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三十日晴 下午四时二十五分，发威托拉克，向东行，微偏北。八里，出庄口，入戈壁，乱石满地，仿佛河滩。十里，升沙坡，入沙窝，流沙厚而松，马行其间，难觅足迹。道南有远山，峰顶积雪，又绕浮云，望之若缠族美人。是山之麓，即大金厂所在。十里，有支路南达金厂，过此，沙梁升降，最费马力。十三里，沙窝尽，复行戈壁。二十四里，乙斯玉洛滚，中经沙梁极多，俗呼七十二道沙梁子，若一一数之，犹恐不止此数，盖数步一升降，十余里如出一辙，马行经此，皆乏而喘。住栏杆。是日行六十五里，抵此为夜八时半。庄东有小水，源出图木牙山，下流会皮介水入克里雅河，夏秋山雪大消，水流甚大，春夏间较少，故不能多种庄田。庄北二三日程，有破城子，涝坝房舍，基址宛然，芦苇丛中，掘地数尺，即可得水，土人有于其地掘得古物者，载籍无征，不知为谁氏城邑，大抵汉唐时建筑也。
七月三十一日晴 下午六时，发乙斯玉洛滚，东偏北行。过水，入戈壁，初则碎石佈地，恍若河滩，继则流沙满目，沉厚好行。四十里，阿不拉子，译言其地掘井无水也，栏杆一家，胡桐数树，有三加水源出苏拉瓦克山，经上下阿不拉子，北流，至破城子地方，伏于沙。水声潺潺，味甜中饮，茶尖小憩，复行沙梁。二十五里，途一沙沟，现无水，惟见泥沙，过此乱石塞途，马蹄拚之，恒流火光，寻复升降沙梁数十处，月暗沙深，容易迷路。四十里，梭梭坪，东北距尼雅河，约二里而遥，汲水煮茶，休憩始行。十六里，尼雅乡约，支帐道旁，设茶尖。过此，行戈壁滩，涉小水无数，询皆尼雅河之歧流。十五里，坎生里克庄，杖舍稠密，渠水溢道，树木成阴。十二里，渡尼雅河正流，河源出侠马山、恰哈提山，合为乌鲁克沙衣水；北流，经大金厂迤东，又北流至尾雅庄，曰尼雅河；分三四渠，灌溉庄田，又北流三十余里，他拉竿水自东来注；又北流三十余里，萨拉衣水、合乙也水、格支布拉克水，自东南来注；又北流一百余里，经大麻札，迤北入于沙。自发源至入沙，流长一千余里。渡口有堤障水，循堤而过，二里，尼雅八栅。住。是日行一百五十里，抵此已交八月一日上午五时矣。八栅居民五六十家，附近农民，连坎生里克、哈玛库图克、兰披（尼雅八栅所在），三庄并计，九百三十五家，俄籍农民四十家，种地约五千亩。庄北二百余里，有古麻札，相传为回教始祖穆罕默德之女，嫁阿扎提阿里，生子亦麻木玉逊。亦麻木玉逊曾孙甲披萨依的克，于回历一百五十二年，因争教行兵至此，战败身亡，遂葬其地，南疆缠回来朝拜者，络驿于途，庙产甚富，有羊千余只，牛二百余头，百余头，马数十匹，守墓者二十余家，仰食穷民一百余人。麻札北百余里，有破城子，城垣房基，多有存者。唐辩机《西域记》云，自媲摩川东行，二百余里，有尼壤城。按媲摩川即今克里雅河，自于田东至尼雅庄二百八十三里，尼雅又为尼壤之转音，其破城当即尼壤古城，而《西域记》媲摩川“东”字下，或脱一“北”字耳。上年土人于其地掘得金条、银镪及他古物甚多，古物多为英人司德讷价购以去，其纳官中者，具七月二十七日记中。
八月一日晴 下午六时，发尼雅，东北行。七里，出庄口，入草湖，初沿尼雅河岸行，继折贯草湖中央。十五里，道右遥见哈玛库图克庄。十六里，升沙坡，入沙窝。十里，胡桐窝子。八里，沙窝尽，行碱地，多胡桐。三里，出树窝，行旷野，道旁仅见红柳短芦。十三里，胡桐窝子，树大合抱，且极稠密，月下望之，疑为村庄。五里，树窝尽，过小沙地，复入树窝，皆胡桐。八里，英达雅，回语英深，达雅河，以栏杆前有深河也。其水源出南山，上流为齐吉罕河，又名萨拉衣水，下流入尼雅河。住栏杆。是日行八十五里，抵此已夜十一时。河水浊而微咸，勉强可饮。冬时河水涸竭，须临时掘井汲水。栏杆迤北百余里，有破城子。
八月二日晴 下午五时二十分，发英达雅。东北行，多偏北，流沙多碱，旱芦丛生，下多羊粪。十六里，别列克里克，回语别列克鱼，里克有，以海子中有鱼也。道左右数里以外，皆有海子，遥遥相对，中连洼地，水流相通，水深清碧，中产巨鱼。右海之东，左海之西，皆有胡桐，茂密成林。五里，道南多胡桐树，过此，越小沙山，复行碱滩，旱芦较稀，道北远山多树木。询之导者云，自此至且末，道北数十里外，皆胡桐不断。十六里，干海子，月映碱泥，望之若水，护从于此煮茶小憩，憩后复行。初行沙梁，尚见短芦，继走沙窝，不生草木。二十里，道右胡桐成林，当前土阜层列，过此，又行沙窝。十八里，雅通古斯，译言其地昔多野猪也，住栏杆。是日行八十五里，抵此已夜十时二十分。栏杆后负沙梁，前带河流，水味苦咸，勉强可饮，栏杆一家，别无居民。雅通古斯，河源出英吉介山，下流马行二日程，入于沙，沿岸有胡桐。
八月三日晴 下午五时二十分，发雅通古斯。东北行，过水，入戈壁，黑砂布地，粗如芝麻，旋行沙窝，道旁土阜，迤逦不断，间生旱芦。四十里，茶尖，复行沙窝，间见红柳，中经碱滩，泥浮结壳，马行其上，析裂有声。三十里，雅可托和拉克，回语雅可尽头，托和拉克胡桐，谓过此即无胡桐也，住栏杆。是日行七十里，抵此已夜十时五十分。栏杆荒陋不堪，旁无河流，又无井穴，人到随掘，水黄而碱，不堪入口。栏杆前面数十武，胡桐成林，前清开国之初，于新疆定伯克之制，其最尊者为阿奇木，次则伊什罕，此外伯克，各有职掌，司田赋者曰噶杂纳音，掌买卖田宅、平争讼、收租税者曰密图瓦利，整饬回教者曰摩提沙布，管理刑名者曰哈资，导水利者曰密哈喇布，平市价者曰巴济格尔，管营造者曰纳克布，司征比者曰阿尔巴布，榷商税者曰柯勒克牙拉克，掌经典者曰朶布提然克塔布，典园林者曰巴克马塔尔，警斥堠者曰达鲁罕，巡逻侦缉及主守罪人者，曰怕提沙布，平治道途者，曰色依得尔，大小相维，分科治理，有成周里党，西汉乡亭之遗风，即今东西诸先进国之自治良规，亦有合者。清末开设行省，裁伯克，改乡约，水利经典，仍各不废专司，而民之敬信阿浑乡约，犹甚于官。盖以官数年必一易，而阿浑乡约皆土著，恒有不易者也。
