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十八岁那年的夏天，由于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叶明轩高考失利。他父母都是东北国营企业的下岗工人，贫困的家境无力让他选择复读。他跟随亲戚从老家来到北京打工，成了一个最底层的北漂。那时的他，除了年轻和无畏，一无所有。

    刚来北京的时候，他住在昏暗闷潮的地下室。每天省吃俭用，就着几片菜叶子下饭。他送过货，发过小广告，还在建筑工地上搬过砖，背过水泥……那时的他，因为营养不良而显得瘦弱，有时受到别人欺负也默默忍受。但他勤奋能吃苦，他告诉自己只有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后来他在一家公司做了销售，每天早出晚归地跑业务，对每一笔业务单，他都耐心细致地与客户接洽，用诚意打动对方。为了处好关系，他把钱都省下来给领导、客户买礼物，自己却舍不得花一分钱。有时候宁愿走几站的路，也不愿去坐公交车，他把每一分钱都掰成两半花。

    在北京的第二年，他在一次朋友聚会中认识了方琳。她在北京的一家小诊所当护士，那次见面只觉得她羞涩乖巧，一个人坐在角落并不说话。与她聊天，才知道她是江苏无锡人，比他小一岁，来北京才几个月。有一次他发烧，想着方琳上班的诊所离他近，他便走到了那个诊所。叶明轩挂了点滴，方琳给他买了水和食物，一空闲下来，她就到他的身边陪他说话聊天，说着说着她觉得累了，便靠着身边的木桌打盹。叶明轩这两年来第一次感觉到被人照顾的温暖，他看着方琳闭眼时长长的睫毛，心忽然悸动了一下。

    那以后，他们熟络了起来。他不忙的时候总会到小诊所找她，与她一起吃饭。休息日约她一起逛公园，她就像一个天使一样，让他在这钢筋水泥筑成的冰冷的大都市中找到了一份温存与希望。一天晚上，他带她去电影院看一部喜剧电影。看到电影的搞笑情节，方琳忍不住跟着观众们一起开心地笑着，她扭过脸去看明轩，他整个人似乎是呆坐在那儿。她不知道，叶明轩这时候根本没有心思专注地看电影，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向她表白。

    电影结束后，他们搭上了回去的公交车，静静地坐在最后一排。两人没有说话，方琳转过头呆呆地望着车窗外闪过的霓虹灯，叶明轩则看着方琳被风荡起的黑发，心里默念着“我喜欢你”这四个字。可是他不知为何，怎样也开不了口。他能够感觉到，方琳也是喜欢他的。前几天方琳送了一把木梳给他，他不会不明白木梳代表着白头偕老的含意。公交车就快到站了，叶明轩想着今天一定要鼓起勇气告白，他将脸挨近她，亲了一下她甘露般的嘴唇。他们对视着，方琳的眼里起先写满了诧异，慢慢地就变成了一种喜悦。公交车到站了，他们走下车，叶明轩将左手伸出来去牵她的时候，她几乎是在同一秒伸出了右手。两人的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他们相视一笑。这是一个火树银花的夜晚。

    2

    他们就像所有的恋人一样，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都腻在一起。几个月后，为了让彼此有更多的照顾，他们决定住在一起。北京的房价太贵，他们在五环租了个一室一厅的房子。由于屋子太小，把日常的生活用品摆进屋，就更显逼仄狭窄。

    叶明轩抱着方琳说，“这只是我们暂时住的地方，相信我，几年后我一定会让你在北京住上属于我们自己的大房子。”

    方琳深情地望着他，“你住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

    叶明轩心里很是感动，他发誓要爱方琳一辈子。因为他知道，在当今这个崇尚宁愿在宝马里哭的拜金社会里，一个女人在你最艰难的时候，还愿意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搂着你的腰一起说笑，是多么难能可贵呀。

    叶明轩每次从工作的地方回到家都需要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尽管到家后他已经很疲惫，但是他依然会去菜摊上买方琳最爱吃的那些菜做给她吃。做好一顿饭菜看似简单，但其中每一道工序与细节都要付出心力，因为他是在用心去做。她口味偏甜，所以他做番茄炒蛋的时候会放白糖；她喜欢吃豆芽，所以他会变着花样炒这道菜；她喜欢饭前喝汤，所以他每次都会煲一锅汤。方琳每天都盼着下班回家吃到明轩亲手为她做的可口饭菜。

    方琳抢着洗碗，他不让；方琳要拖地，他不给；方琳要洗衣服，他不许。方琳娇嗔地说，“那我做什么呢？”

