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风流:烁土-碧血青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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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之间,戴渊十万大军瓦解。幸好戴大人兵法如神,知败而退,一路狂奔带领着四五万残兵回了建康。能在“杀帝”手下逃生,堪称奇迹。

    戴渊对司马睿是这样说的:我军在兵力悬殊的情况下迎战叛军,将士一心,杀敌近十万,王敦胆寒,倒退三十里。为臣乃从容布置,引兵回朝,拱卫陛下。

    司马睿大悦,重赏戴渊。又问诸臣:“王敦锐气已挫,众爱卿谁去破敌?”

    中郎将卞壶慨然道:“为臣愿领兵十万破王敦反贼。”

    司马睿点头,问王导:“如今京城一带尚余多少兵马?”

    王导实说道:“不足十万。”

    司马睿一愣:“什么?”当下着实震怒:“天下兵马都让你们王家人搞空了!”

    王导面如土色,率王氏大臣十余员一齐跪倒殿中。

    群臣心情复杂,因事涉重大,都不敢开口。

    良久,王导道:“禀陛下,除京城之外,苏峻、陶侃、祖约、郗鉴诸将军处犹有兵马三十万,足以御敌。”

    司马睿一瞪眼:“那还不快调来!”

    王导平静道:“为臣三日前已传令各郡,郗鉴将军已出兵京口,其他各郡估计今明两天就有动静了……”

    话刚说到这里,忽见御林军首领引前军探子来报:“禀皇上!反贼王敦四路进犯京师,已成合围之势。苏峻、祖约、陶侃诸军皆不能进。”

    司马睿大惊失色。

    王导镇定道:“皇上,老臣有一计……”

    刘隗冷笑道:“丞相之计何止一条,上可安邦,下可定国,只是……”

    刁协接口道:“只是不知丞相之计是否与反贼王敦相同?”

    王导变色:“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刘隗“嘿嘿”冷笑:“王与马,争天下。”

    司马睿怒喝:“统统退下!退下!”

    于是只留刘隗、刁协与太子司马绍、谯王司马丞议事,其余文武百官皆被宦官与御林军轰走。

    王导深深叹息,命卞壶迅速调集所有兵马坚守京畿,与郗鉴军呼应。

    卞壶请示:“守四面还是守一面?守四面则兵力弱,守一面则兵力强。”

    王导道:“守一面则三面虚,等于不设防。请将军四面坚守,勿惧强敌。我自有破敌之计。”

    卞壶半信半疑,满怀忧虑地领兵去了。

    此夜无人人眠。

    王导凌晨时接到宫中情报,知道刘隗建议司马睿杀尽王氏一族,“以免后患”云云,司马睿已基本上同意了。王导这一惊非小,连夜招集王邃、王虞、王侃、王舒、王彬、王悦、王荟等兄弟子侄一百余人于家中商量对策。

    诸人皆惶惶,痛骂王敦好大胆,竟敢反叛,“向阙”之罪可是要灭族的呀!大家商量来商量去,最终否决了王彬“里应外合、就此夺权”的计划,决定即由王导带领家族中所有重要成员赶早见司马睿“诉忠”,以求免罪。

    王导叹息:“只能这样了,只能这样了……”

    王彬不满道:“若兄长当日与司马睿共坐御床,如今有何惧哉?”

    王导怒斥道:“弟再言当以家法斩之!人生天地间忠孝为上,为臣之道不可废也。”

    于是大家一齐吃过早饭,冠带齐整,浩浩荡荡出了丞相府,向皇宫走去。

    满城轰动。

    温峤急忙与周颉同奔皇宫。

    太子司马绍闻知此事,大吃一惊,十万火急率御林军拦截王导。他以为王敦未平,王导又反了,谁知走拢一看,啊哈,丞相是向咱司马家请罪来了。

    王氏一族一百余人正走到皇宫门口,忽被御林军紧紧包围,皆相视失色。

    王导轻咳了两声,上前向司马绍行礼。

    司马绍含笑坐于马上,故意问:“丞相这是何意?”

    王导磕头道:“为臣之兄王敦反叛朝廷,罪不可恕。为臣愿与同宗兄弟子侄一齐削职为民,烦太子进言皇上,为臣今日特来请罪……”

    言未毕,已是泣不成声。

    司马绍假装不忍,其实心中着实畅快,朗声道:“丞相何必多情!待我入宫见父皇便是了!”

    王导称谢,率同宗一百余人跪于皇宫之前,黑压压的一大片。

    司马绍进宫去了,御林军首领赶紧撤队,上前要把王导扶起。

    王导万死不肯起来,口称“死罪”。

    御林军皆叹息。

    皇宫外广场上渐有人远远围看。

    这时已近中秋,天气凉了下来,况又是清晨,颇为寒冷。王导老矣,平时虽节俭过日,毕竟还是养尊处优,自南渡以来未受大苦。今日率族跪宫,心中甚觉凄凉。

    老夫不是顾及王家颜面,而是担心大晋江山呀!

    司马绍久无消息……

    街旁红日东升,晨雾苍凉……

    前面的皇宫层层叠起,恍如梦幻……

    王悦、王荟二人紧紧地搀住父亲,怕他摔倒。王导逐一凝视着子侄兄弟们,眼神忽又充满了威严与自信。

    良久,温峤与周(岂页)连袂而至。

    “丞相!”

    “丞相!”

    王导苦笑,继而坦然道:“烦伯仁入宫进谏,则我王氏有救矣。”

    周(岂页)并不答话,迳自入宫。

    王氏弟子皆怒极。

    因怕有意外发生,温峤守在了王导身旁。

    王导无语,僵直地跪在地上,凝视宫中……

    良久良久,时已近午,周(岂页)始醉熏熏地走出,向王导咧嘴一笑:“妥矣!”