八月四日晴，甚热 下午五时十分，发雅可托和拉克，初向东行，继东北行，碱滩多旱芦。十五里，额底里什，译言戈壁平旷也，道左遥见旱芦，断续丛生。三十里，茶尖小憩，仍行戈壁，碱浮成壳，马行有声。四十里，野马井子，过此，土壤深厚，尘扬如雾，旱芦丛生，地皆可垦。三十五里，过安得悦河，入且末境，住栏杆。是日行一百二十里，抵此已交五日上午一时十五分。栏杆四围多胡桐，大皆合抱，河水甜可入饮。安得悦，回语有二义：一陡峻，谓河岸高而陡，难为升降；一忙迫，谓河底皆浮沙，易陷人马，须觅沙之硬处催马急渡也。河之正源，六源并导（中有三源，皆出且末县属阿斯墩塔哈山，一出玉孜塔哈山，一出克子里雅山，一出三加山），合流三百余里，至波斯塘托和拉克，西源哈喇沙衣山水，东源阿卜山水，先后来会；又北流四百余里，经安得悦栏杆；又北流一百余里，至苏武奇，东西两岸，各有居民八家；又北流二百余里，入于沙。自发源至入沙，流长一千余里。渡口河岸，高十余丈，河幅广五六十步，水深尺余，底皆浮沙，须得熟识路径之人，导从硬沙地方以渡，方免陷落之虞。按安得悦一名安多罗，唐辩机《西域记》，自尼壤城东行四百余里，至睹货罗故国，国久空旷，城皆荒芜。睹货罗，《新唐书·西域传》作故都罗，即安多罗也。沿河地味肥沃，面积极广，若从上游开渠引水，招民安户，必成巨镇。且地当于阗、且末交通孔道，为汉阳关古道之要津，将来西北交通大辟，商旅日繁，恐须于此增设县治也。
八月五日晴，甚热 下午五时，发安得悦。东北行，道旁圆阜累累，胡桐相望，间有旱芦，并多蚊蚋。四十里，茶尖小憩。十二里，逾沙梁，入沙窝。六里，卡玛瓦子，回语卡玛乌，瓦子鹅，以其地多野鸭野鹅也。于、且旧议于此分界，胡桐三五，交枝道左，芦苇丛生，深没人马、小海子一，水味臭咸。道南半里，沙梁之背，有泉一泓，水源甚旺，味甜可饮。又十余里，有牧户五六家，道北数里，有大海子，广五六里，中产鱼，水味臭。过此，流沙弥漫，颇易迷途。十六里，梧桐窝子。四十六里树塘，译言树木条达参天也，山水溢道，迤逦如河，树木葱郁，广十余里，地味腴美，可垦成村，有废屋基，似曾经人开辟者。栏杆折毁于回队，三年于今，尚未修复。夫且末为新设之县，正宜讲求交通，以徕四方之民，大事垦辟，而如此通途，竟不设立栏杆，守土者亦太尸位矣。住帐房，是日行一百二十里，抵此已交六日上午二时。
八月六日晴，甚热 上午，日炎如火，热不可睡，披衣出帐，露宿树阴，土虻蚂蚁，群起咬人，寝不安席，度日如岁。下午五时二十分，发树塘，先向东行，继东北行。二十五里，拔卡，译言矮，以其旁有低小胡桐、红柳也，有井二口，水味苦咸。二十里茶尖，道左右数十步外，皆有胡桐，过此多行碱滩，时见低树。四十五里，青格里克，回语青格野麻，里克有，以其地多野麻也，住栏杆，陋秽不堪。是日行九十里，抵此已夜十二时。新疆昔为牧国，今犹与耕并重，牧畜之中，以马、牛、羊为主要。马十一月而产驹，牛九月又十月而产犊，羊六月而产羔，辨齿以知其岁。马初生曰驹，三岁曰对牙，四岁曰四牙，五岁牙齐，十岁牙平。牛初生曰犊，其辨牙之法，亦如之。羊初生曰羔，周岁曰密牙，二岁曰二齿，三岁曰四齿，四岁曰满口。蒙哈之俗，马牛及岁则烙蹄，羊则烙角，以别于他群。马有亡逸，辄付地觇察，能知踪迹所向，虽丛草砂砾，寻迹求之，百不失一。往来归化之骆驼商队，亦习此术，然终弗如也，俗谓之打模。
八月七日晴，甚热 下午五时，发青格里克。东北行，驰驱小圆土阜之间，恒见枯死红柳、梧桐，堆弃道旁。二十五里，过卡能密能水，源出麦衣提山，北流五六百里，没于沙，现值山水涨发，水浊流急，决岸有声，春夏恒涸，故沿河无灌溉之利。下流二三百里处，沙碛中有破城子，城垣房舍，露出沙面数尺，上年且末英俄商约，觅人往掘古物，寻数日，不见城而返。过此，多行沙梁，颇疲升降。二十三里，折道旁红柳，煮茶小憩。十六里，道右有井，水黄而咸。十八里，乌斯曼巴依，后负沙梁，弥望旱芦，有井数口，一腰站也，无栏杆。二十五里，塔伊拉克托多罕，回语塔伊拉克骆驼，托多罕送，言昔有甲乙二人，邂逅此间，甲以骆驼赠乙也。自此行沙窝，沙梁纠纷，头头是道，行旅经此，最难觅路。三十八里，阿哈巴依，无栏杆，旱芦满地，并有远树，井水可为饮料，住帐房。抵此已交八日上午四时，是日行一百四十五里。连日皆在戈壁沙窝中行，天候又热不可耐，每值风至，如近火焰。盖风从戈壁中起，戈壁砂砾，传热甚快，积热最多，非若海洋空气，多含水分，习习吹人，足消暑气。回忆读书日本东京时，避暑日光大森诸处，不啻天堂地狱之别已。
