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上的男孩-噩梦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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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周后的某个周六上午,皮埃罗被房子里的大动静吵醒。资历最深的女佣尤特正挨个床铺换上干净的褥子,还把房间门窗全都打开透气。赫塔更是忙上忙下,又是扫地,又是拖地。她那张脸比往常涨得更红了。

    “今天你得自己解决早餐了,皮尔特。”当皮埃罗走进厨房时,厨师埃玛对他说。他看见白晃晃的烤盘摞得到处都是,一篓篓新鲜的蔬菜水果把剩下的那点儿空地都占满了。看样子,贝希特斯加登来的送货员已经来过一遭了。“我忙都忙不过来,可没有闲工夫再顾上你的早餐了。”

    “你需要我帮忙吗?”他问。皮埃罗在这里住了一些日子,可从没像今天这样,一睁眼就觉得这么孤单。他总不能干坐着,一整天无所事事吧。

    “太需要了。”她说,“但我需要的是一个专业的帮手。一个7岁的小男孩能帮上什么忙。也许等你再大点儿,你就能成为个好帮手。不过现在——”她从箩筐里捡起一颗苹果扔向皮埃罗,“接着,吃下它能顶好一会儿。”

    经过走廊时,他看见碧翠丝姑妈正一边走,一边拿着夹纸板仔细核对手中的表格,在条目前打钩。

    “发生什么事了吗?”他问,“为什么今天每个人都忙成一团?”

    “男主人和女主人几个小时后到家。”她回答,“慕尼黑发来的电报昨天深夜才到,弄得大家措手不及。也许你现在应该找个地方待着,而不是站在这儿挡路。对了,你洗澡了吗?”

    “昨晚洗过了。”

    “好的。要不你坐在大树下看看书?现在可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哦,对了……”她从夹纸板下抽出了一封信,交给皮埃罗。

    “这是什么。”他诧异地问。

    “是封信。”她稍稍正色地说。

    “给我的?”

    “是的。”

    皮埃罗惊讶地看着它。到底会是谁给我写信呢?

    “是你的朋友安歇尔寄来的。”碧翠丝说。

    “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因为我拆开看过。”

    皮埃罗皱着眉。“你偷看我的信?”他问。

    “这是为你好。”碧翠丝说,“相信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着想。”

    他走上前,一把接过信。果然,信封被打开过。他把信取了出来。

    “你得给他回信。”碧翠丝接着说,“最好今天就回。然后告诉他以后别再给你写信了。”

    皮埃罗始料未及地看着她。“但是为什么?”他问。

    “我知道这么做很无情。”她回答,“但这个……这个叫作安歇尔的男孩寄来的信会把你、我,把我们都卷入无法预计的麻烦之中。如果他的名字叫弗朗兹,或者海因里希,或者马丁,那一切都无所谓了。但如果是安歇尔,那他的名字就绝对不能出现在这间屋子里。”她摇着头说,“这里容不下一个犹太男孩寄来的信。”

    晌午前,一切都还静谧、安详。皮埃罗正在院子里踢球,尤特和赫塔正懒洋洋地靠在屋后的长椅上,一边吞云吐雾,一边闲聊着。但这一切似乎只是暴风雨前的安宁。碧翠丝跑出房门,终于在屋后发现百无聊赖的两人。

    “瞧瞧你们,趴在这儿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她生气地说,“镜子还没擦干净,壁炉也还脏得很,上乘的毛毯还搁在阁楼里。”

    “我们就休息了一会儿。”赫塔叹了口气说,“工作累了就得休息一下,你说是吧?”

    “才不是!埃玛说你在这里已经晒了半小时的日光浴了!”

