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稻传奇-万里寻夫的日本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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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路军流动野战医院,在天亮之前,神不知鬼不觉地全部撤出了草泊边洽的小村落。轻伤员跟着一起转移,重伤员都留在堡垒户掩护起来。

    那个特殊小伤员就留在背草汉子的家里养伤。

    昨天夜晚,人们儿乎一夜都在紧张的抢救中度过,在孩子脱离了危险之后,大家刁松了一口气。

    背草汉子将那女人和孩子安顿跟母亲住在一起,老父亲瘫痪在炕上无法行动,那妇女也不介意。

    背草的汉子自己抱了一捆干草到外而草棚去睡了。

    这背草的汉子名叫王怀江,是村里的武委会主任。

    今天他奉命到河头镇去接一批急用药品,与送药的人接上头之后,就用柴草把药品伪装起来,扮成抬柴割草的人,一路平安地过了王兰庄镇。在快到村的时候,遇上这件事,他知道晚上军区的流动野战医院要转移到村里,就把生命垂危的孩子带了回来。

    第二天早晨,那妇女早早地起来,把屋里院外打扫得一干二净,打扫到草棚旁边的时候,恰好王怀江从里边钻出来。

    她见王怀江浑身都是草沫子,才知道他在这四处透风的草棚子里睡了一夜。她抬头看了看树上凝着一层薄霜,不由心中十分感动,朝王怀江深深地鞠了一躬说:

    “这位先生,让您受委屈啦!”

    王怀江不在意地笑笑:“没啥,庄稼人吃得苦。”

    那女人看着王怀江那张和善憨厚的脸,心里想:如果不是遇见他,孩子恐怕早就没命了。她掏出手绢来擦了擦从眼角滚落下来的泪滴,有些硬咽地说:“感谢先生的救命大恩,还没来得及请教先生的尊姓大名呢?”

    王怀江谦和地笑笑:“你不用太客气啦!我叫王怀江。”

    “噢,王怀江先生。”

    王怀江从腰带上拔出烟袋锅儿,装了一锅烟,点着了,甜甜地吸了两口,又挑起眼皮看了看低头擦泪的妇女,慢声慢语地说:“昨天晚上,你们母子受惊了吧?”

    那女人不好意思地点头笑笑:“是啊,如果不是遇到你们这些善良人……孩子就完啦!”

    王怀江把烟袋锅儿在鞋底子上磕了两下,然后又把烟袋锅插进腰间,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我们中国人,除了那些汉奸卖国贼之外,可以说都是善良的啊!”

    王怀江这句话,慢声细语。可是让那女人听了,犹如在她头上响了一声炸雷!她张大了嘴巴,瞪大了双眼,连着后退了好几步。

    王怀江见她那惶恐的表情,平静地笑了笑说:“你不用害怕,我们不会伤害你们的,因为你不是拿着武器杀人放火的法西斯!”

    “啊?!你们……全知道啦?”

    王怀江摇摇头:

    “不,不知道。现在我们只知道你们母子俩是日本人。”

    “这……”那妇女有点发慌了。

    “你也不用奇怪,昨天我听你说话的口音儿,把你当成了南方人。后来还是小野顺川同志把你给认出来了。”

    “小野顺川?”

    “对呀,就是昨晚上给你孩子治伤的那个军医呀!”

    “他是日本人?”

    “对嗤,还是个大学毕业生哩!”

    这个日本女人有些不相信地摇了摇头:“不,不会的,他怎么会给中国军队服务呢?”

    “我们并不一概把日本人都当做敌人。主要看他站在哪条战线上。小野顺川同志是打仗被俘虏过来的,起初他很顽固,想剂股自杀,被我们救了。伤好之后,送他到战地训练班学习,他刁明白日木法西斯头子发动的是一场不义战争,自己也是战争的受害者,慢慢地提高了觉悟,参加了日本军人反战同盟。他会医术,抢救了不少八路军伤员,立下万反多功劳,现在已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这位日本女人,首先对王怀江的话不太相信,当听他讲述了小野顺川的觉悟反战过程后,才逐渐地信服起来了。

