掏出口袋里的纸巾想要去擦拭他西装上的脏滞。
“没事，没关系。”程瑾年反手接过她手里的纸巾。
然而这本可以化小的事情却被途经于此的张秘书看到，她平日里本来就看不惯季眠夏，才刚来多长日子，据说就被程总亲自提议升为临时助理，她还不讨好的拒绝。加上上次训斥季眠夏的时候，程总竟然还特意来帮她解围，张秘书不是不明白，但是这次被她撞到，就不想再给季眠夏好看。
张秘书没有什么好脸色，走过去向程瑾年身边的客户寒暄了几句，随后向季眠夏含了含下巴，要她过来。
季眠夏仿佛已经知道事情不好，跟在张秘书身后走向远离酒会外面的大厅，隔着扇门，酒会里的嘈杂声音顿时小了下来。
周围寂静无声，只有张秘书和她两个人。
“季眠夏，你说你这是怎么搞的？好好的让你给来宾引路，介绍公司项目，你跑去客户那边凑什么热闹？”
“……”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知不知道那是程总今天晚上最大的客户之一，万一有个什么不好的印象，你打算怎么办？”
虽然旁边没什么人，但她还是觉得自己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内心忍不住的尴尬，小声嗫嚅一句：“我是不小心，下次会注意……”
“还有下次啊？你能不能认真一点做事？你这个样子的就该炒掉你，有多少人争着抢着要做这份兼职，你不爱干就走人，没人强留你的。”
季眠夏彻底不敢说话了。
张秘书一抬头看见程瑾年正抬头四处张望，就不再多说，回大厅前丢下一句，“你好自为之吧。”
季眠夏靠着玻璃站着，想等头脑好好冷静再进去。身后的门却被会轻轻推开，她抬头一看，便愣住了。
程瑾年似乎也有点小小的愣怔，就这样站在门口，没有进来的意思，手还扶着门把。
半响了，才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季眠夏直愣愣地看向他，下意识地摇摇头。一时弄不懂他这句话的意思，是问有没有被张秘书训斥还是别的。
程瑾年得到回答，脸上表情略微放松，回头看了一下酒会，才掉头说，“今天晚上你先回去吧。”
“可是……”
程瑾年指指她的衣服。
她低头一看，白色的工作服上刚刚被泼上了茶渍，显得很难看而突愕。
这样子也确实不好再呆在酒会，所以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
程瑾年本来转身走的，却听到谢谢两字时转过身，看她一眼，想说什么，却只吐出，“不用谢。”
然后转身就走了。
隔着玻璃，看着他坚毅的背影迅速融入一堆陌生人中间，这样隔着玻璃，这样遥远，始终看不清楚。
她的身后是万丈黑暗，而他站在光里，始终在她遥不可及的地方。
季眠夏回洗衣间换上自己的衣服就出了公司，边从包里摸手机，想打电话给陆嘉寞，边用另一只手擦掉眼泪。
可刚刚走出大门就看到了停在不远处停车场的车子。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看到车上的人推门而下，喊了她一声：“眠夏。”
是陆嘉寞。
见到季眠夏有些红的眼睛，以及表情，他怔然下，然后拉开车门说，“上车吧。”
这就是陆嘉寞，不会问得太多，以最妥当的方式保护她少得可怜的骄傲与自尊。
坐在陆嘉寞的车上，她断断续续的哭了好一阵，而陆嘉寞也只是沉默不语。等到她冷静下来，才注意到已经过了很长时间，眼睛红肿的望向身旁，不忘抽搭着问一句：“陆、陆医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陆嘉寞想笑，她的心情已经糟糕到哭个不停的程度了，竟然还有心思来问这种小事。勉强咧了一下嘴角，始终都笑不出来，看她难过，他怎么笑得出来。
“等到五点多也没见你过来，我就先把晴以送回家了。又去你学校，听说你有兼职先走了，我就开车到你现在打工的这家公司。”只是没想到的是，公司正在办酒会，没有请柬的人不能入内，他就只好在楼下等她下来。
“对不起，来不及给你打电话……临时加班……”季眠夏终于恢复平静，时不时的吸吸鼻子。
陆嘉寞没接话，只是拍了拍季眠夏的背部，仿佛在说没事。末了，他才缓缓开口：“如果这份工作做得不开心，不如考虑换一份。”
季眠夏愣了一下，随即低下头去闷声说：“好的兼职工作太难找。”老实说，现在北哲的待遇还是不错的，她也不想轻易就这么放弃。
陆嘉寞看她一眼，笑了下，“如果不介意，我可以帮你留意一下。”
