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六日晴 上午八时，发昌吉，西北行。徐知事、杨游击，分途送于郊。八里，过三屯河，即洛克伦河东支之入白家海子者，现无水，迤北有庙。四里，小西河。十里，洛克伦河正流，皆无水。洛克伦河有二源，一出孟克图岭，一出格珊图山，东北流，经昌吉城西，折西北流，会于呼图壁河。八里，芦草沟，有废堡，东西门墙，今尚岿然。其东门外，夹道有二民居。十五里，榆树沟，民居、面店，共十一家，行人多尖于此，市东有旧垒，清驻把总，今无人。十二里，过横水桥，入呼图壁县佐境。三里，三十里墩，居民数家。二十里头工。十里，呼图壁南关，住。是日行九十里。沿途树木入眼不绝，不似哈密迤东西弥望戈壁景象。城周约二里，筑于清乾隆时，城桓塌颓，衙署卑小，县佐于采芹，发辫尚垂垂也。城内荒凉，商务皆在南关，大小商店七十余家。辖境民居，回乱以前，二千余户，今仅千六百余户。南山有俄籍哈萨克数幕，偷牧其间，驱之不去，屡起交涉，闻持有前昌吉知事匡时私照，咄咄怪事。匡前年以言国事为杨督军枪毙，其罪状未识加入此款否。城西呼图壁河上流金厂沟，昔时采金之夫，恒数十人，近以产金甚微，成色亦低，无人过问。呼图壁元古塔巴地，清乾隆时，筑景化城，清末设县丞，民国因之改县佐。其辖境东西一百五里，南北七百余里，领庄二十五，其民汉、缠、回、哈四种杂居，汉、缠最多，哈萨最少，回民则皆河湟产也。其俗鄙吝，然好稼圃，孳畜产，故多小麦稻粱蔬果，繁畜牛羊，俨然西路一县治也（按：现已升为县）。
四月二十七日晴 上午七时，发呼图壁，西北行。道左有坟园，杂树丛蔚，幽整可观。八里，渡呼图壁河，源出松山之阴，北流经呼图壁城西，折西北流，会罗克伦河，又西北注于阿雅尔淖尔，河幅颇广，滩石撼车。十二里，五工台，农民十余户。十里，乱山子，居民四五家，过此行旷野中。三十里，大土古里，即图古里克，商店民居，共十余家，市东有渠，流声淙淙，市西有关帝庙。五里，干河子。五里，入绥来境，其地曰深沟。二十里，乐土驿，商店民居，共三十家，上下行旅不赶程者，可宿于此。二十五里，塔西河堡，有废堡，昔驻千总，今无居人。其北二十里有楼庄子，居民五十户，远望之，只见树木一线而已。渡塔西河，源出南山，东北流，经塔西河堡西，又北逾孔道，止不流，又东出一支，北流，曰澄槽渠，并入于沙，刻干无水，仅余石滩。二十里，包家店，商店民居，约二十家。二十四里，靖远楼，楼南有学校，现任绥来知事何耀燊，改建张、班二侯祠，并自以长生牌位陪祀，自奉可谓不薄矣。一里，东关，住。是日行一百六十里。沿途地味膏腴，渠道纵横，树林尚多，村堡则稀，麦地铺青，草花在野，饶有春意，不似迪化近郊，尤是三冬气候也。抵此时间尚早，当偕何知事抽查印花，多未贴者，询之商民，则谓官厅向未督催。绥来有三城，南曰绥宁，协署县治在焉；北曰康吉，中曰靖远关边城。城周皆三里余，均清乾隆时筑，至光绪十年，始通为一城。当同光之间，逆回妥得璘、索焕章，窃据斯土，嗣经金顺、刘锦棠克复，伤亡至数万人，收复全疆大决战也。商务在中城与东关一带，商店三四百家，天津人为多，本地惟史培元称最。史有资百余万，擅富民于天山北路，家蓄牛马骆驼以千计。民国二年科阿战事，新疆援阿军队，后方输送甚赖之。城东二百余里，有地曰马桥子。清同治初，居民避兵于此，筑堡跨洛克伦河，贼至则扼险以守，贼退则耕田而食。其地肥美，每种一石可获七八十石，及贼平，避难者皆归故里，田随荒芜。此在省闻之常笃生道尹者，渠幼曾避难其间，故言之凿凿如是。城北有通阿尔泰官道，详后。城南有路通焉耆北山，每岁春秋，焉耆土尔扈特蒙民，运马来绥出售者，皆取斯途，马行七八日即达。绥来汉为乌贪訾离，及乌孙东境，三国乌孙，魏高车，周突厥，隋西突厥铁勒诸地，唐为西突厥处密部，内属，隶北庭都护府，宋元为回鹘地，明为卫拉特，清初为准噶尔呼拉玛部游牧地，清末开省，设绥来县，民国因之。东西一百三十二里，南北三百余里，领庄十，地当孔道，数被兵，其民族五，汉、回、缠、蒙、哈，相错而居，汉缠为大，哈萨克最少数耳。汉民多军流苗裔，凶悍而鲜知敬上守法，知事非干练有才，辄为所制服。其俗与昌吉类，重农事，修黉校，生徒恒数十百人。商务在伊犁新疆之间称繁盛，菽麦、果瓜、金玉、膏油、皮革、鹿茸之属，皆其产也，东贾秦晋陇蜀，北贾科塔，殷庶为奇台亚。