    王导心中“格登”一下:“伯仁,皇上究竟如何……”

    这时谯王司马丞缓步走出,冷冷逼视王导:“恭喜丞相,皇上已免你之罪。你可以带人回去啦。”

    王导听这话不善,再看周颉醉眼朦胧的,好像没把这当成回事,心中更加惊疑不定,想了想终于率兄弟子侄伏地谢恩,与温峤一起回家去了。

    司马睿本已听从了刘隗与司马绍之言要杀王导,司马丞却道:“若杀王导,王敦必与皇上死斗无解。不如先留着这老头子为皇上人质。”

    司马睿想想是这理,便同意了。再加上周颉一番忠言进谏,大讲王导好话,司马睿顺水推舟,卖了周(岂页)一个人情,又赐以美酒。

    周颉自以为是他救了王导,出宫时态度傲然,话又没说清,以至于王导以为他根本没有帮忙,一来二去,终于造成了误会,不可收拾……

    “杀帝”王敦一路攻掠,所向无敌,将前来的郗鉴、卞壶二军杀得大败,一直攻到石头城,距建康仅五十里。

    石头城守将周札不敢抗拒,开门降了王敦。王敦不费吹灰之力即占了江口重镇,大宴于清凉山上,歌吹之声百里皆闻。

    司马睿没了主张,将戴渊死罪下狱,一到晚上就倒床昏睡,夜梦惊魂,晨起急问左右:

    “头还在否?”

    左右曰:“还在。”

    司马睿长长地舒了口气,招司马丞来问:“我夜得一计:即以王导破王敦,皇弟你看如何?”

    司马丞叹息道:“只能如此了。几路兵马阻的阻、败的败,无一管用,祖约陶侃虽勇也一时赶不过来。还是用政治手段安抚王敦吧。”

    司马睿喘气道:“只怕他不肯。”

    “封他作王,他还不肯吗?况有王氏一族家小作人质,谅他不敢乱来。”

    司马睿于是召王导来寝宫中:“你去破王敦。”

    王导实说道:“贼势浩大,急切之间恐怕无人能破……”

    司马睿变色:“大胆!”

    王导平静道:“禀皇上,像王敦这种人宜抚之,不宜硬取,否则有玉石俱焚之难,望皇上三思。”

    司马睿与司马丞相视点头,口中却依然叱道:“如何抚之?他杀了那么多人若轻易就饶,那朕的颜面何在?纲纪何存?”

    王导磕头道:“王敦之罪百死不足惜,但此时若不权宜,只恐死人更多,殊不可取。”

    司马睿冷笑道:“莫非你与王敦有约,怎么句句帮他?”

    王导大汗淋漓磕头不已,嘶声道:“老臣对皇上一片忠心,天日可鉴……”

    “你又来了。”司马睿不耐烦地挥手道:“朕今令你为前锋大都督,抚也好,战也好,总之你把此事摆平,若再有闪失,不可恕也。”

    王导忠义愤发,领旨而去。

    顾荣、陆阮等人甚是不平,暗骂司马睿全然不顾元老大臣开国之功,无情甚矣。

    王导反而劝慰他们:“皇上心忧社稷,为臣者敢不尽力?诸君错爱,老夫愧如之何。”

    于是一边调集兵马,一边令周颉前往王敦营中劝说息兵。

    周颉自恃两边都有交情,驰马而至石头城。

    王敦一见周(岂页)就指责道:“伯仁,你有负于我!”

    原来当初诸人合攻杜锼时,王敦曾在乱军中救过周(岂页)。

    周颉却不吃这一套,淡然道:“大丈夫恩怨分明。昔日刘隗于祖逖有知遇之恩,祖逖与之绝交而不惜;今日你之于我小恩也,国之予我大恩也。阁下何不息兵,共享太平?阁下刚起兵时,太真云阁下必无杀戮之心,谁想如今已杀戮十数万!”

    周(岂页)越说越激动:“你要杀刘隗、刁协,只需联合朝中大臣即可做到,为何要大杀生灵?”

    王敦听他说得好玩,呜呜大笑,指钱凤道:“你来告诉他,我为何要大杀生灵?”

    钱风未开口,周颉忽问:“你是钱凤?”

    “正是!”

    周(岂页)大怒:“当初谗言诋毁陶公的就是你?”

    “废话!”钱凤也大怒:“大将军在此,岂容你辈放刁!’,周(岂页)冷笑不已。

    钱凤森森然逼视周颤:“让我来告诉你,大将军今已为‘杀帝’,专杀天下之人,如你等草包,杀之何惜哉!”

    诸将哄堂大笑。

    周(岂页)身为朝廷大员,见自己竞被军中小吏嘲笑,心火顿时腾腾而上……

    王敦沉声道:“你听清没有,我是‘杀帝’,专杀天下之人,不需要任何理由。刘隗刁协只不过是我的偶然兴趣所在。”

    “你是杀帝?”周(岂页)笑不可遏。

    “我是杀帝。”

    周(岂页)还想笑,但忽然间他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轻飘飘的人,手里拿着一把轻飘飘的剑,从座中随便地走了出来。

    这人笑吟吟地看着周颉。

    周(岂页)疑道:“你是何人?”

    “杀人的人。”

    说完这句,这人又补充道:“我为杀帝杀人,凡不遵帝旨者,皆可杀之。”

    “你来!”周颉怒身飞去,欲以奇功治服此人。

    但只一招,剑光闪烁中,周颉的左臂没了。

    这人向王敦请示道:“可否?”

    王敦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退下,一臂足矣。周(岂页),你知我为何要斩你一臂?”

    周(岂页)肩头血喷如瀑布……

    王敦一笑:“给他包扎好。周颉,你欠我的今已还清,从此以后你我当快意恩仇,永世为敌。你回去叫王导来见我,若再来其他人,杀无赦!”

