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八日晴 晨间，伊犁镇署通事长明，偕哈萨千百户长四人，牵乌拉马渡河来迓。九时，饭毕，骑行。三里，伊犁河渡口，距哈什河与特克斯河合流之处，才数十武，水势甚大，比于吾湘沅湘二流，而湍急过之。有官设义渡二艘，蒙民缠民，各操其一以济行人。伊犁河有三源，一为特克斯河，一为崆古斯河，一为哈什河。特克斯河，源出汗腾格里山北麓，自苏木拜卡伦入伊宁境，东流，经诺海托盖山北，格登山南，又东经霍洛海台南，又东北经木尼克得山南，又北流，至额林哈毕尔噶山南，崆古斯河自东南来会。崆古斯河源出鄂敦库尔岭，西北流，经丹布哈什山北，昌曼河自东南来入之，又西北流，迳额林哈毕尔噶山南，特克斯河一源，自西南来汇，合西北流，至雅玛图山北，会于哈什河。哈什河源出哈喇古颜山，西流，经十二围场之南，傍北山，又西流经齐齐尔罕托罗海；又西，经哈什回城南；又西，至雅玛图山北，崆古斯河合特克斯河两源来汇，合而西流，是为伊犁河。又西北流，经察布察尔山北，分枝南流，酾为锡伯渠。又西，过伊宁城南；又西，经熙春、惠宁城南；又西，经惠远城南，乌拉果克水自北来入之，又西经塔勒奇城南，汇磨河之水，又西流，莫霍图河，自北来入之；又西，经拱宸城南，霍尔果斯河南流来汇；又西流入俄境，又西北汇策集河、齐齐罕河、萨玛尔河、奎屯河、图尔根河、喀喇河、察林河、格根河、库陇癸河、车里克河、古尔班奇布达尔水、古尔班阿里玛图水、哈什柯楞水、库鲁图水、哈什塔克水诸水，流长七百余里（指在俄境言），而注于巴勒喀什淖尔。过河，憩于某缠民店，半时，行李装毕，别赵知事，向东行，循山麓。五里，下坡，行小径，以距托古斯塔留过远，今日不能达，哈萨克于前面河干备宿站故也。十五里，宿幕，临特克斯河。是日行二十五里。当地哈萨克千户长，曰体里米斯，领百户长八，有牲四万余头。宿幕即蒙古包，内铺和田绒毯，陈木制方榻，被褥皆入以雁羽，温软胜鸭绒，幙以绣屏，俗呼坑围，为女子嫁奁品，陈设华丽，视东来旅店秽劣不堪，直天壤矣。晚以羊羔当饭，无烹调，无箸，余颇不惯。而哈俗以非上客不宰羊，食之津津有味，其以刀刲肉之妙，恐古庖丁解牛，亦不过如是耳。
五月十九日晴 上午六时起程，东南行牧场。五里，合大路，折正东行。五十二里，破房子，哈萨冬时住处也。附近毡帐数顶，某百户长于此备午尖。尖后仍东行，微偏南，过一大沙梁，一大碱滩。五十三里，托古斯塔留，住副千户长概拉克拜所备宿幕。是日行一百有十里。道右里许，有新满营营盘，又曰小营盘，周约三里，四门宛然。城内民居二百余家，皆满人种地者。城外东关，小卖商汉、回、缠民共二十余家，常受满人虐待，建筑必须立约借地，务农绝对拒绝，夏令且有禁吸饮水之无意识举动。其东十二里，曰大营盘，亦新满营辖地，城周只小营盘四之一（大小营盘，皆清长庚为伊犁将军时所筑），以驻佐领，故称大营盘。城内居民百余家，附城三十余户，皆种地满民。新满营地方广阔，六年轮种一次，地味亦沃，上地每种一石，能收六七十石，相禁转租汉缠耕种，任其荒芜，殊堪痛恨。大营盘东南十六里，曰老满营，俗呼皇工，种地满民四十余家，缠民租耕一百六十七户，分四圩子，曰莫因苦扎勒，曰乌图布拉克，曰尔勒格特，曰阿依塔姆，而莫因苦扎勒庄最大，户口几居全额之半。托古斯塔留一带，回变以前，有农民一千九百余户，方今未及三之一，荒地之多，概可想见。宜就小营盘地方，建设县治，正名曰满营县，招民垦辟以实边隅，不可拘牵优待满蒙条件，长听荒弃，使他人进而经营之也。此地有间道，南逾雅鲁博克沁达坡，至特克斯川，道路平坦，可行车。
五月二十日晴 上午八时，发托古斯塔留，东偏南行。十三里，大营盘，驻屯长，即清佐领所改，有兵八人，专司渠工修理。屯长者，制犹民户各村农官，由人民推举而县知事任命之；饩食则派诸农户，户岁输麦二百斤或银数两；其职司察田亩高下远近，以时启闭渠水，更番引输，农户皆如期约；村庄辽阔之处，更置水利一人，为之副管；其有遏流壅利相讼争者，皆赴农官，平其曲直，盖古时田畯之遗也（小营盘与老满营另有屯长）。小憩于满人吴某家，其人曾任佐领，善汉话，谈新老满营现状甚详。十八里，老满营，营盘在南山麓，距大道约二里余。二十三里，莫因苦札勒，译言莫因背。苦札勒马鞍也，以东有达坡，形如马鞍，故名。农民七十余家，乡约罗札阿浑备茶尖，下马小憩。十里，克绉布拉克，译言克绉红，布拉克泉也。泉在莫因苦札勒达坂西麓，某百户长于此备午尖。尖后升达坂，颇陡峻，一里稍平，缘山腰行，升降坡坨无数。三十里下坡，极陡峻。五里，坡尽，住于特克斯河西岸，即莫因苦札勒达坂东麓。是日行一百里。对岸有大济尔噶郎水自东来会，又有土屋十数家，皆哈萨穷民之种地者。地方官乘机奖而诱之，不难进哈萨克为居国之民，而藉辟旷土也。此间特克斯河上流数里，为哈拉齐格与莫因苦札勒两山所束，下流数里，为甲拉斯与莫因苦札勒两山所束，水口湾环，皆极紧密，遥望之，不知河流由何方来，向何方去。
