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叫晓九。我喜欢雨天。

    下雨的时候，我想象着雨水将我包裹着，紧紧地，如同花瓣包裹着晶莹的露水，是一种带着私密的遐想。无数个睡梦中，我曾踮着脚尖在雨珠上旋转，舞姿曼妙。

    这个六月，是我们的毕业季。在这样一个下着细雨的午后，千愁万绪在内心缠绕，蔓延。

    微风裹挟着清愁，吹乱了我的长发。

    2

    与他初相识，是在一个雨天。

    我手执一把粉红色的雨伞，他手中的那把伞，是蓝色，海水一般的蓝。

    认识他以前，我不相信一见钟情，可是遇见他的那一刻，我知道什么叫做相见恨晚。

    那个清晨，他撑着那把蓝色的伞在学校的小树林里朗读着徐志摩的诗歌。是那首《沙扬娜拉一首——赠日本女郎》，“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恰似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道一声珍重，道一声珍重，那一声珍重里有蜜甜的忧愁。”那一刻，我的内心有了惊动。

    我在心里默默地说，我愿意成为你的女郎。

    “你好，我叫晓九。我也喜欢徐志摩。”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声音近乎颤抖，那样卑微，却又那样喜悦。

    3

    从那天以后，他一直在我的心里，挥之不去。

    我把他的眼睛映在月光里，将他的声音嵌在晨曦中，让他的名字刻在三生石上。

    可是我这般自卑与渺小的女孩怎敢将爱诉之于他。

    而我却又如此地迷恋他。

    每一次在校园中与他的不期而遇都会让我欢喜一整天。每晚睡前，我在日记本中写下无数遍他的名字。

    他穿了蓝色的T恤，他今天打篮球帅极了，他参加了一个诗歌朗诵比赛，他的头发剪短了。

    他喜欢蓝色，从此以后，我只买蓝色的裙子。

    他喜欢吃番茄炒蛋，从此以后，我在食堂点菜总会点一份番茄炒蛋。

    他喜欢打篮球，从此以后，我会在每个傍晚去操场跑步，只为见到他的身影。

    他喜欢诗歌，从此以后，我在深夜写下了一首首送给他的情诗，不为送给他，只为与他离得更近。

    闺蜜素素说，“晓九，爱他就大声地告诉他吧。”

    我卑怯地回答，“不，不，他不会接受我的。你看，我身材不好，长得不漂亮，成绩不好，没有一技之长，还胆小。他不会接受我的。”

    素素斩钉截铁地说，“即使你什么也没有，但是你有一颗爱他的心，这已经比什么都珍贵了。”

    4

    对他的暗恋持续了整整一年的时间。

    在我二十岁生日的那天，我决定鼓起勇气去做一件我想了很久很久却一直没有勇气去做的事情。

    那就是向他表白。我愿上帝垂爱我，在属于我的日子里，给予我这份我最想要拥有的礼物。

    那天刚好下雨。我撑着伞在恍惚中等待着梦中人。在下课的人潮中，我寻到了他。远远地唤着他的名字。

    他走近我，依旧穿着蓝色的T恤。我的心急切地跳动着，仿佛已经不是我的了。

    我们走到僻静处。

    我说，“我喜欢你，我，可不可以成为你的女朋友？”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羞怯地看着他的眼睛，如此卑微，近乎乞求。

    我多么希望他能告诉我，是的，我也喜欢你，一直都喜欢。

    可是，他却说，“晓九，我已经有女朋友了，她是上海交大的高材生。我们打算毕业之后就结婚。”

    “晓九，我们还是做朋友吧。”说完这句话，他走了。

    晓九，我们还是做朋友吧。

    做朋友。

    我的心凉到了谷底。那一刻，我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心痛。

    我的眼泪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撑着那把粉红色的雨伞，我哭成了泪人。

    泪水大滴大滴地落下，与雨水混在一起，延伸出一条永远也没有尽头的悲伤的河流。

    那泪水，属于青春里最痛最真的记忆。

    整整一个月，我见到穿蓝色衣服的背影依然会心疼，会泪湿了眼睛。

    5

    我问素素，“为什么我的恋爱还没有开始，就已经失恋了？”

    素素执起我的手说，“傻丫头，爱情有时候只是属于自己一个人的事情，与对方无关。爱过便无悔青春。

    “别怕，还有我在。”

