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说那一天晚上，已经半夜十二点多钟了，沈师傅还在“皇苑”舞厅门口“兜生意”。只见一男一女正向他的车走来，借着舞厅门前的霓虹灯光，沈师傅打量着眼前这对男女。那男的一看便知是个款爷，脸胖得像个把朝上的鸭梨，油光光的头发整齐地向后拢着，下巴连着颈脖，腹部明显地凸出，就像怀孕六个月的女人。他抬手吸烟时，有两道刺眼的亮光闪过，走近后，沈师傅看到那是两枚大得惊人的钻戒。相比之下，那女人就朴素多了，一袭天蓝色风衣，脖领处露着淡黄色的毛衣领，浑身上下竟找不出一点儿金货。更奇怪的是，她脸上没有一丁点儿的涂抹，眉宇间那一抹似有似无的淡淡的忧郁，反倒衬托出一种脱俗不凡的气质。沈师傅开了三年的出租，见多了那些大款身边的女人，这种打扮这种气质的女人，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不由在心底为她叹息：咋就跟了这么个俗货！
那胖子走到沈师傅的车边，拉开车门，让那女人先上车，然后像塞麻袋似的把自己塞了进去。“去‘东苑！’”胖子没头没尾地朝沈师傅掷过三个字。沈师傅知道东苑是新开发的别墅群，在郊外的沙湖边上，住那里的人都是些腰缠万贯的款爷、腕儿。车上公路，沈师傅缓缓加速。这时候，沙湖的这条路上根本没有行人，就连车辆都很少，沈师傅把车速提到90码。
沈师傅一心一意地开车，不过通过车上的后视镜，那对男女的动静他还是觉察到了。胖子不止一次地把肥厚的嘴唇向那女人脸上贴去，但都被那女人推开了，胖子也不恼，依旧笑嘻嘻地涎着脸。倒是那女人，反而一脸的不自在。
一会儿，只听胖子开口了：“阿盈，别这么紧张，别墅里只有两个佣人，我从不让我那黄脸婆去那儿。”
那女人一直不开口。胖子又说话了：“怎么，想你那穷鬼丈夫？那个无用蛋算什么东西，在那个半死不活的破厂跑供销，一个月的工资还没我下一次饭店给的小费多。”
“别骂他，”女人开口了，“他是个好人。”胖子呷呷一笑：“好人是好人，可惜呀，没钱，连儿子上个重点中学都负担不起。”
“别说了。”那女人声音大了，口气明显带着气愤和悲凉。沈师傅不由在心中骂了句：“活该！”
胖子一本正经地说：“阿盈，我告诉你，这年头，就兴一个‘钱’字，这年头，谁不盯着钱看！就说开车这小子吧，深更半夜不在家里搂老婆，为啥？还不是一个‘钱’字！”
这家伙，居然损到沈师傅的头上来了，沈师傅就像吞了一只苍蝇那样恶心，但沈师傅依旧忍着，提高了车速，只想快快把他们送走。
只听那胖子还在滔滔不绝，只是那女的态度很冷淡。胖子一笑，说：“你怎么还是老脾气？想当年，你就是这样不管我的苦苦追求，嫁给了那个穷小子。要知道，我是多么喜欢你呀，尽管晚了十二年，可我还是像以前一样爱你。”
嘿嘿，这对男女，一定是十二年前，这女人曾经拒绝胖子而嫁给了穷小子，并且有了儿子。现在儿子长大了，要进中学了，她家的经济一定很拮据，而胖子这几年财运亨通，所以她为了儿子，求到了胖子头上。这胖子竟乘人之危，真不是个好东西！
沈师傅不由为那女人叹息：一个贫穷而又望子成龙心切的母亲，她自己可以忍受贫穷，却不忍心贫穷断送儿子的前程。沈师傅开始可怜这个女人，同时也想起自己的妻子，一个一年前曾经让他伤心过的女人，她现在已经离沈师傅而去，走的时候，什么原因也没说。沈师傅对那胖子厌恶到了极点，他对自己说：“不能让这家伙太得意了。”
那胖子又开口催沈师傅：“喂，开快点！”沈师傅咬咬牙，狠狠地把脚闸踩了下去，只听“吱——”刹车片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车子猛地停了下来。沈师傅轻轻说了一句：“请你们下车。”
