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六日晴 住迪化。新省军界，在清改练新军（光绪三十三年）以前，统属两湖势力，盖左文襄、刘襄勤收复全疆，所率皆湖湘子弟故也。以后则新军皆秦陇，巡防仍湘楚，歧而为二，日相仇视。宣统三年，袁大化来抚新疆，于新军将领概易腹心，及伊新战起，卒赖以生还玉门，足见我国军队，去国军程度尚远，迄今犹有岳家军、杨家将之遗风也。其时杨督军以消灭湘楚秦陇冲突，维持新疆秩序，不可别无兵力，乃招土著回队马步五营。民国元年，库伦独立，阿科宣战，又添招回队三十余营。三年春，着手裁撤，今存者十余营而已。内地军队，易招难散，此间则适成为反比。盖内地兵士，月饷甚优，物价又廉，而佣工过活，恒忧窘苦，人乐为兵而不喜作苦。此间兵士，月饷概发官票，数仅四两二钱，持票往市兑现，所得又减其半，益以百物昂贵，骇人听闻，而种地苦工，月得工资，最少亦六倍于兵饷，几埒军民两署二三等科员（二等四五十两三等三四十两）。以故各营兵士，一至春夏，率多逃亡，佣工于农庄，须到冬初，方能易名入伍。此缘地广人稀（全省面积四百五十万余方里，人口才二百万余），交通不便，工价极昂（大工每日一两五钱，小工亦七八钱），谋生较易，有以致之也。政界在前清时，湘楚人居十之九，散军留此种地者亦多，当时有小湖南之称。改革以来，多数相继携眷入关，今所留者，皆不作归计，或欲归不得者，其人数虽不下于秦陇，而政治上之势力，则不胜有今昔之感矣。
三月二十七日晴 住迪化。上午，至财政厅，商救济新省金融之策。谈次，知坎巨提回部，今尚来贡，我国藩属，此实硕果。归阅史志档册，穷日夜之力，成《坎部概略》一篇。坎巨提回部，在今新疆蒲犁西南边外，东西宽约二十里，南北长约六百里，两面皆山，峻削壁立，中贯棍杂大河，为出入南疆要道。都曰棍杂，城广三里，北瞰温吉尔山，人民八千余人，领庄二十五，大小头目一百四十七，产牛羊马匹粮食果品，无布帛，尽衣毛褐，无市廛，无赋徭厘金。清乾隆二十六年入贡，曰谦珠特，定例三年一贡，砂金一两五钱，赐赏缎绸银茶各项，恒值五六百金，其往来喀什噶尔，沿途并须支应。至道光时，为克什米耳战败，媾和，岁贡克部犬马各二匹，克酋赏以油啤（印度币名，重二钱五分）千五百元。同光之交，英取克什米耳，坎部遂为中英两属之邦。其后亦与俄通，受俄赏赐。光绪十七年，英谋假道坎部入帕米尔，坎酋赛德哎里罕抗之，失利，两次赴喀请援，清吏皆不应，败遁色勒库尔（即今蒲犁县治）。明年七月，薛福成自英奏请与英会立赛酋之弟买卖提艾孜木为坎头目，自是坎部实权，全操自英，我国仅拥朝贡虚名而已。二十五年，英人与我议划印度克什米尔与新疆边界，并欲独领坎巨提，经我枢臣严重交涉，得延残喘。至今取《西域图志》、胡氏《一统舆图》及清时宪书所颁地名，参互详审，则中国昔年所属回部，实遍印度库什山南北，中央亚细亚全土（如哪格尔、格里格提、巴达克山、什克南、浩罕、基发、布哈尔、阿富汗诸部），皆以道光咸同回事，边政废弛，尽为英俄蚕食以去。厥后新疆虽经收复，而逼处两大之间，不亦岌岌可危乎。
三月二十八日晴 住迪化。早膳后，偕知事警长督查印花，午后始毕。缠商过贴，一如哈密、鄯善、吐鲁番诸处。新疆全省人民二百万余，汉民仅二十之一，缠民居十之七，专诵《可兰经》，不读汉书，故凡官厅布告，须用缠汉合璧文字，方鲜隔阂。印花票面分数，未用缠字表明，彼遂无从分晓，示之以颜色，则误赭为红，以蓝作绿，告之以数字，则当时了解，过后茫然。益以头目乡约（犹内省之团总地保），相习愚民，对于国家征税规程，尤秘而不宣，以便上下其手。近经杨省长痛加涤除，虽风气一变，而积习过深，未必全无漏网。余恐缠民误会，以良税为苛税，嘱各主管机关，取通用红钱价格，为印花分数标准（红钱三文印花一分），刊印缠汉合璧通俗布告，散给商民，似此办理，或可少除积弊，推行以尽善焉。全省印花销额，前年以准商民购带入关充汇兑，销至十四万余元。上年部饬禁止，即形锐减，仅销八万余元。傍晚偕烈夫游览江浙会馆，建筑宏大，冠于乌城。戏台右偏，壁嵌唐怀寂碑，盖由吐鲁番知县某，得自三堡土中，献之袁大化，而袁留之此间者。夜发财部一电。
三月二十九日晴 住迪化。上午，取阅清光绪八、九、十三年勘界各档，案照约文，又复迭丧边隘。窃叹当日勘界诸人，庸劣异常，误国丧地，罪岂容诛！不第不曾据约力争，并未处处躬亲勘测，甚至受外人之愚弄，糊指某某山梁为界，依违两可，贻害后人。而沙克都林札布，不辨山之余支，水之方向，又不细察明谊所绘界图，不研究曾氏改订约文，卤鲁从事，丧地尤多。兹举其巨且大者数条，披露于世：（一）《改订约》（光绪七年中俄改订之约，后仿此）第九条有云：俄国费尔干省，与中国喀什噶尔西边交界地方，亦由两国特派大员前往查勘，照两国现管之界勘定等语。“现管”云者，以当时国力所及为度，正当的解释，中国收复全疆，征服安酋，则凡安酋阿古柏所辖地方，自应全属中国。当时欧美舆论，亦以为然。考廓克沙勒山之四，喀什噶尔正北，有察提尔库里，四周平原，地味膏腴，北有阿特巴什山，为南北分水界岭，其地向为阿古柏耕牧之地，是应据约力争划属中国。乃光绪八年，沙氏南路东北界约，竟割与俄，且误以天山支阜为正干，致通天山南北之乌什贡古鲁克间道，与阿克苏河、札拉尔特河、阿克赛河，诸水发源之地，皆划在界外。（二）《改订约》第七条有云：中国伊犁地方，与俄国地方交界，自别珍岛山，顺霍尔果斯河，至入伊犁河处云云。又第八条有云：自奎屯山，过黑伊尔特什河，至萨乌尔岭云云。则自别珍岛山至萨乌尔岭，属塔城西南一段，必仍同治三年旧界，无有勘改明文可知。乃光绪九年，塔尔巴哈台界约，升泰无端勘改旧界，割弃巴尔鲁克山外一带平地，且缔俄借巴尔鲁克山十年以居俄籍哈萨克人之约，使无长庚等执约力争，收回借地（光绪十九年），则巴尔鲁克山，至今犹为俄有，而扼我精河、塔城、伊犁三城往来要地也。（三）《改订约》第七条有云：自乌宗岛山、廓里札特村东边往南，顺同治三年塔城界约所定旧界。乃光绪八年，长顺伊犁勘界约，既改建图赖河为苏木拜河，又移喀尔达坂旧界，而温都布拉克水源，且划为俄有，蹙国何止百里，虽争回格登山一片石，其功亦不足补过也。（四）《改订约》初议时，俄以回患阿古柏，曾许南界止于玛里他巴山口，请于曾纪泽，纪泽严词拒绝。而光绪十年，沙氏南路西北界约，更逾玛里他巴之南二百余里，止于乌仔别里山口。于是乾隆大军，追逆酋霍集占兄弟至霍尔库鲁克大战之地，遂非我有，于是帕米尔诸地，亦以俄界转西向南，中界转为正南，界以红线，迤东属中，迤西属俄数语，暗中断送矣。下午，访易式皆、杨绍周（商会会长）二君，询实业事，并至戴步麒、刘福恩、刘士桢、安澜诸君处报谒。夜发财部一缄。
