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安可之所以眉头紧皱，不是因为她有一多年没有见过韩小依，也不是因为才一年多的时间不见，韩小依就变得那么成熟而妩媚。虽然安可记得韩小依好像只比她大两岁，也就是说现在的韩小依应该是快十九岁了。而她看起来根本就不像十九岁，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是属于一个经历过世事沧桑的女人才有的。

    这不是主要的原因，主要的原因，是韩小依胳膊上挎着的男人。

    那是一个五十岁左右、啤酒肚几乎撑开了他的衬衫的男人，即使是名牌西装也遮不住那个男人一脸的褶子，让他看起来有几分猥琐。他一直在抖着手里的雪茄，好像在显示他的身份一样。

    男人也看到了安可，他朝身边的韩小依斜眼：“认识？”

    “秦叔叔，要不你先回去吧，这是我同学，我晚点再去找你。”韩小依朝男人甜甜地微笑。

    男人又斜睨了一眼安可，半晌才点了点头，丢下一句“早点过来”便朝车库走去。

    “韩小依，这是什么情况？”男人一走，安可就厉声地朝韩小依吼了起来。她眼中的怒火似乎能将韩小依整个人都融化掉。

    “你先别这么生气，你听我说安可……”韩小依示意她小声。

    “你少来！你刚刚那样挎着那个老男人的胳膊……韩小依，你别当我是傻子！”安可甩开韩小依伸过来的手臂，“你不是和许卓乔在一起吗？你怎么可能背着许卓乔做这种事！”

    “和许卓乔在一起？”听到安可的话，韩小依忽然笑了出来，“他告诉你的？”

    看到韩小依的表情，安可才怔住：“你什么意思？难道你们没有在一起？”

    “安可，前面有家咖啡馆，我们去那里坐坐吧。”韩小依说着，已经拉起安可的手朝前走去。

    咖啡这种东西，安可并不习惯。从坐下来以后，她就直勾勾地盯着韩小依看。

    “怎么？不认识了？”韩小依朝她打趣。

    “你和许卓乔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这一年多你去了哪儿？你为什么和会那个老头子在一起？”安可一连问了几个问题，让韩小依不禁莞尔。

    那一刹，安可不得不承认，韩小依笑得可真美。

    和她这种乳臭未干的孩子笑得不一样，她的笑，带着一种蛊惑。这让安可更加觉得不可思议。明明一年多以前她还和她一样，这些日子她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她改变这么大？

    安可目不转睛地盯着韩小依，韩小依反倒不疾不徐地示意安可喝咖啡。

    “尝尝，味道挺不错的。”

    “韩小依，我问你话呢！”安可着急起来。

    “我一直都没有离开X市，”韩小依放下杯子淡淡地说，“也没有和许卓乔在一起。”

    “可是许卓乔不久前告诉我你们……”

    “他骗你的。”韩小依打断她，抬头云淡风轻地看着她，再次补充，“他骗你的，我们没有在一起。”

    “骗我？为什么？”安可有些迷茫地看着韩小依，“他为什么要骗我？”

    “安可，你是真傻还是假傻？难道你不知道，许卓乔喜欢的人，一直都只有你一个吗？”韩小依嘴角一弯。

    “嗬。”安可冷笑了一起，“韩小依，如果你想用这个理由蒙混过去，那么你失败了。”

    许卓乔喜欢的人是她？这一定是她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了。

    但韩小依却也不着急，她喝了一口咖啡才又开口：“不过，你不相信也是正常的。”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安可被韩小依的态度搞得摸不着头脑，“是不是你向许卓乔表白他拒绝了，所以你和那个老头子在一起，企图报复他？”

    昨天看到秦若涵的时候，安可就已经被她的样子惊吓到。再看看现在的韩小依……安可不敢想下去。

    “安可，你又搞错了。”韩小依放下杯子微笑着看着她，“他喜欢谁是他的事，那都是他自己的事。这和我爱不爱他，没有丝毫的关系。就算他真的和你在一起了，或者和别的任何一个女人在一起，我都不介意。因为我比谁都清楚，我爱他。”

