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五日早雪，日晴，夜仍雪 上午七时半，发沙井子。过草滩，入戈壁，左右皆小山绵亘。二十五里，牛阿沟，顽石触轮，山多红砂。五里，腰站子，一名疙瘩井，旧有两店，今皆塌矣。建关帝庙，守以道士，护从于此烧茶小憩。过此，山远路平，戈壁寥廓，安西红柳园以来所仅见。道南数十里外，地平上露山顶四五，皆不见麓，此又陆地足证地圆者也。四十五里，苦水驿，回语呼阿及他苏，宿。是日行七十五里。车店三，邮政所一，草料粮食，购自沁城，本地一无所出。泉深八尺，水味特苦，餐用饮料，则自沙泉携来。南行六百里至甘肃敦煌，旧有车路，今仅能行骆驼耳。附近二百里内，恒多黑风，飞沙走石。自安西至哈密，水味多苦，且每站只有一泉，车夫急饮渴马，矢溺交下，泉即不苦，亦秽极矣。幼读《汉书·耿恭传》，窄马粪汁饮之，是特滤去水中马粪，方为饮料。史官不知戈壁情形，过侈其说耳。连日道旁，迭见骡马倒毙，肉腐皮烂，惨不忍睹，皆因道站太远，水草中绝，负载过重，力不能前，车夫虐待，动加鞭扑所致也。
二月二十六日晴 上午六时，发苦水驿。西北行，戈壁，路阔沙平，碾雪而进。二十五里，道北遥见层峰积雪，高插云霄，土人呼小天山，巴里坤天山之南支也。二十五里，天生墩，有红土阜屹立，高三四丈。其西十里，即腰站子，有关帝庙，住道士一人。庙后有井，可吸水烧茶。若设旅店一二，便可成一驿站。七里，道北有土屋石碑，土人呼五十里井子。屋后二井皆涸，旁近水脉颇旺，昔曾拟在此处设驿站。十三里，道旁土屋一间，旁有废院基址，后枕土山，红色若丹。下坡即沙沟，宽半里余。过平冈，黑砂铺地，远望若洞庭水平，广长达数十里。四十里，格子烟墩，蒙语呼噶顺沙陀，宿。是日行百有十里，车夫呼百四十里，哈密县实测又止八十三里七分，余以平时车行速度与时间约计，姑如上数。旧驿在迤东二里，土屋烽墩，刻皆存在，惟无居人。今驿为回事以后徙此者，大店三，小店二。南阜上有龙王庙，四近草地颇多，可资耕牧。土人云，若开渠引水，可安百户，执政尚未筹及，深可惜也。清光绪初，左文襄用兵新疆，以驿路戈壁，水草维艰，乃由三道沟经桥湾营出边，走蒙古草地，至黄芦冈始合驿路。道虽稍迂，为计甚得。苟由戈壁前进，一遇敌人阻挠，全军皆处绝地矣。
二月二十七日晴，大风 上午八时，发格子烟墩。西北行，飞尘迷目，车帘恒垂。过大沙冈，路甚平坦。三十五里，腰站子，有泉水草滩。十五里，道北有村落及牛羊群，询系回庄，居民四五户，杂树十余株，旁近水草亦丰。自安西以来，七百里不见一树，骤睹树木，为之色喜。十里，长流水，蒙语曰额帖木儿，宿。是日行六十里。车店七，民居六，驻排长一，马队五。附近皆草地，牲畜成群，西北坡上有泉，水旺且清，流为上下两池。两池皆绕木栏，上供吸饮，下为他用。关帝庙居其上，阶前陈大刀，重八九十斤。过厅有深井，水味甚甘冽。环街白杨、胡桐达二三十株，茂密可观，中有老杨二株，其大数围，状甚古秀。
二月二十八日晴，仍大风 上午七时半，发长流水。乘风西北行，草地平旷，旱芦丛生，惟多斥卤，颇碍耕牧。三十五里，腰站子，道右有废院基址一圈。其北二里，草滩中有方泉，宽深皆丈余。环泉盐场甚广，上覆沙土，下皆块盐。二十三里，大泉湾，水草丰美，牲畜弥野。道北数里有村庄，汉回民各数户。二里，黄芦冈，回语曰赛乌拉克，宿。是日行六十里。民居十一，车店四，白杨十数株，种地八顷，前有大渠，野多旱芦。北数十里，雪峰耸峙，即小天山。东一百九十里沁城，蒙语呼塔纳勒沁，农民百余户，熟田四千余亩。自星星峡至长流水，各站粮食草料，皆采自彼处，哈密东北一沃壤也。傍晚风息，夕阳甚佳，夜卧热炕，不能成眠。
三月一日晴 上午七时，发黄芦冈。西行，草地宽广，皆可耕牧。十五里，一颗树，有渠水来自天山，溉地极广，缠民三十余户，汉民仅五六家，有小店二。五里，入沙窝，车行无声。三十里，新庄子，回语曰克子胡木，渠水淙淙，杨榆成林，村庄亦密，汉民三十余户，各种地百亩，余皆缠民。自是迄于哈密东门，田畴相望，杂树纵横，蔡湖庄庄民群居焉。十四里，上阿雅尔桥，回王沙木胡索特等，迓于官厅，于此换乘桥车，两旁道树成行。三里，下阿雅桥。一里，哈密东门。出西门（城周三里半），二里，住店。是日行七十里。自肃州至此共程一千四百六十里。膳后入城，至冯、杨、王、牛诸君处报谒。傍晚至新城（周里许）关帝庙，赴本地绅士公宴。主席为商会会长李开仁，与劝学所长李澜，同席为冯、牛、王诸君。有戏佐觞，系秦腔中之旧戏，无甚可观。
三月二日晴 住哈密，上午至回城报谒回王（回城位汉城南二里，城周四里）。沿途沟渠二三，水流悠悠，杂树茂密，纵横有致，道路平坦，风景绝佳。安西以来，长途戈壁，忽焉睹此，无异仙乡。王府在回城西门内大阜上，高冠全城，王矍铄（现年六十余）和蔼，能操汉语，谈新疆情形颇悉。其受封始祖曰额贝都拉，一传郭帕，再传额敏，三传玉索卜，四传伊萨克，五传额尔德锡尔，六传伯锡尔，七传迈哈莫特，八传即今王沙木胡索特，世食采邑，且有国俸。哈密膏腴土地，大半归其管辖，现有熟地四万亩左右（未垦荒地甚多），人民十三苏木（每苏木百五十户，男女约五百余人）。苏木犹言部落也，权力富力，皆为回部诸王公冠。初，哈密吐鲁番王，暨南路阿奇木伯克，皆辖回民。清光绪八年改行省，设民官，裁伯克缺，回民归地方官管辖，回王勿预，惟哈密则仍旧焉。城内回民四百余户，深目隆准，躯干雄伟，圆帽革履，服饰皆殊，文字横行，语言侏，乍见疑是西洋人，所异者目睛黑耳。妇女身衣红袍，首蒙巾帨，长及于肩，酷肖印度女子装束。幼童习经者，书之牛骨，成诵则拭而易之。至一回寺，有古杨树，大干为九，小枝无数，枝干纠纷，穿墙逾壁，盘旋成荫，约十余丈，俗呼九龙树。相传龙形无根，实则老杨卧地，处处生根，无足异也。出西门，瞻回王陵。