这时，车离东苑实际上还有两公里，黑咕隆咚的。沈师傅正是要在这里治治这个家伙，他已经不在乎挣钱不挣钱了。沈师傅跳下车，拉开后面的车门，对胖子说：“下车，我不想拉你们了，你不是有钱吗？坐你的钱回家吧！”
胖子见沈师傅不像开玩笑，有点慌了，口气软了下来：“师傅，别开玩笑了，刚才我说了几句冒犯你的话，千万别往心里去，到了‘东苑’，我加倍付你的钱。”
沈师傅大吼一声：“少提你那臭钱。下车！”他这一吼，胖子一点威风也没有了，只好乖乖地下车，那女人也跟了下来。看到胖子灰溜溜的样子，沈师傅感到一种报复的快意，这样做可能与职业要求不符，但他无法容忍这种人坐在他的车里胡作非为。
沈师傅重又坐回车里。车子启动的时候，不经意间与那女人的目光相遇，沈师傅不由心里一动。他探出头来，对那女人说：“这位女士，我想劝你一句。”那女人把头低了下去。胖子一拉她的手，说：“别听他的，咱们走。”那女人却甩开了他。
沈师傅笑了，说：“这位女士，恕我直言，今晚你做了一笔十分亏本的生意。你要知道，如果今晚你跟他去了某个地方，不管出于何种目的，你就已经伤害了你的丈夫。如果你的丈夫是深爱你的，那么你对他的这种伤害就更深……”
“住口，”胖子在一边急了，“不用你多管闲事。”
“多管闲事的是你，我跟这位女士说话，干你屁事？请你不要随便打断我的话，否则别怪我不客气！”沈师傅边说边用力拍了下车门。他知道，在金钱不起作用的地方，这种人的胆子最小。果然，胖子不再说话了。
沈师傅继续对那女人说：“就算你丈夫不知道你今夜所为，可是如果你还有良知的话，以后你在你丈夫面前就会永远有一种愧疚感，这个家伙加在你身上的耻辱，你一辈子都抹不掉。”
胖子沉不住气了，一拉女人的手，说：“阿盈，别理他，这种话谁不会说？”女人再一次甩了他的手。胖子急了：“你……难道你不想让儿子进重点了？”
“你不要乘人之危！”沈师傅狠狠瞪了他一眼，又转向这个女人：“这位女士，你觉得用这种方式为你儿子换一个进重点的机会值得吗？如果你儿子知道他这个机会是以母亲受辱为代价换来的，那么他会是一种什么心情……”
“别说了！”女人“呜呜”地哭了起来。胖子手足无措，只知道说：“阿盈，我有的是钱，放心，不上重点中学，就是上贵族学校，我也出得起。”这家伙，除了钱，不会有什么好主意。沈师傅“刷”地推开车门，对那女人说：“这位女士，我们不是贵族，就不要奢望贵族享受，凭自己的本事清清白白过一生也不错。现在，我等你十秒钟，如果你上我的车，我会帮你回到你那个可能还亮着灯光的家；如果你想和他同走这一段黑路，那也请便。”
胖子急了：“阿盈，别走，看，你儿子读书的钱我都带来了，这些都是你的。”他一下子打开手提包，借着月光，沈师傅看见里面有成叠的钞票，他不由哈哈大笑，笑声在夜色中远远地传开。这种时候，居然还赤裸裸地卖弄金钱，真是个十足的笨蛋！那女人毫不犹豫地上了沈师傅的车。
沈师傅大叫一声“OK”，边发动引擎，边把头伸出窗外，痛痛快快地对孤零零的胖子说：“告诉你，这条路上闹鬼，让你的钱和你一起见鬼去吧！”
胖子一副哭腔：“别走呀……”
沈师傅才不理他哩，轿车转了个身，轻快地向市区驶去。
车上，那女人一个劲儿说感激的话，可沈师傅的思绪却早已飞开去，他心中翻来覆去只想着一个人，那就是他的前妻。当那女人下车又向沈师傅连声道谢时，沈师傅只喃喃说了一句：“为什么我老婆跟人跑的时候，就没有碰上我这样爱管闲事的人呢？”
女人一愣，一双眼睛瞪得溜圆。
（孙尊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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