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九日晴 晨间，俄税关总办、帮办来寓报谒，并送免验行李证凭，藉通译略与寒暄，彼遂辞去。早餐毕，握别涂、刘二君，乘车西进。升极斜之坂，登山梁，颇据形势。当年划界诸人，胡竟梦梦，弃此与俄，致令塔边无险可守也。逾山，道南北庄舍十数家，草场宽广。过此，弥望戈壁，鲜见人烟。五十四里阿塔楷，台房一所，居民七八。又逾山梁，不甚高峻。二十四里阿西拉，哈民三家，傍道而居，皆土屋。路东二里，道右有新麻扎，砖壁琉顶，建筑精致可观。三十六里玛嵌青，台房一所，市民三百余家。华缠有室家田园者九家，单身工商五六十人，汉商一家。住华侨阿依斯拉阿浑商店。是日行一百一十四里。自塔城至俄斜米，俄人皆设台站，共计二十四台，台各养马若干匹，转运官物，兼载商旅，各台换马不换车，日可行四五台，犹吾清时驿站之遗制耳。
十一月二十日晴 上午十时，发玛嵌青，向西行微偏北，道右小山之后，有大山脉，迤逦而西，白雪皑皑。前行数里，入戈壁，道路平坦，车行尚捷。五十六里巴拉克摆，台房一所，哈民十余家。台左有泉成溪，水自地中上涌，跃高数寸，清亮可观。喂马小憩，西偏北行，道左水沿，民居不断。五十四里，武儿准八栅，商务胜玛嵌青，有街九条，序列甚整，车店二家，华缠三十余家，汉商七家，单身商工汉缠各三四十人，附近农民约千余户。住华侨沁阿浑家。是日行百有十里。
十一月二十一日阴 上午十时半，发武儿准，西南行，循旧台路，道旁皆庄地。十六里入山，逾大沙梁，折西行，过一水，深及马膝。二十四里壹肯苏，草湖宽广，哈民十五六家，夹道而居，旧台房废无居人。小憩复行，地势渐高。二十五里入山，积雪满地，映以早月，殊多雅趣，逾山下坂，车行甚捷。三十五里忒斯把干，哈民二十余家，土屋相望。住。是日行百有十里。新台路自武儿准折西北，循电杆，经枣瓦提、铁里克、哈喇伙、新阿壹四台，至青个甲，合旧台路，较旧路捷程二台。沿途且多庄舍，给养易易，惟皆山路坡坨，颇疲升降，不若旧路平坦，故商贾货车仍由旧道。
十一月二十二日晴 上午八时半，发忒斯把干，西偏北行，草湖弥望，道路斜平，车行甚捷。四十里卡拉噶尔，哈民二十余家，俨然街市。茶尖小憩，折北偏西行，左见小山。三十里道右坡上，麻札一圈。二十五里甲儿打斯，哈民十二家。住。是日行九十五里，住处有五龄小女，舌妙胡歌，能解旅愁。
十一月二十三日大风雪，夜雨 上午九时，发甲儿打斯，北偏西行，右旁小山。雪花斜飞，渐行渐厚。白沙黄草，皆绝形影。四十四里阿壹，哈民十六七家，散处水沿，坡上台房，已就颓废。小憩复行，升降斜坡无数，冰雪载途，车行颇利。五十六里青个甲，哈民九家，环道而居。住。是日行一百里。于此会新台路。
十一月二十四日细雨竟日 上午九时，发青个甲，北偏西循电杆行，右仍小山。升降斜坨，不甚吃力，风从雪生，寒威凛冽。六十四里，过一水，抵阿依库斯。住。市街整齐，居民约三百家，老盖衣族居多数，有学校三所。是地东适斋桑，西达阿里玛图，南至塔城，北走斜米，皆于此分道，盖兵家所谓冲地要地也；由塔城至斜米，共程二十四台，至此已行一半。
十一月二十五日阴雨 上午九时，发阿依库斯，北偏西行，升降坡坨，惟尚斜平。五十四里阿东和拉忒，台房一所，哈屋五六。茶尖复行，盘旋坡坨，泥泞甚深。三十六里，过一干河，上架木桥，询之车夫，盛夏雪消，水流甚大。十里英格里克，台房一所，哈民九家。住。是日行一百里。沿途两见军队联车，迎面而来，一次约兵一连。