陵为伯锡尔王所筑，费时二十年，始告成工。高三四丈，下方上圆，墙垣皆花磁方砖，极其壮丽。通事启门入，左右二碑屹立，上刻可兰经典。逾重门，即王陵所在，皆长方形，上覆彩帛，数之十，两旁小塚亦十余。据云大者为今王之祖与祖母，父与母后，及其伯叔祖父母与伯叔父母，小则同祖兄弟与同父兄弟。质言之，今王之祖以下，皆丛厝于此。新陵左旁，复有四陵错处，则其曾祖以上诸王所在。建筑若大亭榭，壮丽远逊新陵。诸陵之后，有大礼拜堂，规模宏敞，可容千人以上。询系过年回族大祈祷处也，平时礼拜，则在城中小礼拜堂行之。扶梯登屋顶，凭栏遥瞩，四周皆回塚，若众星之拱北辰，汉回三城，历历入望，一大观也。返寓，作致财部函电数件，即赴王式如知事晚宴，冯、牛、王、李皆先到，饮颇尽欢。是晚演唱秧歌佐觞，演员皆乡里人，衣红衣，扮生旦丑角，且舞且歌，类似吾湘之花鼓，特鄙俚不堪。同席多乐之，可见哈密地僻无音乐矣。
三月三日晴 住哈密。上午至商会询商业现状，继至王君仰英处报谒，食哈密瓜（清时用以进贡），味亦平常，不若传说之佳。瓜形椭圆，皮有花纹，肉色淡红，仁若西瓜子。民国二年，王君曾携其仁至北京，嘱农商部友人，详按哈密气候土性，种之农事试验场。及其结实，形味皆变，几不可食，江橘淮枳，迁地弗食之说，或可信与。回王亦云此地土火泉甘而无雨，故瓜味浓厚，然瓜子亦须用灰培养，置之不湿不燥之空仓，愈久愈佳，有久至十余年者。如以今年瓜子，明年种之，其味不美，得气薄也。下午，副将冯柱臣设筵，肴中有鲫鱼，种为左文襄西征时所带来。塞外得食乡味，亦异数也。闻尚有鳝鱼，亦湘种，而为新疆向来所不产者，土人以为蛇，恒不食。席中回王，两走净处诵可兰经，状极虔敬，信仰之深，无可为譬，穆罕默德魔力，亦大矣哉。中国语言固各省不同，而文字训解，亦南北有异。如高平曰原，南人多以为丘陵，而关中之原，有广逾数十百里者。南人以流水为川，而秦人呼平地曰川（如秦川、辋川之类）。南人以汪洋千顷者为湖，而陕甘沮洳多草者曰草湖（如赤金湖之类）。又如孟子书子产以其乘舆济人于溱洧一语，亦非躬历北地，莫能索解。北方河流，夏多盈，冬多涸，涨则浩瀚奔腾，浅则揭履可过，故能济人以乘舆。若南方地平流缓，雨多源旺，冬夏河皆有水，自非舟不能渡。赵营平曰，百闻不如一见，亮哉！然此犹其小焉者也。
三月四日晴 住哈密。晨间回王送赠鹿茸、和田毯、哈密瓜干、葡萄干四事，坚却不获，且招午宴。傍午赴席，王虽自不饮酒，而劝觞极勤，筵席如昨日式。回王信教最笃，不食汉味，汉官请渠，必倩渠家厨治馔，否则渠不赴席，故昨冯宴系回席。哈密环城皆有大渠，流水潺潺可听。过城东者，曰库申巴图水，源出天山，西南流经城北八十里之石城子庄、庙湾、赛巴什诸地，绕城东南，至小南湖，入于西北来之苏巴什水。经城南者，即苏巴什水，源出城北四里土坡下，数泉井涌，汇为大池，南歧三渠，流经汉回城间，杂树绕岸，急流不冰，三十余里至小南湖，与库申巴图水合流，至大南湖入于沙，回语名阿里库尔。库尔者，犹蒙语淖尔也，距城约八九十里，以水道迁徙伏流，涸为长沟。清同治十三年，白彦虎据新庄，伏沟内以败官兵，即此。两渠沿岸卑湿地方，皆可开为稻田，安民千户。惟系回王采邑，非稍加强迫，莫能成功，仅凭口舌，断难奏效。若实行屯田，更为上策。前清湘楚兵勇，占地屯田，即成汉地，盖有先例在也。
三月五日晴，入夜小雨 住哈密。上午，偕烈夫、式如诸君，督查印花。下午赴牛崧亭营长家宴，以回王在，仍回餐。哈密汉伊吾卢地，为匈奴呼衍王庭，明帝取伊吾卢，置宜禾都尉。其后汉常与匈奴争此地，以制西域。三国属鲜卑西部。东晋时，前凉张骏取伊吾，复置都尉。北魏属蠕蠕，孝文帝太和十二年，蠕蠕伊吾戍主高羔子，以城内附。后魏置伊吾，旋为鄯善人所据，两属于铁勒及西突厥。隋大业六年，置伊吾郡，隋乱，复臣于西突厥。唐贞观四年，其酋举七城降，置西伊州。六年，改伊州。天宝初，为伊吾郡。乾元初，复为伊州，辖伊吾、柔远、纳职三县。广德后，没于吐蕃，领州者陈氏。自唐开元迄宋初，传十世。雍熙以后，并属西州阿萨兰回鹘。元时称哈密力，属火州之畏兀儿，后以封宗室豳王喃忽里。明永乐中，其酋安克帖木儿来朝贡，封忠顺王，赐金印。四年，立哈密卫，后又封其从弟免力帖木儿为忠义王，自是二王并贡。正德后，为吐鲁番酋莽肃尔所据，闭嘉峪关，弃哈密，后复内附。清兴，哈密卫辉和尔都督入贡。及土仑泰为王，助河西回丁国栋为乱，被诛，绝其使，寻复许通贡。康熙二十六年，其酋额贝都拉，俘噶尔丹子及其属以献，赐札萨克印绶，地始内属。乾隆时设哈密厅，光绪初改行省，升直隶厅。民国改哈密县，东西一千一十五里，南北二百五十五里。地当山阳，广衍沃野，园林蕃庑，泉甘而气暖，为新疆东路冠，领庄三十五。城东北二百余里，有庄曰东山者，草木丛生，禽兽繁殖，雪水溉灌，岁有余粮，恒输出镇西蒙古一带，缠民聚落富庶处也。人民三种杂居，而缠为土著，回王治之。自清咸同军兴以来，闾户衰减，及左宗棠规划新疆，汉民贩缯帛，稍稍随大军出关，久之辟畴殖谷，流亡还集，三十年中，增至五六百户。而汉回之来自秦陇者，亦百有余家。光绪初，大军屯哈密，人众多，取用宏，商贾骈至。罢兵后，滞顿之物无所委，折阅者多。初，哈民好服斜布，斜布之利倾一市。其后俄商贩藻布，五色玢丽若濯锦，出斜布上远甚，人争取之，斜布壅遏不可行，于是商旅大困。独羊毛之输出者，岁尚多额，民国五年，约达二十万斤。瓜果饶多，其干者或售诸远方，然其细已甚，而俄商网取土物，归而机制之以倒输本境，其利恒倍蓰焉。地居四达，羁旅失业之氓、侨留者众，多无赖为奸利，健讼博，习游食，相为窃攘。膏腴之土，多属回王采地（地三万三千七百亩），故回富而汉贫。回民懦巽，事上恭谨，凡兴大役，举大事，出财粟趋而奉上，若恐后焉。其王故畏兀儿种也，辖城六，曰哈密（即今回城），曰苏木哈喇灰，曰阿思他纳，曰托哈奇，曰拉珠楚克，曰哈喇都伯，其采地沃腴，多苇荡，丰水草，牛羊马皆脂膘异于众。有苏拉满厂者，其马为回部冠，其地原泉灌注，森林际天，尤多老柳，有千余年者。