    “埃玛这个告密鬼。”尤特轻蔑地双手抱臂,把头扭向群山的方向。

    “我们也知道埃玛干的‘好事’。”赫塔添油加醋地说,“额外的那些鸡蛋都去哪儿了;储藏室里的巧克力怎么一天比一天少;还有她和那个叫罗塔尔的牛奶贩的私下的勾当,就更别提了。”

    “我没工夫听你们嚼舌根。”碧翠丝说,“在男主人回来前,把所有事情都干完比什么都重要。你们现在这样,倒是逍遥自在,可我却像幼儿园阿姨一样,围着你们团团转。”

    “这话也没错,那个让人操心的小孩不就是你带来的吗。”赫塔一时嘴快,惹得碧翠丝忿然作色,两眼直勾勾地瞪着她。

    这边的争吵声吸引皮埃罗走了过去,他想看看究竟是哪一方占了上风。碧翠丝看见他站在那儿,便抬起手指着屋子。

    “进去,皮尔特。”她说,“把你的房间收拾干净。”

    “好吧。”他嘴上答应着,却偷偷躲在角落后,期待能偷听到他们接下来的对话。

    “你知道那孩子经历了什么吗?”她问,“父亲卧轨自杀,母亲因为肺结核病故。无亲无故的他只能被送到孤儿院。他来到这儿后,给你带来了丝毫不便吗?没有!他一定还沉浸在父母双亡的悲痛中。他有因此无礼或冒犯过你吗?没有!说真的,赫塔,我希望你能稍微体谅一些。你也知道生活的不易。所以你应该能理解他的处境。”

    “抱歉。”赫塔低声喃喃道。

    “大点儿声。”

    “我说,我很抱歉。”赫塔的声音比之前稍微大了点儿。

    “她说她很抱歉。”尤特附和了一句。

    碧翠丝点点头。“好吧。”她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些,说道,“事不过三,咱们以后别把时间浪费在无谓的争吵上,更不许偷懒。你一定不想这样的事传进男主人的耳朵里吧?”

    碧翠丝话音刚落,两个女孩吓得赶紧站了起来,把烟扔在地上用鞋踩灭,又掸了掸围裙。

    “我一定把镜子擦得发亮。”赫塔说。

    “我一定把壁炉打扫得干干净净。”尤特说。

    “很好。”碧翠丝说,“我去把毛毯搬下楼来。赶紧的,他们马上就到。在主人回来前,一切都必须井井有条。”

    碧翠丝走回屋子,正好撞见皮埃罗冲了进来,他从走廊里拿了一把扫帚,准备带回自己的房里。

    “皮尔特,”碧翠丝说,“我亲爱的好侄子,能不能帮我把我的衣柜里那件羊毛衫拿过来呢?”

    “好的。”他说着,把扫帚靠在墙上,走向走廊的尽头。此前,他去过一次姑妈的房间。那是他刚住进来的第一周,姑妈带他参观整座屋子。姑妈的房间并不新奇,屋内的摆设和他的并无二致,无非就是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屉厨、一把水壶和一只碗。当然,姑妈的房间是除了主卧以外最大的卧房了。

    他打开衣柜,取出羊毛衫。刚准备走,却突然发现一件之前从未见过的东西——一幅裱起来挂在墙上的合影。照片里是他的爸爸和妈妈,他们手里还怀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小婴儿。埃米莉对着镜头笑容灿烂,而威廉却低着头,若有所思地望着孩子。这个孩子当然就是皮埃罗。照片中的他正在襁褓中做着香甜的梦。照片的右下角印着拍摄日期——1929年,还有摄影师的名字和摄影地——马修斯·雷因哈特作品,蒙马特。皮埃罗清楚地记得蒙马特在哪儿。他还记得自己站在圣心教堂的石阶上,听妈妈回忆往事。1919年大战结束不久,妈妈还是个青涩的小姑娘,她满怀期待地去蒙马特,瞻仰阿密特主教为大教堂祝圣的场景。她还喜欢在跳蚤市场四处逛逛,欣赏艺术家们在街边作画。有时,她、威廉和皮埃罗会逛上一整个下午。饿了,就吃些街边甜点,然后再回家。那时,爸爸还没有变得歇斯底里;那时,妈妈还没有生病。但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日子,早就一去不复返了。