    周(岂页)忍住巨痛让军医给他包扎好,脸色苍白,半边身子空荡荡地骑马回去了。

    王导一人夜至石头城。

    王敦邀王导到清凉山上赏月,王导同意了。二人步行至山顶,观明月之景,听松风之声。

    二人良久无言。

    松上似有鹤飞起,一颗松子落在了石头上,轻轻“蓬”的一声。

    王敦侧耳倾听:“碎了没有?”

    王导道:“松子甚坚,不易砸碎。若堕入土中,便可生根发芽,十年后又是一颗参天大树,荫福后人。”

    王敦笑道:“十年后的事谁能知晓?”

    王导正色道:“天道虽渺茫,此心可测之。休说十年,就是百年后的事也可前知。处仲!当初你我共同南下,我便知国事可为,果然有了今日的半壁河山……”

    王敦笑了:“但你却怎么也想不到我会反叛朝廷。”

    “你反叛的只是司马氏。”

    “知我者茂弘也!”王敦掀髯微笑:“那你可知我何时有了反叛之心?”

    王导表情严肃地回忆了一下:“记得还在中原时,匈奴兵大破长安,你领军抗敌,见司马氏无用,当时就说了一句:‘帝王有如此者乎?’从那时起你就一直蓄意反叛了。”

    王敦大是赞赏:“难得你好记性。司马氏不仁,当初取代曹氏杀人无算,后来灭吴、灭蜀之役皆流血千里……”

    王导讽刺道:“你也差不多了。”

    王敦爽然道:“以血还血,有何不可。”

    “然而死的却是无辜者。”

    “古来成大事者何拘小节!茂弘,今日机会难得,你杀了司马:睿……”

    “好,我杀了司马睿。”王导想都不想,竟然一口答应。

    王敦大喜,转而疑道:“你莫使诈!”

    王导凝视王敦道:“你没见他要杀尽我王氏一族么?我岂容他!”表情甚是愤然。

    见王敦还不肯信,王导又故意长叹道:“这些年我忠心耿耿辅催他做享乐皇帝,他却不把我当人,只一味宠信刘隗、刁协二贼,以至国政不宁……”

    一提起刘隗刁协二人,王敦立即怒不可遏:“死马活牛,全都该杀!”

    王导点头道:“你相信我了?”

    王敦盯住王导道:“你什么时候杀司马睿?”

    “还不到时候。”

    王敦愣了愣,骤然大笑,惊得山顶上一片松飞叶舞:“你果然奸诈!司马睿有你这样的死党,今生足矣。我就知道你不会杀他。”

    王导平静道:“此时杀司马睿易如翻掌,但后患无穷。故暂不可杀。”

    王敦叱道:“杀了就一了百了,有何后患?”

    王导摇头道:“你哪知治理天下是何等之难!此时杀了司马睿,必会四面兵起,朝政大乱,百姓度日不宁矣。若再有胡人入侵,国犹存乎?到时无论你我谁做皇帝都无宁日,你说现在杀得杀不得?”

    王敦见他说得重大,想了想是这理,笑问道:“那何时杀?”

    王导见王敦已被说动,小心翼翼道:“我筹算久矣!先杀刘隗、刁协,再杀司马睿。如此一来便可和平过渡……”

    王敦疑心又起:“你的意思是我杀刘隗刁协后依然尊司马睿为帝?”

    “正是。”

    王敦狂笑:“说了半天你还是帮他!罢罢罢,今日你我兄弟二人可就此绝交,以免他日相逢身份不便。来人哪,拿酒来!”

    手下早有准备,急忙端酒而前。

    王导一巴掌把酒碗打飞,叱道:“处仲你好糊涂,司马睿已是绝途,我帮他何益?我比你傻?你莫辜负了我一番好心。你我兄弟二人联手,天下何人能敌。先收拾司马氏,再挥兵北伐,收复中原,何愁不为中国之主!”

    王敦大喜,上前紧握王导之手:“茂弘之言甚合我心,望勿以为前言为恨。”

    王导长长地舒了口气道:“这才对嘛。”

    于是兄弟二人细细讨论,商量好了一统天下之宏伟计划,当前之事便是:

    一,杀刘隗、刁协。

    二,封王敦为王。

    三,逼司马睿也来个“禅让”,逊位于我王氏。若不肯让,杀无赦。’

    兄弟二人反复磋商良久,大计定矣。二人皆大喜,指月为誓,若有异心,天地不容。

    王敦又拔刀杀死在近处侍立的卫兵数十人,以免今日之言传人他人之耳。

    王导见王敦杀人如杀鸡,心中叹息。

    临走,王导特意叮嘱王敦入建康后不可乱杀无辜,以免影响他日形象。

    王敦喜不自胜,自然是答应了。

    王导完成了使命,快马加鞭回建康向司马睿复命。

    司马睿急问:“如何?”

    王导伏地道:“为臣已稳住了他,然后再调兵剿杀,陛下无忧矣。”

    司马睿终于笑了:“丞相又立大功,朕何以为报?”

    王导老泪纵横:“为臣唯愿陛下亲贤臣、远小人,如此则国事可为也。”

    司马睿想到这一阵子自己对王导未免太没人性了,当下也是惶恐:“丞相金言,朕谨记之。”

    王导顺势道:“陛下,刘隗、刁协二人扰乱朝纲久矣,严刑峻法,民不聊生。可趁此机会斩除,以息民怨。”

    “怎么真的非杀不可?”司马睿猛然醒悟:王导莫非与王敦有约?这老东西两面做人,还是不可全信方为上策!杀了刘隗刁协谁还能与他抗衡?相权大过君权,我命休矣。

    当下司马睿假意道:“此二人目无国法,我亦久欲除之。”

    王导苦笑道:“皇上快莫如此。此二人若无皇上扶持,诸大臣岂能让他嚣张到如今?”

    司马睿被王导说破了心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发作也不是,说话也不是,只好半死不活地“唔”了几声,表示听见了。

    王导侃侃而谈:“刘隗刁协获罪于民,一可杀也;独揽朝纲,使百官旷职,二可杀也;欺君罔上,三可杀也;更重要的是如今叛军已至,不杀此二人叛军万无退理。望皇上丢车保帅,方是良策。”

    司马睿忽然想通了:“那就这样吧!”