三月六日晴 住哈密。上午偕柱臣、烈夫，策马游城北龙王庙。庙为清光绪三年，哈密办事大臣明春，饬其部兵所建。旁有明公祠、观音洞及刘猛将军庙，建筑皆壮丽可观。其地后枕高阜，前临苏巴什湖，湖形长弧，水清澈底，游鱼可数（湖中产鳝鱼、鲫鱼及水鸭甚多），败芦丛生，色若熟稻。中建二亭，一曰养元，一曰镜涵，有桥通岸，有舟涉水，长堤环绕，老杨成行，堤外渠水，杂树夹岸，吸水煮茗，味极清冽，为西来所仅见者。小憩明公祠，北望天山，积雪尽白，南眺汉回三城，历历在目，风景之佳，不啻塞外一西湖也。归途远眺东北隅数里外，有旋风卷砂成柱，摇曳天空，远望若海船火车，烟筒放烟。复游回王花园，亭榭数处，布置都宜。核桃杨榆诸树，拔地参天，并有芍药桃杏红莲种种，惜未及时，无可赏玩。西旁城根，有官厅三楹，颇宏敞。其右数武，有礼拜堂，即回王每日五次诵经之所。堂前建藏经阁，顶如覆釜，上层辟四门，每朝黎明，回王令阿浑立其中，引吭高呼，全城回民，闻声起诵经典，无或后者。哈密城内仅容衙署、祠庙，商民数家。城外西北隅，有镇番、得胜二街，商贾皆集于此，汉人五六百家，余皆回民。全市无车行，欲赴迪化，苟无肃州预雇之车，官吏则由官厅咨回王指派，自行发价（章程每百里百斤三钱八分），商民须俟省来回头车，茫无定期，甚为困难，此为旅行新疆所最宜注意者。近郊有果子园数十处，产苹果、白果、核桃，而苹果特多。
附 哈密二大歧路
（一）经阿拉善蒙古草地至包头镇路程 自哈密东行，六十里黄芦冈，北行六十里，咸泉子，又折东行八十里河尾，七十里胡桐窝子，百二十里雅字泉，八十里胡桐大泉，百里明水（有唐墩破城废银矿），八十里羊池，七十里芦冈子，五十里条湖，百里沙泉子，三十里白疙瘩，四十里峡坡井，七十里石夹子，八十里苦水河，三十里胡桐子，四十里梭梭井，百一十里半井，百二十里五道明水，百三十里股束子厂，百一十里鄂勒斯河，百里英芨湖，九十里胡桐井（以上均有泉水或井水），七十里砲尔丛及，百二十里打来苦墩，九十里草湖，八十里爱恳（以上四站有沙窝），六十里乌可乌苏，七十里石那呼路苏，八十里柴湖墩，八十里三个，九十里红山井，八十里永裕隆，八十里青山头，七十里西林湖墩，六十里吐海木隆，四十里大苦湖墩（自郭勒河以东，均有蒙古人），百里迭水，八十里大山号，九十里黄牙湖墩，八十里柴井河，七十里天德元，八十里阿奢期，六十里阿山，七十里塔布河，七十里西山嘴，七十里河拐，七十里紫泥泉，八十里包头镇（自大山号以东均有户民）。
（二）经札萨克图汗部至乌里雅苏台路程 自哈密北行，八十里沙沟峡，八十里三塘湖，古城子东通归化城必经之途也。二百余里苏海图，又北入外蒙古札萨克图汗部，共十四程至乌里雅苏台。所经站口，曰海尔罕布拉克，曰蔡罕迭斯，曰锡林，曰巴尔鲁克河，折东北曰毛海，曰车臣淖尔，曰那林，曰伯勒滚，曰奎素，曰诺尔木垓，曰毕齐克淖尔，过札布噶河，曰胡吉尔土，曰化领诺图，曰乌里雅苏。前清同治四年，回变大作，新疆道梗，曾于此路安设台、站，事平即废。
三月七日晴 上午八时，至冯、牛、王诸君处辞行。九时俶装，以王式如就寓饯别。延至午后一时，始首途，入西门，出南门，过暠武军故垒（现设学校其中）、回城及回王陵，至官厅。冯、牛、王诸君及回王章京皆来此远送。向西行，碱滩。二十里，屹，道旁泉水，可资灌地，有杂树数颗，缠民一户。二十里西一颗树，古树一，无居民，有泉水。十里，五屯河坝，涉小渠二，皆流水未冰。十里，头堡，宿。是日行六十里。土堡甚小，仅容一驿一庙，车站三家，汉民五户，回民七八户，缠民十八九户。缠民呼此地曰苏木哈喇灰，以明代哈喇灰人曾居于此。东南数十武，有二泉水，汇为一池。池南堤柳成列，下流溉地数百亩，种地缠民二三十户，散处其间。
三月八日晴 上午七时，发头堡。西行，碱滩，荒草弥望。十里，西贡伯，道南有村庄，居缠民十余户。十里，二堡，缠语曰阿思他纳，谓先贤墓地也，村树成荫，渠水泻地，有缠民二三十家，汉回民各五六户。过此，戈壁草地相间。三十二里，白杨沟，泉水溢路，可资灌地。八里三堡，缠语曰托哈齐，宿。是日行六十里。堡已塌，车店三，官店一，汉民十五户，回民十二户，缠民二十二户。东半里许，道南有地藏庙，道北有回教堂，其旁回塚累累，有上覆圆形建筑如蒙古包者。西半里许，道北有白骨塔二，乃清同治五年，官兵为回患战殁诸忠骸之丛塚也。西南十五里四堡，缠语曰拉布楚喀，明代刺木城遗址在焉。又十五里五堡，缠语曰哈喇都伯。哈喇黑，都伯吐番也，其地在唐时曾为吐番所居，新疆改设行省，已三十余年，而未垦荒地，犹在在而有。盖当清末，策名军籍者，志在轻一死以图金帛，令之屯田，奈彼无田舍翁思想，谪戍之徒，又习于游惰，劝令力穑，辄思潜逃。缠民食用，乃瓜果与牛羊，粟麦非所重，有余力始艺之。盖畜牧简易，不忧水旱，习俗已深，殊难骤改。洎入民国，杨盖臣省长，注意殖民，以垦政为知事之考成，年来颇具成绩，循此以往，或可稍望开发，以拯财政之穷也。虽然，前清同光之交，叶伯英抚秦，檄延、绥守吏开荒，严定功过，有司急于邀名避过，各报新垦地若干，既经咨部，继任者不敢云复荒，乃分摊其粮于旧户，贻害人民无穷。杨君精明强干，或无是弊发生。
三月九日晴 上午八时半，发三堡。西行，碱地。十里，柳树泉，渠水回流，村树衔结，土屋数家，皆缠民。正北有哈木尔达坂，即古俱密山，哈密之名所由本也。自此以西，皆戈壁，无居民草木。其北二十里外，虽间有农户，亦若晨星。升降长坡四次，六十里三道岭，缠语曰塔勒奇，谓有寄居人也，宿。是日行六十里。车店五家，汉四回一，缠民一家。其后有桃园，园后坡上有关帝庙，庙左侧有大泉，泉自沙涌出，泡影重重，若吾乡稻田中鳝鱼鳅鱼之营巢，水源甚旺，可灌地三四百亩。自哈密西赴迪化，此为穷八站之首，须至木垒河，方入富八站境界。西北十五里沙枣园，有回庄，缠民二十余户。西南二十里有煤窑，产煤甚多，岁只旧历冬季三月可采，余时封闭。以交通不便，哈密境内，销售只此数耳。煤窑属回王采地。前清用兵新疆时，湘军掘以供军用，事平后，湘军举其矿归湘人某甲经营，获利颇巨。回王稔其利，以六百金赎去，迄今二十余年，所得矿利，已达百万左右。湘人好近利，不能大发展，此类是也。
