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他走进这个绿荫如盖的小院，再也无心去欣赏姹紫嫣红的花圃，红鲤游动的荷池，再也不想在葡萄架下的石凳上二坐一坐。而且，急急地走到这座老式的三层木结构办公楼前，微微昂起头，瞪着眼把这座楼看了又看，然后不屑地“哼”一声。
他能不生气吗？在这栋小楼里，凡是研究人员，都占有两间房，一间写作室，一问个人的图书室。而他，只有一间！尽管他刚从一个偏远县城的民俗馆调来，尽管他没有显赫的学历，但他自学成才，而且出版了四本关于民俗学的专著，在国内外都有相当的影响，早已评上了副研究员。他为什么不能有两间房呢？假如有两间房，他的藏书就不用塞在家里了，省得老妻和快结婚的儿子一天到晚向他诉苦，家里那并不宽敞的二室一厅就会空出许多位置来。
他找过滚滚胖胖的行政科长程子林，程子林耐心地听完，劈头盖脸就是一句：“老贺，你该知足了！”
呸！贺望想：你才应该知足，你楼下有一间宽敞的办公室，楼上和我打对面还关着一间房，空空荡荡，只放些杂物，你是研究人员吗？你的住房呢，啧啧，四室两厅！
终于，有一天贺望有了一个重要的发现，这发现无异于他获得了一个崭新的学术思想：程子林一楼的办公室，就在他二楼办公室的下面，只隔着一层木楼板。
贺望很兴奋。他让儿子请来搬家公司的人，把家里的书架、书柜和藏书，通通搬到他的办公室里来。办公桌摆在正中央，周围全是书架、书柜，猛一下增加这么多重量，楼板吱吱呀呀地呻吟起来。
儿子说：“太挤了，太重了，这是老式木楼啊。”
他说：“不堪重负嘛，好！”
每天早晨一上班，贺望首先去拜访程子林的办公室，一边指着楼板一边笑着说：“老程，听见吱吱呀呀的声音了吗？”
程子林说：“听见了。”
“说不定哪一天这楼板承受不住，会往下塌，到时候砸死砸伤了你，我可没有责任呀。如果因为楼板下塌摔死了我，你就有责任了——因为我没有图书室。”程子林的脸霎时变白，慌慌地上楼，去看贺望的办公室，看得胆战心惊。
从此，每当程子林坐在办公室里，听着楼板吱吱呀呀的声音，总忍不住要把头往上仰，生怕那楼板会突然塌落下来，脊背上不由得冷汗涔涔。
这样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也不是个办法呀。
终于，有一天，程子林对贺望说：“贺老师，经过研究，你对面那间房分给你放图书，你快把书搬过去吧。”
贺望说：“不忙，不忙，坐在这里边写作边查资料，很方便的。”
程子林拼命地挤出笑，说：“不，不……我去叫几个人来替你搬吧。”
贺望依旧从容地说：“那也好，你看着办吧。”
贺望的心情真正地好起来了。他有了一间写作室、一间图书室。家里呢，多出了整整一间房，儿子结婚可以用来作新房。
妻子说：“你一个书呆子，脑子管用啊。”
儿子说：“老爸有大智慧。”
贺望苦着一块脸，眼里忽地流出泪水。泪水落入口中，有些酸……
《天池》2011年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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