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六日晴 上午七时，发巴里巴盖，南偏西行。过巴里巴盖河，水量颇大，深浸马腹，鱼类滋潜，群游掩砂，沿河杨柳成林，地皆可垦。三十五里，阿克奇，哈语白芨芨也，哈民冬窝，夹道相望，或以土块筑成，形如方盒，或用柳条编围，式仍幕。二十里，额尔齐斯河沿，遵而西行。十五里，沙拉呼逊，元大河驿故地也，住。是日行七十里。自科布沟至此，共行阿尔泰辖境，一千四百二十里。
十月二十七日晴 上午七时半，发沙拉呼逊，南偏西行，渡额尔齐斯河。河为西伯利亚三大河流之一，唐之多逻斯川也。二源并导，皆出大阿尔泰山中，东曰华额尔齐斯河，西曰喀喇额尔齐斯河；会而西流，经布伦托海北，折西北流，径纳林哈喇山北，克仑河西流来注，布尔津河西南流来注；又西北，哈巴河西南流来注，又西北，哈布干河东北流来注，又西北，毕里子克河南流来注，布洛滚河北流来注；又西北，至阿拉克别克河口，为中俄新界，又西入俄境，经玛尼图旧卡南，噶图勒干旧卡北；又西北流，左受嘎拉奇尔河、塔戛尔河后，潴为斋桑淖尔，斋桑准语大臣也。准噶尔旧有二十四鄂拓克，游牧兹土，各置斋桑领其众，为数六十有二。淖尔为椭圆形，周四百余里，俄侬河、果莫孙河注其东南，纳林河、哈流图河注其东北，阿布达尔摩多河注其西，群流毕汇。复从淖尔之西，溢为河流，沿河沃衍，最利耕牧，我国杜尔伯特与乌梁海蒙古，皆曾游牧其地。今隶俄斜米省，下流经斜米巴拉廷斯克省城、阿姆斯克省城，曰俄毕河，北流入于北冰洋。渡口河幅颇广，水亦甚深，策马而济，沉没马腹，夏秋水涨，不能径渡（渡船渡口，在德尔班津，东距此间三十余里）。渡河而南，即新疆塔城旧土尔扈特蒙古辖境，升可登山，循山腰行，不甚崎岖。四十里，左合电杆线路，据土人云，自巴里巴盖至此，若循电杆南行，较远三十余里。十里，入纳林哈喇山，渐升渐高，临巅，左望布伦托海，水天一色，极目无涯，其南雪山一线，是为萨勒巴里山脉。二十五里，左合阿尔泰南赴绥来大路。十三里，海子沿，道左土屋一圈，询系军台废址，有行人插帐其地而尖宿焉。五里，海子尽，登斜坂，白石满地，如桃如李，中有透明美石，五色皆备。四十五里，入哈喇托罗盖山北麓，遍野冰雪，映以皓月，宛如琉璃世界，寒风刮面如刺，痛不可当。三十四里，折入乱山，过一小水，流声出冰下，潺湲可听，水旁有芨芨湖。二十八里，黑山头，住。是日行二百里，抵此已夜十时。军台早颓，只存墙基，邮卒住毡房，距道尚远。是地荒僻，层出劫案，数日前有汉人某自金厂返迪化，经此被哈民劫杀，刻正缉拿正凶，尚未破案。有地方之责者，当于此间特筑汛卡，驻兵防范，旅人固受惠，而交通亦便利多矣。
十月二十八日晴 上午八时，发黑山头，右循山麓，南偏西行。十七里，圭的克，道左右有毡房三十余顶。三十里，乌图布拉克，草湖广大，水草亦多，军台塌废，墙垣尚存。自此折向西行，微偏南，左右数十里外，皆有山脉，左曰阿拉盖台，群峰断续，右曰哈喇盖图，蜿蜒西趋。五十里，锡木能库勒，汉曰喇嘛庙，住僧六十人，皆旧土尔扈特蒙古左翼六苏木之人。二十三里，哈布塔赊鲁，六苏木札萨克驻所也。是日行一百二十里。札萨克名棍布札布，辖苏木六，爵辅国公，为旧土尔扈特北部落副盟长。