三月十日晴 上午七时，发三道岭。西北行，戈壁。十二里鸭子泉，缠语曰恶而台克，有树两株，缠民一户，草地数亩。三十五里，梯子泉，旁近皆草地，汉民一户，杂树数株，大泉一，小泉五，若加垦辟，可成驿站。折西南行，三里，红庄，破屋二院，古树一株，亦有泉水。自是以西，沙梁起伏，车频升降，起处若坡，碎石弥望，伏处为沟，沙枣树成林，枣实大如指，其色淡黄，皮厚味涩，为塞外沙碛中之特产。余过东乐，曾购食焉。经沙墩子，墩在道南，其下有水草，缠民一家。四十里，瞭墩，宿。是日行九十里。大店四，小店二，缠户一，统税分卡一，有汛兵。东坡上有关帝庙，庙左泉水甚旺，流为大池，其周有杨树十数株。自驿北行六十里，橙槽沟，出哈密境，接镇西县上肋巴泉驿路。今镇哈邮递，取道于此。
三月十一日晴，晨间大风 上午七时半，早膳毕，御者云不可行。至九时，风稍少，方发瞭墩。西行戈壁，沟坡相间，碎石极目，是因天山雪水，挟石南下，历年久远，浮土刷净，仅余碎石。下午三时，风又大作，砂射车篷，其声硁然，马乏而喘，数步一息，闭帘静卧，不敢外窥。迨抵一碗泉，钟已六下，宿。是日行七十里。破屋三四，皆无居人，仅官店一家，荒凉极矣。入夜风势更厉，据店伙云，此风已刮十余日，犹属小风，至其大者，可倒车马。此地东西百余里间，向来终岁多风，俗称小风戈壁，然视十三间房一带之大风戈壁，则平稳多矣。北距天山，只六七里，白云锁顶，高插霄汉，山岚与天光一色，昔人称为天山，或曰白山，皆纪实也。《唐书·薛仁贵传》征铁勒，发三矢，杀三人，军中歌曰：“将军三箭定天山，壮士长歌入汉关。”即此。天山东西绵亘三千余里，起葱岭止沁城，随地异名。
三月十二日晴，寒甚，仍大风 上午十时，冒风发一碗泉，西行。扣帘静卧，莫敢外窥，惟觉升降坡垞，车时颠播，风吹砂石，击车篷如雨雹而已。二十里，入鄯善界。三十六里，车篐轳泉，御者苦寒，曳马力竭，遂止宿焉。是日行五十六里。车店三，官店一，居山峡中。峡长十余里，山皆不毛，南山岩石，壁立多窍，玲珑可观，自店遥瞩，颇似陕西邠州水帘洞。鄯善营长马存德来迓，谓山南刮风愈大，山北雨雪愈深，日来如此大风，中路所经之大石头地方，不能行车，公须改道鄯善、吐鲁番进省云。
三月十三日晴，风稍小 上午八时，发车篐轳泉。西北行，出山峡，下长坡，走沙碛中。一望平阔，寻入草地，广长皆数十里，可垦地万余亩。惜微有卤，多胡桐，高不及丈，根则合抱，枝干虬曲，只中柴薪，塞外小树也。土人讹呼为梧桐，岁经樵采，枯薪弥野。抵七角井，宿。是日行五十八里。民店四，官店一，民居三，汎兵十。西北数里，有官开坎井一道，水源极旺，可灌地四百亩。膳后与烈夫策马往观其工程，初见一大涝池，置闸便积放。旁有屋，居农官，司闸之启闭。其上承水渠，长百余丈，流声淙淙。更上则数丈一井，次第低降，通以阴沟，上掩沙土，以妨壅塞。操工者云，井愈多，水源愈旺，有连缀至十余里者。好井三年一淘，劣者岁须修治。《汉书·沟洫志》：引洛水井下相通行水，即是此类，新疆多有之。傍晚，奇台县役来云，大石头雪深阻车，天候严寒，有二苦力经其地，足皆冻裂，现匍匐行返木垒河医治，然残疾已成矣。自哈密赴迪化，大道凡三：北出南山口，经镇西、奇台为北路，天山积雪，寒威凛人，行宜于夏。西至七角井，经鄯善、吐鲁番为南路，道旁火山，夏令酷热，行宜于冬。而自七角井西北入天山，经头水，至色必口，合于北路，俗呼中路，又名小南路，虽深邃逼窄，而沿途不甚荒凉，旅行多出于其途。今为雪阻，莫能经由，中心甚悒悒然也。
三月十四日晴，寒，仍有风 上午六时，发七角井。西北行草滩，三里，迎面有分路碑，上刻“西北达奇台，西南至吐鲁番”。过此，入戈壁，间有沙阜衰草。二十九里，东盐池，一名胡桐窝，仅一官店，住分运官盐委员及局丁。店右有回回墓，缠语曰麻扎，颇灵异，附近居人，不敢食猪肉，回教徒来兹祈祷者甚众。后枕高岩，即天山南出支脉之麓。东西数十武，皆有湘军旧垒。盐池在正南乌克塔克山麓，产盐极多，分三层，上硝盐，中白盐，下青盐，白青皆色洁味纯，远胜淮盐，惜交通不便，不能运销远地耳。在此小憩，风复大作。垂帘而行，二十里，入山，遍地碎石，车行迟缓，盘旋斜上，渐上渐高。三十里，惠井子驿，有塌院一圈，无居人。自此走山峡，两旁悬崖陡逼，仅容方轨，顽石塞途，车甚颠播，曲折升降。三十里，路始平坦，沿碱滩行。十五里，西盐池，宿。是日行一百二十七里。四围皆山，只南山麓，有一旅店，无民居树木。盐池在北山内，以色黑味苦，销行不畅，久已停采。北山麓有草地数十亩，芨芨草弥望。芨芨即古席萁，李贺《塞下曲》曰：“秋尽见旄头，沙远席萁愁”是也。春发新苗，与诸草无异，冬枯而不萎，有高至三四尺者，性至坚韧，以之织物，其用如竹，沙碛中多产之，而新疆特多，尤以焉耆城东清水河子地方所产，为最上品，其心坚实，以之作箸，状拟象牙。
三月十五日晴 上午六时，发西盐池。南入山峡，曲折陟降，狭处形同永巷，所在碎石撼车。十六里出山，入大漠，满地碎石，极目无既，无人烟草木。九十里，土墩子，荒店一家，废驿数间，白杨二本，小泉一井。自西盐池至此，已行百有六里。尖后骑行，仍戈壁，廿里入草滩，过废垒。十四里，七克腾木，回语齐克塔木，言得泉水也，宿。是日行一百四十里。车店三，民居六，泉水甚旺，坎井亦多（大小计三十余道）。附近农户八十余家，汉民七户，余皆缠民，种地二千余亩，未垦荒地（合苏鲁图一带）尚有九千余亩。上年，杨省长饬鄯善县在此挖坎井二道，今秋竣工后，又可增辟熟地千亩矣。自驿东行，一百三十里，十三间房，一名阔什。一百二十里，三间房，一名鄂塔尔奇玛，七十里胡同窝。九十里，瞭墩驿，即旧驿路，恒多怪风，能飞砂石，甚者并人马卷去，渺无踪迹。刘襄勤率师西征时，改由今路，遵商道也。