    皮埃罗离开房间,四处寻找碧翠丝,但却一直不见她的踪影。他试着喊了喊碧翠丝的名字,没想到她竟十万火急地从前厅赶来。

    “皮尔特!”她厉声说,“以后不许这样!不许在这间屋子里乱跑,或是大吼大叫!男主人最忌讳噪声。”

    “可是他‘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埃玛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用抹布擦干湿漉漉的双手,说道,“稍有些不顺心的地方,他就会把气全撒在我们身上,不是吗?要有什么不如意的事,他准会扯破嗓门儿对我们大吼大叫。”

    碧翠丝觉得她是昏了头才会说出这样的话,于是扭头瞪了她一眼。“再这么口无遮拦,小心你性命不保。”她说。

    “你的职位可不在我之上,”埃玛指着她说,“所以别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别忘了,厨师是和管家平起平坐的。”

    “我并没有居高临下,埃玛。”碧翠丝似乎已经疲于这样的对话,她无奈地说,“我只是想提醒你,祸从口出。你可以在心里这么想,但千万别说出来。难道我是这栋房子里唯一有理智的人吗?”

    “我从不说违心话。”埃玛说,“现在如此,将来一样也是如此。”

    “好吧,好吧。那就在男主人面前说这些话试试,看看自己会落个什么下场。”

    埃玛“哼”了一声,她极力想隐藏的那丝恐惧最终还是暴露了。她是不会以身试法的。皮埃罗开始害怕起这个素未谋面的男主人。看起来每个人都惧怕他的威严,但他却那么好心同意收留皮埃罗。他感到疑惑不解。

    “那个小男孩呢?”埃玛四处张望说。

    “我在这儿。”皮埃罗说。

    “原来在这儿啊。你这个小不点儿,怪不得我总是找不到你。是时候该长大了。”

    “埃玛,你想干什么?”碧翠丝问。

    “别担心,我可不会伤害他。只是他让我想起那些小……”她一手扶额,拼了命想挤出那个词来。“那本书里的小人叫什么名字来着?”她问。

    “什么小人?”碧翠丝问,“什么书?”

    “哎呀!”埃玛着急了,“就是那本书,书里讲一个男人来到了一座全是小人的海岛,结果被那群小人绑了起来,然后……”

    “利立浦特人。”皮埃罗打断她说,“就是《格列佛游记》里写的利立浦特人。”

    两个女人都诧异地看着他。“你是怎么知道的?”碧翠丝问。

    “我读过。”他耸了耸肩,“我朋友安歇——”他停下来,又纠正说,“巴黎时住在我家楼下的那个男孩,他有一本。在孤儿院的图书室里也有一本。”

    “得了,别炫耀了。”埃玛说,“之前我告诉过你,也许会给你找些活儿干,现在我帮你找到了。你不晕血,对吧?”

    皮埃罗望了一眼姑妈,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跟着她还是跟着埃玛。碧翠丝接过羊毛衫,并示意他跟着埃玛。厨房从一大清早就烤着各式各样的甜品。一走进厨房,皮埃罗就被一股诱人的浓香包围。这香味混合着水果的清新、白糖的香甜,还有鸡蛋的鲜美。他迫不及待地走近桌前,但所有盛放珍馐美味的盘子,全都被一块块茶巾包裹了起来。

    “看也没用,你又不能吃。”埃玛指着他说,“如果我回来发现少了些什么,你逃也逃不掉。皮尔特,我可数得一清二楚。”说着,他们又走出厨房,来到后院。皮埃罗四处张望。“看见那些小东西了吗?”她指着一笼鸡问。

    “看见了。”皮埃罗说。

    “仔细看看,挑出最肥的两只。”

    皮埃罗走了过去,认真地打量着它们。一些鸡就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有的胆小鬼害怕得躲到其他同伴身后,还有一些正在地上啄食。加起来,笼子里少说也有十来只。“那一只。”皮埃罗朝着一只鸡点点头说。那只鸡似乎已经对生活失去了兴趣,它百无聊赖地静坐在地,东瞅瞅、西看看的。“还有那一只。”他指着那只横冲直撞的鸡说。