四月二十八日晴 上午七时半，发绥来。西行，过磨河渠桥，二里，达格大，路旁土阜高三丈许。谚谓绥来为凤凰形，达格大其首，西北两城其翼，靖远楼其尾云。八里，玛纳斯河，河宽里余，滩石塞途，有水处才丈余耳。夏间南山雪消，水势盛涨，旅行恒有灭顶之忧，须坐水车以渡，水车官设，若南方之义渡然。河有二源，皆出卫和晶勒岭，固尔班多博克一源自西南来，固尔沙济海一源自东南来，会以北流，经绥来城西，歧为数渠，又西折北流，合入阿雅尔淖尔。其水清，产玉石，又名清水河，玉色黝碧，有文采，大者重数十斤。河东岸有城墉旧址，周十余里，即海屯纪程之仰吉八里克，西书称为昂吉八里者也。十里，六工，附近居民二三十户。二十里，石沿子，店铺民居二十余家，为绥来乡镇第一，市西道北里许，有瓦房村庄，询即史培元住宅。十五里，三个店子，店铺民居六七家。八里，花树林子之南，十五里头埠，二十里乌兰乌苏，车店二，商店民居二十余家。其北地势低洼，一望无涯，中有海子。西南里许，有守备营卡，及邮差住房，住。是日行九十八里。大路则由石河子直取花树林子，以达乌兰乌苏。今日以大路须经草湖，泥淖难行，特迂回绕曲如是。自石河子以西，杂树菁密，草地碧翠，路径幽折，如在园林中行，杳无戈壁景象。
四月二十九日早阴，午晴 上午八时，发乌兰乌苏。一里，道左有白骨塔，道右有营垒，遍地皆碱，白如重霜。四里，西树窝子，入沙湾境。十五里，五颗树，民居数十家。十里，头道河，道旁多青塚塌院。十里，三道河，小店居民约二十家。十五里，五道河，塌房一片，惟一庙尚完好。自此以西，皆在树林中行。五里，五道湾梁，童山濯濯，道右远树，连绵不断。二十里，东树窝子。十里，安集海住。是日行九十里。有东西二街，中隔一河，东街短而贫，西街长而富，车店三，商铺民居，约四五十家，有税局。市中井水，咸不中饮，饮水多从十里外山泉运来，有专为卖水营业者。道南有废垒，清同治间，回患曾于其地歼乌苏满军，今驻汛兵数人。沙湾县治，设于民国四年，为新疆阿尔泰、塔城通声援也。沿革民俗，悉同绥来，县署建于小拐附近河西地方，南距绥来五站，北距阿尔泰十一站，其附近移户渠、马家龙口、新盛渠各地，皆由军队前往开渠垦田。其辖境东西一百三十八里，南北五百余里，面积估约九千方里，领庄十三，皆拨自绥来。现有人民七百余户，熟地三万四五千亩，额粮一千七百六十三石，牲税一千四百一十两。县治东北唐朝渠，其东有盐池，长四丈，广三丈，产盐，味纯，色兼黄白。其南有盐池，周约二里，色同，味稍减，蒙民取以运销蒙部及阿尔泰。初定每驼驮，税银一钱五分，每驴驮，税银五分，寻以销数无定，税收无多，停办。又本年新设和什托罗盖县佐，即归沙湾县辖，其主旨联络阿、新通道，而兼抚辑蒙民，保护邮电之任务。其辖境，东南至乌鲁木齐河，西北至额尔齐斯河，即旧土尔扈特北部落所辖蒙境，南距沙湾四站，北距承化寺七站，地势适中，为由新赴阿必经之途。闻之新补县佐刘福恩云，设治之地，现仅蒙古毡房数幕，衙署民居，皆待建筑，是真所谓披荆棘斩草莱者矣。有邮政，及电报局，无税收。
四月三十日，晴风 上午八时，发安集海，西行。十里，夹道有塌院，过此，入沙梁。十五里双石井子，二十里石垒，沙湾、乌苏于此分界。五里，四十里井子，破店一家。四十里，奎屯驿，车店一，小店三，附近有矮树，迤北有远村。乌苏县役来此设午尖，饭后仍西行，道旁渐见树木。三十里，奎屯河东岸，河出托罗滚山，北流，西合南来之沙格得里水，北流，径乌苏城东，又北为库尔哈喇乌苏河，折西北流，济尔噶郎河自南来会，又西北，左受固尔图水，折西流，汇于喀喇塔拉额西柯淖尔。河幅甚广，现无水流，闻上下皆有水，渡处特伏流耳，滩石如卵，甚碍车行。十里，奎屯河西岸。三十里，乌苏县，近郊道柳断续成行，柔条萌茁，青翠宜人。知事邓缵先迓于官厅，进北门，住县署。是日行一百六十里。城周三里一分，筑于清乾隆中叶，商店皆在北关，城厢民户，仅数十家，西北两门皆闭。城北三里莲花池，白苹蔓生，亭亭池面，挺出水中，长或丈余，一异产也。县境矿产，金、铁、煤、硫磺、石油、石蜡、石炭、石膏皆有。石油矿在独山子，距县东南七十里，质佳苗旺，惜制炼不解新法，坐令大利弃地耳。又县东北六十户地方，与县西谢家庄太平桥等处，水旺土沃，皆可开渠安插新户。乌苏两汉、三国为乌孙地，北魏为高车国地，周为突厥，入隋属西突厥统叶护，突厥既分，咄陆建廷于镞曷山西，又属咄陆。初居是者为处木昆部，附于贺鲁。唐永徽中，苏定方出金山北，击处木昆部，破之，贺鲁平，设郡县，属昆陵都护府，统隶于北庭，复设叶河、黑水二守捉。开元中，置瀚海军，十六番州隶焉，此地属葛逻禄部大漠元池二都督，后稍南徙，在金山北庭者，自称叶护，是此境也。后唐同光初，役属于辽，宋南渡后，西辽建国伊犁，此为北路重地。入元为回鹘，明为卫拉特，清初为布尔古特台吉呢玛游牧，呢玛内附，后附阿睦尔撒纳。乾隆二十二年，擒而诛之，遂入版图，设官驻防，同于内地。光绪十二年，置库尔喀喇乌苏厅，民国改为乌苏县，东西三百三十里，南北五百三十五里，领庄九。其民汉、回、缠、哈四种杂居，而蒙古旧土尔扈特、黄教喇嘛，复羼佴其间（察罕乌苏新寺四百人，将军沟寺二百人，月牙台承化寺四百人），故其族类杂糅，趋向多歧。地膏沃，五谷冯戎，刍收蕃息，而柳花为珍产。柳花者，老柳丛生，入夏著青绿花，小叶襞若冶蔷，瀹之味微苦，可以当茗，中热有宿酲者宜之，人呼柳花茶。其他金、银、煤、铁、石油、硫磺之秘诸山川者，不能出，或出之以土法则折，故民皆呰窳偷生，而无积聚。