三月十六日晴 上午七时，发七克腾木。西南行，草滩，渐上微斜之坂。十八里，英子树，缠语曰拉而布拉克，有村舍树木。八里，六十里墩，缠语曰特斯，入平地，无居民。十六里苏鲁图。十八里，三十里墩，缠语曰哈克吐儿，有税卡一，缠户四五。自七克腾木至此，沿途地多可垦，遥望数里以外，时有村舍树木。过此，坎井累累若串珠，散列戈壁。渡小渠三，皆坎井，流声淙淙，沿渠白杨成行，沙碛中竟得有此，人力未始不可夺天工也。是地当前清时，鲁克沁回王，以彼有坎井在北，禁人开挖。洎入民国，杨省长注意垦政，与王严重交涉，始行开放。十六里，柳树泉，迤西一带，杂树成林，村庄相望。十二里，八栅（回语街市，即鄯善城东关外），人家栉比，汉回错居。二里，入鄯善北门，住劝学所。官场之缛礼繁文，视哈密有加，颇苦酬应。是日行九十里。城周二里七分，商店居民，城厢共三四百户。膳后偕烈夫抽查印花，依法多过贴者。此缘新疆印花，出自派销，县令以多销为能，对于贴用规则，多不详告人民，不止鄯善一处已也。余恐商民误会，目为国家苛征，逐一详加说明，图近功者，或不以为然与。城南约四百余里，有苏尔塔什山，盛产水晶，质大而佳。西南二百余里，有废古城，房舍毡毯，犹有遗迹，土人呼为唐城，或曰破城子，暇当参稽载籍，辨为谁氏之物。城北百四十里，通木垒河间道，山峡中，有地曰对红塘，人马至其地，日光返照，相视皆呈红色，是亦足供光学家之研究也。城东九十里头一工，有古麻扎，曰苏他勒列耳斯阿魄，为回族最先来新之人。而麻札之最古者，相传伊与蒙人争地，战死于此，后人为之起垄墓，今缠回来兹朝拜者，岁络绎于途。鄯善故辟展地，汉为车师前国东境，北魏以后为高昌白棘城，唐为柳中县，属西州交河郡地，宋为六种，亦称宝庄，属高昌，雍熙间频入贡，后入于辽，元鲁克察地，明为柳城，清末设县，民国因之。东西五百九十里，南北三百一十里，地分八台，南梁北梁两台（皆在鲁克沁），其沃壤也。缠回为土著，有多罗郡王（袁氏晋封为亲王）者，领回部事，今称叶亲王是也。缠回劭于农，汉回徙自关陇，视缠民十一，汉民十九，皆杂居县鄙，而聚族于附郭之东八栅，及七克腾木、鲁克沁、汉墩、连木沁诸处。七克腾木者，形势险旷，前清回变，安集延所据以抗官军者也。土宜来弁棉桑，井渠鳞次，无讥谨之虞。山出煤炭、水晶熊狐之皮，以裼裘裍，牛马之革，以为鞮鞱鞢，羊羊之毛，以索组羚羊之角以合药饵，往往获奇羡。而葡萄棉花，尤出产大宗，惜无织布造酒公司，自制熟货，运销各处，多将生货西贾于俄罗斯，棉花岁有百六十万斤（百斤值银二十余两），上品曰艾木干（汉语曰洋花），色白绒长，胜吐鲁番所产。据俄人调查，其种来自美国，缠民相传，则谓自土耳其。葡萄干岁率百万斤左右（百斤值银六七两），实大而色白，历史艳称之葡萄美酒，实由是以酿成。而东湖甜瓜，鲁克沁梨，亦近来之有名者，特产额少耳。
三月十七日晴 住鄯善，车折轴不能行也。傍午知事张衔耀设宴署中，招梨园佐饮。此地十年未演剧，各界观者如堵，学生皆着制服尚整齐，而辫发垂垂，仿佛徐州辫子兵（汉语学校之缠生，则自来祝发）。全县大小坎井三百余道，熟地十四万余亩，人民九万余丁，国民学校二，汉语学校一，学生共百余人。鲁克沁城，在城西南九十里，繁庶过县城，地极低洼，鄯善菁华萃焉。叶郡王居此，王受封始祖，曰额敏和卓，一传素赉，再传伊斯堪达尔，三传伊鲁斯，四传皮尔敦，五传迈玛萨依特，六传阿克拉依都，七传玛木特，八传即今王叶明和卓。王有疯疾，盖禁治产者也，其福晋即哈密沙亲王女，闺闱有秽闻，去年已夭殂。新疆开省以前，此地回王亦挂札萨克印，管理土地人民，如哈密回王。自经新抚刘锦棠联魁，前后严加削夺，一切实权，尽归政府，即其采地千八百亩，与祖遗私产，亦同齐民，一体纳税。曩者回族头目，皆囿于部落思想，奴使其民，睃削无艺，以故鄯、吐两属缠民，自政府取消郡王札萨克权后，自渐致富，无有不能自给者。哈密缠民，闻风兴起，两度围城，反对回王差徭，愿作汉官百姓。终以王工结纳，与其父有殉国之功，莫能裁撤其权，出缠民于水深火热之中。惜哉！
附 鄯善歧路
城南三十里树柏沟，西南经大沙湾，逾北渠，至鲁克沁，汉柳中地，长史所居。宋以后讹为柳陈，元史作鲁古尘，今为回郡王所居。由此折南，四十里沙白特坎儿，又呼马厂，有人家五六十，多猎户。第二程东南行，无地名，过此无人烟。第三程英都尔哥其，第四程毛拉艾买提，第五程迷拖克生，第六程托和鼐布拉克（直西五程，通破城子），南有大山，循山北麓，折东南行。第七程伯什托和拉克。第八程阿提米什布拉克，第九程布鲁头，第十程乌鲁铁漫吐。又东南行，通甘肃敦煌，若干程不详。清光绪三年，陕回数百余人，由敦煌掠粮出此道，至破城子，休息逾旬，西合于安集延，而哈密、吐鲁番守兵，皆不之觉（按此途即汉元始中，出玉门通车师后国碛道）。又自沙白特坎儿西南行，三十余里，入觉洛塔克山峡。七十里克子里山。八十里，阿习布拉克。一百七十里，乌尊布拉克，西南入孔木达坂。六十里，帕沙布拉克。折西八十里，生额尔。六十里，阿子杆布拉克。转西南，六十里，托和奈布拉克。五十里，营盘海子。西南四十里，浣溪河。渡河，东南行，合今尉犁、婼羌间驿路。四百三十里，罗布村，四境多沮洳，即蒲昌海之西畔，古称牢兰海，今回语曰哈喇布朗库尔，蒙语曰罗布淖尔，黄河初源至是伏流者也。