十一月二十六日阴雾 上午八时半，发英格里克，向北行，微偏西，雪深路泞，车行殊困。途遇汉人五车，彼此皆由车夫哈萨克间接咨询，不敢直接谈话，此亦我国侨旅外国人民怪现象也。五十三里吴宗布拉克，哈民三四十家，环道而居，俨然市镇，台房一所。茶尖复行。路雪深逾午前所经，烟雾迷漫，四望无涯，如航太平洋中景象，寒冷异常，嘘气成冰。三十五里，过一土桥。十四里阿耳甲，台房一所，哈民八九家，分居南北两处。住。是日行百有二里。午前傍晚，皆见俄军向南开拔，询系前敌退伍，运至原籍安插者也。
十一月二十七日阴雾，正午微霁 上午八时半，发阿耳甲，向北行，坡坨上下，惟尚斜平。四十八里阿尔葛忒，地居山坡，哈民二三十家，台房一，电局一，路西南隅，石岩一线，嵯峨可观。小憩复行，路为下坡。五十三里，克茨莫拉，哈民七八家，台房一所。住。是日行百有一里。睡至午夜，俄兵两度叫门投宿，室为之满，防其窃物，秉烛达旦。
十一月二十八日忽晴忽阴 上午九时，发克茨莫拉，向北行，路在山间，惟不崎岖。五十二里家尔打斯，哈民二十四家，台房一所，小学校一。茶尖复行。十四里土果，哈民三家，夹道而居。二十九里阿吉西库里，哈民十二家，台房一所。住。是日行九十五里。日间途中，迭遇兵车联队南下。自塔城以来，沿途电柱，有夹石础若树桅杆者，有插铁钗若鼎足而立者，坚稳非常，大风难拔。回视新疆阿尔泰所见，倾斜倒折，入眼不绝，腐败难堪，真足令人气煞也。
十一月二十九日阴雾 上午五时，发阿吉西库里，向北行。东方未明，寒威甚凛，重裘不温，牙关作颤，烟雾迷茫，莫辨东西。五十八里博儿罗，台房一所，哈民十三四家。茶尖复行，地势平旷。四十五里乌鲁古斯，台房一所，哈民十余家。停车投宿，逆旅主人云，经军队指定，无房安歇，乃即催车前进，道路平坦，车行甚疾。三十六里，额尔齐斯河南岸。住。是日行一百三十七里。
十一月三十日大雪 上午九时，发额尔齐斯河南岸，向北行。一里入市街，一里至河沿渡口（源出我国大阿尔泰山，详十月二十七日记），结冰尚薄，不堪载重，乃绕至上游里许，踏冰而渡。河幅广一里许，中夹一洲，杨柳一丛，万枝皆白，河冰碎聚，状拟鱼鳞，遥望一处，尚未冻合，急流而湍，凛凛戒心，真所谓如履薄冰也。过河，又曲折行市街，二里。住。是日行五里。途遇华人数起，来询何往，惧为红胡子匪党，均未置答。自塔城至此，共程一千一百七十八里。傍晚，仁中信洋行萨脱巴依来，招待一切，以塔行塔斯曼巴依缄嘱也。是地属俄斜米巴拉廷斯克省会，市廛之多，比于迪化，而整齐宏壮过之。俄驻防军混成一旅，大小学校共二十余所，人口十四万人，女多男少，询系连年战死之故。有大影戏园二，一在大礼拜寺后，曰霍罗普，一在巡抚署侧，曰巴拉勒斯。欧战未起以前，此间为新疆输出入货萃会之所，商务极盛。自开战后，俄工商业，次第停顿，遂日以衰，近又大军过境，率多滞留，军纪不肃，商店类闭不敢开，市场益形萧条。夜间行人，几至绝迹。京津汉商，乘此货缺价昂，群相运货来兹零售，人数之多，达六七百，亦一幸事。惟所获皆卢布纸币，将来价格低落，仍难赢重利耳。俄属回民、哈萨克最多，自塔城至此，所经皆彼族牧地。次为老盖依，进化程度，伯仲俄人，多富商巨贾，亚俄暨新疆诸埠，无不有彼族商店，大有吾湘谚语“无江西人不成口岸”之概。其种人以居莫斯科东卡盏地方为最多数。又次为缠民，群居安集延塔什干诸地，风俗惯习，视新疆缠民，无大差异，亦力农事耕作。额尔齐斯河流，盛夏冰解，可航轮舟，由斜米上溯，直达斋桑湖北土葫芦（俄语曰陶布勒米斯，浅水小轮，可再上达阿尔泰布尔津河），须时三昼夜，下水二昼夜一日而足。由斜米下驶，直取阿姆斯科，须时两昼夜一日，上水须四昼夜（轮船俄语曰魄勒火特）。
