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摩诗文书信集-林徽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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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何东西都可被替代。爱情,往事,记忆,失望,时间……都可以被替代。但是你不能无力自拔。

    林徽因致徐志摩

    别丢掉 3603151

    这一把过往的热情,

    现在流水似的,

    轻轻

    在幽冷的山泉底,

    在黑夜 在松林,

    叹息似的渺茫,

    你仍要保存着那真!

    一样是月明,

    一样是隔山灯火,

    满天的星,

    只使人不见,

    梦似的挂起,

    你问黑夜要回

    那一句话——你仍得相信

    山谷中留着

    有那回音!

    二十一年夏

    载一九三六年三月十五日《大公报·文艺副刊》2

    林徽因致徐志摩

    我不愿成为拆散你们的根源3

    志摩:

    我走了,带着记忆的锦盒,里面藏着我们的情,我们的谊,已经说出和还没有说出的话走了。我回国了,伦敦使我痛苦。我知道您一从柏林回来就会打火车站直接来我家的。我怕,怕您那沸腾的热情,也怕我自己心头绞痛着的感情,火,会将我们两人都烧死的。

    原谅我的怯懦,我还是个未成熟的少女,我不敢将自己一下子投进那危险的旋涡,引起亲友的误解和指责,社会的喧嚣与诽难,我还不具有抗争这一切的勇气和力量。我也还不能过早的失去父亲的宠爱和那由学校和艺术带给我的安宁生活。我降下了帆,拒绝大海的诱惑,逃避那浪涛的拍打……

    我说过,看了太多的小说我已经不再惊异人生的遭遇。不过这是诳语,一个自大者的诳语。实际上,我很脆弱,脆弱得像一支暮夏的柳条,经不住什么风雨。

    我忘不了,也受不了那双眼睛。上次您和幼仪去德国,我、爸爸、西滢兄在送别你们时,火车启动的那一瞬间,您和幼仪把头伸出窗外,在您的面孔旁边,她张着一双哀怨、绝望、祈求和嫉意的眼睛定定地望着我。我颤抖了。那目光直透我心灵的底蕴,那里藏着我的知晓的秘密,她全看见了。

    其实,在您陪着她来向我们辞行时,听说她要单身离你去德国,我就明白你们两人的关系起了变故。起因是什么我不明白,但不会和我无关。我真佩服幼仪的镇定自若,从容裕如的风度,做到这一点不是件易事,我就永远也做不到。她待我那么亲切,当然不是装假的,你们走后我哭了一个通宵,多半是为了她。志摩,我理解您对真正爱情幸福的追求,这原也无可厚非;我但恳求您理解我对幼仪悲苦的理解。她待您委实是好的,您说过这不是真正的爱情,但获得了这种真切的情分,志摩,您已经大大有福了。尽管幼仪不记恨于我,但是我不愿意被理解为拆散你们的主要根源。她的出走使我不能再在伦敦居住下去。我要逃避,逃得远远的,逃回我的故乡,让那里浓荫如盖的棕榈、幽深的古宅来庇护我,庇护我这颗不安宁的心。

    我不能等您回来后再做这个决定。那样,也许这个决定永远也无法做出了。我对爸爸说,我很想家,想故乡,想马上回国。他没问什么,但是我知道他一切都清楚,他了解我,他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同意了。正好他收到一封国内的来信,也有回国一次的意向,就这样,我们就离开了这留着我的眼泪多于微笑的雾都。

    我不能明智如哪个摔破瓦盆头也不回的阿拉伯人,我是女人,总免不了拖泥带水,对“过去”要投去留恋的一瞥。我留下这一封最后的紫信——紫色,这个我喜欢的哀愁、忧郁、悲剧性的颜色,就是我们生命邂逅的象征吧。

    走了,可我又真的走了吗?我又真的收回留在您生命里一切吗?又真的奉还了您留在我生命里的一切吗?

    我们还会重逢吗?还会继续那残断的梦吗?

    我说不清。一切都交给那三个纺线的老婆子吧4,听任她们神秘的手将我们生命之线拉扯的怎样,也许,也许……只是,我不期待,不祈求。

    徽徽

    致林徽因 2405225

    我真不知道我要说的是什么话,我已经好几次提起笔来想写,但是每次总是写不成篇,这两日我的头脑总是昏沉沉的,开着眼闭着眼却只见大前晚模糊的月色,照看我们不愿意的车辆,迟迟的向荒野里退缩,离别!怎么的能叫人相信?我想着了就要发疯。这么多的丝,谁能割得断?我的眼前又黑了……

    [一九二五年五月二十二日]6

    致林徽因 3107077

    徽因:

    我愁望着云泞的天和泥泞的地,直担心你们上山一路平安。到山上8大家都安好否?我在记念。

    我回家累得直挺在床上,像死人——也不知哪来的累。适之在午饭时说笑话,我照例照规矩把笑放上嘴边,但那笑仿佛离嘴有半尺来远,脸上的皮肉像是经过风腊,再不能活动!

    下午忽然诗兴发作,不断的抽着姻,茶倒空了两壶,在两小时内、居然诌得一首。哲学家9上来看见,端详了十多分钟,然色正色的说“It is one of your very best.10”但哲学家关于美术作品只往往挑错的东西来夸,因而,我还不敢自信,现在抄了去请教女诗人,敬求指正!

    雨下得凶,电话电灯全断。我讨得半根蜡,匐伏在桌上胡乱写。上次扭筋的脚有些生痛。一躺平眼睛发跳,全身的脉搏都似乎分明的觉得。再有两天如此,一定病倒——但希望天可以放晴。

    思成恐怕也有些着凉,我保荐喝一大碗姜糖汤,妙药也!宝宝老太都还高兴否?我还牵记你家矮墙上的艳阳。此去归来时难说定,敬祝

    山中人“神仙生活”,快乐康强!

    脚疼人

    洋郎牵[洋]牛渡[洋]河夜

    你去

    徐志摩

    你去,我也走,我们在此分手;

    你上那一条大路,你放心走,

    你看那街灯一直亮到天边,

    你只消跟从这光明的直线!

    你先走,我站在此地望着你:

    放轻些脚步,别教灰土扬起,

    我要认清你远去的身影,

    直到距离使我认你不分明。

    再不然,我就叫响你的名字,

    不断的提醒你,有我在这里,

    为消解荒街与深晚的荒凉,

    目送你归去……

    不,我自有主张,

    你不必为我忧虑;你走大路,

    我进这条小巷。你看那株树,

    高抵着天,我走到那边转弯,

    再过去是一片荒野的凌乱;

    有深潭,有浅洼,半亮着止水,

    在夜芒中像是纷披的眼泪;

    有乱石,有钩刺胫踝的蔓草,

    在守候过路人疏神时绊倒,

    但你不必焦心,我有的是胆,

    凶险的途程不能使我心寒。

    等你走远,我就大步的向前,

    这荒野有的是夜露的清鲜;

    也不愁愁云深裹,但求风动,

    云海里便波涌星斗约流汞;

    更何况永远照彻我的心底,

    有那颗不夜的明殊,我爱—你!

    [一九三一年]七月七日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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