十月二十九日晴 上午十时，发六苏木，向西行。十二里，壹克库勒，住僧二百人，六苏木大喇嘛庙也。十里，纳布伦库勒，住僧五十余人，庙在道左数里以外。三十二里，道左为旧亲王府，房舍皆塌，道右有俄商老盖依人四家，土屋一圈，相传为厄鲁特蒙古旧城。六里，俄博图，即亲王府，衙署建自民国元年，规模新整可观。其右汉商住宅一家，其左大喇嘛庙一院，亲王名鄂罗勒莫札布，辖蒙民四苏木，夏窝在札木布拉克山中。住。是日行六十里。入夜借观鄂亲王家藏清乾隆时受封旧图，方知北部落当日牧地，西北界直至斋桑淖尔溢出之额尔齐斯河下流朱尔郭音郭勒入口之西，提哩赛里克山之北，则西入斋桑淖尔之硁吉里津郭勒，与朱尔郭音郭勒两流域，及二水间之莽噶尔山脉，皆为中国版图。嗣经同治三年、光绪七年中俄划界，俄人两度侵略，其地遂属俄有。王府南距新设和什托罗盖县佐治所，马程一日，其地距额尔齐斯河五站，距沙湾、塔城皆四站，粮运便捷，气候温和，地味可耕，若宿重兵于兹，实行屯田，厚储饷糈，则西足联络塔城，北足援应阿山，南足翼蔽迪化，兵家所谓争地者，其在是乎。土尔扈特北部落，汉为匈奴西境，乌孙北境，北魏为蠕蠕地，后周入于突厥，唐为西突厥地，明为卫拉特地，清初为准噶尔台吉游牧，乾隆平准部，地属塔尔巴哈台辖，寻赐北路旧土尔扈特为牧地。今界东至布伦托海，西至察罕鄂博，南至戈壁，北至额尔齐斯河，共三旗，自为一盟，曰纳恩素珠克图盟。旧归塔城参赞大臣兼辖，伊犁将军节制，今为塔城道尹兼辖，新疆督军节制。
十月三十日晴 晨餐后，游瞻喇嘛庙。头进即诵经堂，甚广大，可容三四百人，中设高座，垫褥五六层，红黄相间，活佛朔望升坐讲经……经堂之后，又有佛堂，三龛并设，各供塑像数尊，两壁满悬绘像，笔墨颇有工者。龛前三案，陈酥油灯数十百盏，昼夜常明。龛上丝布帛幡，重重下垂，龛下地窖无数，黄白充塞，皆信徒敬献之物，闻达数百万金……上午十二时，发鄂博图，向西行，微偏北，草湖戈壁相间，左右仍见山脉，左近（山名阿得里克，系阿拉盖图山北之小山）而右远。三十五里，过哈木土斯图水，上流歧为三支，皆自东北而西南，流至道左数十步外，汇而为一，绕阿得里克山西麓，折东南流，会源出和博克赛里山正源，为和博克河，又东南流，经库克申仓北，左会博依伦水，又东南伏于戈壁。渡河七里，哈木土斯图台，道旁蒙民八九家，望衡而幕。十五里，苏布尔滚托海，八里忒布克，有喇嘛庙，曰博果库勒，住僧二百余人，皆后四苏木之蒙众。庙后土屋一家，俄商老盖依人居之。是地札萨克名仓得格，辖四苏木，爵辅国公，为土尔扈特北部落右翼，俗呼后四苏木。是日行六十五里。阿木土斯图水以西，道旁恒见阡陌之迹，至忒布克益多。
十月三十一日忽晴忽雪 上午九时，发忒布克，西偏北行，升斜坂，弥望戈壁。二十里，过一水，沿岸有草场，哈民数幕，交牧其间。雪自山来，斜飞扑面。十六里青登鄂博，山顶石堆高耸，丛草葺葺，数十里外皆见之。鄂博之旁，有水成溪，岸树一行，哈幕十数。过此折西偏南，雪渐稀，天微晴，涉二小水，与上过二流，皆下汇入达米耳河。三十里出山口，渡达米耳河，源出和博克赛里山中，曰克特和博水，渡口水深尺余，河幅颇广，下流左受青登诸小水，右受塔克尔根诸小水及固尔滚水，为和博克河之正源。过水后，戈壁平旷，继入乱山，雪片横飞，人马皆白。二十里塔克尔根台，台幕远在道北数里，有一小水，自北截道南流，过此复升降五六山梁。十四里，塔克尔根水，哈民七家，沿水而牧，住。是日行一百里。