五月二十一日晴 上午七时，发莫因苦札勒东麓。八里，过特克斯桥，皆整段松木架成，高险可观，两端以滩石砌级，最碍步履。西岸有土屋一家，住二汉人，司保桥之事。东岸凿石如门，只容一人行走，货车经此，须将货物卸下，以空车浮水而过。八里，哈萨麻札，升坡，坡不甚高。六里，下坡，树窝子，树木稠密，鸟巢千数，鸣声噪耳，花香扑鼻，人行其中，仿佛公园。山腰旧有路，今崩塌不可行。十里，千户长大鲁隈来迓于途，备茶尖。十里，济尔噶郎水南岸，住。是日行五十里。大鲁隈领百户长四，有牲三万余头，附近商店二十余家，汉缠商民合只数家，余皆俄属老盖依人，并有种地者，内地任外人自由居住、贸易、耕种，亦吾国所特有也，可为浩叹。务农者缠民二十余家，汉回十八九家，哈萨克亦百家左右。汉回皆自河湟亡命而来，凶悍成性，恒以武力夺占哈萨克牲口与其熟地。哈萨克人见血即惧，莫敢与争。官厅窎远（镇署总稽查常驻特克斯川，马行须四五日），控诉需时，有时案情重大，悍回一见控官，知难逃法，且乘而袭杀其家，遁而之他，哈民以是愈不敢控。今宜设县托古斯塔留地方，划大小济尔噶郎，归其辖治，就近生聚斯民，似为得计。小济尔噶郎距此只三四十里，其地土壤肥沃，种地之家犹多，宿帐后临穆柯沟，源出雪山北麓，西北流三十余里，至此入济尔噶郎河。午食后，策马往寻其源，至十余里松树林，以时将暮而返。夹岸树木，合抱蔚然，水流有声，幽然成韵。毡房无数，散处其间，哈萨少女（哈语曰克矢，若汉人之称闺女），欢笑偎郎（哈萨歌唱之名），姿首佳丽，比于浙江。按辔沿观，至足乐也。清乾隆时，建设伊犁驻防，分徙达什达瓦之众于伊犁，是为额鲁特上三旗，游牧伊犁南境。今特克斯川流域，其自哈萨克布鲁特中投回伊犁者，是为额鲁特下五旗。又土尔扈特投诚时，自额济勒携来准噶尔额鲁特，及喇嘛之沙毕那尔额鲁特，亦附入下五旗，游牧伊犁东境。今哈什河流域，当时牧地，东接旧土尔扈特西部，西接布鲁特，南逾天山接珠勒都斯，归伊犁将军管辖。
五月二十二日晴 上午六时，发济尔噶郎，循河南岸，正东行。三十三里，过济尔噶郎桥，架木为之，旁无栏杆，宽不三丈，水流澎湃，声激若雷，滩石磋硪，状极可怖。岸皆悬崖，北面犹陡，偶有疏失，即足丧身。过桥折北行，微偏西，十里，升陡坡。此处有路通济尔噶郎，较过桥近十余里，近以冰消水涨，未敢冒险凫渡。五里，阿克布拉克，译言浊泉也。千户长沙脱巴勒提（领百户长十一，有牲二万余头），于此备宿站，以时太早，尖毕复行。初折东入山，山谷幽邃，比于函谷，渐行渐高。五里，乌鲁布拉克岭巅。下陡坡，更斜下极陡之坡，右临涧底，何止千仞，鸟道一线，宽不盈尺，设一堕崖，人马立碎。一里，危坡尽，地稍平，有泉汇成涝池，芦苇丛挺，青翠可观。循左山麓行，下长坂，右临深涧，其岸壁立数丈，如地新陷入者。两山哈萨所筑冬窝土屋，无虑数十。十二里地势渐阔，一望新苇，仿佛仲夏江南之稻畦。三十二里，山口，道左半里，有哈萨坟地二圈。折东南，循右山麓行，左望皆崆古斯河流域。三十五里，塔儿特，茶尖于副千户长鲁克特伯克之家，建筑陈设，一仿缠俗。此地哈萨多进化，有上等住房八家，水磨五盘，缠商六家，附近种地者亦百余家。尖后折正东行，三十三里，恰克魄，住。是日行一百七十里。千户长曰马克苏脱（面庞酷肖陆干卿，而肥过之），领百户长十四，有牲三万三四千头。宿帐临恰克魄水，《图志》作昌曼河，西北流十余里入崆古斯河。崆古斯流域，俗称崆古斯川，东西五百余里，南北百里至二三百里，平原广衍，山环水束，地味膏腴，草场丰美，为伊犁东南最要地方，即唐西突厥南庭所在。旧为准噶尔额鲁特霍尔博斯鄂拓克游牧之所，现为哈萨克分拨牧地，土旷人稀，急宜设置县治于塔尔特，正名曰崆古斯县，就现有种地哈民（全川约五百家）奖诱扩充，更招南疆缠民垦辟其地，按耕四牧六，切实进行，数年而后，当斐然成大县也。
五月二十三日晴 上午八时，发恰克魄，过恰克魄水，深及马腹。正东行，涉渠水六七，一望平原。三十五里，伯失脱保，译言伯失五，脱保土阜，以其地有土阜五也，茶尖于某台吉家（即马克苏脱之父，已故，仅母存）。二十五里，阿失儿布拉克，译言碱泉也，某百户长于此备午尖。三十五里，阿儿曼布拉克，译言果子泉也，住。是日行九十五里。千户长阿儿斯巴依，领百户长十，有牲四万头左右。阿儿曼布拉克在恰克马山中，三源并下，分流北入崆古斯河。南山一带，松林蔓野，大皆合抱，高逾十丈，近百年来，始稍斫伐，交通不便，未及万一。其根枯腐，恒多自焚，日中遥见山间延烧广阔，火光烛天，初犹以为人为之也，入夜出帐立观，仿若夜坐长沙天心阁上，看全城灯火万家，或谓其地为火山。又曰马粪经年，一见日光，即能生火，未知信否。哈萨克头目人俸薪，皆自其所辖之民摊派，千户长岁羊二百头，副千户长八十头，百户长四十头，副百户长十八头，五十户长十头。