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脖刚能站起来的时候,就哼哼着急不可耐地要往外走。莲花记着窦艮的话,成天看着它,不让它出屋。它眼泪汪汪地瞅着莲花,又是摇头晃尾巴,又是用爪子挠地,嘴里呜呜啊啊地像是要说话。莲花搂着它的脖子,揉着它的脑门,感动得眼角有些发潮地说:“我知道你要说啥!别着急,等你好利索了,我一定领你去抓那个坏蛋!”
已经好几天了,窦艮在山里总是看见金植亨领着几个外国人在他附近转悠。他知道那些人在盯着他,便没再往里走。
有一天打了个照面儿。金植亨凑到他跟前,认真地说:“大哥,我提醒你,一定想好了,千万别冒傻气,到头来弄个人财两空!”
窦艮笑了笑,也认真地对他说:“你放心吧,我不傻,知道哪头轻哪头重!”
夜里,下了一场棉花套子雪。
天一擦亮,窦艮就套好了马爬犁,来到莲花家。莲花早已做好了准备,爬犁一进院,她就抱着一床棉被,领着花脖出来了。莲花把被子铺在爬犁上,招呼花脖和她坐到被子上。窦艮鞭子一摇,马爬犁轻快地驶出院,朝山里奔去。
头好几天,莲花就跟窦艮说,要跟他进山。窦艮告诉她,要等新雪落下来,套马爬犁去。一个是路太远,不坐马爬犁走,当天回不来;再一个,花脖伤刚好,走不了那么远的路。
新雪铺路,马爬犁跑得很快,当通红的日头从东边山顶上的云层刚露脸儿时,马爬犁已经到了窦艮找到的那片长满小树丛的沟塘前。窦艮刚对莲花说了一句:“你在这看着马,等着我……”花脖已经汪汪地狂叫着,跳下爬犁朝小树丛跑去。
不用说,花脖来过这里,对这里的印象很深。
窦艮紧跟着花脖,顺着小树丛一直往里跑。绕过一个山梁,花脖蹿上了一个砬子前的石头堆,开始不停地叫。
窦艮登上石头堆,一眼就看见了,砬子上有一个石洞,洞口全被这堆石头堵住了。在几块大石头空隙中露出的这个洞口,小得连一个人都钻不进去。
窦艮仔细地查看了一下,这个大石堆是从砬子壁上落下来的,正好严严实实地堵住了这个洞口,根本不知道这个石洞有多大。石头空中露出的那个小洞,显然是黑瞎子掏出来的,也许是它嗅到了里边的气味,也许是它想在里边冬眠。它搬走了大石块中的小石头,却无力搬动那些大石块,只好半途而废,在旁边的石头空里絮了个窝。而在大石块中插着的一根树棍,说明还有人来过这里,想要挪走这些石头,打开这个洞口。窦艮心中明白,这个人一定是英夫。
窦艮知道自己在这儿什么也做不成。他叫上花脖往回走,一边走一边用树枝把痕迹扫平。
窦艮见着莲花,马上跟她说:“你立刻赶着爬犁回去,告诉县公安局的项局长,让他带人来!”
莲花走了。窦艮领着花脖慢慢往回走,脑海里一直解不开的一个疑问,让他的脚步越走越沉重。他不明白,就是那么一个山洞,里面藏着什么重要的东西,值得一些人下那么大的本钱去冒险呢?