十一月一日雪，午微晴 上午九时，冒雪发塔克尔根，西北行。循塔克尔根水，入忒布克山，即察罕鄂博，渐升渐高，雪亦渐大。二十里，折左登岭，路雪盈尺，大风刺面，痛逾刀割，眉毛鼻须，皆结冰线，手足麻木，鲜能屈伸，加鞭急驰，追随导者，心惧冻僵，转忘疲劳。十五里，达巅，循察罕郭勒水源，盘曲而下，风势稍减，体温渐增。二十五里，哈喇盖图台，台房二幕，远在道右数里山峡之中，右有歧路，通俄属都洼；过此，折左升坡，循山腰行，天忽微晴，地势渐旷。十五里，右望隔水山坡，土房一遍，询为俄卡兵营。十里道右山麓，土屋一圈，有俄富商居之，专贾蒙、哈商货。立马遥望，草湖广大，直抵莽噶拉克山麓，哈民呼其地曰克列干塔什，周约二三百里，中无积雪，农庄相望。莽噶拉克山脉，系接察罕鄂博，蜿蜒西北，成一天然界线。清同治九年，中俄会立塔城界牌，俄将是地界牌，移建中国界内一百余里，不识当年勘界诸人，胡竟昏瞶若此，割弃沃壤，尚不足惜，阻梗交通，实制死命。盖由阿尔泰至塔城，计共四途：一出吉木乃卡，经由俄境，共十二程；二即此途，共十五程；三由和什托罗盖分路，共十八程（此路多风雪戈壁，险阻难行）；四绕绥来、乌苏，共三十二程。今第一路，大段早隶俄疆；第二路又为俄卡截断，阿塔苟有缓急，征调应援，极其困难，孤立两地，任敌略攻，将来中俄如有改约机会，宜据地势与旧约文争回此地，以利阿塔之联络。过此折西南行，七里道右数里，萨里克特山麓，又有俄国戍兵营房，过此入戈壁。约八九里，当路有牛犁小沟，自东而西，导者谓为中俄国界，岁由俄人私犁，华官从未过问，守土者，无乃太溺职矣。又过一小水，下流入于察罕郭勒，十五里，阿里温山麓，哈民五幕，住牧于此。住。是日行百有十里。自塔克尔根，经察罕鄂博、哈喇盖台，至乌兰弗准，夏间华人经此，非有护照，俄兵辍禁通过，否则即掠所有行李而去。以故商贾旅人，多从崇山峻岭，迂绕而过。嗟我华民，深滋苦已。
十一月二日晨夜雪，晴 上午八时半，发阿里温山麓。西偏北行，左循山腰，过大小山沟四次，皆有流声出冰下。三十三里，乌兰弗准台，有水焉，曰玛尼恰布图，西南流入额敏河。四里，下陡坡，乱石塞途，马行石罅，时虞颠蹶。四里额敏河源，沿岸有树，过此弥望红茨（蒙语曰哈拉盖郎）。二里折右下坡，过额敏河，升降陡坡，过一小水，循河右岸曲折行，岸树成林，大者合抱，道右山曰白楛忒里克，即赛里克特山西段异名也，山阴有车路通塔城。十八里，升坡行山腰，过三大山梁。八里仍至额敏河右岸。十二里过一小水，即乌兰哈达，蒙语红石崖也，道右石崖高耸，红顽可怖。三里，乌兰哈达台，台在道左山坡，贫蒙二幕居之；过此，折西偏南行，地势开旷，道旁皆种熟之地。二十里小乌鄂博。十六里霍拉果赊可水，源出塔尔巴哈台山，西南流入额敏河；沿岸皆可耕之地，哈民种地者，计百余家，皆住土屋，制虽小陋，亦行国进化为居国之先征也；沿水东北行，有车路达俄属都洼。住。是日行一百二十里。
十一月三日晴，晨夜皆雪 上午八时，发霍拉果赊克。西偏南行，所履皆熟地，右山曰塔尔巴哈台，左山曰额宾，皆白雪皑皑，饶有幽境。当前地势平旷，汉人农庄相望。二十六里，道左有歧路，西南行五六十里，至乌什水市，居民二三十家，商店五六；再西南行三十里，即额敏河市，近拟于此设县治，塔城第一巨镇也。四十二里，干河子。十二里，扎拉图，哈民千户长唐古特冬窝驻此，茶尖于其家；建筑陈设，一若缠族，巴依之室，富甲塔属哈民。环居土屋，二十余家，哈民土房能成村落，自伊犁崆古斯河塔儿特而后，此仅见者也（唐古特辖百户长七，毡房一千六百余顶，羊十余万只，马二万余匹，骆驼三千余峰）。小憩复行，草湖弥望，哈民土房，时触眼帘。四十五里，锡伯图河，河幅广数百步，刻已干涸，只余石滩，环牧哈民，二十余幕，土房亦五六家。住。是日行一百里。