八月八日阴 下午四时半，发阿哈巴依，东北行。十六里，入沙窝，升降沙梁，不记次数，沙流无定所，若非昼行，亦易迷路。二十二里，沙滩平旷，极目无际。三十里，以月未东升，惧入歧途，煮茶沙中，假寐待月，月出复行，升降大沙梁十数。三十二里，克提莽，译言其地多土台也，住栏杆。是日行一百里。且末知事龙协麟、前知事任履正，远道来迓。栏杆前有土台无数，月下视之，如城垣，如烽墩。抵此已交九日上午二时。自于阗至且末，计十二程，无一程无沙窝。行经沙窝，最忌遇风，大风过处，流沙皆平，杳无痕迹，其时虽熟识路径之人，亦须跟寻牲粪，按辔徐行，欲不为逐臭之夫，则万不可得。然无指南针以定方向，无灯笼而作夜行，犹是危险行动也。
八月九日晴 下午四时，发克提莽，东偏北行，多沙梁。十六里，喀拉斯的，回语喀拉头，斯的悬，谓昔有匪徒正法于此，悬头梧桐树上也。道左有井二口，芦苇一区。八里，过一古渠，长约二百里，昔引且末河水，以灌克提莽迤北之田，今堙废矣。过此，沙漠平旷。二十五里，坑沙洋塔克，译言其地多骆驼刺也。十里，乡约支帐道旁，设茶尖，烧羊羔以进，味颇可口。十三里，过渠水，即龙知事循第二古渠旧道而新开者，长百四十余里，水流甚大，灌田可十万亩，现正丈荒安户，流水淙淙，声幽可听。过此，道树成行，村舍不断。十八里，且末县署，住。是日行九十里，抵此已夜十二时。西南距于阗县治，一千一百八十八里，于、且分界图说，作一千三百里。且末取汉且末国名，为汉且末戎卢小宛诸国地，东汉属拘弥，元魏隶吐谷浑，隋唐之际，城郭邱墟，地成瓯脱。前清开省，划隶于阗，名卡墙，设稽查局董民事。入民国初，南疆迭见戕官之案，其地僻在一隅，尤匪徒渊薮，于阗鞭长莫及。民国二年十二月，遂越境戕杀婼羌知事胡奠华，省长乃电中央，拨隶婼羌，于其地设帮审员，然势弱权轻，不足资震慑。三年五月，复电中央，置县治，如今名。东以地明乌拉克界婼羌，南以昆仑山后碧柳察哈泊以南界西藏，北以沙漠界尉犁，西以安得悦河水心界于阗，东西一千有八十五里，南北二千五百余里，面积约六十余万方里。东至婼羌，有驿卒递文报，西至于阗，亦按程设栏杆便行旅。西南阿哈塔克山盛产金，名后山金厂，气候过寒，颇难开采，而卡巴山小金厂，开采易而矿苗弗若。东南邻青海之山产紫铜，苗旺质佳比拜城。地味肥沃，可垦之地多至五百余万亩（连克提莽迤北及安得悦树塘诸处并计，当在一千万亩以上），开渠广招徕，一大有为之巨邑。然不力通西道，以来和于洛之民，亦无望也。现有民九百余户，熟地五万余亩，额粮六百七十余石，牲税牧税四千一百余两，岁采条金九百三十两。民俗同于阗而较刁狡。东南行十二程，达青海边境，并可通之以便商旅。
八月十日晴 住且末。全县人口五千九百余人，汉人五家，俄籍商民十五六家，英籍六七家，英俄各有商约，共种地四千余亩。自于阗以东，且末、婼羌、尉犁三县，皆无酒坊，无猪种，无汉人日用京货店，可见汉人之极少，而皆缠民所宅也。缠回者，汉西域城郭国诸种人也，高鼻深目，多髭须，与欧美人状貌相类，但眸子黑耳。天山之南，种族蕃庶，而分居北疆者，亦所在皆是。自昔聚族而处，闾房舍，皆与汉同，而门多北向，富室高楼重构，砌土为榻，穴墙为炉，圆上而方下，其高三尺，突出屋顶，谓之务恰克，然之则一室燕呢而温。墙中皆穿洞为阁，庋藏食物，谓之务油克。屋顶开天窗，洞达阳气，谓之通溜克。四壁，饰以人物花卉，竟为洁丽。富家巨室，屋旁多筑园林，沟以渠水，为销夏燕游之所，谓之博斯坦。市居者，门左右筑土为台，旅陈估货，谓之八栅。器用衣物饮食，多同哈族，衣曰袷袢。圆极而窄袿，男右衽带擐，女有领无衽，橐首而下，生子则当膺开襟，便乳哺也，内衬长襦，下及膝。男子华冠，镂金刻绣，冬以貂獭皮为缘，夏以绒。女子冬夏皆用皮，前后插孔雀文翚毛尾为饰，其幛纱谓之春木班，络发谓之恰齐把什，富者并结红丝成穗，上缀细珠宝石珊瑚诸物，之高柢者，谓之玉代克，平柢者谓之排巴克，履谓之克西，皆牛马革为之。入寺礼拜，必解履门外，此西俗之大同者。男子毁齿行割礼（生四五岁，割势皮一周），举家称贺，稍长则寻为阿打什。阿打什者，哈俗曰恶亦拉斯，男女交好之辞也。配偶之制，惟同出不婚，纳采纳征，丰约视家有无，事定则延阿浑诵经，间立判书为信。亲迎之日，新妇帕头骑马，导以鼓吹，至夫家，诵经成礼，易恰齐把什为妇人装束，即双歧发辫也。其俗，女子于归，无过十五龄者，年逾二十，容色摧残，同于老妇。夫妻离异，谓之零干。夫弃其妻者，家中什物，任妻取携；妻去其夫者，室中诸物，均不得持取，子归其夫，女归其妻。离异一年之内，生有子女者，夫皆承认之，离异逾六月，始许更嫁娶，望其悔而复合也，离异三次，回律无再合之条。傥欲合者，夫必亲见其妻与人奸宿，始允复合……其丧葬之制，人死延海兰达尔（犹汉俗香火道人），集屋上诵经，戚友来吊唁，赙赗银畜。即日以白布绞尸，纳穴中，阿浑诵经，家人皆纯素冠带，子女之于父母，妻之于夫若兄弟亲戚，持服四十日或百日，不剃发，不华衣，封土为坟，谓之麻札。上饰马牛羊角尾，富家有履绿令适者，间有筑庐墓侧，聘明经典者守之，朝夕讽诵，谓之念素尔。春秋佳节，瀹羊肉糜墓祭，谓之散尼牙子。不建庙，不树主，有子者财产归子，其女与前妻之子，得分子之半；无子有女者，则产归女；子女俱无者，不立嗣，抚他人之子，不得分财产，兄弟及亲戚，均而分之。其妻无所出者，只分女所分财产之半。子先父母死，父母财产，例不得及于其孙。其族有名无姓氏，父曰达旦子，母曰阿浪子，祖父祖母则曰穹达旦子，穹阿浪子，穹曰大，犹华言大父大母也。兄曰阿干子，弟曰伏干子，夫曰伊引子，妻曰和通，其伯叔舅姊，皆以呼兄者呼之，甥婿妹侄皆以呼弟者呼之，余则无尊卑长幼，概呼以名而已。