    安可忽然发现，韩小依用的词不是“喜欢”，是“爱”。

    但这更让她感到生气，她厉声吼了起来：“韩小依，你口口声声说爱他，当初退学你说是因为喜欢他，现在你和那个老男人在一起你说你爱他……韩小依，你别让我觉得恶心！”

    面对像一头暴躁的狮子一样的安可，韩小依不仅不生气，还将视线缓缓地落到窗外，回应给了她一句让安可觉得莫名其妙的话。她说：“安可，你看，外面好像下雨了。”

    “这和下不下雨没有关系！韩小依，我告诉你，如果你以为这样许卓乔就会在乎你，那你就错了！他现在比谁都冷血比谁都冷漠，就算你死在他面前他都不会有一点怜悯！所以，收起那点自尊，别再这样作践自己了！”

    “可是安可，你敢告诉我，你心里就彻底将他放下了吗？”韩小依忽然抬头，她冷静地看着眼前惹来咖啡馆所有人都注视着的安可，只用这样一句话，就让安可安静了下来。

    安可晃了晃神，她没想到韩小依会以这样的反问来回答她。

    那个在十二岁的时候，给了她所有温柔的少年。那个曾许下“再相遇就在一起”的少年，她能放得下吗？

    “所以，安可，我们只是爱的方式不一样……”韩小依低头又喝咖啡，“虽然，结果也不一样。”

    “那我问你，你和……那个老男人在一起，许卓乔知道吗？”安可妥协地看着韩小依。

    “他不需要知道，这是我的事。”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安可。”韩小依打断她，说到这里，她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嘴角多了一抹微笑，“我退学的时候，其实去找过他。那时候他坐在那间空房子里，我走到门前的时候他也没有发现。他正从一个很丑的钱包里掏出一条手链，怔怔地看着它们……他就那样安静地坐在那里，全神贯注地看着，好像世上所有的一切都和他无关……你知道吗安可，那时候我觉得他是全世界最让人心疼的……孩子。对，是孩子。他的那些冰冷和倔强，不过是自己给自己强行穿上的一套盔甲，他一个人与世界为敌，为的只是……只是贪恋片刻的安宁……”

    韩小依后面还说什么，安可早已没有听进去。因为在韩小依说完那些话的时候，安可整个人已经呆住了。

    她从来都只贪恋五年前他们在大河乡的温柔，却从来没有看到，他现在的忧伤。

    她还总是觉得自己是喜欢许卓乔的，其实，她有什么资格。

    2

    和走进咖啡馆时安可气势汹汹地拽着韩小依的样子不同的是，出来的时候，安可和韩小依并肩缓缓走出来，像一对老友那样，安静且平静。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街上到处都湿漉漉的，空气也是少有的清新。

    韩小依忽然伸开双臂仰望着天空，对安可说：“你看，彩虹！”

    天空的云雾中确实升了一架彩虹。只是它被云雾遮住了，若隐若现，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看得到。

    安可也抬头看着那架若隐若现的彩虹，她学着韩小依的样子，深吸了一口气。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许卓乔的面孔好像忽然出现在了她面前。他初来大河乡的时候，他们互换礼物成为朋友的时候，他溺水的时候，他离开大河乡对她许诺的时候，他们第一次在南安三中相见的时候，他轻轻地吹着他被门夹到的手的时候，他给她讲起他妈妈的时候，他拒绝她的时候……

    很多很多个许卓乔，不一样的许卓乔，通通在那一刻出现在她的面前。

    在许卓乔的面孔消失的时候，安可骤然发现，原来许卓乔在她的心里，住得那么深。

    安可看着韩小依微笑的样子，轻轻地对她说：“韩小依，我们都要幸福啊。”

    韩小依闻声转过头来，她没有回答她，嘴角微笑的弧度却又更加深了。

    “对了，你之前鬼鬼祟祟的，你在干什么？”继续朝前走的时候，韩小依忽然扭头问安可。

    被韩小依这样一问，安可这才想起来，她是来跟踪安妈的。她下意识地看了看不远处的那家宾馆，然后又朝韩小依微笑：“没什么，我只是闲逛的……”