这是一个谜,也许这个谜就要解开了。
窦艮找了沟塘边的一个树墩坐下,想要抽支烟。花脖也口渴得在旁边一口一口地舔雪吃。
快晌午了,晴朗的天空悠闲地漂浮着几朵散淡的白云,明亮而又柔和的阳光洒在山谷里铺满的一层厚厚的白雪上,闪烁着星星般耀眼的银光。没有一丝风,树叶和草梢都不摇动,好像整个群山都进入了静谧的梦乡。
大山里的雪后就是这般神奇,要不就是狂风飞雪,要不就是风和日丽。
猛然间,花脖发出一声狂叫。窦艮下意识地站起来,军人的素质又让他马上俯下身。就在这一瞬间,一声枪响,他身旁的一棵酒杯口粗的白桦树“咔嚓”一声折断了。他刚把枪掏出来,这时,花脖已经像疯了似的朝岗梁上扑去。
窦艮看清了,离他几十米的岗梁上,一棵树后藏着一个人,手里举着一支枪,枪口正对着他。
“砰——”枪响了。几乎在枪响的同时,花脖跃起的身影扑在了那个人身上。花脖和那个人顺着山坡一起滚下去……
花脖的前胸被打出了一个洞,血喷了那个人满脸。
花脖死了,它还睁着愤怒的眼睛,死死地咬着那个人的脖子。
那个人是金植亨……
枪声响过不久,附近的山头上出现了几个人影,朝这儿急速跑来。
窦艮看清了,那些人都是他在县里的同事。
金植亨没有死,他被抢救过来了。据他交代:英夫是他打死的,打死的原因和他想要打死窦艮一样。他发现英夫找到了石洞,想要做个交易,由他把洞里的东西卖给外国人。英夫明确地拒绝了他,也没有告诉他石洞的地址。他怕英夫回去就告诉窦艮,半路上,趁着英夫没注意,他在后面开了枪。花脖跑在前面,听到枪响,回身看到主人倒下了。它想向金植亨扑去的时候,枪又响了,它受了重伤。当金植亨又装上子弹的时候,它知道自己无法替主人报仇,拼全力跑了回去……
项局长带着武警打开了那个山洞。
谁也没想到,洞里是一百多具尸骨。他们死得形态各异,有一些是趴在洞口的石头上,好像临死前还在拼命地搬动那些石块。在石洞的一角,斜立着一具尸骨,一只手臂向上扬着,石壁上留着一排乌黑的痕迹,用水洇过,看出了那是用血写的字迹,记着几十个被俘的抗联战士的名字,其中就有窦艮父亲的名字——窦海山。血字还写着,向西二百米的峭崖下是鬼子的密洞……
字,还没有写完。
这个山洞住的都是被俘的抗联战士和抗日爱国人士,他们被押在这里修建密洞,或许是密洞已经修完,或许是知道了就要失败,鬼子在他们的睡梦里炸塌了这个山洞上面的崖壁,用垮下来的石头堵死了洞口……
密洞的具体位置已经确定,项局长报到了省里,由省里专门的人员来处理。
来这儿要建国际猎场的几个外国人都没影儿了,几千万美元的投资自然也就没了下文。县领导的心里都不太好受。大谷洞的密洞里藏着什么东西,对于他们都无关紧要。丢了那么大一笔投资,无论是对县里的财政,还是对个人的政绩,都是难以弥补的损失。
项局长一脸无奈地告诉窦艮,林场的领导到县里强烈要求,无论如何都要他离开林场。县长也来问过他的情况,话里话外都露着不满,看那样子,要是能找到一点缝,也会……
局里决定让窦艮提前退休。
窦艮能说什么呢?他体谅局长的苦衷和好意。
春节过后,尽管从山壑里刮过来的风还是飒飒萧瑟、阵阵阴冷,大山里,砬子上的达子香却悄悄地绽开了鹅绒般的黄色花苞,朝阳坡黯然消融的雪地隐隐地蒸腾起淡淡的雾气。
春天的脚步总是无声无息地悄然而至。
在打开的那个山洞的对面,半山腰立起三座新坟,坟前对立着三块天然裸露的青条石,上面刻着三个名字:窦海山、英夫和花脖。
正午的阳光暖暖地照着这片山峦。窦艮和莲花坐在坟前,静静地望着对面的石洞,不动也不说话……
莲花从怀里取出用体温暖着的水杯,递给窦艮。杯里沏的是最寒冷时从达子香上采回来的叶子。达子香也叫映山红,也叫报春花,用它在严寒中还保持碧绿的叶子沏的水,能够祛除风寒,解除心火。
窦艮喝了一口,递给莲花,莲花喝了一口,又递给窦艮。
水是热的,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苦涩。
窦艮和莲花不知道密洞什么时候打开,也不想知道密洞里藏的是什么。也许那些东西比金子银子还值钱。但是他们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比这些更值得珍惜的东西!
责任编辑 孟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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