五月一日晴 上午九时，发乌苏。出北门，折西南行，一里关帝庙，邓知事送别于此。二十九里，干河子，破店一家，四近多红柳，地亦可垦。其西北三十里宝家庄一带，有熟地六七十户，向未升科，惟清末旧土尔扈特蒙王帕勒塔，以是地渠水，来自南山，须经蒙部辖境，岁收每户买水银十余两（渠道仍民自修），积弊相沿，遂成习惯。今年三月，邓知事呈请省长豁除蒙部买水陋规，限期升科纳赋，尚未奉批准行，然办法则甚正当也。十三里，道北十余里外，有清伊犁将军金顺所辟屯田。二十七里，普尔塔，车店二，小店民居八九，四围渠水溢流，土壤沃黑，大可垦辟以安户民。过此行树丛中，十五里，渡济尔噶郎河。河有三源，曰额布图岭，曰恰克图岭，曰古尔班岭，众水汇流而北，为济尔噶郎河，鄂垒扎拉图水，西南流入之，又北流，经普尔塔台西，布尔噶郎水西流入之，又西北流，会于库尔喀喇乌苏河。渡口河幅，广四五里，盛夏南山雪消，始有水流，现涸，只余滩石撼轮耳。五里，四颗树，车店五，商廛四十余家，乌苏西境大市集也，住。是日行九十里。道南三里，蒙部帕王府在焉。饭后，偕烈夫策马往游，帕王留京未归，其福晋鄂尔勒玛与母后扬金接见，服装结束效女学生，袅娜有致，殊鲜蒙俗鄙野气。鄂福晋曾随帕王游学日本，颇解日语，扬后久居北京，颇知汉话，遂以中日合璧语言，与之接谈，无须舌人通译。游牧乌苏境内蒙部，为旧土尔扈特东部落二旗，自为一盟，曰乌讷恩素珠克图盟东路，昔隶库尔喀喇乌苏大臣管辖，伊犁将军节制。民国裁将军改镇守使，遂与西南北四部落，直隶新疆督军管辖。二旗各有牧地，一驻此间，爵亲王，为盟长，领苏木四，人民毡房五百幕。一驻将军沟，爵贝勒（名德沁恩），为副盟长，领苏木三，人民毡房六百余幕。其地沿革，汉为乌孙国地，北魏为蠕蠕地，后周入于突厥，唐为西突厥地，后为嗢鹿州都督府地，明为卫拉特地，清初为准噶尔各鄂拓克与各台吉游牧，乾隆平准部，地属乌鲁木齐大臣统辖，寻赐旧土尔扈特东部落为牧地，东界奎屯河，南界南山，西界乌苏旧时屯田，北界官道，东西袤四百余里，周积九百余里，水草丰茂，地味肥沃，甲于乌境。
五月二日晴 上午八时，发四颗树，西偏南行。四十里，敦木达，废屋一圈，旧驿站也，道北有泉。三十里，古尔图，车店一家，别无居民，抵此时方午正，以马乏站远，不能趱程，遂宿于此。是日行七十里。沿途荆棘丛密，足中柴薪，黄芦满野，白碱匝地，道路平坦，颇利车行。惟天候骤热，汗流如珠，未携羽扇，无以为凉，大足闷人耳。傍晚无事，引土人数辈闲谈，获悉乌苏境内，如谢家地、毛家窝、阎家垅口、马家梁、汪家渠、窦家垅口、杜家地、八分地、十三户、甘家潮诸处，昔皆汉缠户地，后为蒙部占领，转租哈萨牧放，拒绝汉人耕植。守斯土者，宜与蒙部交涉，索还而辟垦之，以殖户民而增国赋。
五月三日晴 上午七时半，发固尔图。五里，道左有关帝庙，驻汛兵。渡固尔图河，源出额布图岭，五水会以北流，经固尔图驿西，折西北流，与库尔喀喇乌苏河会。渡口河幅，广约五里，不见水流，弥望滩石。二十里，塌桥子，一名太平桥，有水来自南山，流声潺湲可听，其东数十武有废垣，旧驿站基址也。三十里，华树林子，乌苏、精河于此分界，有废垒，昔驻汛兵，今无居人。是地与昨日所经敦木达、固尔图三处，皆辛亥改革，伊犁民军与新疆官军交绥之地。三十里，托多克，官店一家，外无居民，有汛卒。二十里，四季卡子，仅荒店一，房舍颓秽不堪，板凳坑几皆无，住。是日行一百一十里。沿途树木芦苇，入望不断，道路亦宽平利车行。
五月四日晴 上午二时，发四季卡子，辗月西进。二十里，龙王庙，有旧垒，建于清光绪季年，流沙积与墙齐矣。四十里，沙泉驿，官店一家，外无居民，山泉颇旺，流水若渠。抵此虽正十时，然炎日当头，砂砾返热，汗流如珠，不能前进，遂于此午尖。店后有被官厅驱逐返俄逃哈十数幕，途宿于此。饭后偕烈夫至其百户长家，一觇风俗。其人容貌居处，略同蒙古，语言服装，近似缠回，男皆祝发而戴皮冠（形同哈帽），女皆辫发而幪白巾（惟露面部），少女则垂双辫，系货币以为饰，载平冠（形如满清朝冠而无缨顶）以为别，娉婷风韵，类欧妇焉。下午三时，迎日西行，热不可耐。三十里，黑山头，道右有营垒，无汛兵，两山壁立，一线中通，精河东面一要隘也。五里，下坡入戈壁滩。八里，滩尽，始见草地树木。七里，入精河东门，住县署。是日行一百一十里。沿途童山无树，即骆驼茨、红柳、白茨三种之矮小植物，亦不多觏，又积沙成阜，状如惊涛，遇风则流，乍聚乍散，车陷马滞，数步一息，行程之艰，不啻二百里云。知事何允春少梅，湘潭人。城周二里二分，筑于清乾隆时，辟四门，衙署卑陋，视乌苏尤甚。商店皆在东关，商务逊于乌苏，而近郊树木丛蔚，新绿可赏，又为乌苏所不及。城东三十里，过黑山头偏北戈壁中，有盐池，广长各十余里，面结坚壳，随处起壳，皆有清水溢出，盐浸水底，深达二尺，捞以铁钯，即足运销，莹白如雪，味纯而咸，经捞有年，未形少减。又城西四十里永集湖，城北二十里忙各布鲁，亦有盐池，产额均富。财厅于此设官运局，采取行销本治，及绥定、伊宁、霍尔果斯诸地。精河者，地以河名，汉魏为乌孙地，晋后为铁勒部所居，《魏书》称金山以南诸部是也。