    王导长长吐了口气:“谢皇上!”

    司马睿这时莫明其妙地还了一句:“谢丞相!”

    王导大吃一惊,半天没回过神来。

    司马睿哈哈大笑。

    王导愣了愣,又道:“为臣还有一事。”

    “何事?”

    “王敦率叛军入建康后,为臣必将之严厉约束,不使之胡作非为。但彼时恐有小乱不可避免,故请皇上早日选定行宫移居出城,以免龙体受惊。”

    司马睿心中大骂:好个老家伙!你请王敦进城不说,又要我逃命,是何居心!

    不过骂归骂,司马睿还得听王导的。他深知光凭自己的斤两,折腾不了几下准得玩儿完,要讲智慧还是这老家伙高深些,为之奈何?

    当下司马睿笑道:“朕在建康城也呆腻了,正想出去走走。听说崇明岛上‘东海行宫’已装修一新,丞相可愿陪我前往?”

    王导也笑了:“等平定了战乱,为臣愿陪皇上遍游三山五岳。”

    司马睿点头道:“能与丞相同游,朕之福也。”心中却道:恐怕那时你早就死了吧?

    君臣二人就此貌合神离,南渡之初时的亲密无间不复存矣。

    王导心情沉重地出了皇宫,见前面宫道上有一人神采飞扬地走着,貌甚温和,原来是少年谢安。

    王导微笑上前:“安石!”

    谢安从容行了一礼,问道:“吾叔随丞相归否?”

    王导摇头道:“我见王敦时尊叔不在场。有我一日,谅王敦不敢如何。”

    谢安点头称谢:“有丞相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

    王导笑道:“安石知我哉!”

    谢安正色道:“丞相力挽狂澜,谁人不知丞相忠义之心。”

    王导感慨,携谢安出了皇城。

    沿途不断有军人、官员、士人、百姓向王导热烈地打招呼,王导含笑答之。

    谢安赞曰:“君子所以异于人者,以其存心也。”

    王导大笑:“此心屡梦蓬山月,满地烟涛一孤舟。”

    谢安听他诗意苍凉,心中甚是感喟。

    半路上王导托付谢安去看望周颉,谢安欣然而去。王导晚上去了温峤处,问为王敦“封王”之事准备得如何了?

    温峤承办此事,当下答道:“皇上已下圣旨,即封王大将军为‘义王’。”

    “义王?”王导苦笑了一下:“嗯,那就义王吧。”

    温峤压低声音道:“听说皇上还想封丞相为‘信王’,以示尊崇……”

    王导打断了他的话:“太子状况如何?”

    “郗鉴兵败回建康,太子盛怒,欲领守城士卒与王大将军……‘义王’决一死战……”

    王导冷笑了一声:“简直胡闹!这如何使得,定是司马丞鼓吹太子。”

    温峤点头:“多半如此。谯王平时很不得志,如今趁乱跑到京城来欲有一番作为,这也是正常的。”

    王导更加冷笑了:“好,都来添乱吧,老夫最擅长的就是收拾残局。当初中原沦陷,胡人猖獗,谁想我大晋朝犹能复国!”

    饶是王导修养极深,到了眼下这生死存亡的节骨眼上也颇为激动了,双眼炽热地望温峤:

    “太真,如今幼舆已被王敦扣押,军国之事你可要好好助我!”

    温峤笑道:“那是!”接着刚才的话又道:

    “我赶到东宫,太子已调集了五千宿卫,正想赶往南城与郗鉴会合。我挽其马首,力谏太子乃千金之躯不可轻涉险地,一切自有丞相处理。太子不听,庾亮亦在旁鼓吹不休,我无奈之下拔剑斩断马缰,太子这才作罢。”

    王导点头道:“太真遇事不乱,真是难得。司马丞当时在场不?”

    “不在。其子司马无忌背剑立于太子之旁,意甚不善,我没有理他。”

    王导沉思良久:“我们照计划进行。明天一早你带领文武百官去石头城见王敦,为他封王。路上多带些兵马防卫。让司马丞也随行,以示重视。”

    “我已向他说了。”

    王导急问:“他意思如何?”

    “他同意了。”

    “哦?”王导有些奇怪:“他应该不愿前去才是。是否皇上派他另有行动?”

    温峤推测道:“有此可能。”

    王导凝视温峤:“那你如何解决?”

    温峤忽笑道:“丁丁儿。”

    王导不明白:“什么丁丁儿?”

    “昔日奋威大将军营中有一员大将,名为丁丁儿,如今已由士少潜派至建康,暂宿我府上,此次去石头城正好用上他。”

    “好一步棋子,来得正是时候!”王导笑了:“士少真不愧是祖逖之弟也。”

    温峤问要不要传丁丁儿过来?

    王导摆手道:“不必,你安排就是了,我还有其他的事要忙。你领队去石头城,我在京中守护皇上,皆干系甚大,不可有失。”

    温峤有些不高兴似的:“谨遵丞相钧旨。”

    王导细问:“那丁丁儿本事如何?”

    “据说曾得奋威大将军指点,不同凡响。”

    “据说?”王导到底有些不放心。

    温峤懒懒道:“应该没问题吧,丞相不必过虑。”

    王导叹息:“你哪里知道王敦的厉害,那日伯仁……”

    温峤打断了他的话:“王敦岂比奋威大将军神勇?又岂比振威大将军剑术无双?丞相若信不过在下,可把此事交给他人来办。”

    王导没想到温峤在这个时候也顶他,有些恼火,有些无奈,又说了好些信任与鼓励的话,温峤这才受命而去。

    第二天一早温峤奏过了司马睿,点起一万宿卫随行,即率领着文武百官浩浩荡荡开至石头城为王敦封王。文武百官无人愿去,但又无人敢不去,只好硬着头皮前往。

    两地不过数十里,半日即至。

    王敦大喜,知王导言而有信,乃大开城门,命曰:“将他们放进来!”那味道就和放羊进圈差不多。

    百官战战兢兢进了石头城,不敢仰视。

    王敦先将一万晋军解除了武装隔在城外,只让随行的几十名礼官随百官入内。然后大摆宴席,歌舞伎乐款待百官,自我感觉已是皇帝矣!