又哈民穷无牲畜者，亦知种地，耕犁之法，效仿缠民，其犁一具，驾以二牲，田无畴列，但横斜欹曲，掀土而播其种，迎风飏洒如繁星。旱田一犁之后，任其自长，水田犁行一周，布籽泥淖中，用耙覆之，不知分秧之法，稂莠蔓生，弗刈弗，及其蕴繁，并废灌溉，待日曝龟坼，草尽枯莠，乃引水溉苗，苗辄复活，亦间有俱槁死者。闻诸道路，南疆缠俗醇朴，一村一庄，必有催耕之夫。朝旭乍升，其人则登陟高阜，引吭长呼，警告同井，旋趋东作。农功视天山北路较勤，及其秋成既刈，委积畴陇，高垛若墉，未尝置守瞭望，亦无盗掠之虞。场圃之内，置碌碡以治谷，置碾以治麦，家有其具，特粗不中程式。缠民性愚惰，苟给粗粝，即辍业而嬉，不为储蓄谋，必饥而始耕，寒而始织，薄治田产，求足租税，免催呼而止，此其弊也。
五月二十四日晴 上午九时，发阿儿曼布拉克，正东行。二十二里，呕里克阿拉克，译言呕里克杏子，阿拉克平路也。千户长之兄毛剌某，备茶尖于此。毛剌者，哈萨士人之通称也。十二里，渡崆古斯河，幅广半里，水流湍急，马腹为没，渡时甚觉危险。闻盛夏水涨，马渡更难，源流具十八日记中。十里，喀拉额苏，译言喀拉额松树，苏水也。千户长阿斯的米斯，于此备午尖。三十二里，阿拉土依布，言平地有土阜也，又曰恰可依特，言平地有草也，住。是日行七十六里。其北数里巴颜珠鲁克地方，有土屋数椽，为此地哈萨克人公共礼拜寺。其南崆古斯河滩，树木葱郁，游息其中，暑气全消。
五月二十五日晴 上午八时，发阿拉土依布，正东行。十二里，折而南，渡崆古斯河，滩广一里，水流甚急，深浸马腹。三里，塔雅苏山麓，小憩登山，山颇陡峻，盘旋而上。六里，山坡平处，立马望崆古斯河，只见岸树葱绿，蜿蜒一线，而水流转在虚无缥缈之间矣。过此，斜循左山腰升坡。二里，坡尽，下小坡。一里，松树窝子，条达合抱，何啻万章，因风吹折，或根枯自焚，入眼皆是。长春真人有句云：“横截天山心腹树，干云蔽日竞呼号。”移咏此间松林，尤为切当。惟惜交通梗阻，不能斫运他处，供建筑之需，而听其朽腐于此深山之中耳。旋又上坡，一里岭巅，小憩，下长坡。十里，抵平地。二里，昆国，译言日照也。道左坡上，有缠民一，张幕屯面粉，发售蒙民。过恰克魄水，即昌曼河源，出焉耆北境，西北流，经昌曼卡伦南，又西北流，经达哈特岭（哈语呼达额，蒙语曰达格尔）北，那拉图达额水自南来会，其合流处，立马可指而望之，弥望绿草如茵，马蹄无声，茫茫平原，广达数十百里，草场之丰美，为经行以来所仅见。天候已夏，尚无牧群，足见旷土之多。二十二里，达格尔山麓，临达额水，支帐而住。是日行六十里。逾岭即旧土尔扈特蒙古南部落牧地，哈萨牧地尽于此矣。哈萨克者，汉康居种人也，散处阿尔泰山塔城伊犁诸地，无城郭，鲜庐室，逐水草游牧，四时结穹庐。其地藉以诸色绒毯毛毡，卧则铁床木榻，各异其式（铁床购自俄国，木榻皆自制用），茵褥重叠，厚至数尺，多褚以驼牦，枕则方圆各一，著以天鹅之，眠时覆以薄被。入门赢三尺，设火炉，旁置钢罐铁锅（皆俄货），烹茶煮食。燃料少用柴薪，多以牲粪，羊粪为上，驼粪次之，马粪为下，以其一燃即烬也。其俗喜食薰燔诸肉，而马腊肠为款客上品。马腊肠者，杀马驹三四岁者，切细脍以五味和之，实诸马肠，长三尺余，以筋束其两端，烤而干之者也。其男女所服之衣，贵贱不分，名曰袷裨，圆襋窄，不结纽，长施于膝。男敞前衿，以左衽掩腋，以皮带嵌金银珊瑚珍宝，左悬皮囊，右佩小刀。妇衣较长，当胸多以金丝编绪，缀以环纽，衣之前后，繁系小囊，盛零纤什物，便于取用。男女衣皆以黑色为上，白次之，虽盛夏恒裨襦复，以蔽日光。春冬则外袭皮裘。厥名曰恫，富者以貂、獭、猞猁诸皮，贫者羊裘泽身，衬白布及五彩禅襦，有袖而无矜。女之衣，下围如绕领，其长曳地。男子著皮帔高帽，内衬幧头，女子皮帽，方顶阔檐，嫁后则以花巾斜卷头上，逾一二载。其姑为换戴白布面衣，名曰雀落什，其制以白布一方，斜纫如袋，蒙首至于额，而露其目，上覆白布圈，后帔然下垂肩背（长二尺余），见者知为妇装也。皮靴谓之玉底克，皮袜谓之黑斯，皮鞋谓之克必斯，皆以牛革为之。妇女较窄小，踵底之木，高二三寸，连铁钉，踏地铮然作响，斯为美耳。其入室也，脱之门外，室中人数视履而知。妇女出门必骑，以花巾为帹，此古礼之廑存者。富女发辫，金宝缤纷，而不施脂粉，喜著臂钏（左右各具一式，不必成双）。女子耳贯珠环，妇人有面衣，去之不复着，多以宝石珍珠，嵌为约指（有一指四五枚者）。其头目人以银制约指，镌回文名字其上，书立约券，多以加盖为证，若日本普通人之用图章者然。其俗向无冠礼，婴孩四五岁，父母择日遍告戚友，延毛刺诵经，行割礼（即割势皮一周），诸戚友相率馈物致贺，富家大族，则杀羊马飨宾客，为赛斗蛟之乐。婚姻丧葬，佥以此为盛举。过此无恙，始得论婚学骑马，教之控纵坐诸法（五六岁时，骑之马上，以小袋插股于鞍鞯两旁，上下以带絜之，执缰者导之骑法，至十几岁衔勒缓急，无不娴熟），故其部人以善骑著名，纵马疾驰，率能起立马背，作盘旋舞，纵身拾物于地，其仡捷如此。