隋唐为西突厥，《唐书》所谓经黄草湖大漠小碛，又《地理志》称渡石漆河，盖即此地。元为曲儿只地，明为卫拉特，属准噶尔，其博罗塔拉，属绰罗斯。明末，和硕特并乌鲁木齐，而此地又属和硕特。清乾隆初，策妄阿拉布坦既有准地，而此地复为所并，及将军兆惠禽布尔古特台吉浑齐于此，地始内属，初筑安阜城，复建丰润堡，后置精河直隶厅。民国废厅，改为精河县。东西三百八十里，南北二百一十里。其山磝，沙碛三百余里，自大小盐池外，弥望皆泻卤，垠无居人。故其地石留瀸漏，聚落稀疏，领五乡，汉、回、缠之民，不盈三千，其俗褊急，巧伪趋利，薄恩礼，好生分。而蒙古旧土尔扈特游牧境内，食封爵，长子孙，传十一世，至今贝勒，有众二千七百，穹庐毛幕，随畜逐水草，好饮酒，不事耕作。而察哈尔营，复牧治城西北，立营守边，辖地二万三千方里，有众一万六千二十三人，鲜知稼穑，侪于蒙俗，以故博罗塔拉及大河沿一带，肥野沃壤皆为所占，任其荒芜，几同弃地。有议设官招垦，前清则将军固执成例，格不得行。民国复拘牵优待满蒙条件，莫肯当机立断，滋可惜也。
五月五日晴 下午五时，发精河。一里官厅，何知事茶饯于此。三里渡精河，源出哈喇古颜山阴，三源并导，合西北流，经精河城西，又北流，入于喀喇塔拉额西柯淖尔。渡口河幅广二里，乱流而渡，深浸马腹，闻之何知事云，此时水流尚浅，若旧历六、七、八三个月间，南山积雪盛消，河水汗漫，须由官设向导，引车以渡。二十里，八家户，附近有农家。十六里，永集湖，车店二，小店民居共八九家，有汛卡，驻汛兵。有间道向西南行，经登努勒台（即登努斯口），入山峡，逾博罗布尔噶逊山，折东南出峡，即伊宁北境，峡长二百余里，旅行颇艰。清同光间，俄人窃我伊犁，曾依乾嘉军台旧址，大加修治，预备行车。今则废圮多处，只可骑行，快马三日可达伊宁，为精河盐运要道。三十里，黄土梁。五十里，大河沿，即托里驿，大小商店约三十家，民居八九十家，有邮政代办所，暨牲税分局，为精河第一繁盛市镇，蒙、哈、汉、缠互市处也。抵此东方已白，计行一百二十里。沿途芦苇丛生，故多蚊蚋，农事正兴，渠水满道，迂回绕折，里数颇多。市中关帝庙后，古树参天，何止百株，游息其下，心为不闷。
五月六日晴 旧历立夏节也。马乏将死，不能前进，休息一日。精河东境，除托多一隅，余皆沙窝，不可耕牧。西境腴壤，又多察哈尔旗兵与旧土尔扈特蒙古牧场，其属县辖殖民之地，仅附城二三里许，及永集湖四近十余里间，与西至大河沿沿途官道左右一线而已。今宜仿清光绪十六年奏准划拨满营旗地，与绥定、宁远两县为民地成案，以山内为牧场，山外为民地，划大河沿一带归精河县辖，于博罗塔拉，别设县治（按：现已设博乐县），辟莱任土，足民实边，固两利俱存之道也。大河沿一带，南北百余里，东西五六十里，河流长泻，夙号膏腴，可垦之地，约十余万亩，现汉民、缠民，承佃蒙地而种熟者二三百户。然皆市廛近处，其距市较远之区，仍荒芜自若，盖蒙民习于牧放，不谙耕稼，故不能尽其地力也。博罗塔拉，地居博罗塔拉河域，袤延六七百里，横亘三百余里，土肥水沃，甲于精河。南北两山，树木葱茏，大河中贯，严冬不冰，炎夏不涸，遍地伏泉，掘即得水，濬渠开田，甚为易易。土宜稻谷，下种一石，上地可获六七十石，中下亦三四十石，诚土壤之腴区也。现在彼中蒙旗，私招汉、缠耕种者，近三百户，贸易者亦六七十家，渐有成聚成邑之势。四方客民，惟因凭空承种，不能永为己业，尚多观望不前，否则几无旷土矣。其间属土尔扈特蒙古牧地者，曰涛滩，曰精河窝堡、曰哈拉木墩、曰脚坑、曰福春渡口、曰下拉井子、曰西泥塔拉；其属察哈尔营牧地者，曰大营盘、曰小营盘、曰下拉泊河、曰夹河子、曰塔斯海、曰梧桐迓塔、曰沁达浪，以大营盘为最繁盛，居民众多，商廛成市（业油酒水磨者，达数十家），将来县治，即可设此。旧土尔扈特西部落盟长，郡王诺尔博尔丕勒，昏騃无知，几不能自辨姓氏。察哈尔有左右翼领队，一为富某，辛亥改革，曾持异议，寻遂亡命俄境，今尚未返。一曰索泰，即今管理旗务者，颇拘成见。要之博罗塔拉，五方杂处，已成逋逃之薮，紧边强俄，时启鲸吞之心，形势险要，伊塔关钥。清康熙中叶，噶尔丹东犯，策妄阿那布坦潜回博罗塔拉，遂得伊犁全境。雍正中两大将军出兵讨贼，皆以此间为屯兵要地。乾隆二十年征西之役，两将军会兵于此，画攻取之策，厥后阿睦尔撒纳叛，亦在博罗塔拉，集众毛拉，用兵伊犁。此为要津，伊古有然，不自中俄定界而后，始见重要也。开省之初，刘襄勤有见于此，拟设巡检，旋以恐碍游牧生计，事搁未行。姑息之策，乌足以言治边，今不及时设官招垦，守抚其地，不逾十年，将有起而代谋者矣。