    百官无人敢饮,勉强终席。温峤建议撤席添香,就此为大将军行冠冕之礼。

    王敦微笑道:“不忙不忙,待我先点名。”

    “点名?”百官惊疑不定。

    王敦不答,令王含、沈充、钱凤、管平诸人点兵点将,看朝中大臣有没有敢不来的?

    于是四人在大厅中像清点圈中牛羊头数一样走来走去,在文武百官头上指指点点,点得百官头皮发凉,着实心惊,生怕一不小心就被点着拉去斩了。

    谁都知道今天的王敦已经不是过去的王敦了,“杀帝”之名岂是开玩笑的?

    不一会儿,诸人清点完毕,一一上报:

    “禀大将军,司马丞、桓彝、温峤、庾亮、王述、谢尚、周访、郗鉴、卞壶、顾荣、纪瞻、陆玩、贺循等大臣均已至此……”

    王敦眯目聆听,如饮醇酒,甚是陶醉。又望着郗鉴、卞壶二人冷笑。陶醉了半晌,忽然大喝:“刘隗、刁协这两个奸臣呢?为何没来?”

    百官都闷在了那里。良久,温峤轻轻道:“刘隗、刁协留在了京中陪皇上……”

    王敦笑骂:“他们又不是妓女,干吗要去陪司马睿?”

    王含、沈充等人皆哄笑。

    百官不敢笑,但当场气氛甚是恐怖滑稽,一时都脸上表情怪怪地僵在了那里。

    王敦又喝问周颉呢?

    温峤答道:“周大人在家养伤。”

    王敦故意问:“他有何伤?”

    “前日乘马,不慎折了左臂。”

    王敦叹息:“凡事还须小心些才好。”

    温峤陪笑:“那是。”

    王敦态度温和下来:“那么戴渊呢?”

    “戴渊无知,竟敢抵抗大将军,今已被丞相下狱。”

    百官听温峤机灵,明明是司马睿发怒捕的戴渊,却被他说成是王导捕的了,果然王敦十分欢喜,点头道:“那就好。”

    百官长长地松了口气。

    温峤再次建议就此为大将军行冠冕礼,拜封为王。

    王敦笑问:“司马睿封我为何王?”

    “义王。”

    “何为义王?”

    “大将军仁义无双,故封为义王。”。

    王敦大笑:“我当然是仁义无双了,我本姓王……”

    忽然侧身问温峤身旁的司马丞:“你是谯王,我是义王,我们谁大?”

    司马丞不动声色道:“当然是你大。”

    王敦点头道:“难得你如此清醒。”

    忽又问:“当初你为何要离间王澄,又让司马绍来杀我?”

    司马丞见王敦目光中杀意毕露,当下有些吃不住了:“哪有此事。”

    王敦轻叱道:“杀!”

    幕后一人忽而飞出。

    一个轻飘飘的人,手中拿了一把轻飘飘的剑。

    百官见情况说变就变,无不相顾失色。

    司马丞嘶声道:“你敢杀我?上!”

    身后那数十名礼官“霍霍”飞步而上,三人攻高柔,三人攻王敦,三人护住司马丞,余者在旁警立,显然都是训练有素的大内高手。

    高柔剑势飘忽不定,如水草荡漾于波中……

    那三人一齐进招,匕首如轮,呼呼飞转。

    高柔剑走中宫,游刃于轮心之中。再顺风折柳,刷刷刷三剑正中那三人咽喉中心。

    血如胭脂轻流,匕首堕地有声。

    回看那攻王敦的三人早就倒于地上,细看头颅不知飞向了何方。

    百官皆战栗。

    王敦冷笑,上前一步,地砖轰然巨响……

    司马丞面如金纸,剩下那十几名礼官紧紧地围成了圈,欲与王敦决一死战。

    温峤见情况已紧急,急忙目视丁丁儿不已。

    丁丁儿一直隐于百官之中,这时乃显身而出。众人见他身如磐石,走起路来甚是坚稳,脸色黧黑,手中之剑淡然无光,便知不凡。

    王敦忽见对方又多了一名高手,当下也不答话,指挥高柔杀之。

    高柔飘进,手中之剑冉冉牵动如风筝。

    丁丁儿骤然飙起,似龙卷风盘旋而至。

    高柔穿风而过……

    丁丁儿如阴魂不散,寒风阵阵,一把将高柔手中的剑折断,紧紧跟随。

    高柔不敢与之对敌,只得在大厅中四处逃窜。二人追逐,渐至房梁之上。

    百官仰头呆看,暗祝丁丁儿得胜。

    王敦见高柔不济事,大为暴躁,乃呼啸而上,手中金刀一闪,直攻丁丁儿。

    丁丁儿左足挂于梁上,回手就是一剑……

    “轰!”

    “咔嚓!”

    二人一过招,顿时真力蓬然四散,激荡之下,梁柱为之折断,房顶摇摇欲崩。

    百官惊散。

    高柔乃率武士趁乱一一捕之,如捉牛羊。司马丞与那十几名礼官欲脱身而去,终难敌王敦手下武士威猛,皆身首异处,当场毙命。

    回看乱瓦中,王敦昂然迈出,那右手的刀尖上串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正是丁丁儿。

    百官骇然,相视失语。

    “杀帝”王敦不受司马睿之封号,反而杀了谯王司马丞与前来相助的祖约手下大将丁丁儿,生擒了文武百官,气势汹汹,大军数十万逼至建康城下。

    王导早知会如此,已安全转移了司马睿父子,亲率兄弟子侄百余人前往迎接。

    王敦立于马头,身旁即是文武百官,大过皇帝瘾,喝问王导:“司马睿何在?”