    韩小依没有再追问，她抬头看了看手表：“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也要走了。安可，没事的时候，多去看看许卓乔吧。不管他怎么推开你，那都是假的。也算上我的那份……”

    韩小依说着给了安可一个大大的拥抱。

    “你为什么不直接去找他？”安可也紧紧地抱着韩小依。

    “我？呵呵。”韩小依苦笑了一下，“安可，还记得我曾经和你说过人和人的命运是不一样的吗？我们就不一样。”

    “韩小依，你是不是做了那个老男人的小三？”安可推开韩小依，直直地看着她。

    “安可，不要问这么多了。”韩小依保持微笑，“记得你说的，我们都要幸福。”

    说完，还没等安可再说什么，她已经拦了一辆的士坐了上去。车开动的时候，韩小依一直微笑着朝她挥手，可是安可却发现，她的微笑让人觉得好苦啊。

    安可在安妈进去的那家宾馆门前站了很久，行人很多，她站在那里显得特别多余。终于，十分钟以后，她转身离开了。她不知道当初为什么要跟踪安妈过来，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又这样放弃。只是在那一刻，她心里感到很酸。

    安可径直打了车，回了家，将床边的那个鞋盒子打开，从里面拿出那个她点了很多遍的钱，揣在包里走出去。

    安可并没有去广浩商厦，她直接去了9号别墅。事实上她并不确定许卓乔会在，然后，等她到9号别墅，果然发现门是锁着的。

    即便如此，安可也并不着急离开。她坐在别墅的门前，将包紧紧地搂在怀里，托起下巴怔怔地望着一旁开得正好的栀子花。

    安可也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她只知道天空的颜色从清澈蔚蓝缓缓地变得越来越暗，最后成了一团橘红的篝火。就是在那团篝火快要消失的时候，她看到一个人影忽然出现在她面前。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人影已经拉起她的胳膊将她拉到别墅的后面。

    他小心翼翼地将安可护在身后，还特意将她的脸转过去，好像生怕别人看到一样。说不上原因，安可竟然对他如此诡异的行为丝毫不感到害怕。她只是特别好奇眼前的人……

    所以在他松开她的下一秒，安可便冲到了他面前直直地看着他。

    “许卓乔？你怎么这身打扮？”安可疑惑地看着戴着连衣帽和口罩的人，那分明就是许卓乔。

    随即安可便觉得他身上的衣服和那个口罩很熟悉，随即她就叫了起来：“许卓乔，还不承认那个帮我背上涂药的人就是你！你那时候分明穿的就是这身衣服！”

    但她却再一次被许卓乔拉到了身后，还示意她噤声。安可不明所以地看到许卓乔朝小区门口张望了一下，确定了没什么人，才拉着安可从别墅后门进去。

    “许卓乔，怎么回事啊？”刚进到别墅，安可就迫不及待地问。

    许卓乔一边摘掉口罩和帽子一边扫了她一眼：“你来干吗？”

    “我……”安可怔了一下，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提了提怀里的包，“我来还你钱。”

    许卓乔扫了一眼她怀里的包包：“你哪儿来这么多钱？”

    “这个你不要管了，我说过会还你的。”安可说着将钱放到旁边的桌子上，“你还没告诉我，出什么事了？你怎么这身打扮？”

    许卓乔看着安可着急的样子，半晌才缓缓地说：“有人跟踪我。以后没事不要来找我。”

    “跟踪你？”安可愣了愣，“怎么回事啊，怎么会有人跟踪你？”

    “我也不清楚。”说着，许卓乔走到桌子前拿起安可刚刚丢下的包包又塞到她怀里，“你把这些钱拿回去吧，这些钱不需要你还。你回去吧，以后离我远点。”

    安可接过了钱，但是她又放回到了桌子上。她担心地对许卓乔说：“那你这样一个人住在这里很危险的，要不然你换个地方吧？”