五月七日晴 前年今日，中日交涉，日本送最后通牒慑我政府。上午七时，发大河沿。五里，过库森木什水，源出库森木什达坂，下流伏于地。三里，过觉洛海水，十二里，过渠立海水，皆南流入库森木什河。道旁芨芨弥望，间有黄芦，野薙飞鸣其中，颇可观听。十里，五台，即托霍穆图驿，车店一，汛卡一，泉在道北数十步外野中，是地为伊犁、塔城、精河三处咽喉。中俄分界以来，距界仅五十里，敌军最易以轻骑断我通路，筹边者所急宜未雨绸缪者也。过此入山，南北相距二三十里，中皆戈壁，草木不生，碎石布地，甚碍车行。四十里，腰站子，有颓废房基一圈，为昔日武营会哨之地，精河、绥定于此分界。四十里四台，即瑚索布图克驿，荒店一家，塌秽不能容足，宿于汛卡。是日行一百一十里。顽石阻轮，车行甚滞，远当百四十里云。卡后有山泉一道，以木槽引自二十里外之南山，数月一疏濬，数年一修理，巨工也。水流甚大，可溉地数百亩，惜皆戈壁，无地可种，清冷而甘洌，自哈密龙王庙、迪化水磨沟以外，所仅见也。卡前有路通博罗塔拉，马行一日即达。此处麸料粮食，皆自大河沿运来，本地一无所出。
五月八日晴 上午六时，发四台。南北山益接近，其窄处不及里许，渐行渐高，众山当道，土人呼乱山子。四十里，旧有武营会哨之处，今余石址一圈。三十里，下斜坂，地势广阔，车行极速。二十里，三台，即鄂勒著依图博木驿，住。是日行八十里。有汛卡，车店二，小店住户共九家。道南有关帝庙，颇灵异，联扁盈廊庑。前临海子，即赛里木淖尔，又曰西方净海，陨箨瞧羽，不入于波，水色清碧，莫测其深，阳焊不耗，阴霖不滥，每日潮汐，若应子午。昔有闽越客善泅者，欲探其渊，入水数十武即返，言下有气吸呼，人不得前。后有俄人入探，云内不产一物，惟有风洞，未知信否。海子南锐北丰，周约二百余里，环海皆山，雪峰倒影，景致幽绝。东南隅有岛屿三，近南者大，上建龙王庙三楹，甚为壮丽，为新抚潘效苏知伊犁府时所筑，冻解无舟，未往观瞻。东北隅有小池二，土人称为海耳，海中恒起大风，力能吹岸上行人或羊群堕水，经其地者，当天色昏霾之时，不宜冒险前进。入夜，广仁城队官王子祥率队来迓。
五月九日晴 中日交涉国耻纪念日也。上午五时，发三台。南行一里，升坡，循山腰，俯临海子，势甚险峻。四里，过一关门，倚山临海，仅通一车，擅一夫当关之形胜。下坡，沿海岸行。三十五里，松树头，有汛卡一，小店一，于此小憩，步升陡坡。二里，至巅俯视海面，烟雾迷茫，渺无涯际，大风横吹，阴冷逼人。有察哈尔营索领队新建武庙，高不逾丈，上覆叶铁，四周多拴马桩，其旁别有小屋，状如方盒，墙皆整段松木镶成，上盖土块，为行人避风休憩之所。下坡陡峻，过迪化大小达坂。五里，红水泉，有土屋，驻保路队数人。于此登车，沿溪下坡。四里，陡坡尽，入沟峻，有水曰察察布拉克，自东来，流势澎湃，半里，有乌兰乌苏水，自西北来会。八里半，一台，即鄂博勒奇尔驿，有汛卡，车店二，小店居户五六家，有伊犁林木公司查验处及保路队。十里，六道桥，有汛卡，驻保路队。二十里庙湾，关帝庙一、小店二。五里，头台，即塔勒奇阿驿，有汛卡及保路队。十五里，出山口，入平野。自松树头至此七十里，皆在山峡中行，宽不数丈，下坡多而平路少，俗名果子沟，为迪化伊犁间现今惟一通路，密迩俄境，守边者当如何加意防护也。夹岸峰峦峭耸（即塔勒奇山），上多药材，松林阴森，弥望苍碧，果树杂生，群花竞放，浓碧嫣红，步步引人入胜。山泉成涧，积流为河，奔腾汹涌，或类瀑布，曲折弯环，幽境如画，山水之奇，胜于桂林，岩石之怪，比于雁岩。昔元太祖西征，凿山通道，于沟刊木架桥四十有八。清乾隆时，保文端公因其遗址，改建四十二桥，其六道桥一处，峭壁悬崖，宽才一丈，每值春融雪霁，或逢阴雨连绵，桥辄为水冲折，旅行视为畏途。光绪丙申，伊犁将军马亮，傍山凿石，新辟一路，始化险为夷。今余大桥十一，小桥七，伊犁镇守使署，于沿途驻保路队兵，专事修葺道路桥梁，而倾圮颓废，在在而有，盖监督之未力也。沿道草场，两岸林木，皆为镇署管辖，绥定所属。仅头二台官店二处，如同插花地面，亦此间之特有者也。出山口，平野旷阔，五里山口卡子，水草丰秀，青绿相间。二十里，芦草沟，即广仁城，为伊犁九城之一，城多崩塌，内驻巡官，外驻防卡，有绥定牲税及统税分局，与国民学校。城厢店铺民居约二百余家，住营盘。是日行一百四十里。有歧路，西行二十里至瞻德城，即清水河，亦伊犁九城之一，民居百余家，有汛卡。
五月十日晴 上午七时，发广仁城，东南行。二十里，上、中、三工，居民数家，有汛卡，地味之沃，甲于伊犁。过此陟降沙梁无数，尘沙眯目，视昨日行万花谷中，不啻人间天上矣。三十里，地窝铺，有汛卡。二十里，绥定北关，知事李棨、督带昔维岳，暨绅商十余人来迓。入北门，小憩县署，即偕李知事督查印花，尚多合法。城周四里有奇，亦伊犁九城之一。商务比于绥来，店铺皆在南大街及南关，南关皆缠商，城内多津商。南关前年毁于火，市廛皆新筑，楼房俄式，整齐可观，街道亦宽广。午食于县署。绥定唐挈山都督府地，前清设官，为伊犁府附郭首县。民国裁府留县，东西约百里，南北二百四十里。当清光绪二十一年河湟之创乱也，其良懦有挈孥来居者，往岁俄复归我汉、回及塔兰奇（本地缠回名）诸族，皆与汉民杂居四境。其锡伯索伦察哈尔额鲁特四爱曼，及蒙古哈萨克，环居境外，隶伊犁镇守使管辖者不与焉。土沃宜稻麦，然侨杂浮食者众，农所出粟，不足取给，工商多窳敝，无所劝。俄人出其奇袤蚩眩以射奸利，而耗漏不可诘。欧战以来，京津货颇畅销，然非单纯国货，未足以挽回利权也。