十二月一日阴，微雪 上午，偕烈夫乘扒犁（哈语曰恰纳，每小时卢布二元）绕游街市。军队蚁聚，生意零落，无甚乐趣，废然反寓。适德和洋行絜依麻争巴依来访，且邀晚宴，亦以塔希曼巴依之绍介也。下午四时，絜依麻争以车来迓，遂至纳特儿麻哈莫德街德和洋行吃抓饭，同席萨脱满巴依外，有德盛洋行阿麦张巴依。若辈将赴京津办货，欲求余等为之关照，故招待极其殷勤。六时席散，复至朴儿里希乃葛司典儿街九十八号，萨脱满巴依家夜饮，有留声机佐觞，其女公子数辈，隔帘依声而和，促音促节，清脆娱听。余平生于戏曲喜听小调中之大沽短曲与凤阳花鼓，老盖衣曲乐，音节抑扬，大与类似，甚为醉心，几如刘后主此间乐不思蜀矣。九时半，乘车至火车站（俄语曰恶塔鲁八），距市约六华里，中间隔一草湖，广无居人。十时抵站，票房正开始售票，向购直达哈尔滨通票不能，仅购至满洲里。二等每张卢布六十三元又二十铁里。铁里者，俄辅币名，以百铁里为一卢布。乘客携带行李，无论头、二、三等，人准带一蒲同，合华衡二十七斤又半，过此须打保迦息（犹华言行李票），按重量纳运费。旋拍二电，一与伊尔库斯克魏领事，一与塔城汪道尹。电局收费，俄国境内普通电，每字十铁里，祝贺电六十铁里，此与吾国电章不同处也。诸事既毕，乃入候车室候车。至钟鸣十一下后，准备登车大铃之声，铛铛然作。逾二十分，又闻大铃之声，起视乘客，则皆纷纷登车。大铃连响三声，火车遂开。此次由斜启程，上车得萨脱满招呼一切，自身颇觉安逸，不然又须饱受多少无谓惊慌矣。开车后，取指南针视之，向北偏东行，移时遂入睡乡。
十二月二日阴，晨微霁 早七时醒，车向北偏东行，路旁地势平旷，积雪甚深，弥望皆白，无多农舍。九时抵一站，不识何名，停车四十分钟。正午至淡次雅勒斯陔，停车半小时。二时一刻、四时、六时三站皆停车二三十分钟，忘询站名。沿途大站，均有售卖食物小店与公共吸取开水地方（俄语曰沙玛瓦尔），自由吸用，不取水资。车中军队甚多，其蛮横腐败之状，似甚吾国国军。车中无电灯，燃洋蜡，一如上年所经东三省之中东铁道。
十二月三日雪 早七时，抵诺夫尼克乃斯克，下车，语文不谙，人地生疏，情形茫然，东西莫辨。幸有萨脱满巴依嘱托车掌为我叫搬运夫（俄语曰诺希司），搬取行李，领赴候车室中，当酬车掌卢布十元，搬夫二元。自斜米至此，共行六百一十三里，合华里一千二百二十六里。平时车价，头等十六卢布，二等九卢布六十铁里，近加五成收费（各路皆然），头等须二十四卢布矣。此段铁道，俄语曰阿尔泰支路，意在以此路经营我国阿尔泰特别区域也。邦人其重思之，绸缪未雨，疆理阿山，固我边圉。诺夫尼克乃斯克，属俄托穆斯克省，为西走俄新旧京城、南达斜米之分途，市镇之大，商务之繁，均视斜米为优。我国侨俄胡匪，在此设有码头，其头目曰张麻子，东归华人至此，无不凛凛戒心，惧为所劫。其劫人之术，群围索钱，不与则横施种种恐吓手段，俄警来干涉，则谓为彼亲友，昔曾负彼有债，警察遂置不理。又俄律诈欺取财罪极轻，犯者不过拘留数日，若辈习焉，遑不为惧。在承平时，解俄语者，犹可诉之俄警，请求保护，今俄外有强敌，内有党争，秩序破坏，已达极点，自顾不暇，警察车掌，复受胡匪贿买，匪遂公开劫人，肆无忌惮。昨今两年，华人经由斯道返国，不受财物损失者，百不获一。余今侥幸未逢匪类，偶为漏网之鱼，中心窃喜喜也。正午十二时登车，即西比利亚干路，向东行微偏北。军队乘客，相互拥挤，坐席固无，即比较干净插足地亦不可得。乃偕烈夫鹄立厕侧，挨至午夜，始于通过甬道中，获一尺地，席手提行李而坐，然起立之苦，亦极难堪。夜十二时，抵代枷，大站也，已行二百十五俄里。众皆下车吸饮水、购食物，余力忍饥渴，不敢轻离，恐人据此一尺地也。
附 诺夫尼克乃斯克至俄京里程