    “没事的。也许只是想打劫，反正这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许卓乔转身坐到床边。

    “可是……”

    “安可，你有没有听到我的话，我让你回去！”许卓乔忽然厉声说道。

    “许卓乔，你究竟为什么一定要对我这么残忍！”安可不但没有退缩，反正也将声音提高了很多，“我到底哪儿惹到你这么讨厌了？当初救我又帮我涂药的人明明就是你你为什么抵死都不承认？还有，你根本没有和韩小依在一起，为什么要骗我？”

    听到韩小依的名字，许卓乔怔了一下：“你见过她？”

    3

    “是！我见过她，她亲口说的你们根本没有在一起。而且，”安可毫不示弱地回望着许卓乔，“许卓乔，你不仅伤害了我，还伤害了她！你知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情况？！”

    许卓乔怔怔地看着她。

    “她现在和一个老头子在一起！怎么样？你高兴了？满意了？这就是你要的结果？你明知道她那么喜欢你！你知不知道她当初为什么退学？为了你！都是你害得她现在这样！”安可像是不解气一样，滔滔不绝地说着，但是说着说着她的眼角忽然湿了，她的声音低了很多，她小心翼翼地又问，“还有，你当初骗我说和她在一起，就是为了拒绝我？”

    “你想多了。”许卓乔躲开她的眼神，“不过，我确实不想和你在一起。”

    “为什么？”安可极力控制着自己的眼泪不要掉来，“你如果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要留着我送给你的钱包？为什么三番五次帮我？你明明是喜欢我的……”

    “如果你非要这样说，也不是不可以。”许卓乔冷冷地看向她，“也许在大河乡的那个许卓乔，确实喜欢过你。但是喜欢你的那个许卓乔，在离开大河乡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不！你明明就是许卓乔，你说过下次再碰到我们就在一起的。可是你不守诺言。”安可哽咽着拉着许卓乔的衣袖，“许卓乔，告诉我，告诉我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要相信，天下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我们一起解决，好不好？我陪着你一起解决，一定会解决的……”

    安可说着的时候，眼泪已经汹涌如潮，压抑了太久的委屈和想念终于在那一刻全都爆发。她终于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她发现许卓乔的眼眶也忽然湿润了。

    像是觉得得到了反应一般，安可轻轻地伸出手去抹许卓乔的脸，她有很多很多话想对他说，这几年和他离开的种种遭遇和对他的挂念，像星辰那么多。但是她刚开口就被许卓乔一把紧紧地抱住了。

    这猝不及防的动作，让安可的眼泪更加汹涌澎湃。她也紧紧地抱着他，将头都埋在了他的肩膀里耸动。许卓乔将她抱得很紧，很紧，恨不得彼此合成一个人。

    安可激动得无法言语，她没看到，许卓乔那饱含热泪的眼睛里是怎样的风起云涌。那双眼睛里是渴望和绝望的交错、柔和，继而是分开，是痛苦和煎熬的炽热翻滚，和让他无处可逃的悲凉。

    因为她没看到，所以她不明白为什么在她刚要喊出许卓乔的名字对他说从此以后就好好在一起的时候，就被许卓乔忽然又推开了。

    安可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骤然又像变成另一个人的许卓乔，她泪流满面地说：“许卓乔，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很想和我在一起吗？刚刚已经如你所愿了。”许卓乔冷冷地回应。

    “刚刚？那现在呢？”安可直视着许卓乔。

    “现在你可以走了。”许卓乔将装着钱的包包重新扔给安可。但就在安可接到包的同时，她突然朝许卓乔冲了上去。

    “我不！”

    安可说着已经将毫无防备的许卓乔压倒在身后的床上。她就像一只疯狗一样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啃着许卓乔的脸，他的鼻子，他的嘴，他的眼睛……

    “许卓乔，不要让我走好不好？让我陪着你好不好？你不要这么讨厌我好不好……”

    可是她身下的许卓乔回应给她的，只是冰冷的沉默。

    安可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像一具死尸一样的许卓乔，一分钟以后，她终于识趣地站了起来。