县西九十里，为霍尔果斯，即拱辰城，清伊犁府之分防厅，无辖地。民国三年，杨督军激于国防，乃划拨绥定辖地，与索伦营地，设霍尔果斯县。东界自小西沟心，顺渠水，析南折东抵妖魔山，沿山脊，折南，顺大干沟，至绥霍大路之头道河，折西，至二道河，折南，直抵伊犁河沿；西界霍尔果斯河，与俄接壤；南界伊犁河；北界索伦营新划草场。东西八十余里，南北二百余里，居不盈二百户。商务未兴，招民辟莱，实边固防，盖今之急务也。下午四时发绥定，出南门，南行，夹道杨榆，绿阴足荫行人。六里，过乌河，即沙拉布拉克水，源出塔勒奇东山，下流入伊犁河，乱流而渡。十里，惠远新城北关，道树整齐参天，过于陕甘官柳。入北门，住天福居。是日行八十六里。傍晚，偕烈夫乘马车访镇守使杨飞霞，杨曾留学日本，谈吐尚有新知识，旋晤参谋长牛正中，中校参谋林汰非，皆青年军人。
五月十一日晴 住惠远城。上午，牛正中、林汰非与警察处长（即清理事同知改设）常国英、少校参谋彭泽霖、军需官陈忠诚，先后来会。正午，杨太虚招饮。三时席散，杨君邀游镇署后花园。杨榆合抱，芍药匝地，丁香花残枝三五，果花瓣积地盈寸，亭榭荷池，蔬圃萄架，布置有序，树梢乌鸦，群噪晚风，雌雄野鸽，拍拍齐飞，景致清幽，最宜避暑。归经镇署附设学校，入视，讲舍颇大，有学生百八九十人，满生五之二，哈生四之一，汉生五之一，蒙生十余，缠生无有，以强迫之反响也。校舍右偏有败瓦颓垣数十间，即清伊犁将军署陆军督练公所及讲武堂所在，辛亥改革，毁于将军志锐被戳之后，其殆无意识之举动欤。返寓，偕常警长督查印花，商民尚知贴用。城周七里有奇，为清光绪八年所移筑，称惠远新城（旧城亦在伊犁河北岸，距此尚十五里余，建自乾隆年间，嗣为河水所浸，渐就颓圮），商务皆在东大街、北大街及东关，城内多京津商人，城外则缠商群居。曩在清时，伊犁将军驻此，理事同知，与各领队协领佐领衙门，新旧满营随驻，全城房屋，半为衙署。益以伊犁将军缺优全国（次为四川将军），不赚不贪，一年百万，幕游上客，恒数十百人，文酒风流，盛极一时，有小北京之目。而会芳园、天福居两酒楼，遂相继而起，规模宏敞，几胜吾湘曲园、大吉祥、泰豫诸处。改革而后，机关裁撤，风流云散，衙署一虚，满目荒凉（现全城五分之二为空屋），虽二酒楼门面尚存，然不胜今昔之感已。夜间，杨太虚君以余取道珠勒都斯山径，前往南疆，所经皆哈萨、蒙古游牧，特饬垦牧局备文传知各该游牧长官，沿途照料，并派科员长明为通驿，送至焉耆，约十六日在雅玛图地方取齐。
五月十二日晴 住惠远城。杨太虚今日纳妾，属僚送戏庆贺，邀余观礼。成礼于后花园之亭，采文明结婚仪式，其妾邓姓，苏产，结束时髦，丰韵尚佳。自迪化西来，于途中作总报告，行则风尘困顿，息则案牍劳神，沐浴久废，面垢首囚，引境自照，几不相识，取水洗身，精神为奋。伊犁自两汉迄晋，皆为乌孙国地。北魏为悦般国，有乐舞，又为高车国地。周为突厥地，隋为西突厥及石国地，唐为西突厥及回鹘地，有数部，皆隶北庭都护府。又西境为突厥施乌质勒部，为西突厥笯赤建国石国地。大历后，葛逻禄居之。宋为乌孙，逊于辽，元为阿尔穆尔王诸海都行营处，明为卫拉特地。清初准噶尔，建庭于此，乾隆中，准部平，始于伊犁河北，分建九城，以将军守之。同治初回变，九城不守，俄人以兵数百袭据之，擅其利者十有三年。光绪初，清兵收复天山南北各城，独伊犁不下，是时督师左文襄驻哈密，欲分兵五路，为进取计，而廷议难之。其后卒以俄币九百万元收还，而天山西北边要之地，遂以界约蹙损至数千里，亦可谓得不偿失矣（《西域图志》载伊犁东路属地十有八，西路属地六十有二，今西路除一霍尔果斯，其六十一皆俄属，可叹也）。清末驻将军分防，民国初设镇边使，寻改镇守使。今存之地，东西约千五百里，南北二千里，其地表里山河，物产丰饶，多富商大贾，西陲一大都会也。有九城，曰惠远，今镇守使驻之；曰绥定，今绥定县治；曰宁远，今伊宁县治；曰拱辰，今霍尔果斯县治；曰广仁，故乌克博尔博罗素克；曰瞻德，故察罕乌苏；曰塔勒奇；曰惠宁，故巴彦岱；曰熙春，故哈拉布拉克。自分界以来，中外之势，若处一堂，其地旷野平原，无关山险要可守，一旦有事，而孤悬远塞，征兵饷，累月不能即至，而彼之铁轨，势成包围（近俄议筑由塔什干经萨满至斜米铁道，由萨满分一支线至我伊宁，路线早经测定），朝发夕临，利钝迟速，不可以道里相计，名曰收复，不啻空城。就新疆西北大势论之，乌苏当东西上下之冲，宜屯重兵，为伊犁后援；而复于博罗塔拉、果子沟、登努斯口诸处，重设关隘以固门户，开通道路以利输送；于特克斯、崆古斯、哈什三流域，筹设县治，移民实边，庶几进可以战而退可以守。诗曰，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牖户。策边者，宜早为之计也。今归镇守使直辖，人民务耕种者四：曰锡伯营，居伊犁河南，辖地面积三万六千方里，人口一万九千二百，其人种相传为吴三桂军队苗裔；曰索伦营，在霍尔果斯县境，辖地面积三千六百方里，人口一千八百四十八；曰新满营，辖地面积二千二百方里，人口二千二百八十六；曰旧满营，辖地面积一千八百方里，人口一千四百二十八。其地均在托古斯塔流一带，业游牧者三：曰额鲁特，其地散在特克斯、崆古斯、哈什三流域，而以哈什河域为最多，面积共五万二千六百四十方里，人口二万五千八百八十九，皆准噶尔部遗裔；曰察哈尔，其地在精河县西北博罗塔拉，面积二万二千八百方里，人口一万六千零二十三，皆自张家口外迁来驻防；曰哈萨克，自清光绪八年收复伊犁之后，逃亡哈萨克，节次自俄来归，安插生聚，有众八万八千四百三十九，其住牧地方，即在四爱曼营地之中，别无专管牧地。
