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艮觉得有些事要向局里汇报。他还没去呢,局长却来了电话,要他马上回局里。
窦艮带着一肚子的疑惑回到局里。局长一见面就说:“你先不用汇报,听我说,林场领导来反映,说你和莲花的关系不正常。她的男人刚死,就传出这样的闲话,影响很坏,不希望你留在那儿。”
窦艮的屁股刚挨了椅子,又像被针扎了似的一下子蹿起来。局长按住了他的肩膀头:“你先别解释,还有呢。县领导也找我了,说外国人已经对猎场里有公安人员活动提出抗议,称这是在监视他们的人身自由。”
“怎么会这样……”窦艮转了一个圈儿,握着拳头不知道说啥好了。局长在他的肩头用力按了一下,严肃地说:“所以,我找你来,是要告诉你,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局长回到桌前,和窦艮脸对脸坐下。
局长姓项,年龄比窦艮小几岁,在窦艮的眼里,局长的稳重、老练给了他很深的印象,让他总有一种值得信任的感觉。
项局长用指头在桌子上敲了一下说:“我个人认为,大谷洞那个地方并不适合建猎场,县里领导可能出于那笔不菲的投资考虑的。可我们是公安,就要往深了想一想,弄清楚外国人要在那儿建猎场的真实意图。”
窦艮说:“这个项目是金植亨牵线搭成的。再说,他还和偷莲花家狗的事有牵连,把他找来问一问,兴许能有点线索。”
项局长摆摆手说:“先不惊动他,我已经问清了,那两个偷狗的家伙是在狗肉馆里碰上金植亨的,金植亨是提供了线索,让他们去莲花家买狗。没买成以后,金植亨又和他们打赌,那两个家伙能给弄来那条狗,金植亨就出大价钱。单凭这件事,看不出金植亨有什么其他意图。”
窦艮挠着脑门说:“那下一步该咋办?”
项局长说:“我们通过情报查明,金植亨从韩国去过日本,而且是在日本见过要来投资建大谷洞国际猎场的那两个外国人。”
“啊?”窦艮惊得瞪大了眼睛,“怪不得他能引进这个项目,难道他们之间有什么事?”
项局长沉吟了一下说:“我查看了以前的一些资料,发现在大谷洞外边的小谷洞,很多给小鬼子修山洞的人都失踪了,可那些人都是普通的劳工和附近被抓去当民夫的村民。听说有一些被俘的抗联战士和有反日情绪的人都被送到大谷洞里,包括你父亲,全都没了下落。”
窦艮忽地站了起来,急切地说:“局长,你是说大谷洞里也有山洞?”
项局长点了一下头,语气肯定地说:“我不敢肯定那里一定有山洞,但是那里一定有重大的秘密!”
窦艮有所醒悟地说:“怪不得莲花她爹死前还跟我说,大谷洞山里有事儿没弄明白,八成就是这件事!”
项局长轻轻一笑说:“我找你来,就是要搞清这件事。咱们要扩大侦查范围,去找县里的有关部门帮助调查。你放心大胆地工作,有什么事儿我会给你顶着,还会派人协助你!”
窦艮心里一阵发热,眼前好像突然开了一扇窗子,一把攥住局长的手,不知说啥好了。
项局长摇了摇他的手,呵呵一笑拉着长声说:“老窦,回去之前,先到哪儿看看,是不是不用我说了?”
窦艮不好意思地笑了。
窦艮知道自己该见见老婆儿子了。说实在的,尽管林场和县里相距不过四十里,他也有两三个月没回去了。
晚上,在饭桌上,儿子给窦艮倒了一杯酒。儿子在县政府办公室当文书,也到了成家的年龄。儿子和老爸碰了一杯,诚恳地说:“爸,今天县长到我那屋跟我说,你那么大岁数了,该回城了,只要你同意,县长给你办手续!”
窦艮说:“我还有一件心事没完成,等这事办完了,我就回来!”
窦艮的媳妇放下筷子,拉着脸说:“我知道你有啥心事,等你那心事办完,就更不用回来了。”
窦艮不高兴地说:“你一张嘴就不是味儿,知道我啥心事?”
