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章回小说》2008年第06期

    栏目：（人生百味）《章回小说》第六届大奖征文作品

    他第一眼“碰”到她的眼睛时，心里就止不住怦然一跳。

    一双好厉害的眼睛啊，藏着一种魔鬼般的魅力。这种魅力不仅来自于它的亮丽，更来自于它的野趣。野趣，这两个字可谓有声有色。在大上海这座美女如云而美女们又都整齐划一似的追求肌肤如雪目光似水的城市里，想要从美眉的双眸里捕捉到几分久违了的荒野风情，实在是太难得了。

    她的名字也不同凡响，姓花，花木兰的花；名盈，热泪盈盈的盈。

    花盈，她的揽客方式也比其他女业务员们聪明十分。那些智力平平的女孩子们脑子里只有一根筋，全都把营业场地选在公园、少年宫、游乐场这些地方。这些地方热闹，每天都有“亲子活动”在进行，或者是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或者是爸爸妈妈，带着他们的小宝贝进进出出。每逢双休日和节假日，这里更是摩肩接踵游人如织。业务员们只需围着这些老老少少们转上几圈，不出半天工夫，公文包里的一沓沓名片和小广告就会发放得一干二净。

    花盈却是独辟蹊径，偏偏不去游乐场地凑热闹。她专在高档商业大楼门外设点，守株待兔。例如位于南京西路、与静安公园隔街相望的久光百货大厦，就是花盈的一个点，他也就是在这里与她不期而遇的——他复姓上官，名学迅，职业是摄影师。

    “久光”是一家高级豪华商厦，六楼专营儿童用品，包括各种高档玩具。来这里购物的，当然都是有钱的主。守株待兔，待的是肥兔子。当然也有瘦兔子逛商厦，但他们只不过是纯粹的逛一逛，开开眼界而已，基本上都是空手而进空手而出。花盈的工作方法是宁缺毋滥，慧眼识珠，弹无虚发，提高命中率。

    上官学迅深感荣幸，他就是一只被花盈小姐选中的肥兔子。

    上官学迅逛“久光”，是为给老朋友范文本的儿子买生日礼物。他左手提一大纸盒，右手又是一只大大的花花绿绿的包装箱，盒子里是一架遥控电动直升飞机，箱子里则是一列小火车。走出一楼大厅大门，气质非凡的花盈就迎上来了。上官学迅见过的美女无数，已经患有严重的“审美疲劳”症了，但花盈却如春风扑面，一下子就把他的心给俘虏了。

    回到住地，上官学迅躺在沙发上，仔细研究花盈奉送的名片和小广告。看着看着，他的两眼突然一亮，脸上的笑更加开心，也更加意味深长了。

    “上海小童星传媒文化有限公司影视部业务员”，哈哈！小童星，这名字怎么这样耳熟？取这名字的人是谁？这世界怎么就这么小，小得冤家不想聚头也得聚头？小童星啊小童星，念着这个名字，上官学迅想起了一个人。这个人，曾经是上官的“马仔”，鞍前马后围着上官的屁股团团转。为了拍上官的马屁，他甚至把自己心仪的女人双手捧上奉送给了上官。但是谁想到他后来突然变脸，不仅卷走了上官的钱财，也同时拐走了上官的情妇。真可谓冤家路窄，一张“小童星”的名片，竟把已“失踪”一年多的“犹大”又给勾出来了！花盈呀花盈，我上官这里，更要感谢你这位大美女了！你我之间的邂逅，应当归功于缘分啊！

    “小童星传媒公司”，念着这个俗气的名字，上官学迅断定，不用猜，肯定无疑，这绝对是甘桥这个狗贼的“得意之作”。“小童星”的老板一定就是他甘桥，若不是他甘桥，我上官学迅的名字倒过来写！

    早在五年前，还在甘桥这小子给上官学迅当马仔的时候，他就自作聪明，开始热衷于“小童星”这个名字，他为自己想到了这个店名而沾沾自喜，眉飞色舞。但上官学迅没有接受他的建议，他告诫甘桥，做事做人，都要像书法大家写字一样，要学会藏锋；还要学大画家，懂得留白，不可叫画面太满。因此，上官为自己的照相馆取名为“丑小鸭影楼”，没有采用甘桥的“小童星”。那时候，甘桥对上官是唯命是从的。是上官把甘桥从北京带到上海来的。上海真是个好地方。人说上海是冒险家的乐园，这话恐怕已诞生有一百多年了吧？上官觉得这句话太老套了，他喜欢另一句上海话：白相相。白相相，就是玩耍的意思。在上海这块风水宝地，只要你聪明，脑瓜子灵光，你就是天天白相相，也能大把大把地赚钞票。