五月十三日晴 住惠远城。上午偕烈夫、梦兰、烈时，策马出南门，微偏西行。二十里，伊犁河沿，又名月牙湖。清嘉庆间，俄人曾于此地设贸易厅，与我通商。今有义渡以济行人，花草杂放，弥望无涯，水鸟凫江，野兔穿林，哈萨毡房，纵横棋布，牛羊马群，牧放其间；复有渔夫数辈，结庐江浒，举网而渔，一网恒数百斤，牧谣渔歌，互相唱和，立马观听，大有潇洒出尘之想。旋买鲤鱼数尾，就烹哈萨毡房，以下携来之酒，高谈阔论，极其快活，觉昔人恨不十年弃官，日饮沧州酒，洵非虚语。午后一时，策马而归，折经天坛，树阴夹道，进东门，至镇署，就杨太虚夜饮，席间有杨某者，镇署牲税经理，旬日前以三千金置一妾，于归宴会，费亦不赀。一末秩而豪侈若此，得勿于征收中，迭有弊混乎？此间军队，有前清训练之历史，诸下级官亦粗解军学，形式颇有可观。而兵士挑自四爱曼，与蒙古、哈萨诸族，带有征兵性质，逃亡缺额之事，亦较他处为少。迪化、伊犁间之电杆，已十二年未修（章程三年小修，六年大修），一遇朽倒，恒截原杆重竖，因陋就简，以迄今日。自绥定迤北，与俄线（俄属萨有电杆通我伊宁）并道而南，彼则下夹石础，高插霄汉，我则高不逾丈，腐败倾斜，相形之下，欲哭无声。且又尝梗不通，几同虚设，俄领事每笑比“骆驼电线”，可耻亦可愤也。伊犁官有森林，向由人民自由砍伐，任意偷售，年由公家抽取山税、落地税。山税在民国三年以前，归前镇边使征收，落地税归伊宁县征收，收入总额，不过伊票二千余两，除外经征人员开支，所入无几。而俄民每年偷伐，为数甚多，无法禁止。自杨太虚创设林木公司，每年税收，皆归镇守使署经征，岁约伊票一万两，又与俄领交涉，禁止俄民越境运伐。四年分，公司营业，尚属平稳。五年以后，受欧战影响，中俄商民，鲜人新构房屋，俄国木料，又复私运来伊，公司营业，日趋减少，销售价额，聊敷开支，遂议停止包伐木料。今所售者，皆系四五两年已经砍伐积存木场之木，一俟售尽，公司即暂停止营业，而国家木税收入六年分恐难如数经征也。
五月十四日晴 上午，偕烈夫、梦兰、烈时，乘马车，出东门。店铺门首，均悬国旗，又以水瓶高插柳枝。柳枝摇曳，国旗飘荡，煞有可观。询之梦兰，则谓此间苦旱已久，今日官绅举行祈雨旧典云。至博果园，园广数亩，为清协领博某所建，渠水中贯，上起亭榭，可以坐听流水之音。再南正屋三楹，额曰“四宜”，会处也。古木时花，清蔬佳果，杂植满园，葡萄尤多。若在盛夏，日携二三良友，游息其间，亦足乐已（北关亦有果子园二三，惟皆不及此园之壮丽）。出园，驱车至大校场兵房，为清长庚三次任伊犁将军时所筑，周可十余里，房舍之多，足住混成一旅，操场之广，可行全师教练，规模宏大，为出京以来所仅见。惜自改革而后，兵额裁减，偌大营房，空无人居，半就倾圮，再逾数年，恐只有遗址可访耳。正午，梦兰、烈时就余行馆设宴饯行。下午三时，饮毕，至镇署辞行。四时，发惠远城，出东门，向东行，商廛栉比，道树稠密，中有回民新建礼拜寺，甚为壮丽，尚未落成。一里，东关市口。十二里，标营卡子，有汛兵。十五里，板桥，旧有防卡，今无居人。十五里，脊梁子，有汛卡一，小店民居共八九家。清同治三年，回患之乱，伊犁军队两次赴援惠宁，皆为贼遏败于此。过此，即伊宁县境，道右十里外，有七里沟，回乱以前，村落稠密，今余颓垣一片，望之神伤。二十里，五端营。五里，巴彦岱，俗呼八音台，廛舍二十余家，市西里许即惠宁废城，甚广大，皆颓垣。十里，城盘子，即熙春城，城内居民二三十家，与惠宁均伊犁九城之一。七里，高桥子，有制革公司，每年营业，达七八十万金。二里沙河子，有卡房，稽查俄商往来货物，国威不扬，有名而无实也。一里，伊宁北关，夹道翳林，俄商群聚，俄领事署，即驻此间，俄人呼是街曰诺威噶尔特，译言新城，直视为彼领土，华人尚梦梦也。进北门，住县署，知事赵国梁，京兆人。是日行九十里。沿途所经，多昔年皇渠灌溉之地（皇渠长百七十余里，东南起哈什河，西北接济尔噶郎水，为清嘉庆二十一年，将军松筠奏凿，故云），回变而后，全经荒芜。前年伊宁俄国道胜分行，要求集货百万卢布，重为疏濬，且延长至霍尔果斯境内。所溉之田，二十年内，由彼征收水租，期满以无条件归还。当局恐多，拒未之允。上年，杨太虚、许干臣二君，会商本地绅商，集股二十万两，组织水利公司，从事疏凿，寻以俄属逃哈交涉突起，议遂中止，现未继续进行。闻之杨太虚云，渠成能安七千余户，是可于伊宁、绥定间别设一县治也。由迪化至伊宁，计程一千六百九十四里。