“啥心事你自己知道!”媳妇抹着眼泪说,“你就糗死在那儿吧,人回来心也在那,有你没你一个样!”
窦艮放下了酒杯,再喝,酒也没味儿了。
窦艮决定找金植亨好好聊一聊。他觉得有必要尽一个当大哥的责任,过问也好,关心也好,虽然不是一奶同胞,毕竟是在一个家庭里长大,亲情还是相当珍贵的。
要找到金植亨并非容易之事,自打他得了那招商引资的几万块奖金之后,就勾搭上县剧团的一个叫“一枝花”的女演员,时常吃住在那儿。他买了一辆摩托车,早上骑着去林场,晚上骑着回县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大部分时间都是陪着两个老外,不是在宾馆里吃喝,就是去林场瞎转悠。
窦艮知道自己去“一枝花”家里和老外那里找金植亨不合适,便选择了一个笨办法:在路上等他。
第三天的早晨,窦艮在县城通往林场的路口等着了金植亨。
金植亨骑着雅马哈摩托车,穿着黄帆布的猎装,一顶火狐狸帽子的两个帽耳朵反系在脑后,斜挎着双管猎枪,缠腰的牛皮子弹袋特别显眼。他看见窦艮,感到有点儿奇怪。
“大哥,你在这儿干啥?”
“等你。”
“啥事呀,上路上来等我?”
“走,跟我到家。”
“到家干啥?”
“你莲花嫂子病了,你也该看看去!”
“我着急上山,嫂子有你照顾就够了。”
“这叫什么话?”窦艮生气地说,“一个锅里搅马勺,好歹是一家人,作为弟弟你连个面都不照,够意思吗?”
金植亨看他阴沉了脸,忙解释说:“我知道你说的意思,这几天我真有事脱不开身,等我忙完了,一定去看莲花嫂子。”
窦艮说:“我正想问你,这些日子你都忙些啥?”
金植亨一脚踩着踏板,一脚支地,掏出一盒烟,递给窦艮一支。窦艮摆手不要,他自己点上一支,连抽了两口说:“我忙啥你还能不知道?想法挣点钱呗!”
窦艮说:“你得了那么多奖金,也不缺钱,还急着挣钱干啥?”
“大哥,你这话说得可不招人听。现在改革开放正是个发财的好机会,马无夜草不肥,人无外财不富,我那点儿奖金跟那些暴发户比起来,简直是九牛一毛。我又不苶不傻,为啥他们能捧上金饭碗我端屎盆子?”
窦艮诚恳地说:“三弟,你能不能听大哥一句话,你心眼儿是够使,脑瓜也活泛。可你也不缺吃不缺穿,实实在在地干好本职工作,找个媳妇好好地过日子……”
“打住!”金植亨一摆手打断了窦艮的话,“大哥,我知道你的好意。可你那想法太守旧了。如今做个老实人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这咱,说啥都没钱好使。不趁这机会捞一把,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窦艮说:“捞一把是啥意思?我也想有钱,钱多不咬手,可想有钱不能想到邪门歪道上去!”
金植亨把嘴上的烟丢到地上,有点儿不是心思地说:“大哥,你这话说得可有点儿不中听,咱哥们儿在一起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我是啥人?”
窦艮盯着他,严肃地说:“大哥今天问你一句实话,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在国外都干了啥事?是怎么和外国人联系上在这儿建国际猎场的事儿的?”
金植亨龇牙一笑,得意地说:“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到国外遍地都有捡钱的机会,就看你有没有那个眼光。好了,我不跟你多说了,就说一句实在话,大哥,你跟着我干,管保你一辈子不缺钱。”
金植亨说完,启动车子就走。窦艮追问一句:“你着忙干啥去?”
金植亨远远地丢过来一句话:“我得领那几个外国人上山!”
