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框中的风景
浪漫主义的“现代派”
艺术与生活
结语
林庚(191-)是著名的《楚辞》和唐诗学者、文学史家。不过,就林庚于自己生命的体认来说,他首先是诗人。林清晖在《上下求索——林庚先生的诗歌道路》一文这样介绍林庚:
他毕生都在追求诗意,诗的世界便是林庚的世界,诗里融会了他对宇宙、对人生的思索和对自由、对真善美的渴望。也正是诗的力量在推动着他的文学研究(167)。
这段介绍并不浮夸。笔者在研究林庚的《中国文学史》时,发现如果不了解他的诗和诗观,根本不可能做出深入的讨论。可惜的是,他对诗的热诚并未得到应有的重视。一般现代文学史都没有认真探讨林庚的诗作;9年代以来虽然出现若干出色的研究文章,但讨论似乎还未足够。本文预备从林庚诗的视域开展这一切入,对他的《夜》(1933)、《春野与窗》(1934)、《北平情歌》(1936)和《冬眠曲及其他》(1936)四本诗集和相关的诗论做深入的剖析。除了少数例外,讨论重点不包括林庚在5年代以后的作品。因为一者林庚的创作旺盛期应该是这几个诗集出版的时候;再者4年代的诗作已多半散佚,5年代以还的作品亦未有专书结集;现在只能从1984至1985年出版的两本选集《问路集》和《林庚诗选》中略窥一二。另一方面,5年代以后的政治社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林庚的作品亦已进入另一个阶段,应该有另一种处理的方法。
我们可以从林庚在1933年写的一首诗《喂!》开始讨论,因为这首诗很能显示他面对经验世界的观察方式:
喂!
喂!你还说什么
五色的蝴蝶翩翩飞去了
古代是什么没有人晓得
慢慢飞到离世界很远的地方
北极乃太古冰鹿的居宅
当未有人前太阳如一团烈火
地上有一阵和风
喂!你还说什么
五色的蝴蝶翩翩飞去了(《春野与窗》,2页)
这首诗的立足点是一种醒觉,以“喂!”这一声叫唤标志视界的展现。“你”无疑是诗中“我”的一个分体,“蝴蝶飞去”本是当下的现象,但“飞”的行动开展了一个驰想的活动,进入一个深远的时间维度:“古代”、“太古”、“当未有人前”。但这个冥思又由“喂!”叫唤回来,“五色的蝴蝶”作为语言记号第二次的出现,提醒“你”(“我”自己):目下正有色彩斑斓的、“翩翩飞去”的情事在发生。诗中人一边思考历史的神秘,同时意识到眼前有种种变化。林庚在文学旅途上的种种努力,正是要绾合这两个视角,从而寻觅一个足以安身立命的所在。
从眉睫之前往深远的历史想象奔驰,往返千里于咫尺之幅,是林庚诗思的特色。我们可以用废名(冯文炳)誉为“神品”的《沪之雨夜》做补充说明(《林庚同朱英诞的新诗》,174页):
沪之雨夜
来在沪上的雨夜里
听街上汽车逝过
檐间的雨漏乃如高山流水
打着柄杭州的油伞出去吧
雨水湿了一片柏油路
巷中楼上有人拉南胡
是一曲似不关心的幽怨
孟姜女寻夫到长城(《春野与窗》,66页)
开首两句是现代城市音影的捕捉,以“听”来统摄感觉、聚焦意识。汽车在雨夜驱驰的影像转成音声,而想象就在音声飘渺之间延展;檐前雨滴,就得以虚接伯牙、钟子期之间的“高山流水”;甚至油纸伞也撑开了杭州西湖的凄美故事。第二节再以当前雨湿的感觉为胡琴的声音着色渲染,从而进入历史传说中孟姜女哭长城的幽怨世界。这好像《江南》诗中所说的“满天的空阔照着古人的心/江南又如画了”,以“又”字将古今的心象叠合一样(《春野与窗》,64页)。孙玉石指出“《沪之雨夜》表现了一个敏感的知识者,身处一个陌生的现代大都市中,所产生的无法排遣的内心的痛苦,这是现代人的忧郁和寂寞病”,“诗篇中诗人心境浸透了现代感”(《中国现代主义诗潮史论》,229、14页;又参看468页)。这是非常精确的观察。可是我们不应忽略林庚的当下视野与历史时空的关联互动;他诗作的现代感往往由局促的现世空间展步跨越,而与深邃的时间意识撞击而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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