    “在宫中。”

    王敦“哼”了一声,对王导没带司马睿前来迎接甚是不满。

    王导趋前道:“禀大将军,刘隗刁协二贼犹在其府中,可速往擒之。”

    王敦哈哈大笑,吆喝着文武百官挥兵进城,即令王导带路。

    到了刘隗、刁协二人家中,王敦大杀其家人,将刘、刁二人一手一个,如提死鸭般地提了出来。

    二人哀声求饶,王敦乐得狂笑不已。

    王导面无表情。

    百官皆冷漠。

    王敦正欲下手,忽然发现这二人是假的,当下气急败坏逼问下落。那二人熬打不过,一一说了。

    王敦急令高柔、管平、马传烽三将速往杀之。又令沈充去狱中提戴渊,王含去东城提周(岂页)。

    吩咐完毕,王敦重回大将军府,见一切照旧,庭院清洁,厅堂一尘不染,知是王导所为,心中甚是喜欢。乃大贴安民告示,与百官欢宴,庆祝升平。

    百姓皆知王敦为杀人魔王,城中一片惊恐。幸有王导早在王敦开到之前就已四处做好了抚慰与防范工作,始无大乱。

    酒过三巡,管平飞马而回:“禀大将军,末将率队急追三十里,眼看到手,却被一队胡人接走了刘隗。”

    王敦大怒,“咚”地起身一个窝心脚将管平踢倒:“我废了你!”

    王导急忙上前阻止:“大将军勿怒。”细问管平:“是哪国胡人?”

    “那队胡人衣装怪异,皆以红绳抹马额,不知是何国。”

    这时谢鲲道:“胡人衣装皆不同于吾汉,红绳抹马应表示此族嗜信佛教。恐是鲜卑段氏。”

    王导赞曰:“谢侯真是博闻”,目视谢鲲不已。谢鲲泰然自若。

    百官稍觉轻松。

    王敦见谢鲲被自己押了这么久还没事似的,依然风采逼人,真他妈的臭名士,不由咧嘴一笑问王导:

    “待我发兵攻段氏如何?”

    “可。我再修书一封,令慕容皇光亦出兵夹击。”

    王敦称善。

    百官皆冷笑。

    王导见百官中无人与他答讪,知是误会已深,心中叹息。

    倏尔马传烽飞马又回:“禀大将军,刁协授首矣。”额上汗珠滚滚。

    王敦大喜:“献来!”

    马传烽于是献上刁协头颅。

    王敦把刁协的头颅抓在手中把玩良久,暴笑不已,险些抽了筋,戏谑道:

    “老刁啊老刁,你我久违了!”

    刁协闭目不语,颈端血已凝干。

    王敦渐闻异味,将头颅又扔给了马传烽:“好臭!”问是谁人之功?

    马传烽谦逊道:“是末将所得。”

    王敦点了点头:“当时如何?”

    “刁协年老不能骑马,欲渡江而去,久候渡船不至,我与高将军同时赶到。高将军出剑如风,斩刁协左腿;末将一箭正中刁协心窝……”

    王敦急问:“死了没有?”

    “没死。他临死时还大骂大将军,末将乃一刀割下他的头颅,头颅甚轻,如半边猪头……”

    王敦呵呵大笑:“老刁要死了还要放刁!”

    冷不防迈至庾亮身旁笑道:“我看你的头颅一定有一个猪头重。”

    庾亮不敢言,抿嘴颤抖。

    王敦盯着庾亮道:“因为你是猪。”

    庾亮竟被吓得抱着头蹲了下去。

    王敦与钱凤、管平、马传烽等人哄堂大笑。

    王导不敢相劝,只希望这顿饭早点结束。

    王敦忽又不笑了,冷冷扫视百官,目光所到之处火光“嗤嗤”作响:“愿诸君好自为之!”

    不多久沈充提戴渊至,王敦看也不看,即命杀之。

    参军王峤谏曰:“双方交战各为其主,戴渊或罪不至死。”

    王敦大怒,欲把王峤一并处死,幸有谢鲲苦谏,王峤始免于难。

    刚杀戴渊,王含又提周(岂页)至。五花大绑,满身是血,口不能言,闭目而立。

    百官皆不忍,恨王敦入骨。

    王敦假装惊问:“周大人身上为何如此?”

    王含傲然道:“他落在我这种‘巨贪’手中岂有全尸!巨贪榨财时酷刑有三种:一为‘谈心会’,二为‘赏花会’,三为‘共进晚餐’。”

    “何为谈心会?”

    “好友二人促膝谈心:促膝者,断其膝也;谈心者,割其心也。其乐融融,如坐春风。”

    王敦大笑:“好玩!何为赏花会?”

    “三五好友一起游园赏花:见红花则‘见红’,见白花则‘见白’,一路拷打,甚是风趣。见红者放血也,见白者脑髓出矣。”

    王敦赞曰:“如此观花别是一番风情。何为‘共进晚餐’?”

    王含眉飞色舞:“瘟猪肉、死鸡肉、病羊肉,再加上坟地中的烂狗肉,皆取而烹之,供于桌上,佐以石勒当年之‘蜜酒’,令吾好友饮之食之,共进晚餐,最宜宾客也。”

    百官视桌上酒食,皆呕吐。

    王敦大笑如瀑雨飞流:“周大人愿来哪种?”

    周(岂页)早就失去了反应。

    王敦无趣,令王含钱凤随便选一种好好侍候周大人。

    二人眉花眼笑,食指大动。

    王导急止:“我还有事问他,先让他到我府上吧。”

    王含不同意。王敦不愿与王导失和,勉强同意了,笑道:“问过再杀也不迟。”

    对百官又是一番训斥,终于散了席。

    钱凤劝王敦把文武百官趁机全部杀掉,另立新官,沈充日不然:“何必那么麻烦,这些人打仗不行,当官嘛都还可以。大将军指日即可称帝,让他们为大将军效力岂不更美?”