十一月四日阴 上午九时，发锡伯图河。向西行，微偏南，地势开旷，道路平坦。三十里，恰察，数里以内，水渠五六，深逾马膝，俨然小溪；道南二十余里，有官店，塔城至额敏河市要道也。二十五里，固子达克，草湖宽广，哈幕甚多，有水一涧，数步一曲，流溢而缓，颇有逸趣；自此过大沙梁，塔城全境，渐次入望。四十里，过一水。三里，塔城东关，住恒泰昌。坐甫定，而涂芝荪来，坚邀移住县署。是日行一百里。自承化寺至此，共程一千一百九十里。入夜，镇西刘隽伦宗伦，宛平勾增澍，新自北京来，谈时局颇详，闻之甚快，顿忘连日风尘之苦。勾为俄文馆学生，由外部分发来新，二刘系孪生昆季，一参议员，一众议员，而隽伦又部派调查新疆官产者也。塔城，汉匈奴右地，呼揭、车犁、乌藉、闰振、郅支、伊利目，六单于迭居之。三国为鲜卑右部，北魏为高车国，其西境为蠕蠕国地，隋为突厥地，唐属车鼻，其南境为葛逻禄杂居，葛逻禄南徙，始尽属结骨，后改名黠戛斯。后周太祖时，入贡于辽，宋南渡，为乃蛮国。其后元太祖破太阳罕于杭海山，越二年而称帝，伐乃蛮，禽不鲁欲罕，太阳罕子曲出律奔也儿的石河，地入于元。后封诸王，属昔里吉，昔里吉既叛被诛，始立塔尔八合你驿。明属卫拉特，为土尔扈特部，治雅尔。清乾隆中内属，名其地为塔尔巴哈台，其地旧为准噶尔游牧，西北数千里，皆哈萨克部落所居，形势邈险，四战之地也，清驻塔尔巴哈台参赞大臣，又置粮饷理事通判。光绪十六年，裁通判，改置塔尔巴哈台直隶厅。民国初元，改为塔城县，而参赞如旧。五年改参赞为道尹，划辖塔城、乌苏、沙湾三县及和什托罗盖县佐，蒙哈事务，仍兼理之。东西八百六十余里，南北七百五十里，有大庄九。而东乡之额敏河，号称殷赈，地冈岩十四，皋泽沉斥，广碛流沙十三，陂芨草莱十二，农耕良地十一。城西北隅，为俄国贸易圈，筑市场，洋宇林立，诡充积，水陆便利，新疆北徼一大都会也。其民蒙、哈淆处，族类纷岐（详后），向归县辖者，汉、回、缠三族而已，故其俗刁悍，少智虑，而外属哈萨克之奸兰者，或钞窃牛畜，侵占水草，与吾民积衅，官司处置一不当，则外人从而持之。守斯土者，类非习于外交，具刚柔之才，擅操纵之用，鲜不受其龁者。其额鲁特察哈尔旧土尔扈特各蒙部，及四哈萨克，皆随畜迁徙，逐水草，牛羊马驼，山谷间，而羊最多，富者以谷量，贫者亦数十百足。博古图河两山产野马（马身首，骡鬃耳，驴蹄尾，俗呼三不像），踶跋，其群千百。土人搤而服食之，转相斥卖。而额尔齐斯河多冰鱼，每岁贩迪化及他方，其羡无数。大都商业以畜牧为最优，而皮毨衡鹿之利，皆见攫于外人，独哈图山之金，为我所固有，而或作或辍，终无补于折阅，是可惜已。
十一月五日晴 住塔城。塔城有满汉二城，相距里余。满城居东，城周三里，辟三门，筑于清光绪十四年，道尹驻焉。汉城居西，城周二里七分，亦东西南三门，筑于清乾隆三十一年，知事协台同驻焉。早七时，警察厅长刘宗海来会，下午乘马车访道尹汪步端，即前塔尔巴哈台参赞，叙谈颇久。次访蒙哈科长陈绍廉，外交局长奇兰，前塔城知事张景南，协台马福明，及刘宗海诸君，归就芝荪晚宴。汪亦在席，性豪于酒，且善声歌，自撰酒令，多至一百余种，其文酒风流，方面大员中所仅见者也。城东南四百余里，斋尔山阴，有铁厂煤窑，矿质皆佳而富，山阳即哈图山金厂所在。盖塔城东北诸山，皆有金山之名，菁华早露者，惟哈图山为最，纵横百余里，碁布星罗，苗线皆自西而东，或伏或显，或聚或分，宽狭浅深，俱无一定，有乱如发丝，纵横交插者，有蜿蜒盘曲忽上忽下者，有细而渐大大而渐无者，有钻透成沙积各石层下者。