三月三十日晴 住迪化。竟日披读李源昺《勘界公牍》、海英调查帕米尔《报告》，与英人杨哈思班及戈登、俄人康穆才甫斯基诸人游帕笔记，论帕风土人情甚详，皆《地志》所未有，因节为帕米尔地理一篇。帕米尔居葱岭之脊，为世界第一高地，其中平地，亦埒欧洲阿尔伯士高峰。地形类桃，纵计五百余里，横将八百里。四周均有大干山脉，皆本于葱岭。一由克克突聿克达坂北趋李阔罗，转西至乌仔别里山，折西南至塔什库尔于，回环二千余里。一由波咱拱拜西行，至塔什库尔干交会前干，蜿蜒亦近千里。其间起伏者三，伏处为全境水所从出，水道三：一大帕米尔河，源出抢库尔，汇群支西流，出乙更阿拉鲁山口，入瓦罕境。一小帕米尔河，源出苗子塔什，汇群支，西经雅什库尔，出布勒满山口。一六尔阿乌河，正源出奇喇堡海子，东北流，汇丕伊阿克塔什自东来，倭驼别里库伊里克自南来，各旁源，西并伊斯里克水，同流至六尔阿乌境上，汇从西北来之阿克巴伊塔尔河，分绕六尔阿乌山，至合流以西，为六尔阿乌河，即麦尔根阿布河，由塔什库耳干山峡出口，以上两河，俱入什克南境。帕中虽万山交错，然多坦迤而少锐削，故两山豁分，而平地较广者，即成一帕，随地异名，计为八区。由葱岭之塔什库尔干，自近者始，曰塔克敦巴什帕米尔。居全帕东南，自瓦呼罗特山口以东为一水，浑楚鄂帕山口以北为一水，二水会合于伊乌扎拜库尔干，左右平地皆属之。其间伊里苏山口，为入塔帕要道，曰小帕米尔。居塔帕西，有阿克苏河，自鄂伊库里出，屈而东北流，其左右平地皆属之。或谓此平地，迤北止于阿克苏河汇阿克拜塔河处，小帕辖地，当以是处为界。其间尼若塔什山口，则出入小帕之要道也，曰大帕米尔。又在小帕之西，凡北流之伊什提克河，西流之帕米尔河左右，皆其地也，曰阿尔楚帕米尔。在大帕之北，自察提尔塔什以西，雅什里库里以东，左右皆其属地，至雅什里库里以西，即为全帕西界。过此则山势陡绝，地势渐下，湖流逼束，注入什克南境，曰萨雷兹帕米尔。在阿帕之北，穆尔格阿布河左右，曰朗库里帕米尔。在萨帕之东，朗库里四周，及阿克拜塔河左右，皆其属地。以上六帕，清光绪中叶犹我属也。曰和什库珠克帕米尔。在萨帕之北，喀里库里之南，早为俄国费尔干省地；库里之北，为后阿赖岭，全帕极北界也。曰瓦罕帕米尔。在大帕之南，小帕之西，自布才拱把什以西，瓦罕苏河左右，皆其属地，巴达克山所属瓦罕居此。巴部附庸阿富汗，阿被保护于英，又英属地也。南近印度库什山，为全帕极南之界，其间巴洛哈尔山口，为帕米尔南出要地。和什库珠帕米尔，近喀拉库里湖；阿尔楚帕米尔，近雅什库里湖。清乾隆二十四年，大军追讨霍酋和卓木兄弟，一战于和什库珠，再战于阿尔楚尔，三战于伊西库尔，勒铭于库尔迤北十里之苏满卡，帕境内属，固已久矣。逮夫同治之初，安集延酋跳据回疆，我适内讧，未遑远略。至光绪五年，国军收复全疆，刘锦棠即设黑孜吉牙克卡、六尔阿乌卡、巴什滚伯孜卡、图斯库尔卡、雅什特拱拜卡、阿克素睦尔瓦卡、塔敦巴什卡，以治边境。后十年更设苏满一卡。审其形势，黑孜吉牙克，可扼俄人入帕，苏满可扼阿富汗人入帕，塔敦巴什可扼坎巨提入帕，与塔什霍尔罕城，盖皆险要所在也。自光绪十八年总理衙门，曲徇英俄之请，电咨新抚，撤退各卡防兵。二十一年，英俄遂私分其地，今惟塔敦巴什一帕，尚存蒲犁境内，其他皆不复我有矣。帕境恒年积雪，土瘠风高，不产五谷，民资游牧为生，食以牛马乳及乳饼为常品，间宰羊食之，麦面则珍甚矣。无树木，炊以粪蒿；无房宇，居处蒙古包；无市集交易，游牧人所需食用，非东逾赫色勒，购自萨雷阔勒，即西下山，购自什克南。山间产铜，苗不甚旺。有温泉十数处，居民极鲜，哈萨克布鲁特诸部游牧人，皆夏往而秋归。人性愚而多诈，俗无可采。
三月三十一日晴 住迪化。新疆省城，系并汉满二城而展筑者（清光绪三十二年），周十一里五分二厘。辟七门，东曰“承曦”，西曰“庆丰”，南曰“肇阜”，北曰“憬惠”；东偏南有新东门，曰“惠孚”；南之左有新南门，曰“丽阳”；西偏北有新西门，曰“徕远”。城厢居民二千余户，商务在东大街、藩后街、南大街、南关诸处。南关多缠商，南大街多晋商，藩后街多津商，东大街则众帮杂处。京商贩运京洋广货，资本雄厚，交际敏活，商业知识，亦富于他商，其执商务牛耳，非无故也。晋商多金融营业，民国以来，关内无协饷至新，其利益虽受损失，然资金多，改营他业，势力亦不可侮。缠商多囤积居奇，不尚门市，观其表似非富有，实则规模甚宏远也。茶为新省销场大宗，昔属湘商朱乾益升专卖，全省皆其引地。辛亥改革，茶引破坏，汇兑不通，现金缺乏，购兑俄币，损失甚巨，商运遂停，商引亦即撤销。俄商乘机而起，俄茶因以充市，而与国茶争利矣。华茶以资金微、厘税重、运费昂，货不时至，边民常有望梅之思。现今销路，犹未尽为俄商夺去者，则以蒙哈诸民，性富守旧，购买砖茶，形状牌号，多舍其新而旧是谋。华商不急起厚集资金，组织公司，自运自销，挽回利权，再过十年，新省茶利，必尽归俄人之手。设令俄商制茶，改仿我法，不用新形，丧利更速。失今不图，后无及矣。南关之南，南梁以北，中有俄国商埠，洋楼栉比，商货云集，以布帛铁器皮革为大宗。其商人多俄籍缠头、老盖衣二族人，真正俄人，盖无几也。城内街道，岁值仲季二春，泥泞恒深数寸，行必车骑，否则亦须革靴。盖天候酷寒，冬期冰雪，层积不消，道旁冰沟，冻而不流。欲除此害，须办卫生警察，冬期多用清道夫垃圾车，一遇冰雪，随时扫净，载之野外。然非所望于此间之官商也，财力太薄，人工太贵，举此巨工，实非易易。
四月一日晴，礼拜 住迪化。日间无事。入夜，潘鹿碛厅长招饮，尽醉而散。余于役来新，沿途借观关于西北界务群书，不下四十余种，惟《新疆国界志》与《伊犁将军长庚请设阿尔泰山专官奏稿》，言丧地事颇详，爰参证节删成篇，补余前编丧地史西北过略之缺。
其一，乌梁海、科布多沿边。初，四卫拉特分牧于天山之北，阿尔泰山之南，部自为长。和硕特驻乌鲁木齐，准噶尔驻伊犁，杜尔伯特驻额尔齐斯，土尔扈特驻雅尔（在今塔城西约二百里。同治三年界约，划隶俄属）。清康乾用兵准部，皆分西北为两路，平定而后，设将军于伊犁，设都统于乌鲁木齐，设参赞于塔城，而雅尔亦筑城（名肇丰，周二里四分），驻重兵，独额尔齐斯未设专官。然理藩院则例，不准哈萨克潜入乌科地方游牧，责成卡伦严查。其时每岁夏季，塔尔巴哈台于斋桑诺尔西北，置辉迈喇呼卡伦于额尔齐斯河西，科布多置霍呢迈拉扈卡伦于额尔齐斯河东；冬季科布多于斋桑诺尔东南，置玛呢图噶图勒干卡伦于额尔齐斯河北岸，塔尔巴哈台置玛呢图噶图勒干卡伦于额尔齐斯河南岸，交相守望，以禁俄人及哈萨克之出入。乾隆以来，虽准哈萨克依卡度冬，而夏令展卡，仍驱之卡外，不复闻问。嘉庆十六年，俄人至塔城哈达苏卡伦外，向哈萨克索取安集延人口，伊犁将军晋昌，檄协领哈芬布，出卡数十里，传两部头目开导议偿。廷旨申饬，不应越界管理，着将军晋昌议处。于是以卡外为界外，而历年巡卡官吏，又以边卡荒凉，饮食不便，私将卡伦移于近边之地。于是卡界日缩，洎嘉道间，科塔两城，先后移撤卡伦，将夏季展放边卡之地，委为哈萨克常年游牧之区。俄人乘隙而入，习见我国以卡伦为国界，于咸丰十年，乘我北京有事，与我立自沙滨达巴哈起，直至斋桑诺尔，以常驻卡伦为界之约。夫我国边徼卡伦，向分三等，有常设、移设、添撤之分。历年不移，而设有定地者，是谓常设之卡伦，住卡官兵。有时在此处安设，有时移向彼处，或春秋两季递移，或春夏秋三季递移者，是谓移设之卡伦。有其地虽有卡伦，而过时即裁撤者，是谓添撤之卡伦。卡伦之设，本只几禁游牧人私行出入，初无关夫界址，故常设之卡伦，至近者距城或不过数十里，俄以常驻卡伦划界，可谓巧于侵地矣。厥后同治三年，明谊本北京约旨，勘办西北界务，立《塔尔巴哈台记约》，其时虽与俄官杂哈劳再四辩论，谓中国卡伦向无常驻不常驻之分，必当以最外卡伦为界，无如我国边徼规制，彼中习见习闻，竟莫能挽回成约。而阿尔泰山后阿尔泰诺尔、乌梁海部诸部，迤北千余里可耕可牧之地，与科布多乌科克卡伦以西，喀屯河源、布克图尔马河源及山前之斋桑诺尔迤西，爱古斯，各哈萨克牧地，亦千余里，全隶俄属。