    素素是我最好的朋友。

    每一个夜晚，我们都会在睡前互道晚安。她说，“晓九，如果有一天我们忘记给对方道晚安了，那也就证明我们忘记了对方。”

    我怨她，“怎么会呢？怎么会呢？”

    我们在不同的班级，学的是不同的专业，寝室也不在一起，但是我们每周都会给对方手写书信，有时候会很长很长，有时候短得只有几个字。但每次她都会在信封上很认真地写下：幸福岛晓九收

    她的头发很长，长及膝盖。我很羡慕她的长发，恨不得让她剪下来一半接在我的短发上。我还羡慕她大大的酒窝，笑起来的时候格外迷人。上帝给了她许多优厚的条件，却唯独没有给予她一个幸福的家庭。

    她的父亲在与她叔叔的一次口角冲突中，被她叔叔一斧头砍在了背上，还没被送进医院，就永远地走了。

    我永远记得素素说的那些话，“我从未想到，亲情竟是如此冷漠无情。爷爷一直都疼小叔，所以当有人来调查这件事的时候，他说的全是我父亲的不是，一直护着自己的小儿子。爸爸以前对他们很好，很孝敬爷爷，对叔叔也好。每次家里有什么好吃的，都会留给他一份。我真不懂，他们是如此狠心。”

    说到母亲时，她掉下了眼泪，“她的耳朵不好，总是耳鸣。我刚到大学那会二，她总是买一种医治耳鸣的药，很贵，三百元一盒。父亲去世后，她就不再用了，为了省钱。父亲走后，母亲经常流眼泪。上次她告诉我，每次剩下她一人在房间，她就会一直流泪。”

    这世间的痛，无处安放。唯有放在内心的最深处。其中的苦涩，只有自己知道。

    我心疼素素，因为她是我最爱的朋友。我愿把我所拥有的那些简单的小幸福都给予她一半。

    6

    每一个下雨天，我都会与素素做一件事情，那就是等到下课，在教学楼的楼顶上看同学们撑着雨伞走出校园。

    每一把雨伞下面都隐匿着一个人的身心，我们无法去揣测任何人，也无需揣测。

    我们似乎只是在欣赏一处独特的景。

    人潮涌动，无数人朝着同一个方向移动，依附一把属于自己的小小雨伞。或几个好友相携而行，或情侣相伴，或独自一人。把相机调到黑白模式，那些雨伞就像乌龟重重的壳一般，有着难以言说的沉重感与压迫感。

    我对素素说，你看，生命有太多的负荷。让人无法摆脱，无法释怀。

    她微笑，晓九，这些雨伞就如同他们的保护膜。即使生活中难免遭受苦难、压抑、疼痛，但是坚强、乐观、勤奋会像这一把把五颜六色的雨伞一般，为他们遮挡忧愁。只要内心明朗，他们会拥有美好的未来。

    7

    毕业前夕，我与素素去电影院看赵薇导演的《致青春》。

    看到郑微勇敢地去爱时，我想到了曾经那个为爱痴狂的自己。爱，也只有在青春年少的时候，才会那样真那样深，不求回报地去爱一个人。全心全意地付出，甘愿深陷沉沦。

    电影里的主人公说，恋爱里的女人智商为零。那一刻，素素对着我笑，乐呵呵地说，“晓九，这说的不是你吗？”

    是的，是我。

    可是，素素，那些为爱流过的眼泪这一刻回忆起来，竟是甜的。

    素素，我无悔青春，因为我曾经爱过。

    电影结束后，我们坐在返校的公交车上，我问她，如果青春可以重来，你想要改变什么呢？

    她意味深长地回答我，如果青春可以重来，那还叫青春吗？

    8

    离开学校的那一天，天空下起了大雨。

    我和素素去学校外面的小餐馆吃最后一顿饭，说好了不哭的，可是举起杯子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我趴在餐桌上小声地啜泣。

    素素没有说话，她的眼眶早已湿润，但是她比我坚强。

    很多很多感情或者私物，我们总是习以为常地拥有着它们，却不知，有一天它们终会离去。

    走了很长很长一段路，停下来，发现自己依旧是一个人。

    一个人的时候，是用来怀念那些曾经不是一个人的时光的。

    那些时光，早已不再来。

    青春，永远深植内心。

    又下雨了，你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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