窦艮到县文管站,去找刘站长。文管站管的就是历史文物古迹调查的事,刘站长在那儿干了大半辈子,知道的事情一定很多。
还真找对了,刘站长告诉他,解放以后,在小谷洞确实发现了小鬼子修的山洞,存放的都是枪支弹药和军用物资。奇怪的是,有的洞里存的枪都没有大栓,炮弹也没有引信;有的洞里存的雨靴都是一撇,有左脚的没右脚。至于大谷洞里有没有小鬼子修的山洞,他就不清楚了。在省里组织调查抗联遗迹的时候,也发现了当年抗联密营的遗址和采山货的人搭建的地窝棚。不过,他在下边调查的时候,听说在大谷洞里边的一个砬子上,有一个采山人曾发现了一个很深的山洞。三伏天,洞口的石壁上还挂着厚厚的白霜,到跟前就觉得浑身冰凉透骨。那人在洞前守了半天,看到一条两丈多长、大海碗口粗的蟒蛇爬了出去。那人知道山洞石壁上的白霜就是蟒蛇喘气形成的冰片,那可是名贵的药材,连忙刮下一口袋,跑了回去。等他过几天领着一帮人又上去的时候,说什么也找不着那个山洞了。
说到这儿,刘站长忽然一拍脑袋说:“我想起来了,听人说,前些年,柞树村有个姓黄的老炮手冬天在大谷洞里边打猎,是在一个砬子下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石头堆,像是人工弄的。那个老炮手下山的时候,摔坏了腿,就再也没有上山。”窦艮一听,立刻要刘站长领他去找那个老炮手。
柞树村在大谷洞林场的另一个方向,一个在东山口,一个在西山口。窦艮和刘站长来到柞树村的时候,天都黑了。好在进村一打听,就找到了姓黄的老炮手家。叫人失望的是,老炮手已经去世好几年了。家里人也曾按照老炮手的记忆去找过,但是,大山里岗连岗,岭连岭,沟壑交错纵横,认不清分不明,不是山路特别熟悉的人,根本没法找到原来去过的地方。
这天晚上,窦艮和刘站长想要连夜回去,老黄家人说啥也不让走。
“好不容易来一趟,别着急走!吃了晚饭,找找村里的老人,说不定能打听到点儿啥!”
大豆馅的黏豆包蒸上,开花面的麻土豆炖上家养的大鹅,再烫上一壶当地酿的纯粮食小烧。老黄家人从村里找来八十挂零的两个老人,一个是曾经当过抗联的老赵头,一个是当过劳工修过山洞的老胡头。
几杯小酒下肚,两个老人说起往事就收不住话匣子了。
老胡头捋着花白的胡子,打着咳声说:“说起小鬼子对咱们中国人,那真是太没人性了。当年我是被抓去当车夫,往山里运东西,运的啥,谁都不知道,大车都用苫布盖得溜严,有鬼子兵押着,一个山口一个山口往里倒,不知运到哪儿。只看见干活的人往里进,没见有人出来。有一天,押着我的车的那个鬼子兵半道上去拉屎,我卸下一匹马,骑上从山里跑了。赶到光复,我才知道,在这儿给鬼子干活的劳工就我活下来了!”
老胡头说到这儿,还有些得意地伸出了一个大拇指,眼角的泪花却顺着脸上的皱纹滚到了酒杯里。
老赵头听说窦艮的父亲也是抗联,抓住他的手就不放。“大侄子啊,你爹叫窦海山?我认识,我们还在一个小分队,密营就在大谷洞里边。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年冬天,小鬼子调集了三江省好几个警备队来围剿我们,打了好几天,我们弹尽粮绝,最后和鬼子展开了交手战。我受伤掉进了一个砬子的石头空里,百十来号人除了战死的都叫鬼子抓去了。后来,再就没了他们的音信……”
老赵头伤心得说不下去了。
窦艮觉得自己的眼前也模糊了。他知道父亲肯定不在人世了,但他毕竟得到了一些准确的消息。他把老赵头的手握得紧紧的,拉在胸前。说不上为什么,他看到这个曾经和父亲并肩战斗过的老人,就感觉像父亲在他的身旁。
这一宿,几个人睡在一铺火热的土炕上,一直唠到公鸡打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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