    叶明轩温柔地亲了下她的粉脸，笑着说，“这些粗活哪能让我的公主来做呢，你坐到沙发上去看电视，一切由小生我搞定。”

    方琳幸福地笑了，笑得像冰糖一样甜。叶明轩看着笑靥如花的方琳，竟痴了。

    叶明轩爱她真是爱到了骨子里，方琳就是他身上的一根肋骨呀。

    方琳喜欢枕着叶明轩的胳膊睡，侧着身子，把腿蜷曲着，像一个躺在母亲子宫里的孩子。叶明轩从背后搂着她，强健有力的胳膊像大树的枝丫一般，保护着方琳，给她以温馨的港湾。方琳每一天都在甜蜜中睡着，在微笑中醒来。她觉得遇见叶明轩是她一辈子最幸福的事情。

    3

    一个半月后，方琳的例假迟迟没有来，她颤抖着声音问叶明轩，“是不是怀孕了？”

    叶明轩当时就出了一身冷汗，他当然想拥有他们爱情的结晶，可是孩子到来得不是时候，他还没有办法去接受。在这座城市连他们最基本的生活都是拮据的，更不用说结婚生孩子了。

    叶明轩去药店买了试孕纸，回来一测，方琳真的怀孕了。方琳想要把孩子生下来，她想要留住他们爱情的结晶。

    叶明轩把方琳搂在怀里，咬着牙说，“咱们去做人流好吗？过两年我们结婚再要孩子，我们还年轻，以后还可以生的。”他知道女人是感性动物，所以这一刻，他必须是理性的坚决的。

    方琳一把推开了他，泪流满面地对他吼道，“叶明轩，你是孩子的父亲吗？你真他妈的是个畜生！”

    不管方琳是如何的不舍，然而现实是残酷的。一周以后，方琳躺在了做人流的手术台上，冰冷的器具插入她的下体，她再痛也没有掉一滴眼泪，因为所有的眼泪都流在了心里。叶明轩在手术室外等待着，他用左手的手指甲掐着右手的手背，狠狠地掐进去，血从指间流出来，他在心里一遍遍颤抖地呐喊着：对不起，对不起……

    流产这件事，对方琳的精神和身体造成了双重打击，在她的心里留下了沉重的阴影。从那以后，他们即使睡在一张床上，方琳也是背对着他，她不再枕着他的手臂，她似乎惧怕他的身体，一切幸福的根源都是痛苦的源泉。他也试图去拥抱她，可是她只轻轻地说一声，快睡吧。

    两个月之后，叶明轩终于忍无可忍了，他对方琳说，“只是做了人流而已，你有必要这样对我吗？”

    方琳怔住了，过了一分钟后她才说，“叶明轩，你知道那一个小生命从我身体里割离的痛苦吗？那是一位母亲对孩子深深的愧疚、不舍、自责。”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身体开始不住地颤抖，像秋天里一片飘零的枯叶。

    方琳最终离开了叶明轩，因为她只要看见他的身体，就会感到惧怕，她已无法再亲近他，她也无法忘记那个还没有来到世界就被狠心抛下的孩子。方琳离开了北京，回到了老家父母的身边，她删除了他们之间的所有联系，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叶明轩的心像是被掏空似的，他为了麻痹对方琳的思念，常常在酒吧买醉到深夜。他想不明白那么美好的爱情为什么就这样结束了？为什么方琳会因为一个未出生的孩子就与他翻脸。他喝得大醉，把酒瓶往地上一砸，“去他妈的爱情！”

    4

    叶明轩从那以后把所有的时间都放在了事业上，他知道，只有自己有钱了，才有资格拥有一切。

    以年轻为本钱的昏天暗地的工作在八年后得到了回报。八年后，二十八岁的叶明轩在北京拥有了自己的公司，几套房产，开着一百多万的法拉利。关键是，这时候的他还没有女朋友，是真正的钻石王老五。叶明轩过上了活色生香的富人生活，每天都有各种饭局与娱乐活动，他的身边围着一圈巴结他的兄弟，他出手阔绰，只要他在的消费场所都是他主动来买单。这样年轻又有钱的男人像花粉一样吸引来了各种女人，那些愿意在他面前投怀送抱的妩媚女人他都不会拒绝。他想，他再也不是以前那个穷困潦倒的叶明轩了，他有的是钱，有钱就有资本把不同的女人拥在怀里。