    “很好。”埃玛说着,用手肘把皮埃罗推开,走上前掀开鸡笼盖。鸡都吓得“叽叽”直叫,她利索地走向前,一把捉住那两只鸡的腿,把它们拎出鸡笼。她站起身来,一手拎着一只鸡。那两只鸡就这样倒挂在她手上。

    “把盖子关上。”她朝鸡笼点点头说。

    皮埃罗照她说的做了。

    “好的。现在,跟我来。剩下的这些鸡可不愿意看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皮埃罗一蹦一跳地跟在埃玛身后。她究竟要做些什么呢?皮埃罗十分好奇,这会是这些天来发生的最有意思的事情了。也许他们要去和这两只鸡做游戏,或者让这两只鸡赛跑,看看哪一只跑得更快。

    “拿着这个。”埃玛说着,把那只已经认命的鸡交给皮埃罗。他不情愿地接过,拎着它的脚,想让它尽可能地离自己远一点儿。这只鸡还试着扭头看他,他吓得扭来扭去,把头扭向一边,生怕鸡啄伤他。

    “你这是要干吗?”他不解地问。他看见埃玛走向一棵及腰的树桩,把鸡侧着,将它的身体紧紧地按在被锯得光亮的截面上。

    “看好了。”她说着,伸手拾起一把短柄小斧。皮埃罗还没反应过来,她竟麻利地把鸡的脑袋和脖子分了家。鸡原本挣扎的身体渐渐缓了下来,瘫死在地上。

    眼前的一切吓得皮埃罗差点儿晕了过去。他踉跄地走到木桩边,本想倚着木桩缓一缓,结果一伸手,竟摸到那可怜的鸡洒下的一摊血。皮埃罗惊叫地倒在地上,一撒手放走了被他拎着的那一只。目睹了朋友惨死的结局后,这只鸡自然二话不说,拔腿就以最快的速度朝鸡笼跑去。

    “赶紧起来,皮尔特。”埃玛走到他身边说,“要是男主人回来看到你这副样子,一定会宰了你。”

    那只暂时幸免于难的鸡站在笼外,它害怕极了。鸡笼里也乱成一团,鸡都“叽叽”叫着,看着笼外那只迫切想飞回牢笼的同伴,它们却无能为力。这只鸡还惊魂未定,埃玛就已经走了过去,抓着它的小腿,把它拎到木桩上。和它的同伴一样,这只在劫难逃的鸡被摁在了木桩上,顷刻间毙命。皮埃罗眼睁睁看着它们,胃里却翻江倒海。

    “你敢吐在这只鸡上试试,”埃玛挥着小斧说,“下一个脑袋搬家的就是你。听清楚了吗?”

    皮埃罗不小心绊了一跤,抬头便看见“命案现场”——两颗躺在草地上的鸡脑袋,还有埃玛围裙上的血迹。皮埃罗冲回屋里,“嘭”地一声关上大门。他躲在房间,紧闭房门,但仍然无法阻挡埃玛的笑声。她尖厉刺耳的笑声和鸡挣扎的“呼救声”混在一起,汇聚在皮埃罗的耳边。这,是噩梦的声音。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皮埃罗躲在被窝里,写信告诉安歇尔自己刚才目睹的一切。他也见过无头鸡,巴黎生鲜店的窗户上总会挂着这么几只,这样的场景他已经见过无数次了。有时,妈妈手头宽裕了,也会买上一只。回到家,她便会坐在厨房里,将鸡毛拔干净。妈妈总说,如果省着点儿,这样一只鸡能够他们吃上一星期。话虽如此,但他却从未见过宰鸡的过程。

    当然,总要有人去杀鸡的。他试着说服自己,但这种残忍的行为,他却难以接受。从记事起,他本能地厌恶各种各样的暴力,对冲突也避犹不及。在巴黎时,同校的男孩们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发生口角,还有人喜欢看热闹。当两人抡起拳头,挥向对方的脸时,周围的“看客”不仅会围成一圈,以防老师发现,而且还会在一旁煽风点火。但皮埃罗从来不去围观,他不明白居然会有人以伤害他人为乐。