俄国可萨克骑兵称强，即自此项天然马队训练而成者也。少年即不剃须，惟常剪唇髭，便汤饮，十日一剃发，三日一削爪，同于西俗。儿童小帽谓之克摆什，以五色绒丝组织之，上系驯狐之毛，名曰玉库尔，避邪祟也。年十三四，则以金丝缎及杂色绸布，制为小帻，四时均加皮帔高帽，谓之突马克，其式六方，顶高三四寸，后帔长尺许，皆皮裹也。戴时露口眼于外，冬日以御霜雪，夏亦帽，无露顶者。大小头目进谒官长，皆戴祝帽，胸悬政府给予徽章（如嘉禾章、名誉褒章等），以示尊异。其婚嫁之礼，惟同乳不相妃。妃者不问门户年岁，视聘资多寡，富人往往致马千躈，牛千足，驼百峰，银二三千两，媒妁入女家，议定财聘，偕其父若母或其昆弟，为踏水之礼。踏水者，至河干跃水而过，示无悔心，有因此跌折肢体而不恤者。过此，则女家时时往索银畜，交偿逾半，其婿得朝夕入女家同寝餐为夫妇（交纳财礼之数，如已逾半，其婿则入女家拜见外舅外姑，留食留宿，夜间由嫂氏送女于婿卧处，家人伪为不知者。一宿之后，其婿随时往来，俨成夫妇，不复顾忌矣。财礼交未过半，而性欲急者，以羊十五头购衣料，驮以马，又银五十两，二岁马驹一匹，携往女家，至其近处，谁见之，即将马驹馈谁，受者即为治餐，呼女来同食，唱歌为乐，入夜偕往女家，以银与外姑，以马与外舅，以衣料与女，亦可如前式同寝）。唯交不盈数，则终身不得迎娶（女如有身，设法堕之）。亲迎之日，媒携新婿纳采帛，次第进见女父母伯叔兄弟，握手鞠躬为礼（婿家男妇联骑而行，犹汉俗之伴郎，肉食而后返），其见外姑，则别以良马奉之，酬乳哺之恩也。女子将出门，辞父母，握手接吻，以至亲之人，抱持上马，红巾帱面首，并骑以行。至门，扶入毡房，毛刺高捧洁水一盂，口喃喃诵经，饮新郎新妇，犹汉俗之饮交杯，并普饮同座者。夜则诸男妇杂沓调笑，吹弹唱歌、跳舞为欢乐，犹汉俗之闹新房，尽兴乃各散去。次日，嫂氏为改妇装，梳合十数小辫为两大辫，稍结红绳，长垂齐足跗，一彩巾帕首，托背后，服黑色袷袢，系红裙。嫂氏扶见姑，新妇握生牛油掷炉中，光焰满室，以为吉祥。鞠躬就座，姑置木盘堆积肉食，嫂氏操刀代割奉姑，复遍敬座客，环匝而食之。敬听姑训词，俾躬亲洒扫诸事（姑率新妇周历家中，先使洒扫火炉，为妇职之始），此后入姑室，揭毡帘问安。入门倚左立问安，至火炉侧问安，出门则以红巾幕面而去。其俗以翁媳不相见为礼，遇则背立帕掩其面，贫者亦三二年后，始得相见。男子娶妇，不许过四人，嫡妻执家政，诸妾同操作，以生子为尚，不严嫡庶之分。夫妻反目愿离异者，则延头目戚论是非曲直，其夫指应出条事，赔嫁赀遣之去；其妻请离异者，则一切什物，概不得持取，众反覆论之不听，乃立离书，摹手足，头目用戳印为据，谓之土耳，儿若女均归其夫，妇不复问也。夫死，妇不得嫁异族，其夫之兄弟娶之。不愿再醮者，亦弗之强也。其俗亲死不居丧，不奠祭，惟举哀而已，死则速葬，不逾宿。人病，延毛剌诵依满经耳侧（经言死后复生善地之意），既殁，取净水洗尸，以阿和乃哆（即细白布）密缴而坚絜之，奠板上，幠以常服之衣，毛剌率其家人往拱拜，（犹汉人之义团）竁地为长方穴，舁尸入其中，头北而足南，面西向。西向者，朝汗之意也（亦有旁开一穴，安放尸身，墓门闭以木板者）。门垒土为墓，会葬者诵经而后返。其墓或圆如蒙古包，或长如棺形，或作方塔高三四级，无定式，而方塔形特多。其礼未葬，众不得饮食。既葬，始大嚼，毛剌且攫死者衣服以去。葬后四十日以内，皆诵经，毛剌多者至二三十人，少亦三四人，竣事各酬五岁马一匹，亦有报以银者。富者初周之年，设宴会亲友，杀马驼以敬。至者赙货财，赙牛马羊骆驼，量力大小，自絜毡幕，联结墓左右，为骑马斗捷之戏。是日也，童子不盈十五者，跨马至会所报名，以次编列，萃集数十里外，整鞍按辔而立，闻角声起，飞驰，疾如惊矢，先至者居第一，以次至四十骑而止，第一酬银畜值千金，其下奖各有差，远近慕羡以为矜宠。其俗夫死，妇皆毁容，戚友吊唁者，对之痛哭，以抓面流血为戚，否则鄙笑之以为无情。妇之于夫，子女之于父母，丧服无定制，类持服四十日，不出门，不宴乐，无墓祭，然时延毛剌诵经以荐亡人，盖亦追远之意也。其俗朴诚简易，待宾客有加礼，戚友远别相会，必抱持交首大哭，侪辈握手搂腰，尊长见幼辈，则以吻接唇，唼喋有声。既坐，藉新布客前，设茶食醺酪（新布呼打斯塔拉干，相传为古时哈族一少女之名，其人佳丽，且善敬客，后世以其名新布，义取敬客）。贵客至，则系羊马户外，请客觇之，始屠以飨客。马以菊花青白线脸者为佳，羊以黄首白身者为上。杀牲先诵经，血净始烹食，然非其种人宰割，亦不食也。每食净水盥手，头必冠，倘事急遗忘，则以草一茎插头上，方敢就食，否则谓为不敬。食掇以手，谓之抓饭，其饭米肉相瀹，杂以葡萄杏干诸物，纳之盆盂，列布毯上，主客席地围坐相酬酢，割肉以刀不以箸。