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海涅《罗雷莱》
[一]
季晴以会再次见到自己喜欢的女生,他根本没有想到,会是在一所精神失常的心理治疗院。
那是因为季眠夏在医院里陪着一直昏迷不醒的陆嘉寞,而他一个人到医院外面闲逛,无意间就发现了有一名年过半百的男人推着轮椅上的女生朝不远处的治疗院走去。那个女生乌黑的长发垂在胸前,脸色苍白,穿着蓝白相间的条纹病服,手里面还紧紧的抱着一个熊布偶,眼睛直直的盯着前方,一动不动。
季晴以认出了她,他感到吃惊,从没想过会在这种地方重遇。而她的状况看上去也与之前的反差极大,就仿佛换了一个人。
没有了生气,没有了明朗,像是一个丢了魂的假人。
第一次相遇,是小镇上,他替她带路。第二次是在他家门口,她的样子这么疯狂,想伤害他的姐姐。
第三次,居然是医院。
中年男人将轮椅停到治疗院前的草地上,大概是想让她晒晒阳光。季晴以迟疑着走了过去,走到她的面前,说:“你还记得我吗?”
他一直都记得她。
女生看也没有看他,倒是中年男人拍拍她的肩膀,说:“洛遥,是你的朋友?”随后又对季晴以不好意思的笑笑:“抱歉啊,她现在身体不大好,不能和你打招呼了。”
原来她叫做洛遥,终于得知了她的名字,可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她变成了这个样子?
季晴以还想再说些什么,却是洛遥突然抬头看向他,又惊又喜的睁大眼睛说:“瑾年哥哥?你怎么才来找我啊,我一直都在等着你,你又去看我姐了是不是?”
中年男人叹了口气,以为季晴以和女儿是朋友,就代替神志不清的洛遥回答,说:“瑾年和她们姐妹俩从小一起长大,她们都喜欢他……”讲不下去,到了这里就哽咽。
洛遥一个劲儿的在轮椅上叫着季晴以“程瑾年程瑾年”,中年男人只好将她推进治疗院里面,回头又对季晴以说了一句:“要是有空的话就常来看看洛遥,她性格傲,除了你之外,可能就没什么朋友了。”
季晴以点了点头,一直看着他将洛遥推进去。坐在轮椅上的洛遥还时不时的回过头来张望他,一脸的不安与期待,好像希望他可以再来看她一样。
原来她和程瑾年之间也发生过许许多多的事情,只是季晴以从来都不知道而已。而洛遥又是希望谁来看望她呢?是他,还是真正的程瑾年?
如果是真正的程瑾年,他现在,恐怕也没有时间与心思来看她吧。季晴以不知为何感到了莫名的悲伤,更不知这悲伤是为了洛遥,还是为了他自己。
季眠夏回到医院,径直的走向陆嘉寞的病房。
她像往常那样推开房门,刚刚踏进去一步,便愣在原地再也前进不了。空无一人的病房,床铺上已经没有了陆嘉寞的身影,病服被整整齐齐的叠好,摆放在枕边。
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陆嘉寞不在?
季眠夏整个人恍惚的走到床边,愣愣的注视着空荡荡的病床。
难道,是他醒过来了吗?!
猛然间想到这一点的季眠夏的脑子一阵发热,她刚想要冲出去询问医生,却无意中打翻了矮柜上的水杯。杯子摔碎在地上,连同一封压在杯下的信也掉了下来。
季眠夏急忙捡起来打开看,信里的字迹她并不认识,但是在看见那些刺痛她双眸的字眼时,她意识到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季眠夏小姐:
首先要向你说声对不起,没有告诉你就为嘉莫办理了转院。当你回到空无一人的病房时,或许会感到不安迷茫,所以身为嘉莫父亲和母亲的我们才写了这封信给你。
我们不打算将嘉莫转院的地址告诉你,也请你不要再等嘉莫了,这些日子里,多谢你照顾他,呵护他,你是个好姑娘好孩子,你已经为嘉莫付出了够多,今后的日子,我们不能再让你的青春白白浪费,请你过自己的生活吧。
有你曾经的悉心照料,我们相信嘉莫很快就可以苏醒。到那个时候,我们一定会想办法来通知你。
最后,愿你坚强的走下去。
手里的信纸飘落到了地上,季眠夏伸手撑住沉重而疼痛的额头,嘴角紧紧的抿成一条线。
陆嘉寞转院了……被他的父母接到了她再也找不到的地方。她只是想要用一生来偿还亏欠他的……她亏欠他的那么多,现在,又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够还的清?
这时,站在门外的季晴以走了进来,他面露难色的望着瘫软在地面的季眠夏,迟疑了半天,才缓缓叫了声:“姐……”
季眠夏怔怔的抬起头去看,眼泪蓦地便涌了出来。
晴以走过来,握住她的手,“姐姐,你喜欢表哥的是不是?”