五月十五日晴 住伊宁。上午，访道尹许国桢干臣，就询伊犁财政，与国防诸事。继至商会，集商民劝导推行印花，有缠商名裕三巴依者，当场指说县署，素无此项公布，语气蛮横，其刁悍为缠族所稀有。询之赵知事，则谓裕三上年争包牲税，与彼意见甚深，今日特与彼故意捣乱云。下午，许道尹来报谒，略为酬应，即偕赵知事至东关、北关一带，督查印花。多数尚知贴用，惟有裕三发单数纸，未经粘贴，当交赵知事依法罚金。便道登东梁高处，访金顶寺遗址，仅余土阜，他无所见。又值大风，飞砂眯目，县属八十四圩，皆在虚无缥缈之间。下坡，绕至南关，居民数百家，可比乌苏、精河全县人口。折入北门，归寓。此地上年歉收，今年又久不雨，粮价奇昂，且无处（常年小麦每斛伊帖四五两，现则十六七两，犹无人卖），贫民恒不得食，日由县署平价散售官面三千斤，糖饼六千枚，以拯饿莩。俄领事暨俄商民，亦正醵金数万，办理平。地方官绅，更徇迷信，筹备祈雨，人心颇现惊慌之象。伊宁旧固勒札城，亦称宁远城，为伊犁九城之一。清末于此设宁远县，与伊塔道同治，隶伊犁府。民国改今名，东西一百八十里，南北一百三十余里，领圩子八十四，当天气清明之日，登城东东梁高处，可历历数也。地当边徼，内缠回而外蒙哈，言语不通，嗜欲不同，近岁俄属缠民来占籍，多至千余户，而业工商者各三百余家。山出马牛羊狐狼鹿，俄商岁取皮毛以为染鞮韬之属，衒鬻于市，以与我角逐，彼常赢而我常绌。缠民性塞懦，服耒耰，薰习宗教，往往通斯拉夫族语言。哈回之狡者，倚俄为奸薮，杀人攘货，愍无忌畏，一旦兴讼，外人包庇，常不得直。故居其地者，时有其人其鹿之忧焉。
五月十六日晴 住伊宁。赵知事设午筵，袭用西式，以彼卒业北京俄文学校，时与西人接洽，颇习西俗故也。同席为许道尹，暨缠回各商领袖。清同光间，俄人乘我内乱，据我伊犁至十三年之久，嗣经收回，又订伊宁为自由商埠，以故市面商权，皆握俄人之手。又有彼邮局电局及道胜分行，以助竞争，其势愈雄。华商惟缠商称最，而裕三尤首出，有资二百余万，雅和普次之，亦六七十万。雅和普尚急公好义（民国初元，以私人维持伊犁纸币，镇边使广福曾为保奖四等嘉禾章），裕三则一毛不拔者也。商场用器，度曰当子（值我二尺），衡曰哈塔克（当我十一两），皆俄器也。账簿算盘、银钱货单，皆俄式也。发售俄国商品，沿用俄商习惯，求之形式，无一有类华商，洵可悲已。自欧战以来，俄国工商业停歇，无货输入，缠商巴依，影响最大（缠语商人曰稍塔干，大商曰巴依），津货颇形畅销，惟是蒙古草地，既苦蒙匪，陕甘大路，又困厘金，成本过重，百物皆昂。欧战一停，俄货重来，无税贱售，终恐难与彼争上游耳。又此地处亚洲大陆之脊，当东西交通孔道，若由俄属中亚铁道，展筑达我汉口，联络京汉、川汉、粤汉三线与长江水运，较北由西伯利亚铁道，南由红海南洋水程，皆短一万余里。东西往来，势将群出此途，伊宁适当其冲，商务发达，将与香港、上海诸埠并驾齐驱。俄人知之最稔，故于民国三年夏间，调集中亚三省军队，会操萨，休息霍尔果斯河上，声言与我将有重要交涉谈判，意在取我伊犁全部，归彼版图。幸欧战旋作，兵随撤回，得幸存以至今日。袁氏梦梦，不知乘欧战期间，力图自强，转谋子孙帝王私利，死有余辜矣。新疆中俄民籍，混杂已臻极点，要以伊犁为尤甚。伊犁自清同治回变不守，俄人藉词代收，官房市肆，均为所占，散漫而居。至交还时，因有俄民田地照旧管业之约，于是城厢内外，园庄地址，乡村牧地（种地俄民有留户、顶户两种，俄民留种华地，曰留户；俄民顶种华民之地，曰顶户，共计一千余户），均与我汉、回、缠民，错杂而居，往往欺压平民，争占水利，抗纳粮税，摊抵债务，煽诱投俄，违约滋事，种种弊窦，迭出丛生。而地方官每以事成交涉，多所迁就。故凡刁狡之民，骑墙两籍，肆其奸伪，趋避自由，属中属俄，莫能究诘。而蚩蚩边氓，遂生外向之心，相沿成习，愈广愈多，外人相率而操纵，以致南北各城，俄人驻足之处，均有此种情形。英人于我南疆一带，亦多从而效尤，特未如俄于伊犁之甚。然查新省俄人通商各处，照约本有给与少许旷地，以便牧放牲畜，但当时并未指定地段，即原约亦仅限于喀、伊、塔三处。乃俄民任意越界游牧，漫无限制。在昔新省中俄国界未定以前，常有俄民越界游牧，故划界之时，俄即藉词谓凡俄民游牧之地，尽在俄界以内，几费磋商而尤未能挽回，蹙地不少。厥后俄民越界游牧，每于深山僻壤，别开驰境，选入腹地，来去自由。而我边地守界伯克，多与此辈串通，私收规费，明知故纵，常因此酿成别故，虽屡经查明驱逐，仍复络绎而来。此不仅于我人民游牧生计，大有妨碍，特恐日后酿成争界交涉，流弊滋多，覆辙前车，可为殷鉴。即以国防关系而论，亦应早为虑及，甚望守斯土者，于疆理之责加之意焉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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