禁烟酒，忌食豕肉，呼豕为乔什罕，见即避之。性尤嗜茶，以其能消化肉食也。客至门，无论识与不识，皆留宿食。所食之肉，如非新割者，必告之故，否则客诉于头目，谓其寡情，失主客礼，以宿肉病我，立传其人责而罚之。故宾客之间，毋敢不敬也。其教祖穆罕默德，不祀天神人鬼，以敬上帝为宗。富者橐金走谒穆罕默德墓，谓之朝汗，归牧后，去帛，服布衣，名曰阿吉，以白布重叠匝缠其首，名曰赛里特，尊异之，谓自汗所来也。游牧伙人争讼者，皆就折之，无不唯命。晨起，男妇趋水滨浣手涤面浴下体，一日五诵经。游牧无寺院，面西方礼拜。行路者，届时觅水盥沐，无水则撮净土代之。礼拜诵经，无日敢怠忽。纪年无甲子，数之以十二象月，不置闰，以三百六十日为一载。有长斋期，一月始毕，期内早晚不饮不食，必日落星灿，始敢授餐。禁食之末日，开斋过年，谓之小年。越七十日始过大年，男女老少著新衣美服，相往来，依麻目率众西向诵经祷祝（公举毛剌熟经典者为之）。礼毕，握手相庆，三日之内，唱歌跳舞，相与为刁羊之戏。刁羊者，刲羊掷于地，群年少子弟飞骑拾之，攍诸马上，彼此驰逐相攘夺，支解血肉，赫然落，众人随之以攫一脔，致亲友为吉祥喜事，受者必亦厚报之。其族素不讲宗法，无谱牒可稽，父业子受，无子者继亲族兄弟之子为后，父死则均其财产，子与女共分之。其俗与缠民大略相同，自祖以上无称述之者。回人之言曰，厥初一人生二男子，一子强狠好盗窃，不事耕作，其父逐之，是为哈族之祖；一子巽懦畏事，是为缠族之祖。其说乃好事者为之，未足以为征信也。中俄划疆，人随地转，二国之民，非其朋党，即其亲戚，彼此相倚为奸薮，控驭失术，则铤而走险，适足为敌人丛殴利耳。官斯土者，宜勤求抚字，使渐进而与于进化之途，勿以其为非种，去留无足轻重，日鱼肉而刀俎之，俾敌人用以为前驱也。
五月二十六日晴 上午七时，发达格尔达坂北麓，东偏南行，过达额水。三里，升坡，循山梁行，左临沟涧，水流成声。六里，山口，顽石塞途，马行甚滞。过此，右傍山，左缘涧，渐上渐高，两岸奇峰插天，余雪满谷，涧中冰雪，厚五六尺，谷声阴冷，羊裘不温（自雅马图以来，日衣棉衣，今早易老羊皮），岚气濛濛，午日无光。七里，过涧而左（涧亦将尽），升陡坡。一里，折南，傍左山腰，上斜坡。六里，分水脊，冰雪当道，按辔徐踏而过。若在冬令，大雪封山，深不可测，旅人咸为裹足矣。而气候亦怪异，盛夏晴日，犹时雨雪，出此途者，又不可不准备严冬服装也。过分水脊，盘旋左山腰下坡，不甚陡峻，顽石更多，马行石罅中，铁蹄触石，铮铮作响。四里路右临涧，坡渐陡峻。一里，陡坡尽，缘涧行，渐下渐低。八里，左折行山腰，有平地一圈，遥望珠勒都斯河，蜿蜒一线，宛若白练。下马小憩，复下坡，折东南，循左山腰，升降陡坡一，斜坡一。六里，土尔扈特南部落盟长汗王福晋色尔济布吉特，遣佐领某偕通事来迓。三里，抵平地。六里，过一小水，升降一坡。六里，汗王夏帐，即巴音布拉克山北麓，住。是日行五十六里。印务处巴雅尔偕二协领先在，寒暄毕，叙谈蒙旗近状甚详。未几福晋送羊面茶米诸件来，以前进须裹粮也。固辞之，乃各携二之一以去。此间通焉耆有大道一，小路二，皆须骑行。大道向东偏南行，第一程哈拍塔乌苏，第二程沙拉喀莫，由此越可托可达坂，不甚陡峻。第三程恶保木，过此，渡哈布齐陔水，正流支渠，无虑十数次，夏间水涨，马渡极难，且多危险。第四程察罕通古，路平坦。第五程焉耆县城，小路一由沙拉喀莫折南，逾哈哈达坂，再马行三程，即达焉耆，惟达坂高峻，颇不易行。一绕大道之南，亦东南行，过达兰达坂，快马三日可达焉耆。达兰蒙语七十也，升降七十达坂，山径又皆崎岖，出是途以赴焉耆者，颇不易易。又向西南行，有山径通库车，快马三四日可达，为阿克苏、库车一带商贩，懋迁伊犁及大小珠勒都斯各蒙旗间之通路，拟明日取道于此，以印务处与诸协领皆以是道相劝也。傍晚，活佛自巴尔根台喇嘛寺归，从者数十骑，皆喇嘛而黄衣冠者，优孟銮舆，煞有可观。窃叹上年袁氏，拼命谋叛民国，帝制自为，盖有以也，盟长汗王布彦蒙库，于今年正月以家庭变故，被酒暴死，嗣子满楚札布，年未一龄，眉睫旗务，由福晋协同汗王之弟班第达多布栋策楞车敏（即活佛）治理之。
五月二十七日阴，日中微雨 住巴音布拉克，福晋以余等骑行经旬，不无劳倦，留住一日，以资休息。此间蒙众，春冬则出山插帐开都河岸，呼曰冬窝；夏秋则还牧大小珠勒都斯河源一带，是为夏窝。王帐数日前，才自冬窝迁来，故环帐而居，刻仅办公官吏与喇嘛共二三十幕而已，民房尚未有也。环帐喇嘛，整日铙吹，喧唱佛号。官厅房舍，皆供佛像，大小员役，各手念珠，迷信之深，埒于缠哈之信回教，而洁勤信义，则又十倍逊之。佛教信徒，人格败坏若此，宜其祖国印度之见墟于英吉利也。帐南里余，小山屹然，曰巴音布拉克，上有乱石叠成之塔（汉曰鄂博，蒙语达格尔恭），族神庙所在也。每年阴历六月初二、十六两日，土尔扈特南部落四旗五十四苏木，皆来致祭，祈福禳灾，音乐歌唱，贯跤驰马，繁华热闹，盛极一时。