    这位日本妇女,正是浅野道木的爱妻大岛芳子。

    连年的战争,巨大的军费开支,使日本经济受到严重威胁,也把日本人民推向了苦难的深渊,真正是哀鸿遍野,民不聊生。

    浅野道木奉命出征后,他的家乡闹了一场瘟疫。大岛信川和他的老伴儿先后死于瘟疫之中。

    那时,大岛芳子已经怀有四个多月的身孕。为了照顾两位老人,荒废了学业,没有得到毕业文凭,离开学校就失了业。

    浅野道木出征,父母双双下世,再加上失业,这一连串的打击,险些使大岛芳子一暇不振。还多亏肚子里胎动着的孩子给了她一点生存下来的希望和勇气。为了能够让她和浅野道木的爱情结晶能顺利降生下来,她在饥寒交迫中挣扎着……

    孩子生下来了。是一个英俊可爱的男孩儿。长相几乎跟浅野道木一模一样。

    大岛芳子鼓起了生活的勇气,在一家印刷厂里当了一名排字工人,母子二人的生活总算是能够维持了。

    每当黄昏日落的时候,她总是要跪在佛像前,默默地为浅野道木祈祷,祈求佛祖保佑在中国打仗的丈夫平平安安。

    大岛芳子日夜思念丈夫,多少次梦见了浅野道木战死沙场,惊叫着从恶梦中醒来。

    她越来越不放心,决心设法到中国去,象中国民间传说的一个叫孟姜女的贤妻一样,去万里寻夫。亲眼看看丈夫安然无恙,她才放心。于是,她就下苦功夫跟一位在日本开杂货铺的华侨学习中国话。

    孩子一天天地长大起来,丈夫从战火纷飞的战场上写来信,给孩子起名叫东君。

    大岛芳子思念丈夫的心情与日俱增。最近,大岛芳子从来信中知道,丈夫脱离了血与火的战场,调到渤海滩上去垦殖稻田,高兴得一夜没睡觉,这是佛祖在保佑丈夫。

    不久,她又接到了从中国唐山转来的信,她急不可耐地折开信封,展开信笺,一颗大红印章立刻映入她的眼帘。啊?她尖叫一声,扔下信笺,搂住小东君哭起来。因为通知阵亡将士家属的公函,她见过不只一件,那上边都盖着大红印章。

    她搂着小东君哭了一阵儿之后,这才用颤抖的手,再次拾起那张公函。当她粗略地把内容看了一遍之后,又放声大哭起来,一边哭着,一边在小东君脸上吻着。她清楚地看见了这加盖公章的公函,不是那令人悲泪谤沱的阵亡公函,而是叫人喜泪交流的批准家属到中国去看望出征军人的通知书啊!

    大岛芳子将要看到自己朝思暮想的丈夫了!而且是在一个宁静的海滩,不是在硝烟弥漫的战场,她怎能不欣喜若狂呢?

    大岛芳子很快就带着小东君登上了开往中国塘沽的轮船。她从地图上查出,从那儿下船登岸离丈夫所在的地方最近。

    太平洋战争的爆发,虽然说偷袭珍珠港取得了胜利,但是日减;国民对于战争的前途仍然忧心忡忡,渡洋出门的人越来越少了。

    轮船上的乘客寥寥无儿,谁也没有兴致谈天论地,只是相对叹息,或者有些担心地望望海洋上空,都害怕空袭,唯恐听见嗡嗡的飞机声。

    大岛芳子一路上提心吊胆,只怕那团聚的一天到来之前,发生什么不测,趴在舷窗上睐望着茫茫的大海,盼望着海岸线尽快地出现……

    塘沽终于到了。

    码头上弥漫着腥风血雨,日木宪兵和中国特务,在旅客中邃巡着、穿行着,推推操操地检查着那些中国旅客。

    大岛芳子带着小东君,凭着那张盖着大红印章的信函,顺刊地出了码头,又顺利地搭乘了一辆开往冀东地区的军车。

    她坐在皇军的军车里,心里平静多了。她在国内听说,皇军所到之处,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中国军队看见太阳旗,就四散溃逃……这些似乎是给她注射了一针镇静剂。她坐在军车上,看见车箱里腆肚挺胸、威风凛凛的皇军武士,觉得跟他们在一起是绝对安全的。

    她把小东君楼在怀里,想象着见到丈夫之后的欢乐情景,只嫌汽车开得太慢。

    那日军司机,知道她是一位中佐的太太,把他们母子安顿在驾驶室里,开车也十分小心。

    海上的风浪和一路上紧张的心情,使大岛芳子感到十分疲惫。现在不必提心吊胆了,她观赏着车窗外的风景,一排排的柿子树、核桃林、枣树林……从窗外晃过,阳光照着山峦,山涧流淌的小溪闪着粼粼波光,五光十色。随着汽车的颠簸,她楼着小东君睡着了。