自诺夫尼克乃斯克西行，五百八十七俄里，阿姆斯克，俄省会也，二十六时可达。平时车价头等十五卢布五十铁里，二等九卢布三十铁里。由此分路，西北行五百三十七俄里，昭明；三百零四俄里，一根哲勒不儿克；三百五十五俄里，鳖林；四百五十俄里，鸦得克；五百九十六俄里，恶罗克打；五百五十七俄里，彼得波勒，即旧译之圣彼得堡，俄新京也。自阿姆斯克至此，共程二千七百九十九俄里，约百小时可达，平时车价头等八十卢布五十五铁里，二等四十八卢布三十五铁里。赴俄旧都莫斯科瓦者，则自阿姆斯克分歧，经赤列滨与吉聂聂诸地，约四昼夜可达。再由旧都向西北行，一昼夜一日，即至彼得波勒，车价待详。
十二月四日雪 早六时，取指南针就电光视之，车向东偏南行。七时，抵一站，停二十分，乘客争下吸开水，佐早餐，其势汹汹，如军队接仗之冲锋。过一桥，长五六空，站名水名，皆不详。下午三时，过一桥，抵一站，乘客下车吸水，拥挤情形如晨间，可笑亦可怜也。夜十一时，抵卡拉斯卵雅儿斯克，为俄叶尼塞省省会，计行五百俄里，市街向北延长，电灯万盏，光耀夺目，盖亦繁盛都市。乘客上下颇多，一时愈形拥挤。停车约二小时，又四俄里。过叶尼塞河铁桥，长度埒我京汉黄河铁桥。俄自与德宣战以来，壮丁皆赴前敌，农事多废，粮食极其缺乏，近顷限制卖面，一人一日半哈达克（合华衡五两五钱），且有多处集中民粮，由官设局发售，人民懦而弱者，并此半哈达克面亦莫能购得。吁！俄民生计，苦斯极已。
十二月五日雪 车仍东偏南行，上午九时十五分，抵一览斯克，计行二百五十七俄里。停车半时，乘客多下车，购面包为早膳。随过一桥，十二时又过一桥，抵程斯盖站。过此，铁道沿线，柴薪堆积，入眼不绝，询系备供火车燃烧。盖俄属亚境，产煤极稀，火车、轮船、机轮之发动，皆赖木材燃烧，故自诺夫尼克乃斯克以来，沿途培植森林，极为注意，随伐随栽，力谋薄蔚。日在车中，极目四骋，辄见森林，一望无际，回忆上年陕甘道上，日睹童山濯濯，转觉多趣，而车中拥挤之苦，为之一减。下午二时十分，过一桥，长度远过午前所经二桥。至一站，俄语曰水也底坑。九时半，抵义梓聂吾今斯克，亦大站也，计行二百八十三俄里。停二时许，始开车。俄语呼中国人曰克塔，即契丹之转音，近顷彼国中下社会，群以伙计呼华人，是盖邦人侨寓彼土，苦力居多，若辈互呼为伙计，俄人习闻之，不知为中国下等社会称谓，遂普被诸华人。余初闻之，甚不怿，细溯其源，则又自怨国力不雄，工商业废，多数有用之工人，转徙他国为人执贱役也。
十二月六日晨雪，午微霁 车向南行，微偏东。上午九时二十分，至吉马，计行二百四十俄里，停车甚久，接过一桥，长十余空。下午三时至博拉韦辣，计行一百三十八俄里，停约一时，复行九十七俄里，抵伊尔古斯克，时已夜十时矣。自诺夫尼克乃斯克至此，共程一千七百三十一俄里，合华里三千四百六十二里。平时车价头等三十卢布又五铁里，二等十八卢布又三铁里。俄属北亚铁道，划分数段，不相联络，犹吾陇海铁道之有洛潼、汴洛、开徐。自阿穆斯克至伊尔古斯克，曰西伯利亚线，伊尔古斯克至我国满洲里，曰贝加尔线，满洲里至五站，曰东中线，五站至海参崴，曰乌苏里线。各有辖车，不互借驶，故抵分段车站，非遇邮政通车，乘客虽持通票，亦须下车换乘。而伊尔古斯克与托穆斯克两大站口，即邮车亦须换车，是可怪已。下车，径投候车室，坐候东行之车。室中设备，除二三食案前有坐椅外，空无所有。乘客多自席行李而坐，杂沓紊乱，极不雅观，不谓我国车站腐败，无独而有俄站为偶也。物价昂贵，颇骇听闻，修一度面二卢布，喝一杯茶三卢布，用一顿便饭八九卢布，是皆俄库滥发纸币价格暴落之故。史载胡元以钞票亡国，有由然已。