案焉耆蒙古，别为二部，一为土尔扈特南部落四旗，盟曰乌纳恩素珠克图，此与乌苏东部落二旗，精河西部落一旗，塔城北部落三旗，皆自俄罗斯复归故土，经清高宗分授牧地者也。本末详《乾隆土尔扈特全部归顺记》与《优恤土尔扈特部众记》中。今有苏木五十四，蒙古包约三千，人口万余。汗王之下有郡王一（独管二苏木）、镇国公一、辅国公一（各管一苏木），协领五、佐领十；协领辖苏木十，犹哈萨之千户长也；佐领辖苏木五，犹哈萨之百户长也。牧地东至乌沙克他尔，西至霍霍乌苏，南至紫泥泉，北至达格尔，东西距马行七日，南北距马行三日，土地之广，几埒东南大道区。辖地之中，有曰红札、曰老鸦沟、曰阿乌塔哈，昔皆金厂，荒山积雪，每岁只夏秋间一二月可往淘采，今皆停矣。二为和硕特三旗，共为一盟，曰启色巴勒启勒图，和硕特支庶，向在青海游牧，清康熙间，早已内附，此则其族偕土尔扈特游牧俄之额济勒河，乾隆时随渥巴锡来归赐牧者也。同光之间，刘襄勤用兵南疆，屡获该部众向导侦探之力。今盟长桑吉甲谱，管理左右札萨克，共有苏木十一（盟长辖四左札萨克四右札萨克三），人口九百余，辖以贝十一，镇国公一，牧地东至乌沙克他尔，西至小珠勒都斯，南至开都河北岸，北至察罕通古山。焉耆蒙民牧地，古属西戎，汉及魏晋属乌孙，北魏属高车，周为突厥，隋为西突厥，唐为鹰娑都督府，宋属西周回鹘，明为回部所据，清乾隆平回部，地属喀喇沙尔大臣辖境，寻赐旧土尔扈特南部落，及中路和硕特为牧地，归伊犁将军节制，民国改隶新疆督军。
五月二十八日，晴正午雹，夜微雨 上午八时，发巴音布拉克，西南行。五里，过乌兰乌苏河，无水，升坡，行草阜。十二里，下坡，过达格尔水，草地平旷，涉小水三。南山雪厚而远，北而雪薄而近。二十三里，夹道有二小山，迤逦达里许，过此地复平旷。六里，西北天色昏黑，密云欲雨，大风横吹，冷气刮面，雷声旋轰轰天空，昔人谓新疆为无雷国，殆不可信。又二十里，急雨骤至，奔避于道旁蒙古包，甫及门而雹四下矣。移时雨止天霁，神为之爽，乃整装折西行，微偏南，草地松浮，马蹄时陷，不能驰骋，似昔为湖沼积淤，而经年未久者。征之图籍，即为巴伦阿拉。二十七里，过大珠勒都斯河上流，河不甚广，水亦不深。五里，玉律阿拉，住。是日行九十里。附近穷蒙数家，其帐房之醃，殆与禽兽巢窟无别。
五月二十九日晴，大风夜雨南山雪 上午十时，发玉律阿拉。西南行，一望草原，宽广约在百里以外，渐南草渐茂密，马行其上，如履重茵，惟雪消未久，尚带多少衰黄色泽耳。五十五里，下小坡三次。三里，渡扣克乃克河，水流湍急，深浅莫知。呼彼岸逃哈牧童，前导以渡，折正西，循河岸行。十二里，大风骤起，冷气刺骨，急更羊裘，偏南驰行，风力甚猛，马几倒翻。五里，避入逃哈帐幕，旋自支帐而往。是日行七十五里。其地即名扣克乃克，迤西迤南一带，为土尔扈特穷蒙冬窝，水草丰美，惟气候较寒。扣克乃克河，为察哈沙拉与牲根二水合流之名，牲根自西来，察罕沙拉自南来，其合流处，即在住账左近数十武耳。
五月三十日早阴，午晴，南山雪 住扣克乃克。以向导喇嘛，昨日逃去，既须另觅，而乌拉马乏，又待催换，阻滞一日。一蒙古汗王命令，效力不及哈萨千百户长之传呼，其内容之腐败，不堪问矣。住帐环居皆俄国逃哈，共计八十余家，六百余人，牲口四千余头。其人自呼克儿格斯，土人则称为黑黑孜，盖布鲁特回部之一支，而古之吉利吉斯之遗裔者也。日中散步河干，牛羊满野，马骆四放，顿忆北魏斛律金《敕勒歌》：“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行国风景，尽于是矣。下午，福晋遣一协领，两佐领，率蒙兵十余人，来撵逃哈出境，不由逃哈所来库车乌什方面，改经伊犁崆古斯特克斯二川，以原路水草早经告罄，伊犁水草尚形丰美故也（省长命令，须由来路撵回），此非佛性慈悲，中有贿讬情弊耳。
五月三十一日晴 上午六时，发扣克乃克，向南，循察罕沙拉水东岸行。蒙语察罕白，沙拉沟也。六里，过勃律忒河，蒙古呼磨刀石为勃律忒，以其河产磨刀石也，河自东南来入察罕沙拉。十四里，过一山沟，水流颇大，下入察罕沙拉。十三里，升降小坡二，察罕沙拉水自西南来，屯和沙拉水自南来，山沟自东来，合流于此，自此循河屯沙拉水东岸。六里，升降小坡，过水，循右山麓。五里，下坡。循左山麓三里，下坡过水。循右山麓三里，下坡，过水。又上坡，三里，下坡。通常赴库车，由此向南入山，越阿拉切拉克（译言柏树）达坂、马拉克切（译言斤斗）达坂，与由此循和屯沙拉水路会，再越的诺卖提达坂，其路近十余里。而达坂险峻，升降艰难，因向西南循和屯沙拉水前进，沿岸多鹰鸟，甚肥大，重达二十余斤，据从者云，能啄一岁婴孩，飞翔空中。过水，升坡，二里下坡，过水，循河滩行。三里，当道石山，壁立万仞，有小水自西南来会，自此折南入峡，两山壁束，高插云霄，崖石吊悬，势欲飞落。