    他只要昙花一般的陪伴，不渴望长相厮守。

    他已经不再相信爱情，他不希望在他还这样年轻的时候就被婚姻与孩子束缚住，他需要的是欲望的满足。

    他解开不同女人的衣领，就像去闻不同的花香，是如此自然而然的事情。

    一个在歌厅里工作的女郎阿琦真的爱上了他，怀上了他的孩子。阿琦发短信给他说，想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因为她爱他。一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的时候，是想为他生孩子的。

    他当下就给她账户汇了五万元，并给她回了一条短信，“把孩子打掉，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回完信息之后就删了与阿琦的所有联系方式。

    之后遇到同类的事情，他统统都用钱来解决。在他看来，他与这些女人只是在做一场交易罢了，男人因满足身体而获得愉悦，女人因满足物质而获得快乐。他不知道，这交易的本身就是对情感的亵渎，对女人的不尊重。

    时光一晃，三年过去了。

    在这三年里，叶明轩安于现状，新的竞争公司不断涌现，他的公司一点一点被蚕食，很快就走了下坡路，最后近乎到了快要破产的地步。

    生意场就是如此，每天都在沉浮之间。他卖了自己的车，卖了自己的房还了贷款，又回到五环以外租了一套房。他几乎在一夜之间愁白了头。

    一个傍晚，他经过一个小寺庙，被里面的诵经声吸引，他迈开步子走了进去。

    院子的石凳上坐着一位僧人，他走上前向他问候。僧人看了他一眼，然后慈悲地笑了，让他坐于另一个石凳。

    僧人问他，“我看你眉间似有雷雨，近来一定被大苦圈住了。”

    叶明轩向僧人简单说了下最近遭遇的困境，愁容满面。

    僧人望向他的眼睛，“你在之前造下了孽因，如今是你在尝孽果。”

    “孽因从何而来？”

    “在这之前，你是否让多个女人堕胎？”

    “是。”

    “这些还未成形的胎儿都是一个个渴望来到世间的生命，你扼杀了他们，在这个过程中，你已积下了业力。业力即是一个人的行为在道德上所产生的结果会影响其未来命运。自业自得果，众生皆如是。”

    “师父，如何削减自己积下的业呢？”

    “多做善事，钟爱一人。”

    这位庙中僧侣说的话，终于让他清醒了过来，他终于体会到了方琳当时做人流时的痛苦，也明白了当初用钱与女人交易感情是多么愚蠢的事情。他应该尊重每一段善缘，每一个生命。

    从庙中走出来，他重重地扇了自己一巴掌，他痛恨当初的自己，同时在心里告诉自己，从头再来。

    5

    叶明轩开始做起了餐饮行业，他四处筹钱在北京开了一家东北菜餐馆。他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刮目相看的事情：只要是孤寡老人、残障人士都是免费提供餐饮，早上还专门安排了半个小时给北京街头的保洁工人提供免费的早餐。刚开始有人劝他，这样经营肯定会亏本的，但是他依然坚持着他的“爱心行动”。

    他以“每日一善举”为信条，经营着自己的事业。他的善行也渐渐在周围传颂开来，媒体也报道了他的事迹，他餐饮店的生意做得越来越好。五年之后，叶明轩已经在北京开了连锁饭店。

    面对事业上的再次成功，叶明轩没有再像以前那样沉溺于花天酒地。他懂得了感恩，明白了福报是来自于日常的善行。他时常关注那些贫困的山区，给那些留守儿童与孤寡老人送钱送物。他还“一对一”帮助了许多因贫穷而上不起大学的学生完成了学业。

    后来，叶明轩认识了他现在的妻子雪茹，雪茹是北大毕业的高材生，会说一口流利的英文，比他小八岁。

    雪茹善良贤惠，之前在北京一家外企工作，嫁给他之后就当起了叶明轩的贤内助，帮着他一起管理餐饮店。他们夫唱妇随，餐饮店打理得很是红火。很快迎来了生命中的小天使。当护士抱着小宝贝出来的时候，叶明轩接过女儿，紧紧地抱在怀里，深情地亲吻她的小脸蛋，轻轻地说，“你怎么到现在才来呢？我会爱你一生的，我的小天使。”

    他终于明白，一个男人的成功，并不一定是要多么富有。拥有一个相爱的妻子、一个乖巧的女儿才是人生中最珍贵的事情，一个幸福的家庭才是真正的金不换呀。

    结婚多年后，女儿也渐渐成为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他始终深爱着她们，深爱着这个家。

    他开车带着妻子与女儿去郊外兜风，女儿在后面大声地唱着歌，“因为我们是一家人，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叶明轩觉得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因为他是世间最幸福的男人。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