    “好，你让我走是吧？讨厌我是吧？不想看到我是吧？我滚，我滚还不行吗？”安可一边哽咽着说着一边整理自己的衣服，看到许卓乔依旧一动不动地躺着，她突然提高了分贝，对着他喊，“我滚！”

    她走得疾速，所以她没有看到，保持躺在床上姿势不动的许卓乔，除了沉默，眼角还有无尽的眼泪。

    有很长一段时间，许卓乔都没有动。他的视线一直停在旁边那个装了钱的包包上。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从床上起来。

    夜已经深了，繁星点点，它们极力散发着光芒，却好像怎么都照亮不了人间。

    安可的话一直在许卓乔的脑海里回荡，不是那些让他听到有着锥心之痛的话，而是她提到的韩小依。

    不知道为什么，许卓乔发现，安可和韩小依越来越像了，有时候他快不分清，她们到底是谁是安可，谁是韩小依。她们都是那么倔强，都是那么犀利地在他的生命里长驱直入，让他筑起的防备一次一次破碎。

    许卓乔很清楚地知道，他不喜欢韩小依，如果非要说一种对韩小依的感觉，那一定是愧疚，特别是在听到安可说她现在和一个老男人在一起的时候。

    其实一年多前，在韩小依彻底消失以前，她来找过他。就在那个游戏机楼顶曾经住了好久的空房间。

    那时候，离许暮山失踪已经过去了半年。在被追了无数个日日夜夜，在经历过有家不能回的那么多个日子以后，他才意识到，一味地逃避根本就没有用，他的脑海里终于渐渐有了一个计划。

    就是那一天，韩小依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

    她拿着一沓纸递到他面前：“我已经查到了你爸爸公司破产的原因。你看看……”

    许卓乔扫了一眼韩小依手中的东西，一边将手中的东西放回口袋一边对她说：“不用了。”

    许卓乔的声音很冷，但是像往常一样，韩小依并不介意他的态度。这个不管是拿蛇吓她还是用恶毒的语言怎么赶都赶不走的女生，好像完全看透了许卓乔的伎俩。

    不过韩小依不知道，虽然许卓乔的态度是为了像以前每次一样赶她走，但更重要的是，其实在许暮山刚刚失踪、那些追债的人搬空了他的家时，他就查到了原因。只是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劫难。他只能每次都像一只老鼠一样逃走。

    他并不是因为心疼那座豪华的大房子，其实从大河乡回来，许卓乔依旧很少给许暮山好脸色。他更很少回家。

    十四岁那年妈妈被撞到河里溺死的一幕，让他永远都不会原谅许暮山。虽然那天许暮山在将许妈的车撞到河里以后就匆忙逃离了，许卓乔也从来没有说过他知道什么。

    但他对他的恨意却从来没有丝毫的减退。

    有了那个计划的时候，他依然恨许暮山。但是他知道，即使是恨，这个责任他也无可逃脱。

    许卓乔是许暮山的儿子，不管有多么不情愿，他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制订那个计划的时候，他不是为了帮许暮山报仇，也不是为了能过回从前有钱人的日子，更不是渴望能过上平凡的生活。在他十四岁的那年，他就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成为一个正常的、普通的、平凡的人，再也不可能。

    他只是不想再像老鼠一样被人追，他已经一无所有，他已经无处可逃。

    不过是鱼死网破，那个代价，他不怕。

    只是……他望着那个绣得很丑的钱包，只是……人生到底还是有些遗憾的啊。

    “许卓乔，你需要我的帮忙。”韩小依打断许卓乔的回忆，“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也知道你喜欢的人是安可。我不会和她争的。你喜欢谁是你的事，你对我什么态度我也管不着，但是我想告诉你的是，我喜欢谁也是我的事。我知道你最近也总是逃课出去，我跟踪过你。所以，你需要我的帮忙，我知道。”

    韩小依倔强地望着像冰雕一样的许卓乔，眼睛里写满了执着。

    但他只对她说了一个字：“滚。”