河流窄小，不见午日，人行其中，如在永巷。中有数处，冰厚盈丈，水流其下，湍急有声，马经其上，蹄滑时蹶，曲折环纡，极目不见数十步以外，幽邃险阻，平生未睹。三里，乱石寒流，嵯峨可怖，马行极难，且虑危险。下马磨石，蛇行而过，其远虽不过数十丈，然足疲而气喘矣。六里，折东南，循山沟，巨石对峙，俨若石门。折南，入的诺买提达坂山口，亦有山沟，其越达坂不绕河流之路，即于此合，循沟绕进，愈进愈高。七里，折西南，升陡坡，愈升愈陡，斜度只七十度左右，步行者须牵马尾，骑行者须抱马项，敛心前进，勿敢回顾。一里半，达巅，人汗马喘，席地而休。大风横吹，冷气侵骨，幸值天气晴明，否则恒遭雨雪僵冻之灾也。蒙民从者，皆叠小石，口喃喃念佛，祷谢神助。下坡亦甚陡峻，须持尾缰，紧踏马蹬，身体后仰，按辔徐下。二里，坡尽，接升第二达坂，较前稍斜，中经小坡。二里至巅，焉耆库车于此分界。下马休憩，风力益猛，俯视沟涧，心寒足颤。下坡陡峻，不减升第一达坂，敛气凝神，或恐失坠。一里，危坡尽，斜度渐大，同行皆色喜，如由重庆乘船，东下巴东三峡之得至平喜坝也者。自此折循右山腰行，十二里坡尽，循山沟，西行，微偏南。左山古松，何只万章，沿沟新杨，亦极丛蔚，沟水淙淙，时伏时流，甫经险地，获此胜境，趣味甚浓。九里，道左有售面灰缠民一家，其室皆整段松木镶成，上覆土块，甚为坚实。十三里，道右山麓，有牧房一所，倚岩架木，状如窑洞，满野羔羊，如白雪片片，松杨益茂，苍翠宜人，奇峰高耸，巅皆积雪，海子杨波，夕阳返映，风景佳绝，一天然公园也。三里，海子旁，住。是日行一百二十里。马行一十三时始达，劳神摇精，数倍平时日程。海子周约数里，水无出路，三面环山，南岗较低，其旁产盐，蒙民常采取之。住帐旁有甘泉，流若小渠，中产小鱼，圄圄洋洋，坐观颇乐。
六月一日晴 上午八时，启程南行，微偏西。三里半，升降一小达坂，万年良材，积腐于野，若似木栅之倾颓者然，甚为可惜。二里半，登哈拉盖（缠语松树）达坂主峰，坡亦陡峻，惟在树丛中行，不觉危险。二里半达巅，当道有关墙一堵，与山麓海子南端岗上土堡，皆安集延酋帕夏窃据南疆时，筑以防御清兵进剿者也。下坡不甚陡峻，二里半，平地，道右有倚石架木牧房一间。半里，又升坡，半里至巅。三里坡尽，至的克拉克水滨，道右有土屋，无居人。过水，升小坡，缠民呼其地曰可干，有帕夏旧垒，周约半里，夹岸高山，皆有瞭墩。的克拉克水自西来，儿息克把息水自西南来，会流于此，曰哈拉诺水，东南流入龙口河。龙口河一名扣克乃克，即古龟兹东川水，源出库车东北迭拉尔达坂，西南流，经扣克乃克卡伦西，有塔里克水，自其西北南流来会，又西南流，十里，受哈拉诺水，又西南流。八十里，经铜厂山口，朶托水自其西来东流会之，又西南流，至库车城北，分为三支。西一支曰密尔特彦河，东二支曰乌哈尔萨依河，曰叶斯巴什河，寻复合流东逝，潴为沙雅里克湖。安酋旧垒，适当的克拉克水与儿息克把息水合流之交，扼由天山北路伊犁，袭取库车之惟一孔道，极占形势。今住缠民二家，下马小憩，折循儿息克把息河岸行，杂树葱郁，足荫行人，山石奇秀，极有可观。七里，道左有木屋一，住牧者数人。三十五里，过水，折南入山，循沟行树林中，渐上渐高，风雪交作，即欲往避，苦无水草。十二里，折西行，一里，当道有木屋一，为夏间牧人所居，支帐其旁而住。是日行七十里。地当喀扎勒忒达坂之腰，松林环绕，茂密可爱，腐坏良材，入眼皆是。内地修筑铁道，枕木皆购自外洋，利权外溢，无虑巨万。不知先筑西北铁路，输运国产，挽回利权，殊为可惜。愿秉国者熟筹而审计之。
六月二日晴，傍晚风雨，旋止 上午七时启程，向南循山沟，行松林中。六里，过木桥一，五里达山巅，一览群山，皆在眼底。小憩下坡，虽较的诺买提达坂倾斜少许，而曲折处顽石塞途，逼临绝涧，又鲜树木以为屏蔽，人行其上，时有戒心。三里，陡坡尽，偏西，循山沟行，干河无水，惟余石滩。十二里，道右有缠民一家，旋入沟峡，流水淙淙，两山壁立，苍翠皆松。九里，折南，两山逼束，不盈二丈，萦纡曲折，仿佛前日行和屯沙拉水道中，无此间松木丛蔚，崖石奇秀，水流深处，且产小鱼，山水明媚，胜彼数倍。十七里，山势稍展，而无树木，河滩较广，而水伏流。十二里，伏流复出，泉涌成溪，红柳杂树，密生道左，风景复佳。十七里，出峡，山势渐宽，东西相距，可二三里，道旁渐见种熟之地。三里，喀述和屯，缠民三家散处其间，且耕且牧。众马皆乏，不能前进，支帐而住。是日行八十四里。