其教专祀天，尊穆罕默德为昴伯尔，译言天使也。七日礼拜，入寺诵经，谓之朱玛，每日五次诵经，谓之奶玛子（日未出谓之傍不得，未时谓之撇绳、酉时谓之的格尔，日落后谓之沙玛，戌时谓之火不得）。岁法以三百六十日为一年，先期四十五日，以葫芦然膏，悬之高杆，阿浑诵经，众人罗拜，夜阑灯熄，蹴葫芦于地，争跐踏碎以消灾厉，谓之巴把提。又十五日，斋戒，昼禁饮食，谓之若兹（布回谓之玛加克），言斋期也。弥月开斋度岁，鲜衣华服，暄鼓歌，男女往来相称贺，如是者七日，谓之若兹爱依提。又十七日，刲羊祭教祖先世，谓之古尔巴爱依提，即一岁之终也。其走谒穆罕默德墓者，谓之阿吉，道死为上，返者次之，故多以此倾产堕业不稍顾惜，其仰天祈祷，跪而端手平胸，诵经，谓之斗瓦。平民相见，无跪拜礼式，遇尊长，交手抚胸，俯首诵赛那玛坤帖斯列海，再合手摸面，以为亲敬。女子相见，以靥相抚掩，尊长与卑幼，相接以唇。宴客以多杀牲畜为敬，瓜果饧饴汤饼肉腊之属，案纷罗，叉手大啖。乐宾之乐，以鼓为主，大鼓以抱击者，谓之东不拉，小鼓以手挝者，谓之达普，木管谓之娑拉依，苇笳谓之拉伊，三弦谓之拉瓦普，两弦谓之色哈，铜弦谓之弹音，丝弦如琵琶者谓之斗塔，如洋琴者谓之喀拢。男女当筵杂奏唱歌，女子双双逐队起舞，谓之偎郎，间亦有男子偎郎者，淫声哇辞，可以知其俗矣。然其民重信，敬老亲仁，简质循法，以醉酒为耻，以贷贫民取息为大恶。其俗信誓，誓者以足踏而言，谓之昂无孙，重则抱经以誓，无不惟命者。其乡各设百户长，曰玉孜巴什，什户长曰浑巴什。凡稽户籍，均差徭，催科禁奸诘虣诸事皆以之。其司水利者曰密拉布伯克，司分水者曰扣克巴什，凡濬渠渎、筑杠梁、植树木、计亩均水，劝耕诸事皆以之。其司盗贼者，曰拔夏普，凡捕窃盗，守亭幛，委积聚，授馆送迎诸事皆以之。其司礼拜寺者，曰依麻木，凡诵经讲善，和讼解纷皆以之。官厅复于城中设总乡约一人，有大兴作徭役，由彼分檄各长，皆咄嗟立办，此盖古乡官之制，治之有道，则一变至鲁，犹反手也。说者谓昔伯克恣睢虐民，残伤其类者，无所不至，故刘襄勤奏请清廷，改行省，裁伯克之权，一统于州县，所以救其弊也。虽然，以冠带之族，治哰之民，言语不相通，文字不相识，势不能不藉舌人以宣达之，倚头目人以号召之，假威弄虐，上下欺谩，无伯克之名，而有伯克之实，民之罹其毒者，清末恒加剧焉，吏治之不修久矣。入民国来，省长杨公，起家州县，洞悉吏治，于兵革收拾之后，慨然以澄清吏治自期，慎选廉员，严刑贪吏，又复参用缠民、甘回，使不阂其宗教，行之数年，成绩卓著。吏治清明，殆甲全国，而乡约之肆虐鱼肉其类，则犹未尝绝迹也。诗曰：“螟蛉有子，蜾蠃负之；教诲尔子，式穀似之。”夫蜾蠃以异物之子负而教之，曰似我似我，久之未有不化者，而况于人之易化者乎？孔子曰：“夫政也者，蒲芦也。”蒲芦者，蜾蠃之谓也。杨公既于吏治整饬无遗，尤望就其教俗，大兴教育，……则又仁者之用心，抑亦国家之要政也。
八月十一日晴 住且末。且末无城，无邮政机关，衙署系就前稽查局改设，塌废不堪，规模陋隘。南山产猞猁、狐皮及野牛、马皮，颇有佳者，惟制裘之术不工，且多用盐硝，携至关内，辄潮湿腐烂，寖成废物。近亦有解水硝法者，然终不及甘陕诸处，仅免脱毛及潮湿而已。自小金厂南偏西行四站，羊厂山中产银，为某英人发现，矿苗成分，不亚叶城，询之土人，多秘不语，惧为官采，永受派夫之累也。县西南境，有麦依提水，自彼开渠，中经低斜达坂，可十余里，盘旋引之，竟能通过，且灌坡上青稞之地。详询老农，谓和、于、洛一带水性，皆能逆行，不必上流陡急，冲力最猛，因其势而利导之，以升达坂，决诸东方则东流，决诸西方则西流，无不如意。土谚有之曰，高坡开田，渠水利便，是亦足供物理学者之研究也。卡墙河经行县境，沿河草湖弥望，可开稻田数十万亩，可牧牛马各十万头，惜未加以提倡也（县境宜羊之夏窝不广，故不能多牧羊获重利。上年调查，全县羊仅六万余头，不足供给本地人民之需要，此项草湖，夏多蚊蚋，羊不能耐，牛马骆驼颇能受之，而牛为最）。下午，龙知事设筵署中，余以日来伤暑，食一二味即用饭。
八月十二日晴 住且末。上午偕瑞征、烈夫策马至城南（微偏西）十五里许，一觇且末古都城墟，亦即唐之播仙镇也。城基周广约二十里，城垣数段，岿然犹存，房舍基址，区划如新，每经大风，土人辄往是地寻拾古物铜章，间有获窖镪者。唐辩机《西域记》云：从睹货罗故国东行六百余里，至折摩驮那故国，即沮末地也，城郭岿然，人烟断绝。按沮末即且末，则此城唐时已邱墟矣。旁有白骨塔一，中立古骸一具，恍若生理学用之蜡人，中身与手，全部皆存，安置失慎，惟脱头蹠。据土人云，十年前大风扬砂，流露古棺，启视之，衣冠尚丰，被风乃成灰烬。移置塔中以至今日，何代尸骸，无从稽考，大抵一古代木乃伊也。新疆地属高原，土性干燥，庋物土中，可数千年不朽。近世以还，外人来游兹土，往往于破城中掘获多数古物，皆完好可观。而吐鲁番三堡之故高昌城，婼羌城东七站（赴敦煌之路偏北）之古抚顺城，所掘古骸尤多，且具全体。苟由公家明令保存，更筹经费运贾外洋，则此项木乃伊收入，亦足少补新省之财政也。县境有古渠四道，各长一百余里。据老农言，古时水利乡约，多至四十余人，附郭西北东北，皆属庄田，广长约及百里，今日所垦不过十之二三。此间金矿，后山最旺，惟皆冻冰，须自二三站外，拾駄野牛马粪，选地焚烧，使冰解地热，方行掘取。