三月十八日晴 上午七时，令车先行。八时半，策马出北门，过一渠一坡，村庄树木，夹道相望。十里，入戈壁，平旷无人烟草木。北山为烟云所遮，在虚无缥缈之间。道南沙山绵亘，嵯峨峥嵘，无奇不有，土人呼为神沙，以无论何方风来，皆不北流故也。二十三里，道北高阜下，有窑洞以憩行人。过此北数里外，村落树木，衔结成线，即汉墩也，以有汉时烽墩遗址故名。涉渠三四，皆自汉墩流出之坎井，水声潺潺然可听。二十里，二工，回村在野，桑杨夹道。十里，连木沁，尖。张、马二君祖别于此。车店四，商铺数十，缠户百余。前清于此设学校，寻以经费无出停办。其地水泉甚旺，积流成溪，下流百余里以灌鲁克沁东湖之田。饭后西行，泉渠村舍不断。九里，入戈壁，过一土峡。二十三里，苏巴什，村庄渠流，杂然呈目。其西七里，即吐鲁番界。自二工至此，圆阜累累，遥视若丛葬之义塚，皆坎井也。由此西行，旷野鲜庄堡。二十二里，胜金台，回语曰森尼木。六里，道旁有树木村落入望，南山渐逼近，陟降坡坨，道路窄狭，涧水淙淙，触目古垒六七，或在峰顶，或在山腰。二十里胜金口，回语曰爱克斯，宿。是日行一百三十三里。车店五，官居一，无民居，驻马队营部。前后皆山，一涧中贯，源出北山木头沟，下灌二堡（居民千余户）、三堡之田。三堡距驿东南十五里，居民八百余户。其南有峡曰玉门口，亦名磨子城，即高昌壁，或以为汉之玉关误也。清宣统二年十月，巡检张清来三堡掘取古迹，得唐张怀寂墓志碑一（现藏迪化江浙会馆），并见怀寂尸身，尚属完好，修躯大首，覆以五彩丝缎。墓室以土筑，似城瓮，深四五丈，四壁及顶，密画佛像，五彩斑斓。尸不用棺，下荐苇席，尸前泥人泥马，持矛吹号，尸旁堆积衣衾常御之物。吐鲁番同知王秉章闻之，戒土人勿妄动，仍覆以土，仅将墓志碑辇归省垣，而先后内外人士，在此掘护唐经与古物，无虑数十百种。余以急须到省，未及躬往游观，试掘古物，颇滋遗恨。
三月十九日晴 上午八时，发胜金口，西行，戈壁平旷。二十里，吐鲁番新旧知事来迓于途。三十里，腰站子，穷民一户。二十里，始出戈壁，迤西村庄回墓相望。过回寺，旁有塔，高三四丈，为鲁克沁回王苏刚所建，故名苏刚塔。形如圆顶磁瓶，堆砌精致可观。涉沙河，源出北山，南流为葡萄沟，经城南之牙尔巴什庄，入于沙。入吐鲁番东门，出西门，五里，住农林试验场。是日行七十五里。场地平旷，建筑西式，高敞光明，为度陇以来所仅见。晚有筵，同席为旧知事陈继善，新知事张馨，统税局长熊瑾儒，游击李华桢诸君。吐鲁番，汉车师前国狐胡国地，车师服属匈奴，汉屡征之。元帝置戊己二校尉，屯田车师前王庭。王莽时，匈奴大击北边，西域瓦解。明帝永平十六年，汉取伊吾前王内属，又降北虏。十七年，窦固破白山戎，击降后部，前部亦降。和帝永元二年，遣子入侍，三年，置戊己校尉，居前部高昌壁。安帝延光中，班勇为西域长史，屯柳中，魏仍置戊己校尉。晋初车师王居交河，而高昌为校尉治。成帝咸和初，前凉张骏，置西域长史，而戊己校尉赵贞不附，击擒之，以其地为高昌郡，立田地县及校尉营。孝武太元以后，苻秦加车师前部王弥寘为平西将军、西域都护，并置高昌太守。后凉、北凉因之。北魏及周、隋皆为高昌国，其国有四十六镇，交河、田地、高宁、临川、横截、柳婆、洿林、新兴、由宁、始昌、笃进、白刀等，皆其镇名也。唐武德初，麹伯雅死，子文泰嗣，贞观五年入朝，寻阻贡道，助西突厥击焉耆。十四年，命侯君集等讨之，文泰悸死，子智盛降。太宗置西州，领五县，曰高昌、柳中、天山、蒲昌、交河，寻升安西都护府。二十二年，徙都护于龟兹。高宗永徽初，都护还治高昌。显庆三年，复移治龟兹，改置西州都督府。开元中，曰金山都督府，并置天山军。天宝元年，改交河郡。乾元元年，复为西州。贞元中，陷于吐蕃。宣宗大中时，吐蕃衰弱，号称收复。懿宗咸通七年，回鹘大酋仆固俊，自北庭取西州，回鹘旋分三部，曰和州回鹘、曰阿萨兰回鹘、曰高昌，均服属于辽，兼贡于宋与金。后西辽又封吐谷浑之裔畏兀儿于交河，其酋曰月仙帖木儿，亦都护也（王号）。其子巴而术阿而特降元。太祖使尚公主，时高昌、阿萨兰并存，寻并入畏兀儿，三传为火赤哈儿的斤。至元十二年，都哇破火州，徙屯于哈密力，北军平之，设霍州畏兀儿按察司，镇北庭都护府，和州宣慰司。仁宗封纽林的斤为高昌王，三尚公主，还火州，复立畏兀儿城池。元末分为火州、柳城、吐鲁番三部，皆设万户府达鲁花赤。明初，仍旧称万户。正统后，并于吐鲁番，其酋居乐安城，自称速檀，亦僭称王，数为边患。万历中，复入贡。清兴，贡献如初，旋以助回患丁国栋，绝其使。后复叩关请贡，然与准噶尔为邻，常服属之。乾隆中内属，开省后，置吐鲁番直隶厅，民国改为县。东西五百一十里，南北二百九十里，领庄二十有一。地当孔道，为南疆门户，自前代以来数用兵。清同治初，安集延酋帕夏父子袭据之。光绪三年，北路大定，刘锦棠遣兵破其垒，城遂复，回众之胁从及流亡皆反耕，而汉民牵车服贾者，亦强至焉。初，吐鲁番有溉田，久莱芜，云贵总督林则徐谪戍伊犁，始濬托克逊及伊拉里克等渠，复增穿井渠通水（即坎井），民用温给。而同时遣戍，有故布政使黄冕者，复大开伊拉诸渠，然皆未竟而罢。其后军旅数动，耕者益寡，又官司如传舍，不遑暇，故水利弗大兴。然土宜五谷，重蔬果棉桑之属，而木棉葡萄尤大宗。棉岁产额率三百万斤（百斤值银十八九两），葡萄亦二百余万（百斤值银七八两），二者皆由陆运以贾俄国，本省及关内销售，甚鲜也。葡萄古者用酿美酒，今所酿不中食，盖古法不传久矣。每岁桑葚熟时，土人就树下撷而啖之以当饭，或三月不火食。其地敲蒸，曩昔当暑，皆竁地以居，夜出作事。近来水利森林次兴，气候虽稍变温和，然炎威犹不减于闽粤。北山恒喷烟雾，郁攸不熄，傍城山皆赭秃无寸绿，故元以其地为火州。更北则盛夏积雪不消，即天山也。北魏之时，高昌王麴嘉好儒术，画鲁哀公问政孔子像于室，有《毛诗》《论语》《孝经》历代子史集，置学官以相教授。正光元年，又遣使奉表迄借五经诸史，并请国子助教刘燮为博士，其后乃拜浮屠，奉天竺法，招提宝刹，节比骈罗。