在清中叶，内地商民聚此开挖者，几数万人，旧有十厂，颓垣败井，断瓦破窑，目其遗址，势若大镇，追询十厂始末，无知之者，惟札工厂开办最后。清咸丰初年，有关内商民刘光和、卞极明等五大股，聚此开凿，公举刘光和为首，号金头，跟苗追凿，五年而小效，又四年而大赢。嗣凿至旺地，适值甲子回变，塔城戒严，刘光和等率矿夫往援，而哈民乘机剽掠，因弃矿远逃。年久洞水积九十余丈，继往作者，去水无方，坐是以废。光绪二十三年，俄商涎之，请于抚臣饶应祺，抚臣不欲外人专其利，疏请华俄合办，公置机碾，于二十五年兴工。新开之井，一无所得，惟运碾旧年弃矿，五年之久，亏折二十四万余金，其工遂辍。二十九年，抚臣潘效苏，念厂舍机碾之废坏也，复立宝新公司，招集股本，改为官督商办，委县丞施再萌董其役，仍运碾先年弃矿。三年，复折二万余金，而其役遂又中辍。
十一月六日晴 住塔城。早餐后以假由俄国西伯利亚回京，出境护照，须粘像片，乃偕烈夫至汉城照相馆，各摄一影。旋绕游洋街，其地周约八里（东界财神庙，西界龙王宫，南抵汉城城壕，北界刘猛将军祠），自东而西，横亘汉满二城之北，即《中俄条约》所许俄商贸易圈也。洋楼历历，市街整洁，惟自欧战以来，俄工商业停滞，百货不来，市场商况，萧条不堪。向来塔城商权，握于俄商，俄商之中，又以老盖依人为首出，其著名富商三家，曰塔斯曼，曰免能麻争，曰排勒希满。汉城东关，有日妓三人，一中年，二少年，皆今春来塔，中年者有夫，居塔已数年，操裁缝业，其椅案信函，均居留迪化浪人佐田繁治所投。此项妓女，意即佐田招来，为将来要求设领事地步，此项缄札，或即指示机宜，呼朋引类，图扩势力者。噫！日本学士大夫，皆谓女子为彼国力向外发展之急先锋，余观日妓之来塔，深滋危虑。方今新疆逼处英俄两大之间，交涉已极困难，脱再益以日本，自更不堪设想。当缄式皆厅长，促令地方官传谕，限期出境，绝斯祸根，免贻后患，结果如何，尚难逆睹。塔属哈民，岁纳马租银一千四十两，驼牛羊草场税共银一万一千零二十二两七钱五分（驼一峰银三钱，牛一头银二钱，羊一只银三分），皮毛税银一千九百二十五两二钱五分，共计三项收入，岁银一万三千九百八十八两。定案每两收俄帖一元，而道署所派征收非人，每两恒收俄帖七八元。又有草场二区，亦归道署经管，一曰库库哈尔达，一曰主马的，皆系拨自十苏木蒙部，备当时参赞领队两大臣牧放贡马，历租某哈民牧放牲畜，岁收租银八百两，储备参赞署补助各项开支，一外销之款也。今年汪道尹某公子，加价改租他人，某哈民大起反抗，眉睫正在争议中。近来参赞撤，领队裁，蒙部屡请发还是地，自拓生计，闻道署已允所请，不然，亦应列为国家收入，不得拥为陋规也。又道署所辖官产建筑共十九处，除各衙署、营厅、局所、学校外，尚有水磨一盘，前本用供各衙署、局所、军队推磨食面，近年租与人民，酌收租金，亦未上报。
十一月七日晴 住塔城。早偕烈夫、芝荪赴俄领署，访多领事，请发税关证书，以免沿途检验行李之苦。又请其传谕贸易圈内俄商，购贴中国印花。渠执条约暂不纳税为言，余谓约文所指，系货物税，印花乃行为税，性质各别，不能牵混，渠语塞，谓当嘱俄商约来，与余辈接洽。返寓未几，而俄商约来，婉词开导，并解释贸易圈为中国假与俄人通商之地，非属俄国领土，不能不按华章购贴印花，且南疆英俄籍商，皆已遵章贴用，渠辈唯唯而去。正午马海楼协台招饮，同席即昨日共饮之人。塔城有二公司，皆经报部注册，领有执照，一曰振华木料公司，总理刘子英，资本卢布（即俄帖）三万元，专采巴尔鲁克山木料，运城销售，公家年收林租市银五百两，即卢布千元，木税一项，民国三四两年，皆收七十八两零，上年增收至三百三十二两零。二曰兴业皮毛公司，总理张可昇，资本洋十万元，专贩皮毛茶布杂货，及支放牲畜，皮毛皆转售于俄商，未能制成熟货，运销国内外以扩利源也。