    王敦大笑,连声说好。

    钱凤问:“若有不服又如何?”

    沈充甚好笑:“杀呀,慢慢来吧。”

    王敦十分欢喜,分派武士押送百官各自回府。

    谢鲲被王敦随军押了一个多月,如今始与家人团聚,见建康城中又是兵荒马乱,和当初洛阳的情景差不多了,大感山河之异。

    谢尚、谢安、谢万、谢奕诸子侄泣拜于谢鲲之前,知他受苦不小,皆呜咽不成语。

    谢鲲肃然道:“何伤焉,君子自可御暴也。吾老矣,愿尔等勉力为学,待良时而进取,静心养性于乱世,则外物莫能折也。”

    于是谢尚、谢安等人每日唯读书而已,谢氏一族皆安世而处,不与外人争锋。

    王敦夜至丞相府。

    “周(岂页)何在?”

    王导命家将把周(岂页)拉了出来。

    “哟嗬,睁眼了!”

    周(岂页)大骂王敦不忠不孝,死无全尸。

    王敦更乐了:“敢情您还能骂呀!”

    王导淡然道:“路上他也是这样,经行太庙时观者如睹。”

    王敦一笑:“让你为我背骂名了,茂弘。”

    王导没什么表情:“拉下去。”

    周(岂页)怒发冲冠,又骂王导忘恩负义。

    王导也有些火了:“阁下于老夫有何恩?可速退下。”

    周(岂页)骂不绝口,被家将拖走了。

    王敦笑曰:“此子名冠一时,我实在不忍心杀他,还是让他做官吧,做官好玩。三司如何?”

    王导无语。

    “尚书令如何?左仆射?右仆射?”

    王导还是无语。

    王敦愣了愣,半晌才恍然大悟:“那就让他死吧!大官岂可让外姓人来做?杀杀!杀!”

    王导还是沉默无语。

    王敦于是杀周颉,东晋又失一忠臣。

    接下来的事自然是杀司马睿了。

    王敦领兵一万直奔皇宫,杀死御林军与宦官无数,又将宫中嫔妃宫女抢劫一空,但未见司马睿之影。

    王敦又奔往东宫杀司马绍,亦未见人。

    王敦怒了,杀气腾腾人丞相府。

    “你把司马睿司马绍藏在了何处?”

    王导淡然道:“已经安全转移。”

    “你!”

    王导凝视王敦:“若不如此他们还有命吗?我说了还不到杀的时候。”

    王敦虎吼:“你敢护着他们!”

    王导冷笑道:“你又来了。当初我们是怎样约定的?”

    “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

    王导也怒了:“古来欲成大事者无不精心策划,一切按计划进行,一旦决定便雷打不动。要封你王你不愿意,现在又想杀司马……”

    王敦忽笑了:“我是想杀‘死马’,你把他交出来吧,不然连你一起杀。”

    王导盛怒:“你来!”

    目光如烈火穿冰,声如巨石坠岩。

    王敦吓了一跳,这才记起王导是谁,当下假意笑道:“玩笑耳!你我兄弟二人联手天下无敌,不可自伤和气。”

    王导冷笑:“你知道就好。”

    这时王彬等人也出来了,皆怒斥王敦竟敢对丞相无礼。

    王敦招架不住族人的谴责,讪讪地带着人马离去了。

    街市上繁华依旧。

    但王敦一出现,情况可就变了。

    繁华都市忽然化为废墟,人群惊恐逃窜,遗下满街满地的货物、车辆、蔬菜水果,一匹匹没人看管的骡马跑来跑去。

    远远传来小孩啼哭之声。

    王敦大为失落:“为何避我?”

    钱凤恭维道:“大将军威风如神,凡人岂敢当道。”

    王敦有些烦他老是来这一套,懒懒地问:“那你们是何人?”

    “我们是大将军身边的天兵天将……”

    王敦哈哈大笑,走到街角的一个乞丐身旁。这乞丐全身稀烂,一对眼睛黑亮黑亮,正缩着半躺在那里。

    “喂小子,你为何不逃?难道你不怕本将军?”

    那乞丐有气无力地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意思是饿得走不动了。

    王敦看着好玩,命手下武士喂他麦饼:“嗟,来食!”

    武士们把麦饼扔得满地都是。

    乞丐连连磕头,趴地捡饼。

    忽然,他身后露出一把剑来。显然刚才一直是遮着的,如今不小心移动身体可就露出来了。

    那剑无鞘,剑刃银亮银亮,一看即知是宝物。

    众人都愣住了。

    那乞丐慌忙回身遮住宝剑,把捡到的麦饼使劲往嘴里塞,眼睛惊恐地望着王敦。

    王敦哈哈一笑:“小子,哪儿来的剑?”

    那乞丐竟然回了一句:“祖传宝物,用来防身。”

    王敦与众人更笑了:“拿来!”

    “不……”

    那乞丐面呈痛苦之状,紧紧地抓剑在手。

    一名武士狰狞上前,伸出了粗壮的大手……

    “啊!”有人尖叫。

    众人甚乐。

    但等他们再看时,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尖叫的竟然是那名武士!鲜血淋漓中已失一臂。

    那乞丐耸身站起,双眼冷冷生光,似比剑光更冷。

    王敦惊住了:“你是何人?”

    那乞丐飞起一腿将武士踢飘走,并不答话,挺剑就刺。

    剑气一脉,隐然中分。

    王敦一时没反应过来,竞被剑气所伤,右肩血流如柱……

    钱凤等人大惊,纷纷后退。

    管平挥刀直劈而下。

    “啷!”

    只一招,管平手中的刀即被削断。

    那乞丐再进招,直取王敦咽喉。

    王敦猛然大喝,出掌如雷霆。

    “咣!”