她咬着唇不说话。
晴以又说,“姐,不要再错过了。”
不要再错过了,不要再放手了。
[二]
祁家成为了让妻子满足见一次亲生女儿的心愿,便将季眠夏邀请到家中吃晚饭。席间,祁太太仔细的打量着季眠夏的脸,端详她的眉眼,看了又看。
这么多年来,她终于见到了自己的亲生骨肉,看着她脖子上戴着的“祁”字项链,祁太太也就无其他多求了。
只要季眠夏可以好好的,健康的生活下去,她就安心了。
祁然还是去了美国,在那边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只是季眠夏知道,无论相隔多远,这都不能改变他们是兄妹的关系。
何况祁然现在总是打国际长途给她,让她轻松不少。
晚饭过后,小保姆开始收拾桌子。季眠夏同祁家夫妻聊了很久,问了许多关于她在小镇上的事情,她很乐意跟他们分享,因为必竟他们也有权力知道。
吃完晚饭,季眠夏和祁家成坐在家里的阳台喝茶,祁母因为身体不好便早早去休息了。
祁家成说,“听祁然说,你跟程直到八点钟左右才在祁太太不舍的挽留之下离开。
这个城市的夜晚是很美的,高楼大厦,灯光明亮,恍若盛开在极夜的月光。
她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走得越来越慢,她伸出双手,摘掉了耳朵上的助听器。她想要听到周围的声音,可是没有了助听器的她,就仿佛走在一片真空里。
身边的人都在笑着,说着,甜言蜜语着。
可以听得到的情话,可以听得到的温暖。
恍恍惚惚间,似乎听到了遥远时空里。
你喜欢我吗?
我说我喜欢你。
那么遥远。
程瑾年隔着马路,远远地看见她,周遭的灯火那么温暖,她走得那样慢。他看见她拿下了助听器,握在手心里。
望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一刻,他大声喊她的名字,如果她可以听得到的话,如果她能够回头的话。
程瑾年抬起头紧紧的盯着前方的她,然后便叫出那一声他多么想,多么想喊的名字——
季眠夏!
季眠夏!
季眠夏!
这个名字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深深的驻扎在了他的心底,或许是从十四那年的初次相遇,又或者是十八岁后来的三年之别的重逢,但那些空白的时间段落并未让他忘记过,所以现在,当他高喊着她的名字时,是以一种赌博般的心理,不安,迷茫,心如刀割。
可是她没有停下来,没有回头。他低下头,自嘲地笑了一下,她怎么可能听得到,即便是戴了助听器,隔着这车流人海,他的声音根本不够抵达到她那里啊。
当他近乎绝望的重新抬起头时,顿时惊住,因为季眠夏已经转过了头来,正站在原地以一种困惑而又惊讶的眼神看着他。
十四岁,他对她说,听话,我不会惹事的,真的,你放心回去。
十五岁,他对她说,不就是耗子吗,你这么大个人还怕它!你窝囊不窝囊!
十六岁,他对她说,你就不能减减肥吗,骑车载你一次,车链子都差点断掉,修起来多费事。
十七岁,他对她说,这里又没大学,总有一天你也要离开这里去读大学,不可能一辈子做观天的井底之蛙待在这种小地方。
十八岁,他对她说,季眠夏,你怎么样?!
最终,到了现在的二十一岁,他们两个人隔着万潮人海,遥遥对望。
然后,他朝她走过去,坚定的,永不放手的。这一次,她没有逃,站在那里,无论那是世界的尽头,或是无声的黑暗,她都不会再逃走。
是谁说过的年华已逝?是谁担心枉费这思念?
沧海桑田,再次的相见。
除了一生相爱,我们别无选择。
尾声
【声音】
不要哭泣。
我会陪你在这里,直到你可以真心微笑为止。
【海豚】
你知道么?
这世界上有许多重要的事情与你所想非异。所有的人都认为海豚只能够生活在海里,然而流浪在森林中的海豚,缺少了海洋的味道与大片的水域,是否会慢慢的死去?
可惜森林里有海豚的挚爱,他不舍离去。
如果剪掉稽和尾巴,海豚是不是也可以永远留在森林?
阳光充足的草地,树木繁茂,陪伴在海豚身边的人会用温柔的语言来抹掉他的悲伤,时间缓慢流淌,海豚放弃了过往,学会了在心底轻声快乐的哼唱。
不管分开多少次,奇迹总会出现。纵使他离开森林,就如同被回忆中的柔软牵引,海豚总是会同那片森林重逢。在他难过的时候,在他失落的时候,总会有双温暖的手来安慰他,对他讲——
我会一直等你回来。
【森林与海洋】
来到了森林,海豚不会再游泳,却可以奔跑。海豚不会再跳跃,却可以舞蹈。
盛开在海底的那朵蔷薇因海豚的离去而开始凋零,她希望海豚重新回来对她悉心照料,只是海豚摇着头。
他告诉蔷薇,他爱上了森林,那里才是他真正的海洋。
【夏不眠】
花朵绽放,森林的夏夜永不闭眼。
我不知道是否可以与你执手偕老,我也不清楚最后会否是流水无情,淹没落花心意。
我只明白一件事,如果死亡在明天就会到来,那么现在,我一定要拼命完成心愿。
为了你而长大。
为了你而坚强。
从此让星的声音来铭记我们彼此的不离,与不弃。
【祝你幸福】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宇宙之中,有一座住满了海豚的森林。
那里是离开了大海,失去了尾巴的海豚的容纳之处。
没有稽,无法游泳,被海洋所遗弃的海豚们,在那座森林里寻觅着能够治愈彼此伤痛的同类。
当我找到你的时候,我曾以为我走上了一场崭新的旅途。
可最后却发现,这旅途人潮拥挤,过去的,现在的,那些人都重新出现在你的生命里,期盼得到你给予的希望。
所以,我终于明白,你的爱早在多年前就已付出给了另外一个人。而我,能够在你的旅途里出现过,就已经令我心满意足。
不管结局如何,不管是谁在前方等你,不管你还能否记得我。
我想我已经找回了我的稽和尾巴,我离开了你的海豚之森,但我仍会感谢,你让我经历了一场不眠的夏。
眠夏,愿你幸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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