季眠夏再度愣怔，反应过来慌忙摆手，表情又急又慌，“没事的，没事的，麻烦你够多了，不能再……”
陆嘉寞轻轻地打断她的话头，“能帮上你，我高兴都来不及，哪有麻烦？”不等她说话，便发动车子，边说，“我们不要让晴以等久了，先去大吃一顿。”
[六]
在学校和宁末夕吃饭的时候，宁末夕听说那晚的事情之后，简直抓狂，她在那里上班的时候，张秘书就老是为难季眠夏，直哼哼，还要重返北哲，保护季眠夏。
季眠夏一筷子敲过去，白她一眼，“保护什么呀，我懂得保护自己的。算了，怪我倒霉。”
宁末夕很不屑，“倒霉也不能让她便宜，她怎么就挑你刺儿呢，自从上次你要被提升临时助理后，她就更看你不顺眼了，嫉妒！”
季眠夏笑笑，“我没事。以后会多注意。”
“你就是一只小绵羊，还是一只待宰的。什么时候像我这样强悍，倒霉的就是他张秘书。”
季眠夏想了想，有朝一日，她骑在张秘书头顶的样子，想了半天，实在想像不出来。
宁末夕瞄她一眼，继续说道，“不过你可以考虑一下你家陆医生的说法，他人脉广，帮你找份工作，一定不是难事。”
“他已经帮了我很多了，我不想再麻烦他。”说了半天，季眠夏察觉不对劲，问，“什么叫我家陆医生啊，宁末夕。”
宁末夕端着盘着就跑。
最后季眠夏还是没有换掉工作，不管归于职场或是以后的职场，都是一种好的锻炼，哪能因为别人的为难就弃了份工作呢？再说，让别人影响自己的生活状态，那是从小就不允许的。
这样一想，心底也开朗了许多。
第二天又重新整顿去公司了，抬起头时边看到了迎面朝公司大门的身影。
简单的T恤与休闲裤，肩膀上还挎着耐克的背包，俨然一副刚从校园回来的学生模样。
大概是他的这身装扮，让她忽然有种时空错位的感觉。好像时光又突然晃回来到了三年前，在多雨的小镇上，他还是那个高傲沉默的少年，一瞥一笑之间都没有丝毫的改变。
她怔怔地站在那里，然后突然转身就逃到旁边柱子后面，这一点后来被宁末夕嘲笑了无数次，嘲笑她胆小，懦弱。
可她从小就是这样，总是在他背后默默地看着他，这样看着就好了。
倒是程瑾年在推开玻璃门时，窥到身后柱子后面伸出来的脑袋，愣了一愣，唇角都弯了。
季眠夏收回脑袋，靠着微凉的柱子好一会，怎么见着他，就想逃，可是怎么都逃不远。
然后才直起身子准备从后门进公司，却不想突然被人拉住手腕。
上了两节课之后，洛遥离开学校，到了程瑾年的办公室里等他回来。路上也曾打了几通电话给他，没人接。后来才发现他又把手机忘在了办公室里，她坐在转椅上查看他手机里的通话记录和短信内容，发现有陌生女人的短信就二话不说的删除，再到发件箱里去看，见程瑾年没有写过任何回信之后，她才满意的笑了笑。
只是在电话号码中，她忽然发现了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名字。
季眠夏。
洛遥皱起眉，除了自己以外，程瑾年很少这样连名带姓的把一个电话号码输入自己的手机里，尤其是女人。正当她为此不解时，眼睛不自觉的瞥向窗外，却再也挪不开视线。
她眯着双眼，走向落地窗盯着楼下看。
距离太远，楼层又高，洛遥只能隐约按照轮廓分辨出来，那是程瑾年，与一个女人。
看不清脸，但是可以清楚地看到，程瑾年在那一刹那拉住了那个女人。
洛遥蓦地睁大了眼睛，双手也不受控制的按在了玻璃窗上。
洛遥从来没有见过程瑾年这样的举动，三年来，她从他回到这里的来的那一天开始便寸步不离的跟在他身边，守着他，陪着他，从来没有见过他过于明显的情绪，有些时候洛遥只是告诉自己，他只是还在对洛薇抱有一丝留恋而已，不要勉强他，慢慢来，总有一天他会忘记洛薇，他会接受自己。
可是这些年来，他一次都没有主动拉过她的手，如果不是她自己凑上去，他一直都是被动的那一方。
他离开的那四年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遇见了谁，他从未对她提起一个字。她知道的，只有他越发淡漠的性情，以及他如止水般的心。
然而，那个人是谁？
洛遥再也忍不住，她转身跑出办公室，快步冲进电梯里，电梯门一开，便迫不及待的走出公司大门。
季眠夏有些发傻，愣愣地看着程瑾年，又看看他拉住自己手腕的手，紧张得声音都打了结，“程……程…”
程总还没叫出来，程瑾年便沉声说，“不许叫程总。”
季眠夏张着嘴，随即干干地笑了笑，良久才吐出两个字，“表哥。”