饮食既毕，闷坐无聊，室中华人，莫辨良莠，又不敢轻与交谈，致近胡匪（有华人数辈，迭询余将何往，察其状非正人，未与置答，皆忿忿然去），乃购纸烟（俄语曰巴巴罗斯）消遣。正与掌柜扮哑人，作手势，适一俄军下级军官名阳夫者，久居我国烟台，颇解汉语，为余通译，选购诸物，寻与扳谈，知非败类，托觅妥人，导赴中国领事馆，与明日照料上车。渠旋引二兵士（俄语曰稍塔子）来，且语余曰，近顷沿途各站，乘客上下，搬运行李，几为兵士独占事业，而额设之诺希司，反退处客位，盖以兵之暴力，可压常人占优势，遇兵士亦能抗衡争坐席，乘客恒利用之，请公勿惜小费。余唯之，即令雇车导去领事馆，渠辈面呈难色，佥谓夜阑人稀，惧为胡匪要杀于途，须俟明晨始能。余遂倚装假寐，静待天明。
十二月七日雪 上午，偕烈夫乘扒犁至中国领事馆，访领事魏渤叔虞，接谈颇欢。馆署陋隘，公役亦仅二三，且皆俄人，望而知为弱国领署，余羞述焉。就询外蒙政况，与此间华侨情形，移时始返。前清治蒙政策，不以兵力而以财力，故经济全权，恒握汉人之手。洎入民国，大清银行停办，俄资乘之输入，代我握蒙财权。近三年来，俄以内讧外败，财政破坏，已到极端，亟欲收回蒙债以资挹注，所得权利，尽放弃之，亦不惜也。现计外蒙负俄总额，以卢布暴落，仅合华币一百万元。自治政府，见俄势衰，甚望中国政府，贷借此数，清偿俄债。都护陈菉，据以入告，政府纳之，饬由张家口中国分行，如数汇解库伦公署，以备拨用。其借款契约要点，债额华币一百万元，年息七厘，偿期二十年，担保以全蒙税收，闻将正式签字。约中取得权利，大者四端：（一）收税权。自治政府每年收入正杂税课，约华币一百十余万元，得由都护公署派员监督征收机关。（二）金矿权。外蒙富产金矿，曩由俄人代采，自治政府税其十分之二，最旺时岁得砂金一万五千两，俄人采得，实达十二万两，矿工汉人居多（俄人五千，汉人约达五万）。欧战开后，即已次第停采。（三）开垦权。由库伦至恰克图，已垦熟地达八万顷，耕者皆汉人，轮种其地，三年一转，每岁收获，较内地上田，可得十之七八。（四）森林权。由恰至库四百里间，柘树成林，不逊奉鲁，柘蚕出息，岁可千万，他处森林，亦多薄蔚，此皆俄人六七年来，惨淡经营，非轻易所肯放弃者。今以区区百万现款，取而代之，是诚千载一时之机，深望当局出以恒心，持以毅力，积极进行，务令外蒙实权，仍操诸我，留为他日国力大发展地可也。伊尔古斯克，本俄北亚一大省会，市街广大，商务繁盛，数倍斜米。华人居留极多。华商大者二十余家，大春裕号尤称富有，售品大宗，惟茶与布，其他行街小贸各项劳动，难更仆数。游行市上，无一分钟不见华人成群结队，往来熙攘。胡匪总埠，亦设此间，其首领为山东人，佚其姓氏，能文，善俄语，前清曾任某县知县，以事被议，北走俄国，充俄华事侦探，甚获信用，一国贼也。其党十余万人，西起阿穆斯克，东至海参崴，铁道沿线，皆彼势力范围。哈尔滨、赤塔、满洲里、威尔赫聂乌今斯克、卡拉斯卵雅儿斯克、诺夫尼克乃斯克、斜米巴拉廷斯克，皆有彼辈码头。昔仅损害华人，今则遍及俄商，昔仅诈欺取财，今则杀人越货。今年此间抢案，经俄人破获送交华领解回祖国惩办者，日必数起至十数起。手枪匕首，凶械累累。此因俄国中下官署，军警车掌，无不受其贿赂，与之交通，故敢猖獗如斯。按是类匪徒，多籍鲁、直与东三省，性强悍而富冒险，得人导归正轨，政府从而保护约束之，未始非我国外殖民之良好急先锋，独惜当局正务内讧，无暇勤此远略耳。下午九时，东行车到，停站上游半里，雇携行李之俄兵，恐乘客众多，争得坐席匪易，当即导余预隐其中，以便捷足先得。洎开抵站，乱兵蜂拥，破门登车，殴人抢物，凶不可当。余之狐裘斗篷，俄国毛毯，遂被抢去，人先远避，身体犹幸未伤。此次上车纷扰，与兵士蛮横，视前经各站皆甚数倍。