遇苗旺处，一掘可获数钱，形同豆瓣，然非土著缠民，不能耐此苦寒，亦非有经验者，亦难判苗所在。前知事任履正未谙此中情形，贸然发半价雇民夫，前往采取，卒之费银千两，得金不盈一两，而罢其工，且大招民怨，上诉大府，撤任查办。可见致富之术，亦须熟悉情形，而非可鲁莽得也。下午三时，任前知事邀饮。六时，发且末县署，北偏东行。二十里，白列克库尔，译言旁有海子产鱼也，乡约于此备茶尖。四十里，阿哈提肯尔墩，回语阿哈白，提肯尔茨，墩坡，谓是坡多生白茨也。十里，斯窝塔哈，译言其地多热气也，掘地得泉，严冬不冻。五十里，塔他浪庄，有驿舍，附近有破城子，农民六十余家，有官地六十亩，岁收租粮一十六石，住民房。是日行一百二十里，抵此已交十三日上午三时。沿途地势平坦，地味肥沃，辟而垦之，可得良田四百万亩。自此沿河北行，七十里苏伯斯肯尔，译言河水环曲也，其地旧种稻田二万余亩，久荒未耕，上年有十三家前往续垦，地味甚沃，有成聚之望。
八月十三日晴 下午四时，发塔他浪。东偏北行，庄田弥望，胡桐成林，芦苇丛生，地味肥沃。十二里，老塔他浪，昔为村庄，今皆莱芜，沟渠房舍，基址皆存，就而垦之，奏功易易。且末田地开辟，此地与苏伯斯肯尔极早，新塔他浪庄次之，县城附近又其后也。八里，卡墙河沿，卡墙河即古且末河，佛书所谓阿耨达大水也。有三源：一出乌鲁克苏山，一出阿哈塔克山，一出阿里雅拉克山，汇为卡墙河；西流，经摩拉布拉克山，觉克沙衣水、跳提勒水，自南来注；又北流，经且末县城东，灌附城庄田；又北流，经塔他浪庄东南，灌庄田；又北流三百余里，折东北流，入婼羌境，汇于罗布淖尔。自发源至入海，流长一千余里。自且末城以下，虽不通舟楫，然夏涨而冬不枯竭，渡口河幅，宽不十丈，流深而急，有三独木舟（回语曰恰拉恶恰克）以济行人。汉人呼卡篷子，不识何义，相传为张骞乘槎之遗制，即易所谓刳木为舟也。取大木，空其中以坐人，船首系绳，拴于连结两岸木桩大绳之上，徐撑而渡。龙知事远送于此。上流二里，坑拉克，回语坑宽，拉克能行，谓其河面虽宽，然浅而易渡，未设卡篷子以前，行人多于彼处过水。渡河仍东偏北行，二里塔哈提帕尔，译言胡桐成阴，夏可乘凉也。树皮刮处，有近日且末查案委员俞次屏题笔，墨迹尚鲜。过此行旷野中，胡桐旱芦，入目不断。四十三里，削库尔，回语削碱库尔海子，以其地有碱海子也。过此胡桐遂稀，仅见旱芦。四十五里，沁库尔，回语沁大，以其地有大海子也。海子长五十里，宽约二十里，芦苇深密，可编大宗之駓，若在疏勒、莎车，又可征收芦课也。住。是日行一百一十里。驿舍东南两面，百步以外，皆多胡桐。
八月十四日晴 下午五时半，发沁库尔，东偏北行，碱滩。三里，入沙窝，道旁多旱芦、青格、甘草诸植物。十八里，又入碱滩，且多苇湖。二十里，阿斯湖旧驿，驿舍尚存，以西距塔他浪驿太远，饮水碱臭，前月移置沁库尔。过此，胡桐芦苇，连绵道左。二十五里，帕提莽尔特，回语尔特死，谓昔有缠妇帕提莽死于此处也，茶尖小憩。三十二里，克列阔勒，回语克列蛇，谓昔有蛇烧死此间也。胡桐数株，老干槎枒，孤耸道左。十二里，敦的满海子，周约五里，中产鱼类，水清而深，味甚咸苦，附近芦苇丛密，深没人马，胡桐亦多。十里，阿哈塔子墩，回语阿哈塔子，不生草木，以驿舍之旁，有不生草木之白土墩数处也。住。是日行一百二十里。驿舍系前月新修，以旧驿路迂远，新开辟捷径，特从阿黑里克移置此间，东北距阿黑里克旧驿五十里。
八月十五日晴 下午六时，发阿哈塔子墩，东偏北行。二里，胡桐窝子。五里，分路处，旧路由此折东北，循卡墙河岸，至阿哈里克，折向东行，至青格里克，道路迂曲，且多沙梁。近辟新路，尚未大通，芦苇深密，人马为掩，碱土松浮，马行陷蹄，苇湖之间，并多蚊蚋。八里，升陡沙坡，曲循沙梁，间行碱地。三十五里，布和拉克，回语布和鹿，拉克住，以有鹿群居此也。饮茶小憩，过此，折向东行，渐作下坂之势，经小沙梁无数。十五里，过二大沙梁，会于旧路，道旁有井，可设腰站。自此升降陡沙梁三，循沙梁行，流沙满地，聚散随风，人行无迹，时虞迷途，沙厚而松，最费马力。五十里，雅可托和拉克，道右有井与马槽，从前往来商旅，有宿此者。十里，青格里克，住。是日行一百二十五里，抵此已交十六日上午五时，沿途多沙窝沙梁，跋涉之艰，殆等二百里云。驿舍四近，胡桐成林，前面井水味咸，迤北半里，树林中有泉，水甜可饮。魏晋及唐，中国僧人多往印度请经，其行程不外三道：一出玉门北行，至伊犁，西历浩罕至撒马尔罕，折东南，逾铁门，渡缚刍河，越印度库什大雪山，入克什米尔，是为西道，唐僧玄奘去时所行之程也。一出阳关，经于阗至叶尔羌，折西南行，循徙多河而上，陟葱岭，至色勒库尔（今蒲犁），再南赴印度，是为中道，唐僧玄奘去时所行之程也。一出阳关至和田，折南行，经毒龙池，蹑悬度，过沙河，入罽宾，是为东道，晋僧法显，北魏僧慧生所行之程也。今三道皆尚可通，而东中二道，尤印度商人来新贸易之惟一孔道。