迨同治九年，建立塔城界牌时，俄人又将察罕鄂博界牌，建于中国界内，侵入百余里，断我塔尔巴哈台赴阿尔泰山之要道。光绪七年，中俄改订条约，又谓同治三年所订斋桑湖迤东之界未妥，请由两国特派大臣勘改，而斋桑诺尔全湖与阿拉克别克河以西，蒙哈各游牧地，又被占去。乌科蒙哈生计，因以日蹙。民国肇兴，库伦独立，二年十一月五日，中俄外蒙又缔协约，许可外蒙自治。自实际言，外蒙不啻中俄两属之邦也，其自治区域，按照一千九百十三年（即民国二年）十月二十三号，《中俄声明》另件第四条，以前库伦办事大臣、乌里雅苏台将军、科布多参赞大臣所管辖之境为限；其与中国界线，以喀尔喀四盟，及科布多所属，东与呼伦贝尔，南与内蒙，西南与新疆省之戈壁，西与阿尔泰接界之各蒙旗为界；中国与自治外蒙之正式划界，应另由中俄两国，及自治外蒙古之代表，会同办理，并在本协约签字后二年以内，起首会勘。眉睫二年期限已满，参谋部派测新蒙阿科境界委员，犹在途中，新疆官署，关于参考界图，正在编绘，以往事测将来，如此茫无准备，贸然从事勘界，或有丧地之虞。甚望勘界诸公，勤于职务，虽险阻之区，必躬亲勘验，虽咫尺之地，必据约力争，而于水之方向、山之干支，尤宜详加辨识，勿蹈沙克都林札布以支山作正干，无形中丧地数千百里之覆辙也。
其二，新疆沿边。自清乾隆荡平天山南北，辟地二万余里，哈萨克、布鲁特诸部，先后内附，凡昔日汉唐建牙戍守之所，悉归囊括，故曰新疆。当时新疆去俄尚远，边徼之地，荒而不治。道光二十六年，俄人于巴尔开什湖南，建阔拔勒及维尔讷两城，治哈部。中国官吏，无过问者。咸同而后，海内多故，俄人乘隙，诱我藩属，进寸谋尺，狡启戎心。故咸丰九年，因四国构兵，议及疆事，遂约以常驻卡伦为界。于是卡伦以外之地，沦失至数千百里。洎夫同治三年，执京城约旨，立喀城之约，而西界一变。同治十年，全疆沦陷，俄人据我伊犁。至光绪七年，立中俄改订之约，而西界再变。光绪八年、十年，立喀城之约，而西界三变。因喀城之约，而有同治八、九年勘界之约；因改订之约，而有光绪八、九年各段分立界牌之约；因喀城之约，而有光绪八、九、十年勘帕界防帕界之事。统计前后，立约十余次，而要以三约为原起，三约之中，又以《塔约》为提纲，《改订约》为枢纽，《喀约》为结束，此其大较也。方乾隆之勘定西陲也，大兵追讨阿睦尔撒纳，至哈萨克境，于是左右二部内附；讨霍集占兄弟，至葱岭巴达克山境，于是布鲁特东西十五部内附。初哈部旧境，在斋桑诺尔西北之额尔齐斯河，河北流约二百里，为科塔两城设卡伦之处，稍南为布昆河，右部哈萨克王度夏之处，此中俄西北旧界。科塔分防于此，几禁俄商，盖当日藩封故壤也。其南包沙色尔图和赖湖，沿巴尔喀什湖南岸，至湖西南角，沿哈什塔克河，绕挪滚泊西，沿吹河，绕特穆尔图泊之西南，转为正东西横线，沿纳林河之北，天山之顶，迤西包纳林河，包安集延，又为南北线，包和什库珠克岭，哈拉库里湖，又南包喀楚特（即坎巨提），是为西南老界。过喀楚特，又转为东西线，至呢蟒依山，哈拉哈什河源，接西藏而止。当是时，诸藩入贡，藩界即国界，与卡伦无涉。设卡伦所以几禁商贾，分别游牧，有常设，有暂设，亦与国界无与。迨《京约》以常驻卡伦为界，《塔约》力争而不能得，而哈尔巴哈河、布昆河，皆划于界外，其科塔两处，值额尔齐斯河分设之卡伦，又久已不存，故新界缩至玛呢图噶图勒干卡伦之地，此北界蹙地之始也。窃观《塔约》十条，其关乎界址者三：（一）自沙宾达巴哈起，至玛呢图噶图勒干卡伦止，乃乌、科之界。（二）自玛呢图噶图勒干卡伦起，至阿勒坦特布什山止，乃塔、伊之界。（三）自阿勒坦勒布什山起，过特克斯河，依天山顶至浩罕止，乃伊犁、喀什噶尔之界。其时既遵《京约》，以常驻卡伦为界，而地图红线，又出俄人之手，故损失疆土，自额尔齐斯河至天山，无一处不变更旧图者。同治八、九年间，于所议乌、科之界，定立牌博，塔城亦依三年界约，建立牌博十处。自玛呢图噶图勒干起，至哈巴尔苏止，地名较详于同治二年界约，而于界址尚无出入。时伊、塔均为贼踞，伊犁未及建牌。而同治九年，俄人乘乱据我伊犁，延至十三年之久。于是议交地，议改界，而界约改订，又从此起。光绪四年，崇厚使俄，议交还伊犁之事，俄人要索割特克斯河，截天山南北孔道。光绪七年，改命曾纪泽往俄都重议，是为中俄改订条约，盖同治三年之约，统议西北全界之约也。光绪七年改订之约，择段改移之约也。今举两约一一比较：《塔约》第一条，顺大阿尔泰山至斋桑诺尔北，又转而东至玛呢图噶图勒干卡；第二条由玛呢图噶图勒干卡，至阿勒坦特布什山。《改订约》第八条，即由奎屯山过喀喇额尔齐斯河，画一直线，至察罕鄂博，始合塔约旧界。《塔约》第三条，顺图尔根河为界，《改订约》第七条，则顺霍尔果斯河为界。而其第七、第八、第九三条，遂为后来各约之所本。于是每次条约，有明改，有暗侵，而失地从兹愈多矣。按《改订约》第八条云，同治三年塔城所定界约，斋桑诺尔迤东，界有未妥，应由两国大臣会勘，于是有大臣升泰光绪九年七月，哈巴河上之约，及八月阿拉克别克河口、迈克普奇盖之约。总之，改同治三年之曲线为直线，由奎屯山过喀喇额尔齐斯河为新界，迤至察罕鄂博方归原界，而斋桑诺尔左右膏腴之地，悉割去矣，此《改订约》第八条之结局也。其第七条云，自别珍岛山，顺霍尔果斯河，至其河入伊犁河处，再过伊犁河至乌宗岛山廓里札特村，自此往南，循同治三年旧界，盖由别珍岛山分界，则伊犁河南北，如博罗呼吉尔春济等卡伦，俱划归俄境，此光绪七年约明修改者。而光绪八年订《伊犁界约》云，自伊犁西南那林哈勒噶起，至伊犁东北喀尔达坂止，共立界牌三十三处，又不遵七年改订之约，故廓里札特村迤南以达图拉河为界者，至是又改为松别河。初，廓里札特村南，有格登山者，同治三年划归俄界，长顺于伊犁立约时，抗词力争，格登山复归于我，自特克斯河划一隅，纵横各五六十里。而乌宗岛山东北，为锡伯营屯田水源，西南为缠回圩。七年《改订约》，在廓里札特村东，包屯田水源，而俄官必欲由乌宗岛山画界。争之再三，始允如约，此改订约第七条之结局也。又有强援第九条更订界牌者。七年《改订约》第九条云，以上第七、第八两条所定两国交界地方，从前未立界牌各处，应由两国特派大员安设。此两条所指之地，不外伊犁之东，斋桑诺尔之西而已，与伊塔交接处无涉也。乃光绪九年，俄七河巡抚奉命至塔城，与升泰立约，谓同治三年内开自喀拉达坂起，至哈巴尔苏止，共立界牌二十一处，按同治三年《塔约》第三条，首云依阿拉套大岭，顺阿勒坦特布什山往西，而阿拉套岭之正干，在哲拉那什赤库里之西，库里又在巴尔鲁克山之西；今此约既由巴尔鲁克山分界，已非依阿拉套大岭旧约，而又借巴尔鲁克山十年，更约外之枝节矣。第九条又云，俄国所属之费尔干省，与中国喀什噶尔西边交界，由两国特派大员查勘，照两国现管之界勘定。此为光绪八年、十年两次喀什噶尔界约所本。曾纪泽在俄都缮进和约稿本，曾注明塔尔巴哈台、喀什噶尔分界之事，宜由勤明刚正通达和平之大员，细意履勘，盖知此界之不易勘也。光绪八年，分界大臣沙克都林札布，依改订条约勘分喀什噶尔东北界，自那林哈勒哈河上游起，至别叠里山口止。光绪十年，又勘分喀什噶尔西北界，自别叠里山口起，至乌仔别里山口止。同治三年《塔约》，过特克斯河、顺纳林河，依天山顶为界，自此往西南，由特穆尔图淖尔、汗腾格尔萨及巴齐、贡古鲁克、喀克善等山，统曰天山之顶，名目疏阔，是未经履勘遥计之词。