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距燕都约莫百里,不过是一个小小村子,唤作水井村的。村里不过十几户人家,因着战乱,大半的村民都背井离乡,投奔亲友去了。仅留的两三户人家均是走不动路的老人,黄土埋半截的,又没有儿女亲朋,只能在家等死。
老何夫妇牧羊为生,到了春季,牧草肥美,挤出的羊奶也浓稠醇香,何老太正忙着煮一锅热热的奶茶,蒸汽氤氲,在空荡荡的屋子里肆意地飘荡着。老何头在一旁整理着刚晒好的干草。
“老婆子,这孩子可是睡了三天了。”
“啊,你说什么?”何老太有些耳背,“我新煮的奶茶,你喂他喝点吧。”
“好。”老何头的身子还算是健朗,接过热腾腾的奶茶,扶起了躺在床上的少年。
说是少年,此刻可见他的头发乱蓬蓬的,胡子拉碴,脸上虽经过精心擦拭,却终究还是有些树枝的划痕,身上更不用说了,鞭痕,刀伤,老何头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有些偏小,因为昏睡多天,他的嘴唇已然开裂。老何头将少年扶起,正欲喂入奶茶,不由感叹:
“这孩子生得这般好,如何要受这样的苦?”
他费劲喂入了一些奶茶后,将少年缓缓放平,老何头转身又是一声叹息,却发觉身后也传来了一声叹息。
老何头惊喜回头,只见少年已然缓缓睁开双眼,神色中很是惊惶。
“这里是……”少年轮廓分明,俊秀超人,眉眼之中略带着一些堤防神色,却不是明若玉是谁。
“这里是水井村,我们三日前在村子外发现了你,就把你救回来了。”老何头回答道。
“水井……村?”明若玉显然有些发懵,他先前的记忆仍停留在弱水一战,印象里自己是力竭倒下了,顺着弱水流亡至此也未可知。他善识面相,见这对老夫妇生得朴实,也不像是奸诈之人,是以扎挣着起身道谢,“多谢大伯大娘收留。”
“快躺下快躺下,你身子还发虚呢!”何老太赶忙过来阻止。
“是。”明若玉答应了一声,牵动伤口,眉头紧皱。他努力想要想起些什么,却始终觉得记忆里缺了些什么,“不知大伯大娘可知道燕都的战况如何?”
“我们不过是放羊的普通村民,并不知道这些事情。”老何头摇摇头。
“好吧。”明若玉有些失落。
“你是从战场上下来的?”老何头语气中也多了一些防备。
“不不不,我,我有个哥哥参军了,我有些担心。”明若玉赶忙解释,咳得涨红了脸。
“哦。”老何头点点头,将手中的奶茶碗递给明若玉,“再喝两口吧。”
“多谢。”明若玉欠身喝了一些。
因为伤势未愈,明若玉不过多时又复沉沉睡去,老何夫妇走出屋子,低声交谈。
“老头子,他可能在撒谎吧,我们当初救他的时候他可是一身戎装啊!”何老太说的正是老何头心中所想。
“可不,这孩子眼珠子滴溜溜转的,一看就是心计深的。”老何头摇摇头,“等他好了,还是让他尽快走吧。”
“也好。”
屋内人缓缓睁眼,默默攒紧了拳头。
夜已深,明若玉辗转难眠,弱水一役的惨象,此刻仍在他脑海中盘旋。当他见到那张熟悉的脸时,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明明身份天壤之别的两个人,境遇却是截然不同,他恨他,恨他让自己的人生变轨。因为恨,他杀得异常神勇,待得杀近贾小真之时,四目相对,可惜转瞬间就被夷族士兵逼退,他记得自己倒在血泊之中,昏迷前只见到一双黑色靴子……
老何头晨起牧羊,已然不见明若玉的踪影,他忙推醒何老太。
“那孩子走了。”
何老太惺忪着眼:“走了不是刚好。”
明若玉一瘸一拐地,走在茫茫无际的草原之上,他步子很是发飘,显然身子还未复原,也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不该在水井村久待,是以他辨清方向,朝着京都方向而去。他已然走了两个时辰,也不过走出了三里路,只听远远传来绵羊咩咩的叫声,还有搜寻的声音。他赶忙矮下身子。
“这孩子去哪了,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怎么就走了呢!”老何头言辞之中显然带着担忧。
“老头子,你……”
“我想了一夜,这孩子既是从战场上下来的,必定是曾经为国效力的,我们真是不该怕事,想着早早让他走。”老何头不过是个牧羊人,胸怀中却也有报国之情,“我们只顾着胆小,竟连他的姓名也不曾一问,哎!老婆子?”
“你看这……”何老太指着草丛中已然昏厥的明若玉。
“这这这,快扶回去吧。”
明若玉这一昏,又是大半晌,到了午后,水井村外,忽然出现了一支小型队伍,个个骑着高头大马,手上挥舞着大刀,看着异常骇人。老何头听着声响,探头往外看,只见那领头的雄壮精干,正在一户户地盘查。因为村子中原本就没有几户人家,是以那队伍很快就到了近处。
“孩子!他们是来找你的?”老何头回头,正对上明若玉的眼睛。
“我想是的。”明若玉掀开被子起身,环视周围,取了一柄砍草用的镰刀,却不想被老何头一把按下,劈头盖脸往他脸上抹了一把灰,“你干什么!”
“你现在这个样子,只能智取!”老何头警告道。
话音刚落,已听到了叩门声。何老太上前开门,只见为首的正是夷族打扮的耶律远,他倒也不十分蛮横,装模作样地行礼后问道:
“你家中有几口人?”
“你没看见吗,我家里就是我和老太婆,还有我的傻儿子。”老何头镇定自若。
“傻儿子?”耶律远说着就往里走,老何头不及阻拦,后头的士兵已将他和何老太迫在一角。明若玉心中紧张,将身子背对着耶律远坐在地上,佯装玩着干草。耶律远慢慢走近,道,“你把头转过来。”
明若玉缓缓将脸转过来的同时,将手中的干草奋力往耶律远脸上挥舞,耶律远猝不及防,一面闪避,一面抬手就打。后头士兵见状更是上前将明若玉一顿好打。老何头忙跪下求饶:
“军爷息怒,我这儿子脑子有病,求求军爷不要同他一般见识。我这家中有的,军爷想要就尽数取去。军爷息怒啊!”
“你当我们是土匪吗!”耶律远怒道,“你们停手。我看看这小子跟姓贾的长得像不像。”
士兵散开,明若玉一张脏脸清晰地出现在耶律远之前,只见他眼歪嘴斜的,留着哈喇子,耶律远端详许久,方抬手道:“撤。”
“是。”
待得耶律远一行人远去后,明若玉长舒了一口气,老何夫妇也吓得不轻,颤巍巍地过来扶明若玉。却不想明若玉翻身叩首,两人忙将他扶起。
若不是耶律远素日里并未正眼看过贾小真,且又是极爱洁之人,怕是明若玉今日必定逃不过这一劫。他心中隐隐不安,总觉得自己不过是个副将,何以值得耶律远这样的人物百里相追,还特特的点明了贾小真,难道……
“我们一直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啊?”老何头开口问道。
“我……我叫……阿明。”明若玉犹豫道,“多谢两位相救,恐怕,我还是该快快往京都走。”
“你不要犯傻了,他们既是来追你的,必定往你该去的方向而去,你至少该留下两三天,打个时间差,才能躲过一劫。”何老太劝道。
“好吧,也只能这样。”明若玉低头,脸上满是担忧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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