盖俄被德战败，尼古拉斯废帝远窜以来，国内党争愈形激烈，兵连祸结，方兴未艾。眉睫党派大别为二：（一）激烈派。即现组织彼得波勒政府之列宁一派是也。伊尔古斯克以西，如卡拉斯卵雅儿斯克、托穆斯克、阿穆斯克、斜米巴拉廷斯克等省，皆其势力范围。欧俄残存之地，无论已。（二）稳健派。即前组织临时政府之坡塔宁与克伦斯基一派。其势力圈在伊尔古斯克以东（北起尼古拉岛斯克，南讫海参崴等处）。伊尔古斯克，适当两党势力分野之交，而当地军民长官，又赞同稳健一派。前昨两日居留此间激烈派首领数人，均被捕禁，且谋举兵西进，打破激烈派亚俄地盘，组织西伯利亚共和国家。激烈派闻此消息，亦正拔队东来，准备战守。战祸发生，迫于眉睫，此间居民，异常恐慌，纷纷东走哈尔滨、满洲里，以避战祸。而前敌溃回之乱兵，众多一如前昨，故上车艰险与乘客拥挤程度，随而增高，亦势然也。处此绝境，无法觅争坐席，只得攒立甬道人群之中，苦熬待旦。十二时半，抵贝加尔，大站也，计行六十八俄里。
十二月八日雪 车向东行，早七时半，沿贝加尔湖岸行，一望汪洋，何止万顷，惊涛骇波，排山倒海。沿岸森林丛蔚，人烟亦多，风景佳绝，惜未驻玩。过小桥十余，水皆北流入湖，流急尚未冻合，声潺潺然，犹可静听。十一时余，湖岸始尽。下午三时二十分，过大桥，长十数空，五十分抵威尔赫聂乌今斯克，计行三百二十八俄里。是地四围皆山，颇饶景致，市街宏整。胡匪设有码头，杀人越货。闷坐车中，不敢下车购食物、吸饮水。傍晚，过一大站，俄名机威托义乌今斯克。下车，从乱兵丛中，抢吸开水佐午膳，适当前房内，有一乘客下车，余弃面包，急携衣服占其席，为午夜假寐地。入夜，烈夫持仁丹镜盒取仁丹，一俄女孩（约六七龄）经其侧，见而悦之，屡来牵衣相索，烈夫蕲不予，最后将卢布来掷余怀中而去，欲余代彼购玩。余爱其稚态绰约，呼之前，取己有者，附卢布与之，彼狂喜跃而去。旋又来，张口笑，且喃喃语，察其意，似道谢也。车中夜燃洋蜡，无电灯，光线暗淡，与人影纷乱相倚伏，愁人睹此，状甚悲惨。寻遂侧身坐而假寐，防人窃物，未能深入睡乡。连日沿途所见铁道扫雪、凿冰、锯木诸工役，华人居十之六七，毡靴毛冠，状极怪秽，彼此相呼以伙计，询之若辈，多籍鲁、直两省。
十二月九日霁 早间，火车出入群山间，方向靡定，大约东偏南或东偏北。凭窗远眺，松林苍耸，入眼不绝，俯视地平，积雪甚薄，心窃快之。早餐后，有俄兵操汉语语余曰，头等车第一室乘客，在赤塔下车，君可搬去。余尾而视之，即昨索仁丹镜盒女孩之家庭所居。渠辈睹余去，胥起敬表欢迎，余笑颔之。下午一时，抵赤塔，计行五百二十一俄里。其西有大海子一，曰因尔葛特，周积甚广，刻已冻合，上可走马。是地属俄贝加尔省省会，市街栉比，规模甚宏。胡匪立有码头，华人不精俄语善俄装者，不敢下车行走。女孩家庭下车，余以先入，又有俄兵为门卫，遂得与烈夫共占一席安坐，斯时快活，虽一甲一名，大魁天下，不是过也。五时，抵家里穆斯克，亦大站，计行九十一俄里。有支路，折东北行，绕黑龙江岸，经黑河、波里（俄名哈巴罗夫斯克），折东南至海参崴，计长二千八百零六俄里，即俄最初经营联络欧亚东出海口之大干路也。
