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身-红颜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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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一个削瘦得如同铅笔的男人,恰巧这种削瘦能有力度地将女人戳穿。他的工作也许与文字有关,也许与文字无关。但是他一定要戴着眼镜。眼镜不是用来帮助他看清世界,而是方便他随时能藏匿自己的视线。

    我想我与这个男人有某种缘份。

    当我被潮湿的梦惊醒时,从脑中蹦出的第一个字便是“S”。

    我像修行瑜珈一样专心冥想,我以为有种电波可以将我的呼唤通传。

    我和他在一起。

    我这样说,你们不会相信。

    但是,我可以描绘给你们看——

    空姐露出不耐烦的笑容,希望她快点出舱。她那样年轻,动作却那样迟缓。她拖着行李箱,红着脸专心地用一根手指在手机上按键。她在写短消息,内容是:我到了,但是我不敢出去。

    有机场保安从她身边经过,好奇地看了她一脸,她的脸更红了,仿佛以为人人都知道她的秘密,人人都与她一样不安。手机发出蛐蛐的鸣叫,告诉她有短消息到。她蹲在安全通道上,用手捂住自己的脸,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去看短消息“快出来,我在等你。”

    好吧,都已经到这里了,躲有什么用?就算想换一班飞机坐回家,也得先进了大厅。她安慰自己,鼓足勇气拎着拉杆行李箱向前走。她的黑大衣被行走带来的风吹开,粉色的毛衣艳的刺眼。她以为她是走在T型台上,机场玻璃窗前所有接机的人都向她看。她在意的不是那样多束目光,她只为一束目光不自在,而她甚至不敢四下看。

    她站在热闹的人来人往中,低着头,脸上的红还没有散尽。接她的人不在人群中,可是,她没胆量抬起头寻找。那就站着吧,像一座导航灯,有心的船只会看见。

    有一只手拉起了她的接杆箱。另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凉丝丝,那样柔软。她惊了一下,将手里握着的手机放在他手,感觉不妥,又红着脸去拿。他冲着她笑了。他不是她以为的样子,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最重要的是,他是S。

    他说:“你的侧面很好看?!”

    她把握不住他的语气,因为以前有人夸过她侧面漂亮,便匆匆回答:“唔,有人这样说过。”

    他又笑了一下:“我是说,你为何不肯给我正面?”

    他多坏啊。明知道侧脸只是为了掩饰心跳与不安。她终于扭过身子,将自己的正面给他看,同时用眼睛去拷贝他的正面……

    手机在枕头下嗡嗡地震动。

    我接通,听到方重山那边快乐的声音:“早安。”

    “你起的真早。”恍惚中,我还以为自己在家里,转眼看到MAY睡在另一张床上,才反应过来。

    “你才走了两天,我怎么会感觉像两年一样长?”他的真诚从几千公里外钻进我心里,我笑了起来:“平时一周不见面也不见你这样说。”

    “不一样啊,现在,你在外地,想想你们两个女人独行我就担心,要不要再派个男人去帮助你?”他也只是这样说说,他节目组那十几人,每个人都忙得像陀螺,被工作的鞭子抽得滴溜溜乱转:“估计还得多久?”

    “谁知道呢。我们第一站便错了。”我看看MAY,她仿佛一夜都没有动过,姿势,甚至表情都没有变。

    “这个老太太怎么这样漂泊啊。”他随口感叹。

    我说:“也许因为每一处都不能给她安全感。”

    方重山忽然想到了什么,兴奋地说:“我昨天看书了……”

    “哈,这对你倒是新鲜!”

    他不理会我的戏谑,自顾自地讲:“有一个说法挺有意思,说每个人死后,都会有亡魂,亡魂不能马上进入天国,它得顺着来时的路,将自己活着时踩在地上的脚印一个个拾起来。拾完之后,它就可以消失了。你说,我们的节目像不像帮魂搜脚印?”

    他的话在青天白日下让我感觉到寒冷,不知道为什么,我会颤微微地向MAY看,她一动不动的样子仿佛正在休息的亡魂,有可能下一秒便消失不见。

    MAY忽然睁开眼。我尖叫起来。

    此时特别安静,手机那端没有方重山的声音,而我与MAY都保持着受惊后的表情。

    这几秒的安静,简直可以消耗人命。

    MAY与方重山同时问:“怎么了?”

    我胡乱指着被烟头烫坏的地毯说:“好像有老鼠。”

    方重山在那头笑起来:“真是个小女孩。”

    与MAY到餐厅吃早餐时,我问她睡得好不好。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我,说:“你呢?”