    汽车,进入了蓟县盘山山道。

    就在大岛芳子进入梦乡不久,猛然,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在车队前边轰响。紧接着,又是一连串的爆炸声,炒豆似的枪声,从公路两侧的山坡上响了起来……

    大岛芳子从梦中惊醒,司机让她们母子两人趴在驾驶室里别动,自己提着枪跳下车走了。

    大岛芳子把小东君按倒在坐位下,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他那幼小的身子,把头钻到方向盘底下,一动也不敢动。耳边军号哒哒,杀声震天,枪炮齐鸣……妥时间,浓烈的火药味儿从玻璃窗弥漫进来,呛得她们母子不住地咳嗽。

    过了好大一阵儿,枪声才逐渐稀落下来,山谷也恢复了沉寂。

    大岛芳子判断皇军可能是打退了中国军队,就慢慢地把头抬起来。她往外一看,浓烟滚滚,遮天蔽日,正想出去看看情况,忽然听见车外边有人大喊一声:“这里头有人吗?”

    大岛芳子大吃一惊,脑袋“嗡”的一声,浑身的血液仿佛骤然凝固起来了。

    她听得清清楚楚,喊话的人不是皇军,而是中国人。她意识到皇军被打败了,中国军队胜利了。

    大岛芳子浑身抖成一团,不敢出声儿。

    正这时候,哗的一声,车门被人打开。

    “有人!”车外边的中国人喊了一句。紧接着,又是“哗拉”一声,这人拉动了枪栓,命令着:

    “快出来,缴枪不杀!”

    大岛芳子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就战战兢兢地爬了起来,用身子遮住小东君,翁动着嘴唇说:

    “别……别开枪……我们不是军人。”

    大岛芳子看见车门外边端枪站着的是一个年轻的中国农民,她心中有些奇怪。

    那人自言自语地说:“原来是个日本娘们儿!”说着就把枪收了起来,又把手朝大岛芳子挥了挥:

    “举手,出来吧!”

    大岛芳子顺从地举起手来,央求着说:

    “求求你,千万不要伤害这孩子,要杀,就杀了我吧,求求你……”

    那年轻农民有些不耐烦了:“别胡说八道,我们不是法西斯!”

    正这时候,又有脚步声传来。大岛芳子举着双手一边下车,一边偷眼看了看,这两个人却是军人。来人身上穿着一色儿灰军装,臂上挂着一块长方型臂章,臂章上印着“八路”两个字。他们每人扛着一只汽油桶,打开盖,将汽油泼在汽车上,问那个农民:

    “里头还有可以拿走的东西吗?”

    “里边有个小孩儿。”

    其中一个年纪大一点的军人,走到车门跟前,看了看大岛芳子,问道:“是你的孩子吗?”

    “是……是,是我的孩子。”

    “好,你马上把他抱下来吧!我们要烧掉这辆汽车。”这位军人说话十分温和。

    大岛芳子急忙把身子探进车内,把小东君紧紧地抱在怀里。下了车,仍然十分慌张地看着这几个中国人。

    “指导员,这娘们儿怎么处理?”那年轻农民向上了点年岁的军人问道。

    “怎么处理?老办法!”

    那个被称做指导员的军人吩咐一声,然后就点火烧汽车去了。

    青年农民把枪背在肩上,对大岛芳子说:“跟我来。”

    大岛芳子已经判断出这个被称做指导员的人是位长官。他说按“老办法”处理,肯定是要把她们母子二人拉去枪决,心想:反正也被俘虏了,死就死吧,怎么也是个死。可小东君连父亲的面儿都没有见过,就这么死去,实在令人痛心。想到这里,就跪倒在正在点火的指导员的身后,流着眼泪儿说:

    “长官,求求你,只杀我一个行吗?”

    指导员没听清她说的话,却对那青年农民喊了一句:“快把她弄走,这儿危险!”

    那青年农民又把枪顺过来,用枪管儿碰了她一下:“别罗嗦啦,走吧!”

    大岛芳子认为没有什么希望了,狠了狠心,站立起来,拉着小东君的手,顺着那青年农民指的路走了。

    脚下到处是日本士兵的尸体,一多辆汽车在燃烧。许多中国人在收拾弹药武器。有穿军装的.也有穿便服的,让大岛芳子吃惊的是其中还有一些背着枪的年轻妇女,她们叽叽喳喳地说笑着,和男人一起打扫战场……

    大岛芳子紧紧地摸着小东君的手,迈着沉重的脚步,转过一个山坡,来到一个山洞跟前。

    青年农民把枪从肩上摘下来,握在手里,指了指山洞对大岛芳子说:

    “进去吧!”