十二月十日晴 车向东行，微偏南。上午十时，至满洲里，属我黑龙江省胪滨县辖，为中东铁道极西首站，亦即中俄交界地方，计行五百五十三俄里。自伊尔古斯克至此，共行一千四百三十一俄里，合华里二千八百六十二里。平时车价，头等二十七卢布五铁里，二等十六卢布五铁里。自苇塘子中俄界桥至此，经行俄国境内，计省五，曰斜米巴拉廷斯克，曰托穆斯克，曰叶尼塞，曰伊尔古斯克，曰贝加尔，共程八千六百八十八华里。自斜米以来，火车机轮发动，多系燃烧木材，车行速力极缓，平均每时，恒只吾国火车二分之一。此因西伯利亚一带产煤甚稀，欧俄煤斤，亦仅足给本地之用，不能向东输出。欧战未起以前，俄人急欲夺我新疆与阿尔泰，归彼版图，以其富有煤矿也。政府不乘斯时，积极自谋固边之策，将来俄国恢复元气，仍将继续实行侵略，兴言及此，不寒而栗。车甫抵站，满洲里交涉局长何如铭，即遣翻译宫泮清、巡长王德山，登车招待余辈，嘱勿下车，恐再上时，不易觅座，余深然之。当检税关证书暨护照交宫，去海关交涉，检验行李（仅验而未查），取卢布与王，购赴哈尔滨车票，头等五十四卢布，此增价也。平时，头等三十六卢布，二等二十二卢布五铁里（现须三十三卢布五铁里），并可买迳至长春及海参崴通票。此地市街，东西长约六里，南北四里余，建筑多属俄式，通货全然羌洋（卢布俗称）。商贾以山东人为多，出口以丝绵织物为巨，侨寓外人，首推俄国，次则日本（营稼业者最多）。下午一时开车，东南行，一望平原，森林鲜见。七时抵海拉尔，市街颇大，商务尚佳，计行一百七十六俄里。前清于此设呼伦府，民国改为县，并驻副都统一员，抚绥蒙部。今年秋间，都统胜福叛变，扰乱地方，旋为国军击散，地方始获安宁。旁临海拉尔河，架铁桥，长十余空。夜间过一山洞，行十五分钟始出，据车掌云，此为俄有亚洲铁道第一洞工，然则西伯利亚东通海参崴大干铁道，工事之易易，于此足见一斑。
十二月十一日晴 火车仍东南行，平原广衍，宜牧宜耕。上午十一时，至昂昂溪，计行四百四十七俄里，市街长约二里，颇有商务，粮食堆栈极多，有轻便铁道，东北至黑龙江省城，即黑省商办之齐昂铁道是也。下午六时至对青山，九时过松花江桥（行五分钟）抵哈尔滨。自满洲里至此，共程八百七十六俄里，合华里一千七百五十二里。下车寓道里大通旅馆，每日羌洋八元，十时膳毕入寝。未几，头疼腹痛，寒热交作，四肢软弱，起卧不安，若大病之在躬。粘头痛膏，饮如意油，胥不应，是皆旬日辛苦，精神太耗，积而发泄，遂剧如此。烈夫亦复同病，愁容相倚，恍若楚囚对泣，倘在家庭，又使吾父与妻，生多少惊慌忧虑矣，特志之以纪行路之难。
十二月十二日晴 住哈尔滨。早起，取镜视面，睛赤，颜黄，唇焦，苔厚而白，顾而自怜，感叹无既。馆役进早膳，望欲作呕，拥衾高卧。挨至日午，痛渐少止，扶病驱车至吉林交涉局，访阮被之。阍云者，辞差经年，不知现寓何处，折至道外世一堂，购买参茸数事而归。用饭少许，如嚼糟糠，乃倚枕阅报消遣，预备明日力疾还都。傍晚，即就安寝。哈埠近受俄乱影响，乱兵麇集，形势极为不靖。激烈派兵工会长柯丁氏，迭向中东铁路总办霍尔瓦特中将，要求移交政权，未得要领，乃电彼得波勒政府，欲诉诸武力，霍中将亦扩组卫队，准备敌抗，险象环生，不可终日。我国官厅，已请政府调兵来哈，维持秩序，余望当局乘此机会，将中东沿线前此放弃之行政权，一举收回，净绝乱萌，固我东圉，庶足以明主权者之地位，而举保护治安之实。列邦洞悉是路历史与时势，度必无有对我持异议者。此间习用俄币，匪伊朝夕，前以辅币缺乏，小贸找补，极形困难，代以邮票，又易污坏遗失。华商商会出而维持，为发一角、二角小票数十万元，流通市面，兑换仍合羌洋，不兑现金及他种纸币。又俄国近新发行千元一张大票，商民以其票面，未载发行机关与年度，极不信用，强制使换，亦较旧发卢布价格减三四成，羌洋千元折合华币仅小洋六七十元。吁！俄国纸币价格之低落，为古今东西各国所未有，战后财政之整理（闻发卢布达四百三十亿万元）不亦戛戛难耶。