十一月八日晴 住塔城。早送刘劭藜兄弟返省，饭后至文丰泰，集各商民劝导购贴印花，并语以塔城市场，全恃俄帖流通，权操外人，殊非金融佳象。亟宜乘兹俄帖价格低落，信用丧失之时，集股十万两，向省库请领官票，办一官钱局，与迪化、奇台、吐鲁番联络汇兑，使官票流通市面，取俄帖而代之，于国于商，两皆有益，众商深然之，拟即着手筹备。又此间自欧战发生，俄货不来，华货输出，遽形激增；惟俄国库如洗，滥发纸币，兑现久停，故华商所得，皆属纸币，且为五百元千元大张，而一元、三元、五元、十元诸小票，竟如鳞角凤毛，商民有怀俄帖千元，而面形菜色者，持赴道胜银行，兑换零票，一概拒绝，因此酿成风潮，已达数次。官厅虽屡与俄领交涉，彼称实无零票，遂亦末如之何。俄国经此挫败，将来战后财政之整理，殊非易易事也。旋赴各店督查印花，虽皆贴用，而合法者总属少数。入夜，汪道尹招饮，余以连日筵席疲乏，又苦汪之酒令，食二三味，即归寓休寝。塔城参赞毕桂芳、汪步端两任，以财部协饷，屡有愆期，陆续自发纸币，以资周转。其发行种类，有二十两、十两、五两、三两、一两（有布纸二种）、五钱、二钱、一钱（有布纸两种）之十一种，总额共二十六万五千五百七十六两六钱（商民云有三十余万）。发行益多，信用愈坏，寻几无人过问。现参赞已改道尹，欠饷已补领国库证券，待期兑钞，揆诸情理，应将此项军用票性质之纸币，如数收回，方足以保政府信用，而免商民损失。汪君君子，当早筹及此也。刻下各商，群将此项纸币，谨藏待收，并不愿如伊犁纸币之作省票六折，其期望于政府者，至为殷切，汪君勉乎哉。
十一月九日晴 住塔城。上午汪道尹来谈参赞任内经过诸事，暨治蒙、哈情形，历二三时始去。下午，张子泉、刘湘圃、涂芝荪三人，设公宴于振华木料公司，汪道尹与马协台对饮联欢，饮至半夜，始各扶醉归署。塔城人种庞杂，大类伊犁，汉、缠、回三族而外，又有所谓满、蒙、哈萨克者。满民称新满营，系清乾隆间，拨调东三省索伦、锡伯二营驻防伊犁，编为外八旗；同治初年回患倡乱，该旗人民，多数逃难到塔，前荣参赞，就其民编置索伦八旗；光绪九年，政府令该八旗，调回伊犁，前锡参赞，挑留选锋二营，其余全数回伊；十四年，富参赞改选锋营为新满营，分左右翼八旗，设协佐、防骁等官；民国元年，毕参赞呈准裁旗归农，二年，汪参赞赓续拨地安户，今年春间，完全办竣，所有拨归旗民地亩，定为七年升科。蒙古称厄鲁特营，即今俗呼之十苏木是也，是营系清乾隆三十一年，偕察哈尔由伊犁分防到塔，每年换防一次。又有哈萨扈特，于清道光十三年，由俄国霍立套投入中国，住牧塔境，共六牛录（环居玛纳斯呼图壁达子桥一带者四，住牧巴尔鲁克山者二）。同治初回匪叛乱，额营蒙众，挈眷逃往阿尔泰布伦托海科布多一带避难，旋投棍噶札勒参部下，随同剿贼，屡经征战；至光绪初，新疆平定，始率众返塔，照旧住牧，旋扩为八旗，合察哈尔一旗，哈萨扈特一旗，共十牛录；设领队大臣（民国元年已裁）、佐领总管、骁骑校等官，暨披甲五百八十五名，半甲九百七十二名（披甲半甲，皆蒙兵名称），叠经裁减，现存披甲五十名，半甲四百名。其牧地，春秋牧额敏河流域，夏牧额宾斋里两山，冬牧斋里山阳。