八月十六日晴 下午六时四十分，发青格里克。向东行，升降沙梁十数次，流沙松而深，甚碍马行。二十里，袷袢卡持，驿言昔有缠民于此遗忘袷袢也，胡桐一圈，可荫行人，道旁有井，水不甚咸。过此仍行沙梁，且易迷途，二十里，乌尊恰瓦，井水味甜，可充饮料。过此，渐入碱滩，有路可循。二十五里，迫勒，回语交界处也，且末、婼羌于此分界，胡桐树上书有界牌，深夜冥冥，未之见也。且末界图谓东界地明乌拉克，遍询从人，皆莫能对，迤西草厂一区，水草颇丰美。且末未设县以前，于阗、婼羌界在青格里克，草厂属婼民牧放，今划归且末，若民颇持异议，将来恐有争界交涉发生。道旁有井水胡桐，于此煮茶小憩，折东偏北行。三十五里，破城子，唐之努支城也，周约三里，城垣房基，间有存者，胡桐合抱，俨然村落。五里，瓦石峡河，源出东南六七程外山中，即《地志》所述之托古斯达坂。曲折西北流，经瓦石峡，灌溉庄田，折东北流，经卡尔墩与寇昆玉洛滚，及塔玛哈斯干，至婼羌城西北七八十里，入于卡墙河。渡口歧为五派，宽可二里，现只二派有水，深不盈尺，策马径渡。八里，瓦石峡庄，住。是日行一百一十五里，抵此已交十七日上午三时。本庄居民五十一家，多和、于、洛三县客籍，已垦中下熟地，共计一千二百余亩，纳粮三十五石，为婼羌西境惟一村落。据乡约云，河水地段，皆可再垦一万余亩，特交通不便，农产物无外销之场，人民以无利可图，多不愿居留此间，广事开垦耳。
八月十七日晴 下午四时，发瓦石峡。东偏北行，过沙沟，间有涓涓小流，询即瓦石峡水之歧流。逾沙梁，行戈壁，沙砾佈地，粗而平实，同于哈密迤东数程，南疆鲜见者也。道北数百步外，时见红柳、胡桐。五十五里，五受柯多可，译言昔有缠民五受于此掘井也，井在道北数里树窝中，水微咸，差可饮。十五里，赊里克，译言其旁有草名赊，足喂骆驼也。茶尖小憩，过此渐入碱地，间有土阜累累，拱峙道旁。三十里，卡拉威洛竿，回语卡拉牛，威洛竿死，谓昔有牛死于此地也。二十里，泾里克，回语泾鬼，谓昔有人宿此见鬼也。住。是日行一百二十里。沿途地平而实，视行沙窝，则多便捷，驿舍就土阜凿坎为之。左近有一海子，回语泾里克布拉克，周广数里，中有泉源，天愈阴雨，则水愈大，流经驿舍前，仿佛小河，下流数里没于沙，水味微咸，勉强可饮。且末县城无邮政，自城东来婼羌，按站设步差二人，递送文报，步差皆健步，一小时可十三四里，且不休憩。余昔见四川友人，日行百余里，屡旬不以为苦，并谓川人皆能如是。因羡川人为陆地神仙，今睹缠民，是又不仅川人善走也。
八月十八日晴 下午五时，发泾里克，东偏北行。数里，碱块塞途，如走河滩，不能驰骋，继入戈壁，平实好行。三十八里，伯什拉克，回语伯什五，拉克草阜，以道旁戈壁中，有五土阜，上生草木也。二十里，塔底胡拉卡，道旁有废井，久堙无水，茶尖小憩。三十五里，苦罗阿斯竿，回语苦罗野骆驼尾，阿斯悬，谓昔有人悬野骆驼尾于此也。十五里，新户庄，回语曰特底浪，管狱员顾某，候迓于此，茶憩复行，过沙沟一，新户庄与老户庄，于此分界，俗呼大河坝，夏令山水盛发，始有水流，下入卡墙河，即《图志》所载之婼羌河也。十五里，卡克里克八栅，市面逊于且末，知事廖振鸿来迓。二里，婼羌县署，系就民房改设，规模虽狭小，视且末又稍胜矣，住。是日行一百二十五里，自于阗至此，计程二千零二十三里。土人呼瓦石峡至泾里克，为一百四十里，泾里克至县城九十里，盖瞎闹也。婼羌取汉婼羌国名，后汉之时，已为大国所并，其后不见书传。清同治间，南疆大乱，回民避难者，多杂集蒲昌海左右，流离转徙，死伤过半。大吏劳徕安集，焚灌莽，起屋居，艺树决渠，资牛种镃基纴绩组之具，教以耕织，行之十年，民乃大殖。初设卡克里克县丞，继升为婼羌县，民国因之。东西九百零五里，南北八百五十里，有庄十一，其地沙卤少田，多胡桐、柽柳、葭菼、野麻，其谷小麦、苞谷、青稞，其畜牛、羊，其人饱暖之外无赢余，农隙则以樵、以渔，无服贾者。其八栅一如各城，而不及其繁盛。罗布淖尔西北岸，有罗布、起克二庄，望之丛薄蔚然，居民各十余家（清乾隆间共五百余家，宣统时尚五六十家），昔皆不事耕牧，捕鱼以为食，织野纻以为衣，袭天鹅之毛以为裘，藉水禽之翼为，操缠语而不善讽经礼拜，构木编芦为窝铺，中悬鱼，馁不可近。而彼亦不喜近汉人，近则必痘。二庄之人，互为婚嫁，亦不与他族通也。近年以来，其少壮者稍解耕牧（耕则来城近处，牧尚就地为之），而与他族交通，间能粒食，不若昔之野陋。惟生齿日减，种姓将灭，其殆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天演淘汰也欤。
八月十九日晴 住婼羌。晨，守备邹维新来谒，午廖知事设筵署中，傍晚前知事李馨来会。婼羌僻处罗布淖尔之西，全县人口四千二百九十八人，户六百八十四，常年收入，抵支本县政费，尚不敷银四千二百余两。现廖知事着手疏通由婼羌至敦煌间汉阳关古道，期兴商务；调查大小屈莽暨县西南一带山中草厂备扩牧政。治婼之策，百年莫易，稍假岁月，必呈大效。本县财政收支适合，犹余事也，盖婼羌东经敦煌、安西直达关内各省，西道且末、于阗径抵莎车、喀什，西北逾尉犁可至库车、阿克苏，东南越屈莽山可赴西藏、川边、青海西宁，当孔道之中权，绾四达之枢纽，固商货之天然聚散场。特交通未辟，遂无足观，廖君今启其机，发达当自兹始。此项先例，纪载繁多，香港、上海、青岛、澳门，皆昔时国人所视为荒岛渔窟，无足轻重者也。由婼羌至敦煌，即汉阳关古道（今南湖路），晋法显、北魏慧生赴印度请经，石晋高居诲使于阗国，皆由是途。据近经行者云，古道遗迹，存者犹多，其路系用红柳、芦苇，高垫若堤，用防沙掩，今沙碛中，隐见断墙，如城垣然者，若断若续，无日无之，即古道也。眉前行程，歧为二道，自敦煌西行者，曰西湖，自敦煌南行者，曰南湖，分道而驰，会路于婼羌咸水井子。商旅经行，夏秋多由南湖，冬春多由西湖。南湖沿山而行，水草丰美，惟未修治，路颇崎岖，冬春冰冻，天候尤寒。西湖直穿戈壁，道途平坦，碱多水咸，草亦不丰，须至冬春，啮冰而进。廖知事拟于南湖设栏杆，西湖酌树路引以便商旅而利交通，已在干站地方，凿井得水。如果继续进行，联络敦煌、于、且，分头办理，数年以后，阳关古道，必能复通，甘、新关系，必益亲密，商业上固多利益，军事上尤便运输，其功有足多也。