    韩小依真的滚了，而且，那天以后，许卓乔就再也没有见过她。许卓乔永远都记得韩小依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她说：“许卓乔，记住，爱上你，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过。”

    夜已经深了，那如墨的夜空，繁星看上去越来越亮，它们极力散发着光芒，可是，它们根本照亮不了人间。

    许卓乔凝眉看着那点点繁星，拳头忽然握得好紧，好紧。

    4

    米雪发现安可最近的状态不太好，不久前还像打了鸡血一样奋斗不息誓要考所好大学的她，现在听课总是走神。状态不太好的人不止安可一人，米雪还发现，和安可一起放学回家的庄严也像霜打的茄子一样。庄严的这种表情只有一次在一不小心只考到第二名时，米雪见过一次。但是最近的排名他稳居第一啊。

    难道是感情出了问题？米雪狐疑地看着安可。米雪用胳膊肘儿碰了碰走神的安可：“喂，怎么回事啊？第三者插足？”

    “啊？什么？”安可反应缓慢。

    “别装了，我都看到了，你和庄严现在……”米雪做了一个难过的表情，“没事吧？”

    “没事。”安可勉强对米雪挤了一个微笑。

    “哎哟，我的娘呀，你可别再这么对我笑了，我瞧着比哭还要难看。”米雪嫌弃地鄙视着安可，“我说，你好好加油呀，你不是还想考A大的吗？依你现在的这种状态还考什么啊。”

    安可无力地笑了笑。

    “好好好，你们的破事爱怎么样怎么样呀，反正我是准备和宋桥一起考师范学院喽。毕业以后一起在一个学校里当老师，他教数学我教语文，棒棒搭……”

    说着，米雪沉浸在自己的憧憬当中了。

    安可扭头看着米雪的样子，嘴角忽然就笑了。这一次，是真的笑。其实她有时候挺羡慕米雪的，因为她够简单，所以她比别人更容易获得幸福。原本她也是一个简单的人，可是她到底还是被生活从那个简单的环境里给揪了出来。

    当庄严又来到窗户前等她一起回家的时候，米雪一边往教室外面跑一边给了她一个加油的眼神。安可收拾好书包便对庄严说：“我们走吧。”

    一路上，两人都很沉默。

    就像米雪发现的那样，他们两个人的状态确实不太好。但是他们像是有默契一般，谁也没有打破这种沉默。

    不过他们不打破，不代表别人不打破。

    走到校门口的时候，远处传来的声音还是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没钱？开什么玩笑？没钱你来上什么学！啊？”

    庄严和安可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一头染着三种颜色的女生正将一个个头小小的女生挤在一旁勒索她。

    看到那个背影时，庄严和安可都没有再走动。因为那个一头染着三种颜色的女生，是秦若涵。

    其实这不是安可和庄严第一次撞到秦若涵勒索别人。自从那次在小卖部她和安海以一个小混混的模样和庄严争吵以后，隔三岔五就能看到她的身影。不是在勒索低年级学生，就是在打架。每次庄严都嫌弃地瞪着她好一会儿才走开。安可发现越是看到秦若涵作践自己的行为，庄严的心情就会越糟糕。

    不过秦若涵却和庄严的反应相反。庄严越是鄙视秦若涵，后者的行为就会越发放肆。秦若涵总是挑衅地望着庄严，就像现在这样，发现庄严在看着她，秦若涵突然揪起了那个女生的头发，厉声地朝她吼：“到底有没有钱啊！”

    “没有，真没有了……求求你放了我吧……”女生颤抖着声音带着哭腔向秦若涵求饶。

    看着那个女生的模样，安可骤然像是看到了以前的自己。她记得，以前她总是被人勒索的对象。但看着秦若涵的模样，她更加感觉揪心了。

    谁能想到，当初所有男生心仪的校花，会是如今这般模样。安可下意识地看了看身边的庄严，后者正一脸怒气地看着秦若涵。

    他没想到，他越是愤慨，秦若涵就越发兴奋。她揪着女生的头发又加大了力度：“我再问你最后一次……”