逮于有明，又改奉天方，信可兰之教，礼拜诵经，争相朝汗（朝汗为新省一漏，另专论之），告之以诗书，则痛心疾首，骇而欲走。开省以来，设学校，拔龆龀者教之，而鲜有所成。然勤于耕作，故四民之中，农得十七，工商得十三，盖麴氏之流风杳矣。初，麴氏表求内徙，诏曰，彼之氓庶，是汉魏遗黎，自晋氏不纲，因难播越，成家立国，积世已久，恶徙重迁，人怀恋故。由是观之，魏以前，高昌皆汉族也，而其王张孟明马儒辈，又皆华产，故其俗重儒。五代以后，其地入于回鹘，麴氏之泽既斩，浮屠之说风行。数百年史，梵宇至五十余区，故杜佑曰，其俗事天神，信佛法，其后二千余年，而玛木特玉素，始至喀什噶尔，称圣裔，可兰之说炽矣。又高昌旧俗习尚音乐，行者必抱乐器。自唐灭高昌，乐工散亡，其后没于吐番，据于回鹘畏兀。至于宋明，更姓迭主，畴昔侏离无复存者。今回部所有八器三曲，衡以隋唐乐，不逮其半，又名实繁淆，莫由订正，乃知西域古乐不传者多也。
三月二十日晴 住吐鲁番。日中偕烈夫督查印花后，参观两等汉语国民三校。学生共百七八十人，校舍教授，均有可观，前陈知事提倡之力也。新旧二城，相距四里。商铺居民，城厢共千余户。旧城即汉城，官署局所具在。新城为回城，百货聚散之区，商务在新疆称繁盛，有俄商七八家，皆以洋货来易棉花葡萄者，贸易额岁约二百余万金，输出超过输入恒百余万。此为新疆所仅有，他处胥输入多也。自县城东南抵鲁克沁，西南至托克逊，二三百里间，终岁罕有雪雨，农作皆恃坎井与泉水，以见风雨为荒年，棉畏风而葡萄畏雨。葡萄色白而肥，中无仁，地球各国，除南美巴西而外，鲜有此特产。……全县人口二十三万余丁，坎井八百余道（官井七道），熟地二十四万余亩。……
三月二十一日晴 上午七时半，发吐鲁番。骑行，过新城。城为安集延酋所筑，颇广大。二十里，雅尔崖，沿途官柳庄村，泉渠树木，断续相望。下高坡，对岸颓垣弥野，皆前清征讨安酋大军之废垒也，或谓即交河故城，为汉车师前王治所（《唐书·西域传》，高昌王都交河城，汉车师前王庭也）。清光绪二十七年，吐鲁番同知文立山，于城中掘得唐开元十年《莲华经》一卷，书法逼近二王。二里，渡雅尔河，下流二十余里伏于沙，河广五六丈，水流甚小，直同井渠，杂树丛生，石子塞途，车行困难。二里，升陡坡，入土沟，浮沙盈尺，最费马力，左右土阜圆扁层累，散处若饼若土屋，皆上古洪水漩流而成者。出土沟，行戈壁，涉干沟三四。三十里根特克（蒙语），汉人呼硁硁沟，官店一家，废院一圈，小树细泉，俱在东南沟中，陈张李三君在此饯送。饭后，乘车西行戈壁，登降小坎无数。二十二里盐山口，道左败屋数间。二十四里，头道河，宿。是日行九十八里。自雅尔河至此，皆在戈壁中行，不见草木水泉，小石铺地，颇碍车行。车店一，回教徒公馆一所，东涉泉水小溪（泉出北山下），有一拱拜，即回墓。墓后有屋一楹，回教徒多来此诵经礼拜。南有间道通托克逊。夜间大风。
三月二十二日晴 上午六时半，发头道河。西北行，戈壁平旷。十里，渐上坡。八里，三角泉，店二庙一，别无民居。迤南山下出泉成沟，沿沟草地广数里。过此，遍地小石如卵，撼车轮，涩马蹄。十六里，道左土山迤逦环拱，众山皆黑色，惟此有白壤，易骑行。十里，过山峡。十里，度广碛一。四里，白杨河，不见有河，车店二，汛卡一。南赴喀什大道，于此分途，距小草湖三十里。附近山麓，产石膏，小憩即行。穿长峡，陟降坡垞，逾二干沟，缘沙梁行，南北两山，多赤赭色。二十里，过一窄道，凿石如门，下坡，又一干沟，右有间道越达坂至达坂城，较绕后沟近二十里，可骑行。十五里，后沟，水流颇大，入新以来所仅见。源出达坂城北山诸沟，合流过达坂城汛卡，绕博克达坂西南麓，又东南流，经吐鲁番之托克逊，合西北来一水，入于觉洛库尔。李氏《西域图考》，直名为托克逊水是矣。河岸拳柳荒草，茂密入望。北负博克达坂山麓，有一荒店，陋秽不堪，其南七十里，即小草湖，有间道可通。小憩树阴，复向西循河滩行，顽石堆积，甚碍车行，右岸有破屋三间。三里，折北入山，迂回斜上，不甚陡峻。七里，小达坂巅，凿山通道，壁峭如门。下峻坂，须徒步，谷风刮面，阴气逼人，征夫偶不留心，即易伤风。车行至此，卸曳马，遵坡徐降。坡尽处，废屋三间，猎者牧者休憩所也。左望后沟，一线如带。复登大达坂，陡峻倍前降之坡，攀辕而行，行且息，莫敢回顾。六里岭巅，石峡如门，右高三四丈，左半之。再下极长之坂，亦峻极不可乘车。自入山至出山，长不过二十里许，车行须三四小时，上大达坂时，且须更迭加骖。清光绪末，湘乡潘效苏巡抚新疆，费金万余，修筑自后沟循河岸行至达坂汛卡平道，不越达坂，一时行人称便。未几为蛟水冲毁，续修无人，仍须逾此重险。诵司空以时平易道路，不禁低回于成周太平之盛轨也。迩来其路只暮春初夏，可以行车，余时不苦冰滑疲马，即困山洪奔注耳。八里，山口，道左有车店一家。下坡，渡河，水深几及马腹。近左岸有洲，基皆岩石，上有废垒，周约二里。清同光时，安集延酋帕夏父子，筑以抵抗官军进规南疆者也。左岸山麓，有税局、汛卡，水流其下，声淙淙焉。五里，达坂城，宿。时已五时，车十二时始到。是日行一百二十二里。城名嘉德，建于清乾隆时，周三里半，雉垛皆平，以清官军克复此城于安酋之时，曾经开花弹轰毁，寻遂未加修葺，然地当天山南北孔道，四面皆山，有险可守，亦兵家之争地也。今驻马队一哨，营房在西门外，商店居民六十余户，附近农民五百余家，甘回居四之三，有粮仓，驻迪化县委员，就近征粮（岁千余石），储仓备用。四望平旷，水草皆饶，可垦之地尚多。东北百余里三角山产铜，西南四十里产铁，矿脉均富。惜交通不便，大利仍藏地中。