程瑾年似乎笑了下，又说，“我听说张秘书经常为难你，你有没有考虑换一份工作，我可以帮你安排。”明明有别的话说，脱口而出的却是这句无关紧要的话，明明想问，这几年你过得好不好？有什么能够自己帮得上忙的。
这是第二个人让她考虑换份工作了。她心里有些失笑，她知道的是陆医生关心自己才会提出换工作，那么程瑾年呢，那句，我可以帮你安排，语气听着怎么都是那种，为了弥补什么，所以你需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的那种信号。
她实实在在不需要这种可怜啊。
她略微挣扎了下，手心从程瑾年手里退出来，人也跟着退后一步，声音干涩，刚想说什么，却被一个清亮的女声打断，“瑾哥哥。”
洛遥走过来，站到程瑾年身边。
程瑾年多少有些诧异：“洛遥？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刚刚才过来，看到你在楼下，心里还奇怪呢。”洛遥落在季眠夏脸上的目光不算友好，接下来的一句话就变得顺理成章，“她是谁？”
程瑾年刚想开口，是季眠夏抢先说道，“你好，我是北哲公司的兼职业务员。”
程瑾年讶然地看她一眼，但什么也没有说。
“我当然知道你是北哲的。”洛遥打断她。
“洛遥。”程瑾年眉头一皱，不满她咄咄逼人的语气。
洛遥只是朝他笑了笑，全不在意的继续问，“我只是想问问你的名字。”
“……季眠夏。”
洛遥怔住，心底什么滋味都有，顿时搅得天翻地复的。
打量了一番季眠夏，强忍着不让自己的脸色变的难看。她挤出笑容，拉过程瑾年的手：“我们先上去吧。”
程瑾年最后看了一眼季眠夏，便同洛遥转身离开。
乘上电梯之后，洛遥才缓慢的放开了一直紧挽着的程瑾年的手臂。她目不斜视的盯着电梯的楼层显示，问：“你和她早就认识，是不是？”
程瑾年沉默了一下，点头，“认识。”
“你骗我，上次明明说不认识。”心高气傲的洛遥无法忍受他的搪塞，转头盯住他，“如果不是我在你的手机里看到她的电话号码，如果不是恰巧撞见你拉住她……”
程瑾年侧首看她，微微拧起眉心，“你又翻看我的电话？”
“从前你都不管，怎么这次就担心了吗？”
“洛遥，我不喜欢你这样。”
“你不告诉我是不是？”洛遥一改往日的笑脸，沉下脸色，“好，那我自己去查。”
程瑾年被激怒，他的语气听上去也渗满凉意，“洛遥，你最好不要去做多余的事情。”
这一句话彻底让洛遥心里的平衡失调，她生气的转过头，泪水流下来，“你干吗对我说狠话？程瑾年，你怎么能这样？你忘记洛薇的事情了吗？你就为了一个区区的兼职业务员对我发火，你对得起我姐吗！”
“洛遥！”程瑾年的脸色有一丝的苍白。
“我就是不喜欢你和别的女生眉来眼去，我不喜欢你的电话有其他女生的名字！”洛遥情绪有些失控，“洛薇也一定不会喜欢！她如果还在，也不会想要看到！”
程瑾年因她的话而变得脸色难看，“别用这种说法来提洛薇，这种问题根本就没有意义。”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听到他冷漠的回答，洛遥的哭腔逐渐变得薄弱，她将脸埋进手掌里呜咽起来，“你不认同我也就算了，可你连洛薇的想法都否决，你是不是因为她……都是她出现，你才变成这样……”
程瑾年被她的话逼得无可奈何，他思绪纷杂，只觉得心里翻江倒海的一片乱。沉默了许久，他才缓缓地地说，“我和她真的没什么，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敢保证以后也不会？”洛遥顺势问道。
程瑾年迟疑片刻，喉咙哽咽一声，仿佛是挣扎般的回应：“……我保证。”
洛遥埋下头，伸出手用力的环住了他的腰。
季眠夏坐在位置上工作，她想起程瑾年同洛遥头也不回的离开，一如多年前的那般景象。每次他离开，都可以头也不回。
这么多年，都不曾改变。
共处四年的时光，仍然不足以令他回过头来看她一眼；分离过后的三年，再次相见也依旧是多年前的悲寞淡然。是不是她的脑子太笨，找不到将回忆忘掉一些的方法。但是回想他已经成了她生命中的一种习惯，好比吃饭时要咀嚼，口渴时要喝水一般。
谁离开谁都可以活。
但总有那么一个人，始终都无法替代。
可悲的是有些话尚且不能说出口，一旦说出，便成再也推卸不掉的爱。
程瑾年，你于我，就是这样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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