    “秦若涵！”安可忽然朝秦若涵喊，“你放了她吧。”

    “放了她？”秦若涵微笑着转向安可，“你算哪根葱啊，你说放就放？”

    秦若涵说完，再次加大了手上的力度。只听见女生凄惨的叫声响彻整条街。

    “秦若涵，你够了！”庄严愤愤地走到秦若涵身边，一把将她揪着女生头发的手甩开，“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被救下的女生立马飞奔而逃。

    “生气啊？”秦若涵微笑着看向庄严，“你是心疼刚刚那个陌生的小姑娘呢？还是心疼我呢？”

    “秦若涵，你到底要怎么样？”庄严冷冷地看着她。

    “我还能怎么样啊？我一个没人在乎的破罐子，当然是破摔喽。”秦若涵对着庄严笑得好看。

    安可发现，秦若涵在说话的时候，目不转睛地盯着庄严看。就像那年夏令营她守在帮她烤鸡腿的庄严身边一样，好像在看整个星辰。

    “秦若涵，其实你变成什么样我一点都不关心。我关心的是，请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免得脏了我的眼！”

    “是吗？你真的一点都不关心？如果真的不关心，为什么你那么紧张？啊？”秦若涵捋了捋自己耳边的头发，“庄严，我说的话从来都不变。还是那句话，只要你愿意，我随时都可以变成你喜欢的样子。怎么样？”

    庄严还没有回应，秦若涵的手机忽然响了。接完了电话以后，她没有再和庄严纠缠，她说：“好好考虑呀，我还有大事要做。期待下次见到你呢。”

    然后就拦了一辆的士离开了。

    秦若涵走后，庄严和安可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保持原来的姿势没有动。校园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街上也越来越空旷。终于，还是庄严先开了口：“安可，我们回去吧。”

    说着，他拉了拉书包，已经开始往前走。不过，他走了一会儿却发现身边没有声音，转过头的时候，发现安可还愣在原地。

    庄严折身走到安可面前：“安可？”

    安可依旧没动，庄严不禁摇了摇她的胳膊：“你说句话啊，你怎么了？”

    但是如果庄严知道安可接下来要说的话，他肯定不会恳求她说话。因为安可说的是：“庄严，我们分手吧。”

    庄严并没有感到很惊讶，安可以为他没听见，又重复了一遍：“我们分手吧。”

    “为什么啊？”愣了半天，庄严才皱起眉头看她。

    “对不起，我发现我不能……”

    “是因为秦若涵吗？”庄严打断她，“我知道我对秦若涵的反应是有点过激了，但是我并没有喜欢……”

    “我知道，你不用解释，是我的问题。”安可又打断他，“是我的问题，庄严。对不起……”

    “安可，你别闹了。”庄严忽然笑了一下，“我听说你家里最近发生的事了。安海他只是青春期叛逆，你妈……我知道你情绪不好。但这和我们交往没有关系，我虽然不太会哄你开心。但是，至少在你难过的时候，我可以陪着你一起难过……”

    “不！”安可尖叫着打断庄严，“不，庄严，你不明白，从头到尾我都只是一个自私鬼。我承认我有点喜欢你，但是……但是这种喜欢和秦若涵比起来根本就不值一提。”

    “你还说不是因为秦若涵，我早就告诉过你，我喜欢的人是你，不是秦……”

    “不！”安可朝庄严无助地挥手，“庄严，对不起。我根本就忘不了许卓乔，我发现我越来越想他。你明白吗？你以为我最近情绪不好是因为我的家人吗。不，不是的。我只是发现，我喜欢的人……是许卓乔。我不能再这样继续伤害你。我不能……我不配……”

    安可的眼泪早已爬满了她的脸，她无助地对庄严不停地挥着手，好像那样就可以挥掉她给庄严带来的一切伤害。

    庄严怔愣在原地，他好久都没有说话。安可嘴里不停地说着对不起，终于，庄严抬眼落寞地看着安可，他轻轻地对她说：“可是，你忘了，我们还要一起考到一座有海的城市去读大学吗？”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