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阔的天空竟像大漏斗,泻光了水,又重新一点一点地盛载。
偶尔有的阳光,奢侈地照亮了吉他少年的脸。
他仍在弹唱王菲的歌。
报道说,王菲十一月份将在上海开复出的第一场演唱会。
少年估计自己的钱储得差不多了。够买一张门票了。
其实,之前的积蓄剩下不少。那笔钱,与一个女孩有关。吉他少年从不愿记起那个女孩,于是也不愿动用那笔钱。但,如果能去现场看王菲的演唱。他宁愿花掉那笔钱。
今天,那个撑伞少女又来了。
她坐在店门口前。店家的小狗混熟地伏在她的脚边。
少女和狗,不同温度的呼吸,在面前柔软地交错。
少女喜欢自己吧。
应该是的。吉他少年自从和那个女孩相识后,对爱情有了更敏感的直觉。不过,他不喜欢那个女孩。他负了她,一个人跑到这个陌生的城市,继续流浪。
他没有家。八岁那年,母亲杀死了外遇的父亲,再在自己面前终身跳下八楼。
从身影在阳台上消失到落地声响起,间隔了三秒钟。
正常人的心跳是一百二十下每分钟。他失去了那刻骨铭心的六下心跳,便再也无法找回来。
他仍清楚地记得那段近乎静止的时间,三秒钟,呼吸消失了,世界停止了旋转。坠地声轰隆响起后,世界又恢复了它冷漠的转动。他像快要淹死的人,大口呼吸。
母亲本来要带他一起死的。她都把他抱在怀里,走到阳台。
客厅里陈尸着父亲血肉模糊的身体。血留在地板上,一寸一寸地风干掉。
父亲的血在母亲的衣裳上开满了花。
母亲在那一刻看起来十分凄美。
明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他却在母亲怀里不哭不闹。死了也好,无亲无故,何必独留世上?
但是,母亲却在最后一刻把他放了下来。一个人越过栏杆,完成了一记华丽的飞翔。
他趴在栏杆上。看见母亲的尸体在楼下绽放开巨大的红色的花朵。
那天起,他一个人便开始流浪天涯。
他唱爱情的歌。但他不相信爱情。
没有天长地久,没有曾经拥有。他拒绝爱情的一切信仰。
所以,他没有爱上那个女孩。
也没有喜欢这个撑伞少女。
天黑了。夜色掉进城池里,像墨水迹一样漾开。
吉他少年背起吉他盒,沿着街道慢慢走。风有些凉了,他裹紧衬衫。上海入秋了,温度稍微下降了几度。
路灯在前方一盏一盏地亮起来。照亮的道路似为了迎接他。
鹅黄的灯光拈起画笔,细致地画下他的影子。影子的尾端,又画上另一抹身影。
季悠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她凝视着前方纤长的影子,它跳跃在脚边。少年脚步一慢,它就扑上来,亲吻她的鞋子。季悠像个受惊的小兔一样,慌忙放慢脚步。
这条路已经不知跟着少年走过多少次了。
路的四周,依然是陈旧的风景。
闭着眼睛也能跳过前面地上的一个小坑。
小坑过后有一间花店,经营花店的二十几岁女孩,穿着围裙整理满簇的鲜花。店里面飘出来的花香,蔓延到了街上,消失在街边污浊的空气中。
再过五十米,便是弄堂的入口。
一成不变的潮湿。时光的隧道,在两边的墙体上留下岁月的痕迹。
那辆破单车,还放在角落。
走到28号,吉他少年刚好走上楼,却被追出来的包租婆叫住。
“喂,喂,有信。”
吉他少年退后几步,接过来,垂下眼帘看到信封上的寄信人。字体歪歪斜斜,并不好看。他对包租婆哦了一声,折起信封,塞进口袋里。
“咦,好像这个叫昔草的人经常寄信来呢?”
正在吃晚饭的包租婆,站在门口,手端一碗汤,一边说,嘴巴一边啃着碗里的骨头。
看起来就像一只吃相很差的母狗。
吉他少年没有回答。他背了背沉重的吉他盒。
包租婆又热心地说:
“哎,怎么不见你寄信呀?如果嫌邮局远,我可以帮忙哦。其实呀,现在的年轻人还有谁会写信联络呀?你们也真奇怪。”
吉他少年笑了笑,没有继续听她发唠叨的意愿。
“嗯。那我先上楼了。”
“哦哦。”
好烦的女人!
吉他少年背对着包租婆跑上楼梯,同时厌恶地撇起嘴巴。
是谁写给他的信呢?
朋友?亲人?爱人?
少女抱着伞,站在光线空洞的街灯下。她寂寞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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