凡山有正干，有支阜，既云天山之顶，必以分水为定，此帖列克山以南，水皆南流入札纳尔河，山以北，水皆北流入特穆尔图淖尔，别叠里山口迤西曰阿特巴什山，山南之水，皆南流入阿克苏河，山北之水，皆北流入纳林河。所谓天山之正干也，乃分界之时，既未详细履勘，又无图籍与之比较，卒以俄人所划红线为凭，于是截阿克苏河、札拉尔特河，划帖列克山于界外。是知同治三年《塔约》，原以天山正干为界，后之勘界者，不辨山之脉络，水之方向，又不察明谊旧图，致无端而弃数千百里之地，殊可痛也。当八年定界之时，督办军务大臣刘锦棠奏云，乌什通贡古鲁克一路，地界八城之中，且约文明言天山之顶，非指乌什之贡古鲁克山麓为言，乃于贡古鲁克山口，及别叠里达坂中间，相距二十三丈五尺，埋立中俄界牌，心殊叵测，请责成分界大臣，勿稍迁就，然后由乌什达贡古鲁克出卡达伊犁之路，足可索还。九年添派长顺妥慎办勘，卒以改约为难而止。考中国图，贡古鲁克至喀克善山之路，实包乌什各水源于内，而汗腾格里山正在纳林河之北。据《塔约》而论，由贡古鲁克达喀什之路，不难索回。但红线出自俄人，不依原约，其所立界约，含混粗略，各山岭以人不能到，俱作为天然之界，两国大臣，并未详勘。然山脉之差，实在穆杂尔特山口，盖由此向南作弧线，即非天山正干矣。长顺既辞界务，沙克都林札布仍会俄官向西履勘。光绪十年，自别叠里山口起，至乌仔别里山口止，约三小段；自别叠里山口至苏约克山口，共十四处；自苏约克山口，至伊尔克什塔木，共十四处；自伊尔克什塔木，至乌仔别里为末段，言明两国界线，至此山谿为止。俄国界转而为西南，中国界转而为正南。绎其文义，言两国界止于此山口，过此则向西南与向南者，各不相谋，此结束语也。时帮办军务大臣张曜，奏伊尔克什塔木，与现管之界，舛错太甚，其处地势平衍，既不沿葱岭，又不依浩罕，而现管之帖列克达湾，系葱岭正干，必收回此地，然后可以换约。时长顺按刘锦棠、张曜咨送舆图，均于总署所颁图红线外，添画一线，称为现管地方，沙克都林札布商之俄官，坚不肯允，长顺遂以势难力争奏闻。寻伊犁将军金顺，亦奏片壤不足重勘，总署又是长非张，于是照约定界。按十年《喀约》原文云，喀喇别里达巴罕，自此不到喀喇湾库勒，即顺山分脉，向东南行，自克则勒苏河，至伊尔克什塔木河，固两可语也。方曾纪泽改订条约之时，俄人请以玛里塔巴尔山口为止境，纪泽不许，谓崇厚议约未及之地，断不能复有增加。乃十年分界，俄人乘我不觉，竟越玛里塔巴尔山口南，侵入二百里，至乌仔别里山口，此占我和什库珠克及喀喇库里湖，并侵蚀各帕米尔之狡谋所由启也。光绪十七年，俄兵游弋帕境，扬言各帕均归俄属。英人闻之，亦侵入坎巨提，以固印度藩篱。新疆巡抚陶模，乃具图与俄费尔干巡抚、英印度总督，据理诘问。咨商总署，争于英俄使臣，又请驻英使臣薛福成，驻俄使臣许景澄，争于其外部。英曰防俄，俄曰防英，讫无成说。十八年，俄兵筑垒于让库尔，及六尔阿乌；英人唆阿富汗遣兵至苏满波孜纳，而俄兵又有向色勒库尔进发之音。陶模派兵驻其地以固门户，旋奉总署扫数撤兵之檄，于是苏满各卡防兵一退，而阿俄互争，苏满旧界从兹沦失矣。方英入坎巨提之年，曾劝我速分帕地，其意盖欲我支格其间，阻俄南下之路，我既不允，英遂不得不唆阿据帕之中心，我迟之又久，而欲分阿所已取之地晚矣。至二十一年，英俄私分帕界，漠然置中国于度外，而弗我与闻。虽俄驻英使，照会英外部文，有界中国地，须三国共分之语，然终未闻与我商订也。今阅蒲犁乡土志，称西北界俄，西界阿富汗，南界坎巨提，足征帕地已侵蚀无余矣。然阿克塔什以西，究系未分之地，不得为定界也。帕之东南坎巨提者，本中国旧属，“一统图”之喀楚特也。图载其地，本在中国界内，光绪中叶，又为中英两属之邦。二十五年，英使照称印度、新疆之界，尚未划清，请我让坎部专归英属，英亦代坎让塔敦巴什及喇斯库木等地，全归中国。所拟之界，见洪钧中俄交界之图。夫洪图译自俄本，经线尚由俄都起，其得失当然俄人任之，而新疆南界，俄人本不甚悉，其误亦无足异，英遂指为中国自定之界，藉收坎部为己有，亦狡甚矣。夫《会典》载叶尔羌南界图伯特，“一统图”载卡拉胡鲁木达坂以南，为退拜特界（图伯特退拜特本一音互译，近英人名其地曰拉达克），是南疆边要，典籍昭彰，洪氏束书不观，袭人误本，遂遗无穷之患，所为铸九州之铁，不能成此大错也。历考《古今图志》，自明铁盖达坂东南行，至昌器利满达坂，重山巨岭，皆葱岭正支，洪图为喀喇穆岭直接西藏者也。岭外所通者，不止一部。由明铁盖达坂及星硖达坂南通者，为坎巨提；又东南为穆斯塔格山口，通巴勒提；路又东南，卡拉胡鲁木达坂，又东南为昌器利满达坂，皆通条拜提（即拉达克）路。其巨岭西北之水，均归叶尔羌河，东南之水，均归印度河，此中外天然界限，亦即当年老界也。
四月二日阴，傍晚雨 住迪化。出京已四阅月，今始见雨，不胜欢然。日中至军署，嘱易厅长绍介熟悉阿尔泰山情形者来谈，嘱潘厅长调取全省五年度收支各款计算书。新省征收田赋，南北不同。南路本折参征，北路全征本色。曩在清末，吏治黑暗，百弊丛生，民间完纳粮草，恒数倍于额赋。民国以来，杨省长派委主计专员，分赴各县，将从前一五公耗，二五私耗，净提归公，并将淋尖后、踶斛、飞洒、样粮，种种陋规，通令革除，以增收入而养税源。又派监收委员，驰赴各县以杜抑勒情弊。然此皆人治之策也，从根本上解决，当从财部统一征收方法之计划，一律改征折色。或谓新省交通不便，输送艰难，驻兵之地，多非余粮之区，商场购买，恒不得粮，必须官仓预储，按月按人，扣价表发（每人斗余，扣银六钱，较市价廉五之三），方免无食之忧。即有余粮地方，亦难令兵自购，民皆颛愚，奴性最深。公家有所需要，和平价买，倍值莫获；由官派采，不费而纳；兵自购粮，仍须官采，且边兵腐败，素无程度，贱价勒售，于中取利。弊窦百出，防不胜防。权衡轻重，究莫如征收本色，储备兵食，可绝扰民之累。假令改折，而兵粮又必须官采，商民一旦居奇，省库损失更巨。加之闭粜道远，在在堪虞，其征本色是矣。惟是仓粮变价，每年收入颇巨，则岁有存粮必多，似应斟酌情形，取足兵食，明定本色数目，馀皆改折，以期渐收划一之效。或又谓天灾流行，何地靡有，一遇荒年，安可无备；萑苻间发，扑灭须兵，千里裹粮，难期神速。缘兹种种，亦难改征，此则非所敢知也。
四月三日雪 住迪化。新省圜法，紊乱极矣。硬货则有制钱、红钱、铜元、银元、普尔、天罡七种，纸币又有伊帖、塔帖、官票、老龙票之别，合之俄帖、俄元，印度货币（俗呼油啤），计达十有余种（蒙古、哈萨，犹在实物经济时代）。制钱、红钱、铜元均辅币。铜元依于普尔旧式，制钱俗呼麻钱子，铸以黄铜，掺和铅沙，时价八百文，值银一两。红钱范以红铜，其质最佳，多被俄人收买，改铸俄国铜货。以之兑银，市价恒高于法价（法定银一两，值红钱四百文，市面只三百左右），此新疆特有情形，不能执辅币原质价格，必视本位货币为低之普通原则推测也。银元创于左文襄，其式因乎天罡，而规模较大，有五钱、四钱、三钱、二钱、一钱五种。视关内银元，重量形式皆别。金元始自王树柟，用以抵制俄元重价居奇者也，有一钱、二钱两种，亦曰饷金（上铸饷金二字，每钱值银三两），今皆流出省外，鲜有见者。普尔为回部旧币，铸以红铜，其式小于制钱，厚而无孔，上刻厄鲁特汗名，重一钱四五分至二钱不等。天罡为回患阿古柏所创，其质为银，重五分，中无方孔，径二三分，少圆整者。伊帖为伊犁将军所发，塔帖即塔城参赞所发，官票为民国省库所发，老龙票为清藩司所发。其价格塔帖最低（每两值现二钱或二钱余），伊帖次之（每两约四钱），官票又次之（每两六钱余），惟老龙票最高（票银九十两，可兑现银百两）。盖是票发行之初，曾经兑现，不若其他纸币之滥发，故在市场极有信用，而印刷亦精美，缠民多宝而藏之。综上所述，新省币制紊乱如斯，是宜亟谋整理，整理之方，无出改用国币右者。国币流通，不第全国币制藉以统一，而新省征收田赋，改征银元之计划，亦易实行，其他金融与簿记之种种便利，更无俟论。