其俸饷，每年额支银四千八百六十两，按月由总管支领散放，军队官兵，马匹均各自备。哈萨克有大部落四，曰柯勒依，曰唐古特，曰吐尔图勒，曰曼毕特；小部落二，曰旧乌瓦克，曰新乌瓦克。大部落设千、百、五十户长，暨总海查各头目，小部落无千户长，其余头目同大部落。柯勒依一族，计七苏木，系清同治三年，现封镇国公玛木尔伯克，由阿尔泰迁移到塔，两乌瓦克，亦同时偕来。唐古特一族，计四苏木，系俄属哈萨克音隆，于清光绪三年，由俄率众投诚到塔，当放音隆为千户长，管理部众。吐尔图勒一族，计四苏木，系俄属哈萨克伦拜，于清光绪十一年，由俄率众投诚来塔，当放克伦拜为千户长，管理部众。曼毕特一族，计四苏木，亦系俄属哈萨克加勒拜海，于清光绪二十一年，收回巴尔鲁克山时，人随地转，当放加勒拜海为千户长，管理部众。哈萨克四大部落之中，以唐古特为最富，以柯勒依为最庶，牧地散在塔城辖境，生齿日繁，体质强悍，无复蒙古之愚懦。以官厅抚驭失宜，差徭过重，柯勒依一族，近有率众徙牧他属，不愿驻塔之举。道署日派多人驰赴游牧，意欲阻止其行动，然非釜底抽薪之至计也。
十一月十日晴 住塔城。下午马协台招饮，傍晚始散席归寓。县境大水曰额敏河，源出额宾山，西南流经布尔噶苏台南，遐格额敏、喀喇额敏二水西北流来汇；又西经锡伯图台南，汇锡伯图水；又西，阿布达尔莫多河西南流注之；又西，固尔图河右会察罕博尔里河，左会游达兰图水，合西北流注之；楚呼楚水经县城东，乌拉斯台水经县城西，合西南流注之；又西，右会乌宗戛什水；又西，经玛尼图卡伦西，流入俄界；又西流，一百四十二里，入阿拉克图古勒淖尔。近议于距城东一百六十里，额敏河市，增设县治，梗于蒙古头目，尚未实行（按近已设额敏县）。惟查是地情形，确有设县之必要。市街位河西岸，缠民五百余家，回民三四十家，汉民二三十家，俄商十余家，哈民为人佣工者六七十家，附近承粮种地之民，汉人二十五户。市西有元潜邸旧城遗址，市东有清参赞锡纶行辕，地势宽敞，可改县署。再东，有清参赞扎拉丰阿所修领队衙门，从事增葺，可驻军队。此治城可就河市改设者也。进言可耕可牧之地，其辖境西距官店九十里，南抵乌苏之西北山，东抵旧土尔扈特辖境之素滚台，暨沙湾县属之唐朝渠，北抵锡伯图山后俄境，南北约近千里，东西八九百里而遥。南之斋哩山、巴尔鲁克山，北之锡伯图山、塔尔巴哈台山，东之额宾鄂尔和楚等山，层岩叠嶂，水草丰美，皆属冬夏良好牧场。其可耕之地，则距河市七里之下锡伯图，水出北山，源泉四道，地腴而阔，向给满族耕种，旗丁寥落，荒弃良多。现有蒙民耕牧其间，估计水源，可安五六十户。折东三十里，有地一遍，其肥美与下锡伯图地相埒，系蒙古阿尔次朗藏根辖地，有泉水三道，皆源北山之下，可安民五六十户。再东二三十里，为蒙古参音藏根辖地，土肥水少，只能安三四十户。再东为三十里堡，距河市东北三十余里，经前参赞锡纶，于清光绪七年，安民三十九户，纳粮耕种，水出额敏大河，灌溉余裕，如将渠道扩充，尚能安十余户。自此折东北行，二十三里，俗呼上户地，为蒙古策伯克藏根辖地，纵横约四十里，若由额敏河开渠灌地，可安五六十户。再东北，地名满汉营，北依锡伯图山，东接乌什水，曩有户民耕种其间，今为蒙、哈随意种牧，安民二三十户，尚有成绩可观。其东面乌什水地方，距河市八九十里，平野涌泉三道，有回汉人民三十一家，于清光绪二十五年，由屯改民，在此耕种，地多水少，再难丈加。惟东南三角庄子地方，东濒额敏河北源，又有泉渠二道，足供五六十户民耕之用，向为旗族屯地，现有汉、回五六家，私相租耕。