附 婼羌歧路
（一）自婼羌东行，七十里羊大什哈，一百二十里密远庄，五十里咸水井子，五十里大墩，水草有，一百一十里苇子泉，水草有。过此，沿途皆碱滩，一百二十里高楼子，草有，水苦；七十里火石镰子，草茂，水苦，人饮冰，婼羌、敦煌于此交界。七十里，双井，水草有，过此，沿途皆碱，极碍牲蹄。一百二十里，红柳泉，草有，水苦；八十里，沙泉，中有碱滩三十里；八十里，圪塔井，有水草；八十里，臭水，草有，水臭；四十里，五颗树，草有，水不佳；七十里，小阳关，无水无草；七十里，清水沟，水草好；七十里，后坑子，水草佳；七十里卜罗湖，四十里马厂，四十里碱泉子，七十里下西宁，四十里敦煌县城，以上五站，水草皆有。自婼羌至此，共二十站，一千五百一十里，此西湖道也。南湖一道详二月十七日记中。按经行南湖、西湖二道，自西去者，途用牲口，须自于阗直雇至肃州，自东来者，须自肃州直雇至于阗，中间除敦煌间有牲口可雇外，余如且末、婼羌、安西、玉门诸处，皆无此项专门营业。
（二）由婼羌经大小屈莽山口，东南可至青海西宁，西南可至西藏拉萨，兹纪其程途于下：自婼羌东南行，一百里磨郎，一百里阿五拉斯，旧有稽查防卡，一百里特必达坂，五十里亦立必契曼，六十里噶斯湖，一名削库尔，折南六十里哈布图布拉克，六十里忙奇，六十里噶顺，一百里屈莽山南口，接青海境。再经柴达木川，一十九程，即达西宁。自山口折西南行，一百二十里巴什托垓，一百里黑勒可罕，一百二十里汪八扣什坎，二百里勒谢尔乌兰达布逊山，有盐海，名库木库尔，接西藏境，距拉萨城约一月程。
八月二十日晴 住婼羌。上午，邹守备就县署设筵，同席即廖骞逵、李孟然二君。婼羌除县署与军队外，只有汉人二家，且皆改宗回教。曩在清末，本有汉人二十余家，民国二年戕官案作，官军来剿会匪，土缠乘机，遂将所有汉人尽击杀之。迩年以来，汉人经过此间，非得官署招呼，即无从购买实物，而外来缠民，亦有作如是观者。特无对待汉人之甚，是亦南疆之特见者也。县署左近，有古城墟，周十余里，城垣存者，高尚盈丈，中早丘墟，悉成庄田。西南二里，营盘后方，亦有城基，广亦数里，断垣犹存。案《隋书·地理志》，大业五年，平吐谷浑，置鄯善郡，即古楼兰城也，领县二，曰显武，曰济远。此二城墟，或即隋之郡县各城也欤。迤北半里，麦畦中，土垣数堵，高耸如新，询之土人，则系安酋帕夏监狱遗址。西南二十里许，沙碛中，土墩矗立，房舍数间，皆为沙压，掘视墙壁，皆垩石灰，并遗朱迹。土人云，昔时壁上遍画山水人物，为英人司德讷铲刨毡裹以去，审其形势，似非城社，廖知事谓为古代佛宇或大喇嘛葬地，则近是矣。城东密远庄东五里，亦有古城，周约三里，基址宛然，外人多往掘古物，疑即汉鄯善国之伊循城。案《新唐书·地理志》，阳关西至蒲昌海千里，自海南岸，西经七屯城，汉伊循城也，今密远北距罗布淖尔一百里，准其地望，或非大谬。县境巨浸，曰罗布淖尔，古称蒲昌海，一名盐泽，又曰泑泽，曰辅日海，曰牢兰海，曰临海，曰捕鱼儿海，其异名也。东西二百余里，南北百余里，其水亭居，冬夏不增减。大淖尔之旁，小淖尔环之，北则圆淖尔三，皆无名，南则方椭淖尔四，一曰鄂尔沟海图，一曰巴哈噶逊鲁奇图色钦，一曰努奇图杭阿，一曰塔里木池。西南距县城百里，汉属楼兰国地。《水经注》，泽在楼兰国北扜泥城，彼俗谓之牢兰海是也。伊古以来，皆谓黄河初源于此伏流，东南行千五百里，始再出于积石。《山海经》云，不周之山，东望泑泽，河水之所潜，其源浑浑泡泡。《淮南坠形训》云，河水出昆仑东北陬，贯渤海（即蒲昌海），入禹所道积石山，《水经》宗之。自唐杜佑、宋欧阳忞、元潘昂霄不取其说，齐召南作《水道提纲》，至斥《水经》误依旧闻为非，纷纭聚讼，未有定论。案《史记·大宛传》，汉使使穷何源，源出于阗，其山多玉石，采来天子。案古图书，名河所出山曰昆仑，又曰于阗水东流注盐泽，盐泽潜行地下，其南则河源出焉，多玉石，河注中国。《汉书·西域传》，盐泽潜行地下，南出积石，为中国河。秦汉以后，古图书已不可得见，然《山经》《淮南》，多本古籍，马班所引，必非无征。即以今地理释之，产玉之山，多出于阗，西图以卡拉胡鲁木达坂，为昆仑正干，与古图正合，罗布淖尔恰当达坂之东北。达坂山脉绵亘，东入青海界，结巴颜哈喇山、巴尔布哈山、阿克塔沁山，三山鼎峙，总名曰库尔坤山，距淖尔东南千五百里。自淖尔伏流南行，至巴颜哈喇山之东麓，名曰阿勒坦噶达素齐老，山下飞流喷薄，色如黄金，名曰阿勒坦郭勒。再东北流百余里，有泉千百，灿若列星，名曰星宿海，蒙语谓之鄂敦塔拉，番语谓之梭罗木，《元史》称为火敦垴儿，是为黄河之重源。史言其南则河源出焉，盖指此也。东出鄂敦塔拉，东南流，一百三十里，潴为扎凌淖而；再东南流，折而南，五十里，潴为鄂凌淖尔；自淖尔东北出，东流五十里，折而东南一百四十里，又南流二百六十里，折而东南三百里，经阿木尼玛勒占木逊山南麓，又东流，折北，又折而西北，凡千六百里，经山之东麓，迄于俦渡口山，是为古大积石山，黄河自此始大，即夏禹导河处。清康熙四十三年，侍卫拉锡始探河源，乾隆四十七年，侍卫阿弥达再履其地，于是黄河源流，缭绕曲折，朗若列眉。光绪二十八年，置婼羌县，县令曾遣人随缠民越屈莽山，入西宁，归询其经行之路，高下屈曲，皆沿河溪行，或浅水，或涸沟，疑即古来南出积石故道。古人以葱岭及于阗南山之水，合流东注蒲昌，为黄河初源，允为不刊。惟伏流潜源之说，近人尚有疑之者，其所持论，亦近有理，此非得精与地学者，履行探测，考验地质，未易遽明。然观近世以来，机器发明，虽悬崖峭壁，钻深三百丈，无不得水，是水不能穿土石之说，实不足举以发难。且安知古人，非躬亲勘测而云然邪，姑存其说，以俟世之知言者。