十二月十三日晨雪，午晴 哈尔滨至长春车价，平时头等九卢布六铁里，今则增至十五卢布矣（旅馆起票，每张须三卢布小费）。上午十一时半，乘车赴车站，与门役一铁里，径登火车，无甚拥挤。回忆上年经此，初睹门役索钱，甚非笑俄政之腐败。昨乘俄车经旬，备受上车拥挤之苦，转觉门役阻门索钱，乘客藉获鱼贯而入，秕政不啻为良法。天下是非，可谓至无定者也。登车后，觅坐席，房门皆扃不能入，复贿车掌五卢布，遂得舒徐坐卧。钱可通神，谚语诚未我欺也。下午二时四十分开车，南偏西行，五时至双城堡，七时五分至石头城子，九时三十五分至张家湾，十一时五十分至长春，计行二百二十二俄里，合华里四百四十四里。下车，寓悦来栈，每日小洋四元。用膳毕，视时计已二时半，预计明晨不能赶乘早车，乃偕烈夫乘人力车绕游街市，藉消饱食，兼吸新鲜空气。
十二月十四日晴 以避奉天购票过磅之烦扰，特购直达北京通票。二等车价，日钞二十七元八十七钱，日人缴我京奉所得车价于我路局，皆以中交钞票，银水损失，殆已不资，思之慨然。正午十二时，开车，西南行。车辆均新制，设备精美，且极完备，窗明几净，一尘不染，厕所盥场，各别为室，尤便乘客，眼帘所触，无一非兴国气象。警务员席亦撤去，较上年武装火车，又增一些文明，惟车掌与查票员役，慢待华人程度，毫未少减。国势孱弱，国民到处受人侮欺，呜呼伤已！一时五十分，至公主岭。三时四十分至四平街，有支路，西达郑家屯，上月路工完竣，本月一日试行开车，每日往返二回；中间停车场大者，为八面城、傅家屯、三江口处，地皆宽敞，可建储藏农产物之极大仓库。所有桥梁沟渠，闻均木造，将来修葺，恐费巨金。路长五十三英里，即民国二年十月十五日中日约建满蒙五铁道中，四洮铁道之一段（四平街至洮南，长二百三十英里）；路局会计、运输、技术各专员，皆属日人，不啻南满铁道一支线。满铁会社，又于郑家屯设农事试验场，日人赴兹务农者，胥获特殊权利，彼盖以此路为侵略我内蒙之大本营，惨淡经营，不遗余力，势力日增而未有已。不识当日政府，何苦铸此大错，坏我北门锁钥耶！五时二十分至昌图，六时二十三分至铁岭，九时二十五分至奉天，计行一百九十英里，合华里六百二十七里。本拟不住旅馆，接乘京奉前进，而气候过寒，来车机房火力较减平时，到达时间，遂误法定，京奉火车于数分钟前已开去，乃下车寓悦来栈，候明日西行之车。被褥置行李车中不得取，租用又不能获，贴卧芦席，粗硬难耐，病骨遭此，彻夜未眠。
十二月十五日晴 上午九时，登京奉火车，十时四十分，开向西行。十二时五十分至新民，下午三时二十分至沟帮子。有支路东南达营口（见上年十一月十三日记）。四时五十五分至锦州，六时五十分至宁远，八时至绥中，十时至山海关，精神困顿不堪，旋即假寐。
十二月十六日晴 火车折西偏南行，上午三时至唐山，七时至天津，折北行，七时五十五分至杨村，八时五十分至廊坊，十时十分至黄村，十时三十五分至丰台，京汉、京绥两路，均于此地接轨，五十分抵正阳门东车站。自奉天至此，计行一千七百二十八里又百分之八三里强，自满洲里至此，共行四千五百五十二里而弱。税局检查行李，倒箧倾箱，自用貉皮、滩皮袍料二件，与人参鹿茸数两，均须纳税。出陆军部、财政部护照与观，证非商人夹带货物，皆不发生效力。税务整理至此，可谓极端认真矣。下车，寓西河沿宴宾旅馆，房舍卑陋，价又奇昂，雅不欲居，无奈精神疲败，遽事迁徙，又以奔命为苦，遂少安焉。然茶役之强拉旅客，滋可畏已。自上年十月十六日由长沙来京，往返东三省，经由陕甘大路，出关至新疆迪化，遍历天山南北，及阿尔泰，折循俄属西伯利亚铁道返京，计四百二十有七日，共行四万六千一百一十一里而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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