自此涉河而南，即哈喇木墩，水势横流，地亦沃美，系蒙古乌鲁木藏根辖地，纵横六七十里，水出乌兰哈达台北山，西濒额敏河源，有泉三道，弥望芨芨草湖，可安六七十户。自此折东，顺额宾山南下，至普定寺，五六十里皆平壤可耕。由寺南行，二十里过额敏河东源，上层地势较高，从河源开渠二三十里，即可下灌，下层地势平坦，查系蒙古鄂罗玛札普藏根辖地，水出鄂和楚尔，俗呼哈喇沙河，可安五六十户。再南三十里，系蒙古本车格尔、阿里凯各藏根辖地，面积达二三百方里，地势宽平，且属肥美，中有布鲁勒大河，又有东山三四泉水，缠回汉人在此私相租种者颇多，可安民二百户。再东南为高吉墩，距河市东南七八十里，向归察哈尔领队管辖，地腴而广，东山有水，曰郭哲尔河，可安七八十户。此外，距河市东百六十里之哈萨古，东南二百里之多兰图，以及附近之二道桥、二支子河等处，均可安三四十户。统计旧有新增，能编农民一千余户，岁征京斗额粮约三千石有奇。地固肥而且多，水则微苦不足，将来设县之后，若照吐鲁番掘坎办法，耕地或能再加。自来蒙、哈各族，率以游牧营生，迄今生计日艰，贫者亦甘心耕种，塔属民户，雇用哈民犁耨者，几于无户不有。然既能为人耕种，则能为自芸也可知，且哈民工廉耐苦，又较满、蒙人民躯体强悍，前清历任疆吏，往往视同化外，教育不施，任其蠢蠢蠕蠕，户口牲畜，均无正确调查。其牧地多与俄、蒙邻接，若不妥为安置，明定范围，一旦见用于人，其为患也尤难思议。倘早编成户籍，纳税承粮，授方任能，进教劝学，期以十年，进化程度，当与南疆缠族并驾齐驱。至若蒙族，近虽在额敏河蒙管地方近水诸地，或舍己芸人，或自行耕种，种熟之地，往往多有，唯未讲求耕法，渠水任意流溢，地方实多未尽。甚至壮丁服役，家余老幼妻孥，抑或家计穷寒，农器无资购备，形容槁瘁，情境可怜。不亟杜绝头目苛徭，力筹贫蒙生计，则生机殆尽。诚不足以昭优待而示共和，矧又回汉错处，循良者固彼往此来，无虞无诈，而狡黠者一味盘剥重利，任意凌弱。例如蒙、哈嗜茶，而奸商则以值市银一两之块茶，于三四月间借予，至七八月，则索二齿羊一只或麦一石。时期价格，争议频生，距城既远，诉讼无门。有时蒙民心回汉之奸，遇公正户民，亦无端迁怒。现在满旗已改民户，计年升科。蒙、哈亦属国民，自应改土归流，设官分治，以该蒙、哈之地，丈给该蒙、哈之民，按水计田，按户授地，各给执照，使个人承户自种，照额完粮，土地所有权，从兹确定。其愿牧者，仍旧指定山场，便彼游牧。户口既清，耕牧既定，则额粮牧税，收入皆有端倪。又况蒙古现有之区，均系已熟之地，如能改流成户，当年即可升科，渠道宛然，毋庸另掘，利民福国，一转移间，此额敏河之利于改县实在情形也。综上所述，亟宜改设县治，归塔城道尹管辖，将从前蒙哈总管藏根诸头目，一律取销，仿照南疆办法，设立水利乡约，当丈地之初，即于适中地方，酌丈上地数十亩，以为乡约酬劳及办公之需，庶民户不致摊派，而地利亦有责成。更于治城驻马队一营或二连，以辅县役缉捕之不逮。其人民当兵办法，仍遵挑选满、蒙人民补充旧章，扩及哈、回，规定入伍退伍年限，以符征兵良规。疆理十年，必成大县，而边因以实矣。或谓先宜设立县佐，俟发达后再升为县，默察蒙部头目阻梗情形，亦一权宜办法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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