三月二十三日晴 上午七时，发达坂城，道旁树木茂密。五里，入戈壁，遥望南山麓，白光一片，绵亘甚长，即达布逊泊，土人呼盐海子，即有名之达坂城盐池所在。三十里，破城子，流水横道，土屋二家。其南二三里，有熟地七八十亩，涉小流二，皆南入于海子。十里，土墩子，墩在北坡，已圮其半，店一，居民一，穷民赴海子捞盐者，多憩于此。饮茶小休，易骑行。五里，海子中有平沙一段，恍若长堤，路通南山，荒草芃芃，羊群唧唧，颇可观听。而迎面道旁，培累累，又若丛塚。东北山北，有大小铜沟，均产铜。三十里，路左有老树一株，南北二土屋，夹道遥遥相对。望见鄂门淖尔，波漾澄绿，南山积雪，层峰皆白。迤北草滩，拳曲红柳，黄色芨芨，相间丛生，益以北山青色岚光，五色相映，天然文章，立马凝盼，饶有幽景。五里，柴俄堡，宿。是日行八十五里。大店五，小店二，官店一，民居十六。旁近草地广数千亩，皆可垦也。南距海子里余，海子东西长二十余里，南北宽十余里，滩渚渟汎，盐碱极多，掏手可得。此与达布逊泊，皆无出口，盖地文地理所称为死海者也。
三月二十四日晴 上午七时，发柴俄堡。草滩平旷，渐见砂碛，道平如砥，最便车行，一天然马路也。三十里，道旁废屋二院，先后入眼。迤南芨芨草湖，绵延十余里，色黄若四月之麦。十里，大盐池，西南山麓，有圮墩塌屋。过此，升降坡坨。十里，芨芨槽，前后皆山，车店一，民居一，回墓一，无草木。迪化知事屠文沛、省长代表涂贡球来迓。尖后西行，泥泞盈寸，残雪满山。十里，升坡入羊肠沟，顽石塞途，泥泞更甚，峡路迂曲，实如其名，两旁山石，多呈二酸化硫之色。十二里，始出沟，下坡，道右有颓垣一圈，清时汛卡遗址也。七里，十七户，有土屋数家，杂树一线，自是迄乌城近郊，村庄树木，断续在望。十里南梁，骑兵营房，陆军小学，俄商租界，连续其间。三里，南关，折右进老南门，住旧学署。街市污泥甚深，车底马腹，肮脏不堪。是日行九十五里。自咬牙沟至此，计行一千九百三十三里。迪化汉卑陆劫国、卑陆后国、郁立师、车师后国、车师后城长、车师都尉、蒲类、蒲类后国、单桓、乌贪訾离、东且弥、西且弥，十三国地，兼有匈奴属地，及乌孙东境。武帝时，山北皆车师国地，其王居北境石城中，属于匈奴。宣帝时，侍郎郑吉击降之。后分为前后王及山北六国，又分为乌贪訾离国。东汉初，郁立师、单桓、乌贪訾离，为车师所灭，后复立，时称前后部。东且弥、卑陆、蒲类、移支，为车师六国，两属于汉及匈奴。明帝时，窦固耿秉击车师，后王迎降。和帝后，时服时叛。三国时，东西且弥、单桓、卑陆、蒲类、乌贪，并属车师后部，治于赖城。魏赐王益多杂王印，号大都尉。晋属铁勒，亦曰高车，高车初役属于蠕蠕，北魏太和中，遣使朝贡。其后大破蠕蠕，走其王。后周属突厥，隋大业中，西突厥处罗可汗强大，铁勒诸部皆臣之。处罗征税无度，铁勒叛，共推契苾部人哥楞，为易勿真莫贺可汗，居贪汗山北。及西突厥射匮可汗复强，契苾部去可汗号以臣之，而铁勒回纥之属东突厥者，分统于阿史那社尔。唐太宗贞观时，率众内属，及侯君集灭高昌后，乃置庭州，领金满、轮台、蒲类三县。贺鲁仍有耶罗斯川，未几内附，以其地置瑶池都督府，处庭州莫贺城。高宗时，贺鲁叛，寇庭州，苏定方等分道出金山大破之，贺鲁逃渡伊丽水，庭州以安。增置冯洛州、轮台州、叱勒州，各都督府，分治庭州界内，统隶于安西大都护府。武后时，设北庭大都护府，以诸蕃州都督改隶北庭，并置烛龙军，寻改瀚海军，与庭州同城。开元初，东突厥默啜可汗遣其子围北庭都护，郭虔瓘擒斩之，旋置北庭节度使。天宝中，增青海军。肃宗宝应元年，改金满曰后庭县，后增西海县。代宗时，复于轮台置静塞军。贞元后，其地属吐蕃，后又属西州回鹘，后唐为契丹所破，宋为高昌北庭，臣服于辽。南宋时，属西辽，元时为回鹘五城之地，曰别失八里。元末，强臣猛可帖木儿据之，为瓦喇国。明永乐时，分三酋，皆受封爵，玛哈木最强，数寇边。传子脱欢，并三部为一，奉脱脱不花为元主，而自为丞相，传子乜先，称太师淮王，役属哈密及诸蒙古。正统中，寇大同，英宗亲征被虏，史所谓土木之役也。景泰初，乜先弑脱脱不花而自立为可汗，遣子入朝，嘉靖间为吐鲁番所败，后分四卫拉特，居乌鲁木齐者，为和硕特部。明末，固始汗徙青海，此地属额鲁特蒙古准噶尔。清兴，屡破其众。乾隆时，其地内属，初设乌鲁木齐同知，寻改迪化直隶州。同治初，陷于回变。光绪二年，始复其城。十年，建行省，以其地为省治，升为迪化府。民国裁府留县，仍旧名，东西一百三十里，南北三百五十里，有庄九十九。其地居天山之阴，山河巩塞，形势隩阻，而膏沃宜麦谷，药有枸杞，多葭菼、柽杨、胡同、草荐，蕃畜牧，饶煤炭，岁出以亿计，经途四达，利尽西北，北路一大都会也。当全盛之时，屯戍相望，华戎商贾，挟资斧往来，聚族列阓，而错居以万数，百玩好，皓侈骈阗。嘉道之际，称极盛焉。其民或以关内下贫，或以报怨过当，而学士大夫之遣戍者，往往出于其间，故其俗踳驳，或侈靡相高。清光宣时，湘楚人为最多，而秦陇亦无虑数千户，惰游失业，逋负者半之。仕宦数湘楚滇陇，大贾推津沽（有天津八大家），秦人多负贩，今之大较也。缠商列市南郭，其俗奉十叶教（天方教在东土者），礼拜诵经。汉装回率徙自关内，执贱业，屠牛羊，深目而耸准，好勇乐祸，宗教与缠回同，而稍变其礼数。南郭之外，则俄商所集，皆受成于领事，而蒙哈冒耏之迁引者尤众，故其种族杂厝，风俗不齐，又冠盖辐辏，浮食者多，民去本就末，竞趋巧伪。妇女戴金玉，羞不相及。尚巫鬼，饰寺观。每岁四五月，晴燠多雨，即赛神树下河滨，征歌演剧，男女杂坐，车服炫奢。缠民男则卖浆，张帟幄，杜达（状类阮咸，以木为之，铜弦二）、探布（铜弦四），鼓敦巴克，讴胡曲，使妇女数人，曳绮縠，振袂赴节，偎郎以为乐。偎郎者，缠女跳舞之名，犹蒙俗之背柳也。其游氓之逋荡者，则聚而博弈，强者拔刀相向，弱者或破产，吏不能禁。每七月中旬，出城隍行像三日，盛陈卤簿，设鼓吹杂剧，来往通衢，观者如堵，否则多夭札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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