    大岛芳子认为要在这山洞里把她们母子处死,她低头看了看忽闪着两只大眼睛、什么事还都不懂的小东君,心里就象刀子刻的似的难过。心想:再恳求也没有用了,死在一起也好。

    这座山洞不大,有些阴冷,进了洞口却见里面有很多人正坐在一只炮弹箱子周围,一边抽着烟,一边谈论着什么。

    那青年农民赶到大岛芳子母子前面,对一位军人说:“报告团长,搜到一个日本女人,指一导员让我送来啦。”

    团长站起身来,走到大岛芳子跟前,伸出大手摸了摸小东君的脑袋瓜儿,口气平和地问:“你们从哪儿来呀?”

    大岛芳子望着这位身材高大的军人,起初很害怕,可是听他说话的口气和蔼,脸上没有一丝恶意,心里顿时萌生出一线希望之光。她擦了擦眼泪儿,慑濡着说:“长官,我们是从北海道来的……”

    “北海道了冷啊!冰封雪盖。有人说在那里吐口唾沫,掉在地上都变成冰渣儿。这话有点夸张,可是冷是实在的,对吧?”

    大岛芳子被团长轻松的谈话所感染,情绪也不那么紧张了。

    团长讲故事似的告诉她:自己是朝鲜人,小时候曾跟着父亲在北海道做过苦工,所以对北海道十分了解。

    大岛芳子惊愕了。她怎么也想不到,一个早就归顺了日本帝国的朝鲜人,怎么会帮助中国人打日本人呢?

    团长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就简明扼要地给她谈开了,他历数了东条英机一伙的罪状,说明日本军国主义分子不但是中国人民的敌人,也是朝鲜人民的敌人,是全世界一切热爱和平的人民的共同敌人,同时也是日本人民的敌人……

    大岛芳子受过高等教育,对于团长讲的那些道理,当然能够理解。只因她在国内所受的是法西斯教育,从未接触过这些革命道理。今天,听了团长的开导,立刻有种顿开茅塞之.感,似乎进入了一个陌生但又容易熟悉的境界一好象是在大学课堂上,听着一位德高望重的教授在讲课一般。直到这位团耸问她此次来中国于什么的时候,她才猛地回到现实中来。

    大岛芳子没有说过谎话,今天也没有必要去撒谎,直言不讳地说,此次是专程来看望朝思暮想的丈夫——浅野道木。

    团长听见浅野道木这个名字,很感兴趣。向大岛芳子详细地了解一番,最后告诉大岛芳子说:

    “我们在冀东战场上跟你丈夫打过交道,知道他是一个富有正义感的日本军人。希望你见到他之后,把我们今天切磋的道理跟他说一说。”

    大岛芳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里一热,几滴泪瓣儿滚下面颊。呵,这里的人民多么勇敢,多么通情达理,这是一个英雄的民族。

    八路军团长留大岛芳子母子吃了一顿饭。临别时,团长语重心长地对她说:“旧本军国主义分子发动的这场不义战争,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希望你能启发浅野道木审时度势,不要再为这场不义战争卖命,尽快回到人民的战线上来……”

    大岛芳子郑重地点点头。

    大岛芳子亲自看到了强大的抗日武装力量,所以她不敢,也不愿再想得到日本军队的保护。因为他们不但不能保护她们母子安全,而且连自己也是充满了危险,她不愿意与这些武士同归于尽。

    她凭着下苦功夫学会的中国话,给自己和儿子各买了一身中国服装,沿着公路透通东行……

    现在,大岛芳子已经与中国抗日军民结下了不解之缘。是他们挽救了她儿子的性命。

    她从眼前的王怀江身上,看见了盘山那位八路军团长的影子。

    小东君脱离了危险,但是腿上的伤还使他不能行动。大岛芳子只好带着他在王怀江家里住了下来。

    王怀江整天在外边奔波,有时候儿天不回家来。大岛芳子心里明白,这个淳朴的中国农民是在做抗日工作。

    征天晚上,都有一个年轻的姑娘来给小东君换药。她轻手斗脚。唯恐手重一点儿会给小东右带米痛苦,这些善良可敬的中囚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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