    那乞丐一闪,身后的一堵厚墙被王敦掌风击出了一个大洞。砖石纷飞,院内水缸直喷水。

    那乞丐已飘到了空中,转眼又如山鹰盘旋而下。

    鹰翅忽闪,羽毛间山水如潮退去……

    王敦一时摸不清这人来头,只得挥手与众人连退五步,捂住了伤口。

    那乞丐轻轻落下,身法灵巧,气势咄咄逼人,显然是个高手。

    高柔正想上前,这时街的尽头又飞来一匹骏马。嗒嗒!嗒嗒!马上之人是一个雄壮少年,浓眉如墨画,巨眼似明珠,神情极为狂傲。

    众人又是一惊,细看却是桓温。

    倏尔桓温飞马已至,王敦大喝:“你想找死!”

    桓温翻身下马伏地道:“禀大将军,弟子闻知有人胆敢行刺,特意赶来助战。”

    弯背如熊,站立如虎。

    王敦大笑:“好!你解决他。”

    桓温点头道:“弟子遵命。”向王敦耳语道:“此人即是谯王司马丞之子司马无忌。”

    王敦仰天大笑:“既然是司马家的人,杀之何惜。”挥手令桓温进攻。

    司马无忌全神贯注,凝视剑尖。剑尖隐隐作鸣。

    桓温跟王敦学的也是刀法,当下推刀而进。

    风雷滚滚,缓缓逼近。

    司马无忌剑尖垂地,重手一划,“哗!”地上沙土激射而起,形成一个大水圈。

    桓温腾身而起,刀锋闪烁,直插司马无忌天灵盖。

    司马无忌闭目一笑,似乎早就知道对方会如此,当下不退反上,竟把头迎了上去!

    “卟!”

    桓温之刀深深地插入了司马无忌的头顶……众人惊愕莫明。

    以司马无忌的身手,怎会如此?

    桓温也觉蹊跷,急忙撤手下落。

    司马无忌头插一刀,全身鲜血直往上冲,突突突突突,若喷泉一道,那光景甚是恐怖。

    众人看呆了。

    但就在这时,司马无忌手中之剑飞泻而出……

    剑光泠泠,如冷月照冰川,荒凉一剑。

    为了这一剑,司马无忌宁愿不把自己当王子,甚至不把自己当人,卧倒街边爬行求食。

    为了这一剑,他宁愿被桓温刀插天灵。

    因为他深知这是唯一的机会。

    当一个人的头上飞血如喷泉的时候,谁还相信他能把手中之剑飞掷而出?

    但司马无忌就这么做了。

    那时,他的头颅忽被一把大刀硬生生地插到了深处,其痛楚之状不可言说,只与幼女被强奸时的感受略微相似。

    硬物插入身体最柔处。

    直破皮骨。

    血飞流。

    剑飞流。

    然后他僵在了那里。

    大脑中满天星斗,一道银河掠过蓝天。

    抬起的手臂还没放下,睁大的双眼血流汩汩。

    那剑是复仇之剑!是死亡之剑!凝聚着万千怨鬼冤魂。

    但是,这一剑还是落空了。

    王敦见剑飞来已无处躲,猛地暴突双睛,挺胸迎上……

    “唿!”

    那剑如蟒蛇穿林而过直落深渊,深深地插进了王敦胸口。

    众人失色。

    但那是右胸。

    心脏不在此处。

    王敦本已死定,恐惧中竟然急中生智以右胸换了左胸,硬生生接了这一剑,伤得虽不轻,但不致于死。

    众人惊呼上前,司马无忌痛苦万状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王敦哈哈大笑,一手按住胸口,一手猛地把剑拔出以肉掌劈为两段,那胸口上的血也是飞流而出如喷泉。

    一直喷到了司马无忌身上。

    司马无忌这时身上的血已喷完,但一息尚存,鼻中忽闻新鲜血气,甚觉饥渴,竞摇摇晃晃地上前走了半步。

    王敦撕裂战袍揉成一团堵住了血流,大步上前又往司马无忌头上的刀柄使劲一拍!

    “咔嚓!”

    那刀尖飞滑而下,穿过司马无忌的头部、颈部,一……直……插……进……了……他……的……心……脏……

    司马无忌狂哭倒地翻滚,双手把头发抓得稀烂,四处抛洒如枯苴……

    王敦冷冷地注视着他。

    钱凤大胆上前:“大将军,药……”

    王敦摆手,继续观察司马无忌的惨状。

    司马无忌啃地有声,满嘴是泥,满脸满身都是血,终于嚎叫着抱胸死去。

    王敦冷冷道:“桓温,你把你的刀拔出来,莫浪费了。”

    “是。”

    桓温面无表情,上前按住司马无忌的尸体,轻轻把刀从头顶上拔出。

    刀刃一片乌黑。

    王敦道:“你可以走了。看在你份上,我不杀你父。”

    桓温磕头称谢,复翻身上马,奔驰而去。

    钱凤好半天才稳住了心跳,上前请示:“我们把司马无忌埋在何处?”

    “埋什么!”王敦喝道:“我要让司马家的人全都死无葬身之地!”

    杀气深深,街树叶落如碎尸抛洒。

    钱凤不敢再言,率众拜曰:“杀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王敦哈哈大笑,命钱凤好生敷药。问管平:“你看桓温身手如何?”

    管平赞不绝口:“此子年少,已是上将之材。末将不敌。”

    “那你可知他是谁的徒弟?”

    “乃杀帝之高足也。”

    王敦得意非凡,忽又道:“此子十年后必是我之敌手,不可久留,尔等速往杀之。”

    沈充谏曰:“禀大将军,桓温尚幼,不足虑也。其父桓彝官居太尉,若杀桓温,恐城中生变。若要杀他,可待异日。”

    王敦想了想此话不错,遂引众回大将军府。

    指太尉、司徒、司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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