四月四日晴 住迪化。杨督军招饮于镇边楼，楼在军署东偏花园课屯轩之后，就定远亭塌基而建之者。建筑系西式，计三层，上年八月方落成。登楼顶，全城在望：其北二里，山上有旧式砲台，俗呼一砲成功，以刘襄勤收复乌鲁木齐，由彼一砲破贼故也。西北四里，有红山嘴，峭壁悬崖，形如蟾蜍，昂首南面，陡坡直上。西南与福寿山，仅隔一路，上建佛宇，每岁四月八日，居民商户，杂技百工，群集于此，酬神赛会，士女如云，堪称胜会。又有浮屠七级，与福寿山所有，如双岑对峙，地形险要，乌城西北一屏藩也。东南博克达山，为天山绝顶，望之如在目前，实距二百余里。其山四周皆有冰雪，盛暑不消，世称雪海，三峰高插云霄，削如太华，下丰而上锐，上有大龙潭，周数十里，水清而甘，深不可测，山麓有小龙潭，周亦十余里。山间耕牧者二百余户，人迹所能至者，惟会仙台、天柱石、达摩崖、福寿寺、东岳庙诸胜，皆其支阜，至所谓三峰，则坚冰老雪，好游者百计探之不能达。数年前，有德国人某，登最高处，以大力远镜望之，云有动物往来其间，或即雪蛆、雪鸡之类与。有奇草，状如芙蓉，六十年始华，名曰石莲，嗅之头痛。产药材二三十种，云母石亦多。乌鲁木齐河（俗呼西大河），绕城如带，杨柳满堤，亦有足观。席间杨督军云，昨晚伊犁来电，俄国改建共和，俄领事已正式宣布，证之此间领事，近日来文，不称帝国，仅云大俄，其事或确云云。闻之欣然，为俄国革命党浮一大白。俄国革命党之组织，远在吾国同盟会之先，以旧政府防制过严，久无成功。犹忆辛亥之冬，滞留沪上，见俄党人，无不羡我成功之速，而自怼其无能。今乘政府对外战败之余，一呼而竟数十年未成之功。语云：精神一到，金石为开，洵不诬已。
四月五日晴 住迪化。中历清明，今之植树节也。上午，前阿尔泰民政局科员王佑文，营务处文案杨仁寿以易君式皆之嘱托，来谈阿尔泰情形，得遍观阿尔泰开办诸档稿。下午，赴杨绍周宴于其家。杨津商，迪化商会会长也。入夜，检阅《西域图志》与《新疆识略》诸书。当清盛时，我国势力十倍于今日，不禁掩卷而长太息也。案《新疆识略》所载边外诸部，有瓦罕、什克、南达瓦罗斯、绰禅、罗善、差呀普塔什干、浑都斯、噶泥、窝什、安集延、玛尔噶浪、霍罕、纳木干、塔什干、科拉普、济雅克、拜兰哈、布哈尔、黑斯图济、乾竺特、博洛尔、拔克达山、爱乌罕、坎达哈尔、巴特哈、普隆克、哈米尔、拉虎尔、温都斯坦，凡三十三国，极边距叶尔羌六十站止。乾隆间，大军定回疆，大小和卓木，拥残众而西，谋袭巴克达山。巴克达山酋素尔坦沙，兴兵拒战，擒其兄弟，将军檄索之，函首军门。于是葱岭以西，布鲁特、爱乌罕、博罗尔、安集延诸国，皆遣使来庭。咸丰元年，俄罗斯通商约成，遂于伊犁博罗呼济尔卡伦边外，阿里玛图地方，设立商埠。三年，遣兵自倭连步南下，直抵阿里玛图以西，哈萨克境内，筑立砲台。四年，于塔尔巴哈台东北，额尔齐斯河西岸辉迈拉呼卡伦以外之地，设立斜米拍拉廷斯克巡抚。塔什干之哈萨克，与霍罕世仇，霍罕因哈萨克之受役于俄，攻之，俄伐霍罕，降其众。同治三年，又夺塔什干城。四年，夺霍占、阿里玛图，设斜米烈厪斯克巡抚，击败布哈尔兵，复于塔什干设立土尔齐斯坦总督。六年，以兵下萨马尔干，设立杂拉夫山省，与布哈尔定界，仅留霍罕一城，与其民居，居民怨之，潜通基发。十一年，俄发兵问基发罪，定约以阿母河为界，复灭霍罕，建费尔干省。于是葱岭以西属国，半为俄有，而巴克达山、鲁善、什克南、瓦罕诸小部，则皆服属于阿富汗，为英属国，英之大势，亦骎骎由印度北向，有与俄争雄之意矣。帕米尔者，向亦服属中国，俄外部告我使臣许景澄，欲会同勘界分疆，惟英于帕米尔，本无分地，不使与闻。英亦欲划清阿富汗界，使中国收帕尔米地，以限俄之南下，我外部则拟作三国公共之地，英俄皆不以为然，商迄未定，于是遂有坎巨提之役。坎巨提者，近喀什噶尔西南界，在葱岭西南，厥地纵横数百里，户口约近万人，岁贡中国沙金一两五钱，例赏大缎两端。盖即《新疆识略》之乾竺特，距叶尔羌十六站，《一统舆图》之喀楚特，同音而异译也。既又服于英属克什米尔，英印度总督，岁给坎巨提经费，名助防务，而实隐收其内政之权。旋以兵力胁坎巨提，坎巨提头目连战不胜，遂率其众逃诣卡外求援。英兵修筑一路，直贯坎境，北抵印度库什大山，意在据此山隘，以杜俄众南侵，而保印度门户。坎巨提头目兴兵阻之，复为英兵击败，其所居之棍杂城，已为英人占据矣。时我出使大臣薛福成，诘诸英外部，英外部答以无灭坎意，语言闪铄，既乃称选得旧酋之弟买卖提艾孜木，可为坎巨提头目，拟请中国派员会行封立。总理衙门电告新疆巡抚，派员前往，至光绪十八年七月二十五日，其事始定云。
四月六日晴 住迪化。发部缄三件。新疆百货抽税，始清光绪初年。左文襄以饷源不济，仿各省厘金办法，征收厘税。及开行省，刘锦棠修订章程，定为常税。厥后陶模抚新，以俄有暂不纳税之约（光绪七年，《中俄条约》准俄民在伊犁、塔尔巴哈台、喀什噶尔、乌鲁木齐及关外之天山南北两路各城贸易，暂不纳税，俟将来商务兴旺，再由两国议定税则），且受华商贿托，肆意包庇，甚至属中回民，冒称俄人，俄领事复含混庇护，丧失国权，不一而足，奏请停止。迨《辛丑和约》告成，各省摊解赔款，新亦岁认四十万元。旋复兴办起落两税，考其性质，盖在厘金、统捐之间。至光绪三十三年，度支部议改厘税为统捐，新疆遂于次年实行改办，沿用迄于民国。其税则值百抽三，从量多而从价少，所谓新省担头章程是已（粗货二百八十斤为一担，细货二百四十斤为一担）。近年以来，省库图收入增加，将所有统税，改由商民包办，上年收入达二十五万余两（中含有二五商捐之附加税），税局有迪化、伊犁、塔城、奇台、哈密、吐鲁番、库车、阿克苏、喀什噶尔、莎车、巴楚、和田之十二处。各地皆有俄商包庇，交涉横生，通商章程之通商票（票由俄领给发，中国外交官签字其上，以为各税局稽核之证），多废而不用，仅以俄国商约（即商总）手书小条，强制通过税关厘卡，百弊丛生，莫可究诘。甚有缠民无知，以一纸通商票而变更国籍者，其害最烈。
四月七日晴 住迪化。上午，陶明樾来，以乌苏柳花相赠，花尖瓣重叠，与叶同色，以之代茶，胜于龙井，色绿香清，而性最凉，能涤腹垢，消三焦邪火。清乾隆时，及光绪二十八年，曾以之入贡。乌苏县所属东至乌兰乌苏，二百余里，皆产之，然每处不过数丛，以花最小者为珍品，尤以奎屯河所产为最佳。下午，赴易式皆、张子俊、张宾于、张述侯四君公宴，食冰鱼。其鱼盛产于额尔齐斯、开都二河，额尔齐斯河所产白鱼，其味尤美，开都河鱼，有重二三十斤者，即《山海经》鲑鱼，其味腥，鱼子食之，令人腹泻。取鱼之法，凿冰为孔，至夜燃火其旁，鱼见火光，皆跃而出，一夜有获数千斤者，是即贾子耀蝉之术。
