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刃坐在书房“石窝窝”里，面前燃着一盆木炭火。浅浅的中间凹下去的铜炭盆，搁在一个四足、中空的红木矮架上，四周留着宽宽的边框。厉刃把双脚搁在边框上，热气顺着脚脖子呼呼地往上跑。火光映在他的脸上，红红的。
老爷子脾气怪，卧室可以装空调，书房却绝对只能烤木炭火。他说：这木炭火衬着博物架、书案、印石和书籍，才有一种古典美。
老伴匆匆走进来，说：“那个叫任之的小伙子又来了。”
厉刃说：“快请！”
为上次用公款刻印送给市长的事。弄得小伙子下到乡镇去锻炼，厉刃心里一直觉得过意不去。
当任之走进书房的时候，厉刃一眼就看出小伙子黑了，也瘦了，穿着一件蓝色的羽绒袄，手里提着一网兜大大小小的塑料包。
“行石老先生，我来看您了。”
“小任，快坐下，烤烤火，喝杯热茶。”
任之拍拍肩上的雪花，很小心地坐下来。
厉刃从老伴手里接过一杯龙井茶，再递给任之，亲切地说：“我的孙子和你差不多大，以后你就叫我厉爷爷吧。可惜，儿子、儿媳和孙子都去了美国。你去乡镇半年了，习惯吗？”
“习惯。我这才知道，下基层长才干哩。我在那里搞起了一个小食品加工厂，把那里的特产笋子、大蒜、小溪涧鱼、红樱桃，经过干化加工，袋装化，销到城市里来，农民增加了不少收入，华市长也很高兴。这不，我送来几包给您尝尝。不过，厉爷爷，我是自个儿掏钱买的，不是公款报销。”
厉刃高兴得连连点头，说：“小任，有出息！有出息！还有什么难处吗？尽管告诉我。”
“我正在和一个港商洽谈，组织出口。这个港商倒是个读书人出身，喜欢写毛笔字，可惜他那印章不行。”
厉刃笑了：“你让我给他刻个印章，增加他合作的兴趣？”
任之陡地脸变得通红，嗫嚅着说：“厉爷爷……我知道这事有多俗，可我也是急得没招了。不过，您放心，润金是我自个儿掏……我决不会花公家1分钱的……”
厉刃忽地站了起来。
任之慌了，说：“厉爷爷，我……又冲撞了您，请原谅。”
厉刃哈哈大笑：“你误会爷爷了，我再高雅，也不会不关心农民兄弟。我去找两块有狮子头钮的寿山印石，不但为他刻，还要为你刻。谁见过送印的人，自己却没有印？润金，我1分钱不收，怎么样？”
任之连连摇头，说：“不行，不行，华市长知道了，会批评我的。”
厉刃很快从博物架上找来了两块寿山印石，黄里透青，油亮油亮的，雕在印端的狮子头，大张着口，口里含着一颗活动的小珠子。
“傻孩子，你爷爷真要俗一回了。我想：明天中午，以你的名义做东，请那个港商，我来买单，你再请华市长作作陪。我要在酒席上，当场给你们刻印，放心，用不了10分钟！我们一起使劲，把这个项目搞成，好吗？”
任之的眼睛湿润了。
厉刃对老伴说：“留小任在这里吃中饭，你去饭馆点几个菜，过会儿，让他们送到书房里来。还有，你找出那瓶10年陈酿的茅台酒，今儿我要和小任好好喝几杯！”
窗外的大雪下得正紧，木炭火燃得旺旺的，书房里氤氲着一片温暖的红晕。
《小说界》2004年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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