    我想到了S,像做贼一样由内而外的虚,轻飘飘地说:“还不错。”

    MAY将液体状的蛋黄吸进嘴里,在咀嚼声中说:“我们去我的大学看看。”

    边喝牛奶,边查看地图,她的大学所在城市与我们正好是两个方向。我们在北,那里在南。这个古旧的老城连火车都不通。我们的旅途将会漫长而辛难。

    MAY凑过来看地图,她指着一个地名说:“正好顺路,我们去这里看看。”

    这里。

    我与他一起来过。

    这是我与他第一次出来游玩。他给我拍了很多照片。

    我们到达的那天正好下雨。下了车,司机指着一个破旧的空场告诉我们,这里便是凤翔。我不能将它美丽的名字与眼前的景象联系起来。我向他看,他也很吃惊的样子。仿佛这里的不好是他的错。他说:“先找个地方住下吧。”

    司机给我们指引了一条巷道,他说:“向里面走吧。”

    满地都是泥泞。我的高跟鞋将那些纷杂的脚印踩得更泞乱。我们拉着手,很自然的样子。

    巷子真长,泥泞路很快便要过去。路边有一家店,热闹的坐满了客。我有些饿了,停住脚:“可以先吃东西吗?不让我吃东西,我可就一步也走不动了。”

    他将我拦腰抱起,不理会路人的眼光。只顾向前走,走到我求饶起来,让他放下我。

    再踩到地上时,脚下的路已是青石铺就。巷道展示了它的丰富,错错落落,有起有伏,像凤凰飞翔时长长的尾羽划过的规道。幸好有人来来往往,否则,我以为就会和他一起在这里迷失掉。

    客栈一家家住满了人。越向前走,我越沮丧,他安慰我:“慢慢找找。”

    最终,我们在一家悬挂着巨大八卦的小客栈里找到了房间。房东是一位跛脚老太。可怕的不是她走路时拧成麻花状的姿势,而是她的眼。有一只眼,像白色弹珠一样僵硬地滞在眼眶里。我仔细看她,这个只有一只眼睛会眨动会笑的女人。我拉拉他,说:“要不要再换一家?”

    她也看着他,但是我知道她在用那只白弹珠眼睛看我。我被它慑住了,一动也不动,连他扭头来征询我是住下还是转家时,我都不知道表态。

    他想了想,说:“那就住下吧。”

    独眼的跛脚老太拧行在我们前面,带领我们进房间。

    房间倒是好的,从没有过希望三十块钱能住上这样好的房。她拉开窗帘,打开阳台的门。我被看到的景象吓了一跳。这里,有这样漂亮的一条江!江上有游人的船只驶过,它离我真近,好像我只需伸出脚来就能踏上。船上的男人向我吹口哨。我脸红了。他笑了起来。跛脚老太用一只眼睛笑,话中有话地说:“这姑娘长得漂亮。”

    “楼上是什么?”我想换楼上的房间,住的高一些,就能看得远一些,不需要出门,就可以在阳台上将整条江与整座古城收尽眼里。

    她用白弹珠的眼球看我:“上面是不住人的。”

    “那是做什么用的?”我开始习惯她的眼睛了。

    “是香堂。”她说话的时候,人已麻利地拧到门口。她说:“你们休息一下,需要吃饭的话我去做。”

    他进卫生间洗漱的时候,我走出门去。好奇心牵引着我向楼上走,边走边给自己壮胆似地哼着歌。

    歌声在我看到三楼的内容时戛然而止。我站在楼梯上,迎面扑来的是彩塑的凶神恶煞像。我不认识他们是些什么神。他们有着和跛脚老太一样的白眼珠,但是却充满威慑。地上有几个黄色破旧的蒲团。我右手前方有一张小桌,上面摆着一本破旧的仿佛拿起就会散落的书及一只装满竹签的小桶。这里和楼下是两个世界。上面是阴,下面是阳。经年不散的香火味提醒我离开,可在我转身的一瞬间,我听到有人在说话。我吓得几乎腿要软掉。

    “来摇个签吧。”跛脚老太站在阴暗的角落里,仿佛在等着我的到来。

    我听话地走上去。跪在黄色的蒲团上。听她的吩咐,扔八卦,摇竹签。我不懂这些,也不记得她如何去评点我扔的八卦迹象。只听到她问:“你想问什么?”

    “什么?”我反应过来,马上回答:“爱情。”

    是啊,如果有神力可以让我看到未来,我那时只想知道爱情。我是一个女人啊。女人最看重的除了爱情,还能是什么呢?

    她说:“你与楼下的男人,走不长。”

    我想笑,她镇重的态度将我的笑逼了回去。我骗她,说:“可是,我和他已经结婚了啊。”

    她摇着头:“如果你们结婚了,也会离婚,或者他会死掉。”

    我不信,问她为何不会是我死掉。

    她将我的脸捧在手里,拉到窗边微弱的那点亮。她的两只眼睛在我脸上交替寻找,手指从一颗痣抚摸到另一颗痣。

    “你很漂亮。”

    “谢谢你。”这话已是她第二次讲。不知怎么,总给我话中有话的感觉。

    “你从我脸上看到了什么?”我好奇地追问。

    “你命犯红颜煞。”

    “那是什么?”

    “所有的男人都会爱你,但是他们不会娶你。即使他们娶了你,也会被你克死,或克离。”

    “为什么会这样?”

    “你的脸是这样告诉我的,你摇的卦象也是如此。”

    “有办法破解吗?”

    “我以后再给你讲。”MAY停止了她的故事。讲者动情,听者用心,我们都忘记了时间。侍者开始拖地了。他们以工作的方式提醒我们早餐应该结束。

    我的手指依然用力地按在地图这里,它在地图上,只是两个无血无肉的字:凤。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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