四月八日晴，礼拜 住迪化。杨督军种树于水磨沟，邀同行。上午八时，策马出新东门，过营垒三四，五里，官厅。又五里，水磨沟。山下出泉，积流成沟，水大流急，寒冬不冰，下流三十里，至古牧地，入于沙。杂树夹岸，水磨七八盘，错处其间，若一村落。坡上建龙王庙，有二三道士供香火。庙前亭榭数处，皆新抚潘效苏及清室载澜公爵（时流戍新疆）所建，以供钓游之娱，景致极佳，为迪化近郊胜地。联额多带疆臣颂圣，流人思君意味，无甚足观。庙左数百武，山峡深处，有巨泉涌出，泡高数寸，若济南之趵突泉然。对面新建一亭，可以坐玩，流声潺潺，更觉幽绝。拂衣上山，绕至龙王庙后旷地种树，余亦手植一木，于潘鹿碛厅长所植之右，志以炼砖一端。植树毕，午膳于机器局，规模宏敞。前清于此铸铜元、银元，今则专制步枪、野砲所需之弹子，其发动机全恃水力，非若上海、汉口、天津诸制造局之用电气也。坐室有联，曰“寻水望山，率情便去；幕天席地，纵性所为”，不啻为余年来行径写照，诵之怡然。饭毕，摄影于局前之水涘。返寓时，已午后四时矣。
四月九日雪 住迪化。吾湘有恒言曰：清明断雪，谷雨断霜。新疆气候不能适用此原则也。日午，室中尚然火取温，实是骇南人之听闻。乌垣附近皆产石炭，其质胜于甘肃灵州、镇番之煤，燃之之时，须待全体皆红，黑色退尽，方无薰闭眩晕之害。新来斯土，最宜注意，否则立受烟毒，并无甘省软儿梨得以即时消解，须至室外吸呼空气，听其渐愈。然寒气逼人，最易致病，又足虑也。富贵之家，多用洋炉，导烟流之室外，室温而无煤气。缠民则砌六棱高炉于屋角，烟突外出，法同洋炉，而地中火洞，用以烧坑，其法尤关内北省所不及。迪化蔬菜，品类繁多，自平回军兴以后，湘人之从征者，捆载芽荄，移植兹土，津人踵之，庸次比耦，阡陌相望。津人以艺唐花之法，冬月掘地为窟，播种其中，微火烘之，取苇杆密护四围，上覆芦箔，以御风雪，俟春融冻解，则移植畦间。故春初之菜，无不应时入市，且所治町畦，整洁有序，湘鄂之民，皆弗逮也。
四月十日雪 住迪化。下午，赴陶菊缘宴于其家。阅津报，获悉今年正、二月国状，颇为欣然。此间欲阅京沪各报，普通寄付，须四五阅月始达（余接到各处报纸，皆上年十一月杪十二月初者，陶君系用信封作快递寄来），新闻皆成历史，有时且为政府扣留，并此历史而不得见。新疆士夫多浑浑噩噩，严守闭关时代政策者，职此故也。天山南北相通捷径，伊古有四，皆自伊犁出发，盖伊犁昔为将军所驻，西域政治中心所在地也。其一，自那拉特卡伦，经珠勒都斯山，察罕通古山，以达焉耆（回称喀喇沙尔）。汉时乌孙为西域强国，唐置鹰娑都督府，皆依此路为重镇。清乾隆讨阿睦尔撒纳，亦以此路为往来要道。今则旷废已百余年，陵谷变迁，道路梗塞，现除每岁夏间，焉耆蒙民，尚有由此往来伊犁贩卖马匹、皮毛而外，其他商贾旅行，鲜有出其途者。诚以地势既非适中，疏通亦匪易易。其二，由特克斯川逾冰达坂，以达阿克苏。汉唐以来，为南北往来孔道。清同治七年，俄人经营纳林河地，完障驻兵，造梁通堠，以规取我喀什噶尔，其时冰达坂路，犹荒而未治。及光绪八年，俄人交还伊犁，嗣由此路勘界竖博，乃发民夫，凿冰梯，凌险阻，冒不测，而绝者复通。二十二年，复调兵民大治之，行旅称便。厥后官兵换防，缠民贸易，皆取道于此，惟峭壁森立，艰阻万状，夏秋冰涣，尤为危险。其三，出伊克哈布哈克卡，越贡古鲁克山，以达乌什。地界八城之中，为南北相通第一津要。清道光初，那彦成德音阿，指为换防官兵往来捷径者也。道里埒于伊犁至阿克苏，而所经布鲁特游牧地方，道路平坦，绝无冰达坂之艰阻，乃沙克都林札布勘界时，误以天山支阜为正干，立界于贡古鲁克山麓，于是伊犁通乌什之捷径，遂非我国所能问津（上年俄国哈喇湖逃哈，由衣布拉引卡入乌什，复取此路逃至伊犁），而天山南北征兵馈饷，通邮经商，皆须绕越冰达坂山路，或焉耆达坂城迪化大道矣。其四，西南出鄂尔果珠勒卡伦，一百三十里，逾善塔斯岭，五百五十里，逾巴尔浑山，一百八十里渡纳林河，四百五十里，至乌兰乌苏河，以达喀什噶尔，路可行车，即三冬亦无雪阻之虞。清乾隆时，兆惠由此追讨大小和卓木至巴达克山。道光初，德音阿奏言较冰岭一路，平坦易行，其后伊犁兵士，南赴乌什换防，皆出是途。足见纳林河域，昔日皆我疆土，不知何时弃为瓯脱，致属俄人，扼我天山南北之要冲也。披览图籍，不禁泫然！今不急谋交通，缩短南北程途，以便商旅往来，出师转饷，一旦有事，南路八城，恐非我有，喀什噶尔尤必先亡，而新疆危矣。盖全国精华，悉在斯土，无喀什即无新疆也。
四月十一日晴 住迪化。残雪消融，檐流有声，王懋卿来招夜饮。以日来劳顿过甚，辞未赴。新疆广轮二万余里，一县所辖，几比东南一道区。曩者邮电未设，军书文报，多隔阂濡滞，私人书函，更无从投递，上下交苦之。今虽邮件恒有遗失迟误，电报恒多错码梗阻（政界人云，阿尔泰与新省交涉，电邮同时并发，往往电迟于邮），办理未臻完善，而视昔日，则公私便利多矣。邮政始清宣统元年，以俄领事（塔城、伊犁、迪化、喀什噶尔设有俄国邮局，今尚存）欲进而代谋全省邮政，乃裁驿站经费之半，开办邮局。越明年，南北各局，次第告成，章程悉仿关内各省，线路即为驿路，惟是就地筹款，与北京总局不相隶辖。又明年，邮传部直辖邮政总局，始收归国办，而各项邮资，仍沿其旧，昂于各省。邮政章程云：凡新疆省内互寄之邮件，应按第二资纳费；若由新疆往来各省，经由甘肃转寄者，均按第二资加倍纳费；经由西伯利亚转寄者，均按第三资纳费。岁由省库补助票银六万三千两，尚入不敷出，遂于今年四月一日起，信函新闻两类，又增邮资，其往来省内者，照第二资加倍，而往来省外者，则照第二资三倍矣。目今省内各县及县佐，皆有分局或代办所，且北及于阿尔泰山，现虽开办限制汇兑数处，而快递尚未计及。电报设立，早于邮政，清光绪十九年，先后由部拨银二十四万两，创设电局。二十二年春，南北电杆，一律蒇功，而伊犁、塔城、喀什噶尔三处，皆与俄线衔贯联属。厥后二十九年，由迪化展设至奇台，宣统二年，由绥来展设至阿尔泰山，民国二年，由奇台展设至元湖。现有迪化（总局）、奇台、元湖、哈密、吐鲁番，绥来、承化寺、乌苏、塔城、伊犁、焉耆、库车、阿克苏、巴楚、疏附十五局，疏勒、伊宁、精河、和什托罗盖、依尔克什他木五报房，电局关防，曰新青电政监督，实则青海尚未设立电杆也。近闻交通部有展设由喀什噶尔，至于阗电杆之议，果见实行，则新疆全省交通机关，又增一番灵便矣。惟眉睫电政，异常腐败，电杆时有倒折，报生手法生疏，亟宜积极加以整理耳。电局收费，各自为政，不相统一，有遵部令以一两作一元者，有遵省令，以一两作一元五角者。电报收条，多不粘贴印花。间有贴者，须发报人认资。据最近调查，除迪化、吐鲁番、奇台三局外，余多入不敷出，此缘土著缠民，不知通电，侨寓汉人，发报亦鲜，仅以官公等电为收入大宗故也。
四月十二日晴 住迪化。下午，潘厅长、易厅长先后来谈，逾时始去。新疆在前清时，岁受各省关协饷二百九十二万两（内伊犁三十四万，塔城十六万），嗣经新抚潘效苏奏减一成，犹有二百六十万余。民国成立，一律停止。至二年，虽由中央核准年协六十万元（塔城十二万，伊新各二十四万），然多由新省中央专款（二十七万）与官产变价（十万元）两项，就近抵拨，自国库支出者为数无多（塔城除外）。视前之巨额解协，不胜今昔之殊，以故杨省长锐意整顿，图财政上之自立。于元二年，派遣主计专员，分赴各县，搜提陋规，以充国用，近年岁入，遂较清末增至五倍有奇，其时五十余万两，今则二百五六十万两矣。除烟酒牌照税一万元，印花税八万元为新税外，余皆人民向纳之旧额，未尝从事加赋，不过官吏私囊，无以为中饱耳。据某知事云，现惟喀什道属各缺，尚可岁获数千或一二万，只及前清十之一；阿克苏道属，尚可相埒岁获官俸之额；至迪化、伊犁、塔城（新设，辖塔城、沙湾、乌苏三县）三道所属，则搜括殆尽，多无俸外收入，甚有须出应得官俸以弥补开销者。宋儒有言曰，不加赋而国用足，杨省长殆得之矣。