    他告诉安歇尔,在对待鸡这件事上,他的态度同样如此。

    安歇尔在信里说起不少事——巴黎的街道越来越容不下像他这样的犹太男孩了;戈德布拉姆先生的那家烘焙店的窗户被砸得稀巴烂,大门还被画上“犹太佬”的记号;他走在大街上,要是对面有个非犹太人朝他走来,他就需要站在排水沟边让行。但皮埃罗的回信里却没对安歇尔说的这些事进行太多回应。因为他想不通为什么自己的朋友会被扣上这样的字眼儿,为什么他们会被欺负。

    在信的结尾,他告诉安歇尔,在日后的通信中,他们得用上特别代号。

    我们绝不能让信落到敌人手里!所以从今以后,安歇尔,我们不能在落款处写上自己的名字。我们得用上在巴黎时互相给对方取的昵称。记住,你的代号是狐狸,我的代号是狗。

    皮埃罗走下楼时,尽可能离厨房远远的。他并不想看到埃玛处置那些鸡的尸体。经过客厅时,他看见姑妈正擦拭着沙发垫。客厅的视野棒极了,站在那儿能把上萨尔茨堡的风景尽收眼底。客厅的墙上垂挂着两面大红色的长旗,旗子中间的白色圆圈里绣着四角弯折的十字。皮埃罗绝不会忘记这个可怕的标志。他继续一声不吭地向前走,与端着玻璃盘子的尤特和赫塔擦身而过。她们头也不回,径直走进主卧。皮埃罗在走廊尽头停下脚步,心想着接下来该往哪里走。

    他左手边的两扇大门紧闭着,但他还是走了进去。这是一间藏书室。他沿着书架走来走去,走马观花地看着这些书。他有些失望,这里并没有像《埃米尔和侦探们》那样光听名字就觉得有意思的书籍。书架上大多摆放着历史书,或者那些死人的传记。有一排书架上放着一打一模一样的书。那是男主人写的书。他随手取下一本,翻了一下,又放回书架。

    后来,他注意到房间的中央那张四四方方的大书桌。桌面上是一幅摊开的地图,地图的四角被坚硬而光滑的石块压着。皮埃罗十分好奇,他走了过去,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幅欧洲大陆的地图。

    他俯下身去,仔细辨认着。他用食指指着地图的中央,萨尔茨堡在地图上十分显眼儿。但山脚下那个叫作贝希特斯加登的小镇却不见踪影了。他的食指向左滑动,先是苏黎世,再到巴塞尔,接着就到了法国境内,再往左一些,就到了巴黎。他指着地图上的巴黎,心里想的全是故乡的模样。他闭上眼,回想起爸爸妈妈;回想起达达尼昂追逐着新鲜花香的样子;回想起和安歇尔一起躺在战神广场草地上的时光。

    他陷入回忆中,竟丝毫没有察觉到屋外匆忙的动静,也没听见车子停稳的声音,更没听见恩斯特将车上的贵人扶下车时说的话。甚至,连人们向他致敬的声音,还有长筒靴踩在走廊上发出的,离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都没有听见。

    当他察觉到有人正注视着他时,他才猛地转过头来。他看见门外站着一个男人。这个男人个子不高,却披着一件厚重的灰色大衣,手臂下夹着一顶军帽,嘴上留着一撮短短的胡子。他盯着皮埃罗,不紧不慢、有条有理、一个手指接一手指地把手套脱了下来。皮埃罗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立马认出他就是房间画像里的男人。

    是男主人。

    在他刚来时,碧翠丝姑妈就教过他不同场合的礼仪。他努力回想,试着分毫不差地遵照姑妈的指示。他站直身子,一只脚迅速而有力地向另一只脚靠拢,鞋后跟利索地踩在地上,发出“嗒”的一声。与此同时,他右臂伸直,抬到略高于肩膀的位置,五指并拢指向前方。接着,他用洪亮、自信且毫不含糊的声音,喊出那句来到贝格霍夫后就练习过无数次的话——

    “希特勒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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