附 南河北河辨
案《水经注》，南北二河，同流注泽（即盐泽），于南河下系以牢兰海，于北河下系以蒲昌海，大启后人之疑。胡渭《禹贡锥指》，直以为二海，固属谬误。徐松《水道记》，不考古时南北河分行旧迹，而谓一川渠并，振古如兹，遽疑郦氏为未审。李光庭非之，又不能确指南北河分趋故道，而定以今名，皆非确解。细绎《水经》所叙河源，分南北二大支：源出葱岭山者，谓之北河，自姑墨以西，兼喀什噶尔、叶尔羌两河言，姑墨以东，则指塔里木河言，非若后人专以喀什噶尔河为北河，叶尔羌河为南河也。源出于阗南山者，谓之南河，和田河东北流之水，即今额尔勾河也。何以证之？《水经》之叙北河曰：北河经疏勒城下，又东，经莎车国南，又东经温宿国南，又东经姑墨国南，姑墨川入之。此以葱岭河为主，兼会葱岭南河，又合于阿克苏河也。其下文云：其水又东南流，右汇北波河，又东经龟兹国南，又东左合龟兹川，又东右会敦薨之水，此以塔里木河为北河，兼会渭干河、开都河也。下文云：河水又东经墨山国南，又东经注宾城南，又东经楼兰城南，而东注于泑泽，即经所谓蒲海。此言北河东经之道。墨山国地，《西域图志》以为在哈勒噶阿，今哈沟东境，注宾城更在其东，当系今古斯拉克庄之东，都拉里左右地，再东则为楼兰国地矣。故知《水经》之北河，自姑墨以东，皆指塔里木河言之也。其叙南河曰：南河又东经于阗国北，又东经扜弥国北，又东经精绝国北，又东经且末国北，又东右会阿耨达大水。于阗今之和田扜弥今克里雅城，即于阗县治。自此东北行六百四十里，至安得悦，为古戎卢国，在精绝南四日程。《汉书·西域传》，渠犁南接精绝，今塔里木河北岸，为渠犁故地，是渠犁精绝之间，以河为界也。然《水经》不曰北河，而曰南河者，当非指塔里木河而言，必北河之南，更有所谓南河者也。下文云：其水北流，经且末南山，又北经且末城西（今河流经破城东，微偏北），此指阿耨达大水而言。下文又云：且末河东北流，经且末北，又东北流，而左会南河。上言南河右会阿耨达水，此言且末河左会南河，可见阿耨达是其总名，其流经且末国后乃名为且末河，右会左会，义为环回，实则阿耨达支水左流会于南河，其大股干水，仍北流同入泽，非与南河合流同入泽。观郦氏引释氏《西域记》，阿耨达山西北，有大水，北流注牢兰海，其义自见。惟南河则通于北河，合而入泽。故下文又曰：会流东逝，通为注宾河，又东经鄯善国北，其水东注泽。泽在楼兰国北扜泥城，彼俗谓为牢兰海。会流者，会且末河之流也。通为注宾河者，即与经注宾城南之北河相通也。既通之后，两河遂合，故下文不复再言“南河”，而提出“注宾河”三字，以见南河至此，已合于北河而同注泽也。其注南河、北河始分之迹，曰释氏《西域记》，南河自于阗东北流，三千里至鄯善，入牢兰海。于阗东北之河，即今和田河，北流至布古斯孔郭尔郭处，此南河东北流之始也。下文又云：北河自歧沙东分南河，即释氏《西域记》所谓二支北流，迳屈茨（库车）、夷（焉耆）、禅善（婼羌）入牢兰海，此以北河为塔里木河，盖四水交会，汇于北河，因歧沙阻之，故东分为南河。曰二支北流，同经龟兹（今库车）、焉耆、鄯善（即禅善）者，已显言南北二河，并流合于鄯善之迹，与上文南河东经于阗、扜弥、精绝、且末诸国北，东通为注宾河，又东经鄯善国北而注泽等语，一一吻合。可见古时塔里木河之南，别有一大河，平行东下，至今之婼羌北界而合。两河首尾，势如回抱，准语，谓河流回抱为额尔勾，然则定额尔勾河为古之南河，应可无疑。徐松《西域传补注》，谓传于山有傍南山北山之别，于河但曰波河，不分南北。明西域中央只一大河，而疑《水经注》南河北河各自注泽之文为误。案《汉书》云：自玉门阳关出西域，有两道，从鄯善傍南山北（句）波河西行至莎车，为南道，自车师前王庭（今吐鲁番东南）随北山波河西行至疏勒，为北道。古时于阗诸山，通称南山，曰傍南山北者，其故道当在扜弥、精绝、且末之北，与《水经》南河河流宛合，后人以“北”字连下“波”河读致多谬误。北山波河故道，为今轮台、库车等地，即塔里木河北岸。玩其句法，以北河属北山，南河属南山，分晰显然。徐氏谓不分南北，于班书文义，尚少领会。夫汉魏至今二千余年，南河渐为沙山所壅，其流日淤日涸，清乾嘉后，下流益短，后人求其迹而不得，或以卡墙河当之，已失古之南河，又昧于回抱之义，至以塔里木下游为额尔勾河，则并额尔勾而亦失之。去古逾远而弥失其真，非即郦氏之说而钩贯之，何以发千古之疑而通其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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