四月十三日晴 住迪化。下午，陶菊缘来，约明日偕游红山鉴湖。新疆辖地极广，去京师极远。由京至新，取道陕甘或蒙古草地，均须三月内外，假道俄境，亦须月余。由省城南至喀什噶尔、莎车、和田，非两月内外不达，西北至塔城，西至伊犁，东至哈密，北至阿尔泰，各须兼旬方到。交通迟滞，不第欧美各国所无，即在本国行省之中，亦属鲜有。战时调兵馈粮，平时行政通商，困难万端，莫可罄述。今幸俄国多故，无余力来经营我，均势犹存，英亦难遽事鲸吞，苟延残喘，得保岁月，否则，久为波兰帕米耳之续矣。建筑铁道，需费浩繁，财政困难，刻难办到；修筑砂土马路，驶行汽车、台车，所费实非巨额。据多数人调查，由迪化东出蒙古草地，至归化城，接京绥铁道；入嘉峪关抵兰州，接海兰铁道，驶行汽车，每路所需平路建站，购车开办诸费，约在四十万元内外。且草地一路，津京货物运脚，嘉峪一路，邮件输送经费，皆足资以养路。此与关内联络者也。其由省城经库车、阿克苏、巴楚、莎车至于阗，由于阗北逾戈壁至库车，由莎车南至蒲犁，西至喀什，由巴楚西至喀什，由阿克苏西至乌什，由库尔勒（焉耆县属）南至婼羌、且末，由托克逊东至吐鲁番，共约一百三十余站；由省城经绥来西至伊犁，由伊犁越冰达坂南至阿克苏（中有一二站，难驶汽车、台车），由乌苏北至塔城，由绥来东北至阿尔泰，共计六十余站，通行四轮台车，所需修路建站购马开办各费，共约五六十万元。汽车日行可千里，只以八百里计，则往来迪归，七日半可达；往来迪兰五日半可达，台车以日行三百六十里计（各站换马不换车，如清驿站递军报然），则由省城十六七天可经阿克苏以至于阗（由库车南逾戈壁只六七天），四五天可西至伊犁，北至阿尔泰，西北至塔城，其他行速，由此类推，程途缩短，交通便捷。关内资本家、企业家、劳动家，势必争来此土，开洪荒蕴蓄天府之区，为利国实边之举。即不幸而有对外战事，本省调兵应敌，关内拔队来援，各项输送，皆甚快捷，决无今日道路迢遥，交通阻滞，坐而待亡之忧。故余以便利交通，为开发新省第一急务。又新疆金融生死大权，久操俄人之手，以故省票价格日低，百物日益腾贵。今幸欧战连年，俄帖滥发（俄国纸币前在塔城、伊犁、喀什三道胜分行发行，只百万卢市，上半增发至五百万），价格暴落，商民多蒙损失，争用省票。益以近年励行纸币收回（新省发行大小省票，九百八十四万二百五十一两，近年后先收回一百九十三万七千七百零二两）、严禁赋税征收现金、大宗现银输入（近年新省流民，多往俄属哈喇湖萨玛种植鸦片，岁产巨额，多东贾甘肃，易取现银）种种方面之助力，省票价格，逐日增高。在昔民国三年，以纸币购现，每百两须三百四五十两，今则百六七十两，即可购得矣。表面观察，新省省票高价，似皆上述三者所造成，实则俄帖流通额减少，省票进而补充之，需要渐增，供给日减（指令收回纸币），为促省票高价之大原因，此稍谙经济学原则者皆能知之，勿俟哓哓辨也。今宜乘此机会，筹集资金，设立银行，以银元、纸币换回银两省票，谋国币之统一，以整顿后岁入总数为发行纸币标准（约五百万元）。严滥发之制限，特订镕化银元罚章（缠民喜用银块，多镕银元之弊），保国币之常存。办理各处汇兑，利商民之贸易，更采行低利借贷，挽已失之利权（俄商收买皮毛葡棉，皆先借金与卖主，预定最廉之价）。附设土货囤栈，杜俄商之卡买。多方并进，竭力经营，庶金融大权，可还故主。对外贸易，或不吃亏，全省财政，得藉整理，各项实业，不难振兴。不然，欧战一停，俄国进而整理战后财政，首谋纸币信用之恢复。俄钞价高，商民必又仍前行用，而省票流通额一部分，必为所夺。本需要供给之原则，省票价格，难保不再低落。至汇兑营业，方今战时，尚操俄人之手，平时当更发达，全省金融，必无自为活动之余地。吾恐十年以后，新疆必亡于俄人金融势力之下，此余以设立银行，为新疆第二急务之微意所在也。
四月十四日晴 住迪化。上午，偕烈夫、菊缘，策马出新东门，过老东门，至农事试验场。门额曰“说园”，其中群卉杂植，地势宽敞，夏令游观佳处也。当中正屋三间，额曰“不系山房”，联曰：“异种千年，苜蓿秋风思汉室；长城万里，桃花流水梦秦人”，皆王树枏方伯手笔。其前有亭，曰“一苇”，“霞照楼”居其左，“晴照轩”在其右。右院西偏，有“梦鱼亭”，左垣东隅，有花神庙。建筑皆中西合璧，雅洁可观。出园，过北门，经乾州会馆，值演戏，士女环观如堵，有七八处积人成堆，则皆赌博、说书、搬把戏之类所在，此间下级社会之情状，毕现于斯。至红山，佛宇联接，拾级而上，登塔旁高处一望，当前悬崖千仞，令人心悸。河西平野中，有老满城，四周土垣，岿然犹存，惟经回变，庐舍邱墟。据土人云，其间盛产枸杞，皆为碧血所化，实硕而甘，胜于甘肃中卫之水枸杞，岁出值三四万两，为滋补圣药。其东北山嘴，有关帝庙屹立，墙垣堙以红灰，俗呼红庙子，为关外土人群称迪化为红庙子所由起，亦犹伊犁之以金顶寺著称于世也。下山，渡巩宁桥（俗呼西大桥），至鉴湖，一名西湖。其地为一小湖，中建水阁，通之以桥，阁前数丈，水深不可测，岁有溺人之事。右为龙王庙，左有回民马正元新筑水磨，房屋西式，规模宏大，磨面机器，购自俄人，日可磨麦四十石，今由省库提银二万两，收作官营，所获余利，用充教育经费。后为马队营盘，杨柳合抱，成行湖周，流水淙淙，震耳成韵，眼界广远虽逊红山，而清幽过之，兴尽而返。进北门，街道泥泞沾衣，若画远地丛草，太阳蒸发臭气，令人掩鼻而过。余游中国地方多矣，市街污秽，此为第一。警厅熟视无睹，颇为怪事。午饭于迪化县署。
四月十五日礼拜，早雹，日晴，有寒风 住迪化。上午九时，偕烈夫至财政厅，检查金库。和田之玉，于阗、且末之金，累累之红钱、银块，固封之金元银元，罗列其间，值数十万。新疆素称贫瘠，藏镪乃多于东南富省，实吾人梦想所不及。余欲一观回部旧普尔，帕夏银天罡，而库皆无存，心殊悒悒。有丝织大龙地毡，系有清慈禧太后七十万寿贡物（运至兰州，以停止进贡折回），前年袁氏将谋帝制，政事堂曾授意新省长官，取以进贡者。长三丈六尺，辐二丈五尺，其地黄色，上织二龙戏珠，和田缠民之上等工艺品也。又坎巨提贡金，裹以黄绫，中为十五小包，合重一两五钱，俗称十五塔哈贡金是也。其物虽无可观，而满清理藩政策之尚虚荣，与民国犹存之惟一藩邦，皆足令政家深长思焉。览毕，至红山，就杨督军望祭博克达山午筵。清以博克达山，为新疆镇山，载在祀典。每岁清明前后，由京颁发藏香，令巡抚望祭于红山，以祈晴燠。民国以来，岁多寒候，土人佥谓未祭博克达山之故，杨督军徇其请，于今日破题儿为之。吾国普通社会，本多迷信鬼神，而新疆尤甚。如理缠民之讼，令其抱经，哈萨之讼，令其宣誓，一语而决。若治以新刑律，转数讯而不能服，此固初民之特征，理官亦不能不利用其迷信以断狱也。