六月三日晴 上午七时半，发喀述和屯。向西行，升坡，旋折南行，弥望土山崩塌，千奇百怪，或如亭榭台阁，或如太湖假山，种种形状，惟妙惟肖。十二里，升坡，行戈壁。九里，戈壁尽，入山峡，山色殷红，峰峦奇特，饶有可观。二里出峡，地名忒马克，渠水麦地，青白相映，有种地缠民二家。七里，下小坡，行山峡，两山逼束，一线中通，道坦如砥，细砂平铺，天然马路也。渐行地势渐低，山峰愈奇，岩石愈秀，径路愈曲折，人行其中，疑在港沪洋场。二十里出山口，地势渐旷。一里，道右废院一圈，前临龙口河，土人呼铜厂河，询系前清红铜炼厂，冶炉七座，尚皆完存，惟无居人。此间产铜甚旺，铜质亦佳，停办至今，已十五年。民国二年，库车知事马绍武，曾派兵士开掘，得不偿失，旋即停工。今年营长杨庆明，又来试掘，尚未著效。盖掘矿斯土，容易达泉，以无机器汲水，往往功败垂成。下马小憩，环顾四围山峰，殷红其色，怪特其形，如以显微镜看巴黎、柏林、伦敦、纽约诸市街之写真，低回往复，乐焉忘倦。昔人云：“五岳归来不看山，”此又非五岳所能比也。自此循铜厂河右岸行，三里，对岸有农民数家，杨营长所派矿夫，亦支帐其地（矿在山内二里许）。二十三里铜厂庄，青青麦陇，绿绿渠杨，嬉嬉农夫，讴讴田歌，自崆古斯以来，不走牧场，即行山峡，不睹耕稼风景久矣。忽来此境，无异登仙，不仅耳目一新已也。三里，住于乡约铁木耳家。是日行七十里。铁木耳辖农民一百三十四家，附庄只八九十家，余尚距离远也。
六月四日晴 上午八时，发铜厂庄，循铜厂河西岸行，两山逼束，危石欲坠。十六里，出山口，地势平旷，极目前望，茫无际极，不复有山行气味矣。七里，两庚庄，农民八家，憩于某缠民室，飨以桑葚，色白而肥，味甚可口。少坐复行，二里，夹岸有安酋帕夏所筑废垒。十八里，库车知事陈宗器以轿车来迓，顽石阻轮，颠簸不堪，腰背振痛。二十五里，河滩尽，桑树成行，极其茂密，惜未用以养蚕耳。树下卧缠民甚多，初以为是彼乘凉，细询土人，则谓不事工作，在此求食。盖缠民性愚惰，苟可得食，即辍业而嬉。而南疆饶瓜果桑椹葡萄之属，从夏至秋，累累遍原野，贫民率售其釜甑，携毡藁，就瓜田桑下，仰啖俯啜，坐卧其间，秋尽实落而后去，岁以为常。至冬始典衣购爨具，其赢三日粮，则足不出户矣。六里，陈知事哈游击来迓，经回城入汉城。五里，库车县署，住。是日行七十八里。自伊宁至此，计行一千四百七十一里。和田新知事陈源清，以其妻产儿，尚滞此间，饭后来访，相见欢然。由京至迪化时，曾在吐鲁番相识故也。库车者，古龟兹国也，在焉耆县西九百四十里，汉通西域，始内附。初武帝末，遣扜弥王子赖丹屯轮台，赖丹前质龟兹，其贵人姑翼劝王杀赖丹，及常惠使乌孙，发兵数其罪，路斩姑翼。时龟兹王绛宾，娶乌孙公主女，自喜得尚汉外孙，及与公主女入朝，皆得赐印绶，夫人号称公主。绛宾死，子丞德嗣，成帝哀帝时，往来尤数。建武二十二年，莎车王贤攻杀龟兹王，而以子则罗王其地，又分龟兹为乌垒国，而王其贵人驷鞬。其后国人共杀则罗、驷鞬，而求王于匈奴，匈奴立贵人身毒为王，自是属匈奴。明帝中，龟兹王建方强，攻杀疏勒王成，以其左侯兜题为王。及班超使西域，乃劫杀兜题，而立成兄子忠。无何，龟兹降，以白霸为龟兹王，白氏之王龟兹自此始也。晋太康中，为焉耆所并，后复立。东晋时，臣于吕光。魏太武时，数寇边，万度归讨破之。历梁、周、隋，皆入贡。唐太宗朝，来献马，复以其助焉耆，命将讨平之，以其地为府于龟兹，统于阗、碎叶、疏勒，号四镇。龙朔初，吐火罗款塞，乃自于阗以西，波斯以东十六国，悉置都督府，督州八，县百二十，军府百二十六，皆棣都护，号称极盛。仪凤中，陷于吐蕃。武后长寿初，王孝杰收复四镇，仍于龟兹设都护府。中宗时，突骑施娑葛，与阙啜忠节交恶怨，朝廷使第遮弩以兵五千人出安西都护，牛师奖死之。元宗朝，遣其弟孝义来朝，自汉以来皆一姓。安史之乱，征兵入援，此后更无都护。宋真宗时，数遣使来贡，其王自称师子王。南渡后，臣属西辽。元明为别失八里西境，城曰苦先。清初，准噶尔强盛，徙其酋而北，并有其地。乾隆时，清师追霍集占，拔其城，地始内属，开省而后，设库车直隶州。民国改为县，仍其名，东西三百五十里，南北三百三十五里，领庄一百四十余，分四乡辖之，曰东乡、曰西乡、曰上南乡、曰中南乡。西乡最富庶，中南乡次之，上南乡与东乡比皆平平也。其地古为佛国，故多佛迹，地广而人庶，俗尚音乐，五旦七均（皆乐名，详《隋书·音乐志》《辽史·乐志》《宋史·乐志》），繁音促节，少舒迟广大之响。而妇女饰姿容，善偎郎，杂裾垂髾，目窕心与，犹有龟兹之遗风焉。廛市八栅之盛，一如温宿，而牛马羊革，岁输英俄，多至十数万斤。百谷果蓏，甲于各城，而梨为最，味甜肉酥，水多渣少，胜于津梨。紫铜硵砂出北山，质佳苗旺，又多善马，相传盖龙种云（见唐《西域记·屈支国》条下）。其南一百八十里为沙雅，沙雅故沙雅尔回庄，唐之突骑施沙雁州也。东西六百二十里，南北四百三十里，有庄六十余，皆赖渭干河水以灌溉，土沃气暖，百谷果蔬皆生之，小麦包谷尤盛。牛羊蕃孳，英俄商岁取其毛，以斤率之，逾四五十万焉。民俗同库车，有间道逾沙漠南通和田，马行十日可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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