    但上官更喜欢一个词汇：忽悠。忽悠，这是东北版的“白相相”，比“白相相”三个字更形象生动。并且，忽悠一词早已通过小品大王赵本山、范伟二人之口传遍了全国，传得妇孺皆知了。上官的老家也在东北，因此他特别钟情于“忽悠”这个有声有色的词汇。

    “丑小鸭影楼”虽然名字一般化，但是挣钞票的手法却不一般，这其中就少不了“忽悠”的艺术。上官招了七名公关小姐，一色的江南美女，会说普通话，上海话更说得悦耳动听。这七个仙女都交甘桥管理。七个人，每月底薪一千二百元，完不成营业额任务扣工资，超额完成任务则拿提成奖。奖励比例按创收额的增加而递增，最低比例不低于百分之十五。

    七个仙女身着统一服装，打扮得漂漂亮亮。漂亮，但不花枝招展，更不妖艳刺目。言谈举止都经过了培训，讲究文明礼仪。两人或三人组成一个小组，自由选择自由组合。到幼儿园去，到小学校去，到居民小区去，到一切有孩子有家长的地方去。带上美观的打气筒，带上五颜六色的气球，到孩子们中间，免费向他们赠送气球。颜色由孩子们自己挑，赤橙黄绿青蓝紫，要什么颜色就给什么颜色，要几个气球就送几个气球。有了欢乐与和谐的气氛，这才就像鱼儿有了水，就可以开始开展工作，发放名片和图文并茂的小广告，进行业务宣传。就说我们的“丑小鸭影楼”学习丑小鸭自信向上的精神，尽心竭力为孩子们的健康成长贡献绵薄之力。我们联系了影视和广告单位，为他们提供少儿影视和广告人才的照片。凡是到我们影楼照相的小朋友，都可以享受我们的免费服务。我们将从小朋友在我影楼里拍照的一套照片之中，选出一张摄影师与家长都一致认为最满意的彩照，由我影楼加印十张，分送各有关的影视及广告单位，为他们输送待选的小演员。一旦哪一位小朋友被电视台或广告公司选中，我们就按家长留下的地址、电话号码，及时予以通知。

    这一招当然见效。如今的城市家庭，哪一个独生子女不是长辈们的掌上明珠？盼望小宝贝早成才，花多少钱也在所不惜。再说了，到照相馆去给小宝贝照一套艺术照片，即使最后没被电视台选为小演员也没关系，不是还有一套照片吗，并没上当吃亏。上海市民们的算盘珠子拨得是清清爽爽的，却也爽不过江湖人上官学迅。“与影视单位有业务联系”当然是忽悠人的鬼话，但是这么一忽悠就如挂上了金字招牌，吸引来众多顾客，“丑小鸭影楼”生意火爆，钞票如黄浦江水一般滚滚流进。

    上官学迅并不感到心中有愧。虽然前来照相的“丑小鸭”们百分之百“落选”，不会有任何一个顾客的家中会突然欣喜地接到被电视台选中的通知。但是，影楼毕竟为小顾客们服务了。当然，与其他照相馆相比，“丑小鸭影楼”的收费高出了许多，但仍然是服务收费。

    甘桥这小子却不同了，依照这小子的一贯作风来分析，再把他炮制的小广告从头到尾看一遍，上官学迅断定，甘桥玩的是空手套白狼的把戏。

    上官从冰箱里捞出三瓶啤酒。需要动脑筋的时候，他就接连不断地喝啤酒。花盈的名片始终没离手，看了正面看反面，他像是在仔细鉴赏一件玉器，推算它价值几何。他决定给花盈打个电话，约她见见面，请她喝咖啡，借口是向她咨询有关“小童星”的事项。有了这个借口，她不会不赴约。顾客是上帝，为了给公司赚钱，她不能拒绝上帝。

    但是最后，上官学迅又断然摇头。他“枪毙”了邀请花盈喝咖啡的想法，并且毫不留情地嘲笑自己的这一想法太浮躁，有悖于他一贯坚持的处事原则。

    看来，这件事还得求助于“破烂王”范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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