四月十六日晴 住迪化。下午，访杨督军，与商便利交通之策。京绥全路，将次竣工，海兰铁道，成约修筑，新省当由蒙古草地至绥远，或由哈密、肃州至兰州，修造马路，驶行汽车、台车，与之衔接，缩短关内外联络程途，有事则征兵馈，无今日迟滞之虞，无事则运销盐、煤、石油，为新省辟无穷之利。盖盐、煤、石油三者，皆人生必需之品，而煤之为用尤广。新省遍地盐、煤，俯首可得，无俟开挖；石油亦属盛产，其质之佳，埒于陕西延长，今皆弃利于地，甚为可惜。杨深然之，拟先筹筑哈密至兰州一路，分段兴工，同时并举：奇台至哈密一段，由商股办，由官补助；哈密至安西一段，责成哈密回王；肃州至兰州一段，商请张勋伯督军为之；惟安西至肃州一段，苦思莫得承办之人。余告之曰，刻无须虑，三大段路工一兴，彼小段自有人出而承筑。杨君谈次，出其致友人《论新疆近年情形》函稿。谓余曰：某年来治新困苦，与致谤原由，略见于此。余接阅一过，证以见闻，谤之者或有过当，非足以折杨君之心。以余观之，杨之为人，才识干练，能大有为，惟惜脑筋太旧，成见太深，服官西北太久，世界思潮太弱，未能为向上之发展耳。
四月十七日晴 住迪化。上午，戴骥衢与两湖会馆理事杨庆南来，邀游两湖会馆及左文襄祠。会馆供奉禹王，其基址昔为苇湖，用石炭填筑而成，春间多潮湿。建筑宏敞，惜多颓朽，右院有堂戏厅，可容数百人。前清末年，会馆公立湘鄂小学，有学生四十余人。民国初元，教员学生，多数相继回籍，遂尔停办，现正筹备规复，大约明春可望开学。馆右有定湘王庙，为湖南一省会馆（湖北亦另有会馆，曰“盂兰公所”），规模亦大，房舍整齐完好，胜于两湖会馆。定湘王本长沙城隍，而陕、甘、新疆，处处庙祀，初莫得解，询之耆老，则云曩者左文襄、刘锦棠，削平陕甘，收复全疆，所率军队，皆湘中子弟，窃取神道设教之义，祀定湘王（相传洪天王攻长沙时，恒夜见巨人坐天心阁，指挥守御，洪军知不可克，遂引去）于军中，以鼓励前敌士气。厥后所向克捷，遂归功定湘王之灵异，而庙因以遍设，回缠复祀祷甚虔，故祀事至今弗衰。左祠在两湖会馆左近半里许，建筑与颓败状况，视两湖会馆略同。正殿供左公雕绘二像，启幕观之，犹凛凛然有生气，令人低回向往。回忆肃州左祠之塌废不堪，又不禁黯然神伤矣。
四月十八日晴 住迪化。下午，张述侯招饮于外交公署，后有亭园，可供游览。同席为林烈夫、常笃生、牟晋川、钱玉亭诸君。入席之先，六人合摄一影。张君精写真术，怡情山水，所摄照片满四壁，官场中之风雅士也。五时席散，至邮政局，应贾琛之茶叙。贾闽产，居长沙邮局最久，谓湖南为彼第二故乡。夜间，李叔皋来谈，谓新省若设中国分银行，即可就地发行银行债券，或有奖储金。新疆缠民，固多殷实而鲜贫瘠者也，当举公益票事为证。公益票者，彩票之变名，而新省标买官物之特别方法也。清末民初，新疆抄没官吏与官吏亏欠公款，抵押物服，前后值数万金，服多清制，购用无人，久存库中，容易腐烂。潘厅长特袭彩票办法，发行公益票，售之各界，票尽开彩，已举行二次，甚形畅销，现正为第三次之发行，官物亦于此次尽矣。此间理财当局，恒豓称之曰，官物皆以原估得钱，购者又以极微之资金，获巨大之利息（票一张，售票银一两，头彩值七八千两），公私两无损而皆有益者也。不知开彩射利，政府例禁久悬，已蹈犯法行为，而犹自相称许，可谓不识时务者矣。虽然，新省交通沮滞，官物无人估买，偶假此以达标卖之的，又当略其迹而原其心也。
四月十九日晴 上午，将杨督军贻赠《新疆图志》暨西安自购碑帖，包封投邮，寄回长沙，以将西去伊犁，越冰达坂南游汉三十六国故墟，避长途之累重也。邮政章程，发寄书籍印刷品，以法衡二千格兰姆为限，合吾国库平五十三两六钱。余以市秤估折一包，遣仆持去邮局，试以法衡，作为标准重量，自谓得计，乃犹往反数次。以市秤家各不同，愈闹愈错，最后总持至局，一一先为称好，始行封寄。以最平常细务，繁扰至于半天，可谓天下无易事矣。吾国度量衡制度之紊乱复杂，穷年莫殚，屡世莫究，即一市之中，经纪老商，亦有不能悉知一市之度量衡者。奸商取巧，欺骗乡愚，百弊丛生，商民咨怨，某报谓亡国之征，遍于禹甸。吾谓度量衡实其一端，方今度量衡法公布已久，农商部度量衡制造所亦已成立，而此间商民，尚茫无所知，执政者亦未闻开导进行，是可怪也。下午，周玉峰招饮于其店同盛和……
四月二十日雪，旧历谷雨节也 住迪化。下午常笃生设于其家。常君精俄语，任喀什道尹兼办交涉，力护国权，不稍退让，英俄领事交诉于外部省长，因以撤任。夫任免文武官吏，乃一国最高统治权之发动。议会而外，无旁人置喙之余地。我国对于外交官吏，率以外国公使、领事意旨为进退，丧权辱国，莫此之尤！且对外交涉，利害相反，彼之不利，正我之大利也。当局竟无人注意及此，殊堪浩叹，岂真弱国无外交，惟强权是从也欤？茶果中有杏子，若桃核而大，有松子似豌豆而小，皆产自巴达克山。其地去喀什尚数十站，现归英属，人民风俗习惯，宗教迷信，视南疆缠民无大殊焉。席间张外交署长云，今日俄总领事来办逃哈交涉（上年俄国征兵，哈喇湖地方哈萨克，抗不听命，逃入我国各处，政府以妨害人民牧耕，屡促俄国收抚），请求展限三月，遂招回牧。询彼国近状，皆不言，惟谓塔什干、七河、斜米三省督抚官衔，刻皆取消，改称可米撒，译犹吾国之特派员耳。又俄临时政府，我国于上礼拜，已正式承认云。
四月二十一日雪 住迪化。杨督军邀午宴。席间杨谓新省有两大虑，一会匪滋多，二财政困难，而蒙、回、缠、哈，可保数年无事。财政困难，尚可开源节流，徐图整理，眉睫中央能借一百万元，收回溢额纸币（拟定发行五百万两，现有纸币七百二十余万），便可以新省岁入，应付岁出，勿烦中央接济。会匪方面，虽经连年痛加惩办，嫌怨不辞，目前获庆安宁，不致发生民国二年到处戕官，俨然匪国之危险；而若辈悯不畏死，甘心破坏，防范稍松，即乘机窃发，此最可虑者也。饮毕，又检示各项机要卷宗，旁批眉批，密圈密点，大类八股家之阅文章，以有严守秘密义务，未便披露其内容（此项卷宗，即军务、政务两厅长，亦于今日始见）。闻之署中人云，译电处，门恒扃，启闭皆杨君躬为之，译生皆深居简出，即出亦禁与外人攀谈，故一切机要，惟杨君独知，僚属皆不得闻。上年正月，于酒席中杀军署卫队营长夏鼎、李荣，事前无一人知之，其机警慎密类如此。
四月二十二日雪，礼拜 住迪化。上午，牟晋川设早宴于其家，同席多连日共饮之人，尽欢而散。下午教育科长安澜来，谈新疆全省学校，不及东南之一府。目前计之，省立初级师范一，学生四十余人；县立高等小学六，学生共约百六七十人；国民学校五十六（内私立三），学生共约一千五六百人；汉语学校三十一，学生共约八九百人；女子国民学校一，学生二十余人。全年教育经费，几经筹措，仅获官票九万余元，折合内地实洋，不过五万余元，与吾湘一省立中等学校相埒，有时或不及焉。
四月二十三日雪 住迪化。上午，取图籍与烈夫商定旅行线路：一由伊犁南逾冰达坂经阿克苏、喀什、和田、于阗渡沙漠至库车，经焉耆，至迪化白杨河，取道四道桥山路，抵古城子。一由伊犁东越珠勒都斯至焉耆，经库车、阿克苏、喀什、和田、且末，至婼羌，取道博斯腾淖尔东方小路，抵吐鲁番之桑树园，合驿路，至迪化之白杨河，折由四道桥山道，抵古城子。究以何路为便，俟到伊犁，详加考察，始能决定。下午，屠椿庭招饮绍兴酒，连日家中然火取温，炭屑满室，尘灰满架。午夜风作，屋内走石飞砂，仿佛车行流沙中也。
四月二十四日阴 住迪化。上午，检点行装后，至财政厅交代一切，又电部，报告前往伊犁、南疆一带，调查财政，兼查印花。下午，至督军以下各机关辞行，在外交署，与述侯、烈夫三人合摄一影，在迪化县署晚膳。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