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上的男孩-棕色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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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坐在这片土地最重要的位置上,记录着元首的特别计划。终于,他成了元首的心腹。

    皮埃罗在贝格霍夫生活了将近一年时,元首送给了他一份礼物。

    那时他已经8岁了,在上萨尔茨堡山顶上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尽管,那里的生活并不是那么自由自在。他每天清晨七点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直奔储藏室,拿上一袋谷子和种子混合而成的鸡食,接着,便把这袋鸡食倒进鸡的食槽里。为那群嗷嗷待哺的鸡准备好早餐后,皮埃罗回到厨房,埃玛会为他准备一碗水果和麦片。美餐一顿后,他会迅速冲个凉水澡。

    从周一到周五,每天清晨恩斯特都会开车送皮埃罗到贝希特斯加登的学校上学。他这位说话带着点儿法国口音的新同学自然成为一些孩子嘲笑的对象。不过,皮埃罗的同桌卡塔琳娜却从来没嘲笑过他。

    “别让他们欺负你,皮尔特。”她告诉他,“我最讨厌那些欺负人的浑蛋。你别怕,他们是群懦夫。无论如何,都别对他们低头。”

    “这种欺负人的事儿到哪儿都有。”皮埃罗回答。他告诉她:在巴黎时,有个男孩管他叫“小皮皮”;在杜兰德姐妹的孤儿院里,也有像雨果那样的恶霸。

    “所以你只需要对着他们大笑就好。”卡塔琳娜说,“你表现得毫不在乎,他们就对你没兴趣了。”

    皮埃罗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开口说出他掂量了许久的话。“你不觉得,”他小心翼翼地说,“欺负人会比被人欺负好得多吗?至少,这样就没人敢伤害你了。”

    卡塔琳娜不可思议地看向他。“不!”她语气坚决,摇摇头说,“不,皮尔特,我从来没这样想过。”

    “嗯,”皮埃罗把目光转向别处,迅速回答说,“我也不会这样想的。”

    傍晚时候,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在山上闲逛。山上始终气候宜人、日光温煦,新鲜的空气中还弥漫着松针的清香。他几乎每天都会在室外玩耍。有时他会爬树,有时甚至还会大胆走进森林里探险。然后,凭着一路上留下的足迹、辨识标记和沿途的天象返回。

    他已经不像从前那样想念妈妈了。不过,爸爸偶尔还是会出现在他的梦里。在梦里,爸爸总是穿着一身军装,肩上掮着一杆步枪。他也不像从前那样积极地给安歇尔回信了。自从皮埃罗在回信中建议他俩应该使用代码,安歇尔的来信里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自己的名字,取而代之的是狐狸的标志。久未动笔的皮埃罗觉得有些愧疚,他不想让自己的朋友失望。但每当读起安歇尔在信中告诉他巴黎发生的那些事时,他都无言以对。

    元首偶尔出现在上萨尔茨堡。但他每次出现,都会带给所有人巨大的恐惧和沉重的工作负担。尤特在一天晚上不辞而别,取代她的是一个叫作威廉敏娜的女孩。这女孩总是咯咯笑个不停,每次元首到家时,她总是走错房间,着实有些傻气。皮埃罗发现希特勒总会时不时地注视着她。个中缘由,埃玛,这个从1924年起就在贝格霍夫当厨师的女人,竟觉得自己能猜出几分。

    “皮尔特,我刚开始在这里工作时,”一天上午吃着早餐时,她把门关上,并压低声音对皮埃罗说,“这栋房子还不叫贝格霍夫。是主人来以后,才给它取了这个名字。一开始,这栋房子还是从汉堡来的温特夫妇名下的度假屋。当时,这房子的名字还是‘瓦亨费德公馆’。温特先生去世后,他的太太就开始把这栋房子租给来这儿度假的人。这对我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因为一有新的住客,我就得琢磨他们喜好,根据他们的口味做菜。我记得,希特勒先生是1928年,带着安杰拉和格莉一块儿住进来的。”

    “带着谁?”皮埃罗问。

    “安杰拉和格莉,他的姐姐和外甥女。安杰拉曾经是这里的管家,就是你姑妈现在的职位。那年夏天,希特勒先生……哦,当然,那时他还不是元首,所以我们管他叫希特勒先生。希特勒先生竟然告诉我他不吃肉。我从没听过这么荒唐的事。但时间长了,我也学会了怎么准备他爱吃的菜。谢天谢地,他也没禁止我们吃自己喜欢的东西。”

    这时,皮埃罗听见后院传来鸡嘈杂的叽叽声。听着声音,仿佛鸡们正巴不得元首把自己的饮食标准强加在每个人身上。

    “安杰拉这女人,可不是颗软柿子。”埃玛坐着望向窗外,翻出尘封九年的回忆说,“似乎是因为她女儿格莉的关系,她和主人整天吵架。”

    “格莉当时是个和我年纪差不多吗?”皮埃罗问,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像他一样,喜欢在山顶东奔西跑的女孩。他突然想,倘若改天能邀请卡塔琳娜上山和他一起玩耍,那该多好呀!

    “不,她当时比你大多了。”埃玛说,“看起来二十岁左右。有一段时间,她和主人非常亲近,甚至可以说是亲近过了头。”

    “这是什么意思?”

    埃玛摇摇头,她犹豫了一会儿。“没什么。”她说,“我不该说起这些事。尤其还是和你这个小毛孩。”

    “为什么不能说?”皮埃罗问,他越发好奇起来,“求你了,埃玛,我发誓我绝不会告诉任何人。”

    她叹了口气。皮埃罗看得出,她把这个秘密憋得很辛苦。“好吧。”她终于松口,“但如果你敢多嘴,看我不——”

    “不会的!”他立马说。

    “那就好,皮尔特。事情是这样的。当时纳粹党在国会中赢得越来越多的席位,而主人那时已经是这支党派的领袖。他有一群狂热的支持者。格莉也沉醉在被主人关切的美好中。直到有一天,她厌倦了,对元首失去了兴趣,但元首还是那么仰慕她,一直追随她的步伐。后来,她爱上了埃米尔,就是当时元首的司机。这样的爱情注定不会如意的。可怜的埃米尔丢了饭碗,逃过一死已经是万幸了。格莉为此伤透了心,安杰拉也因为这事儿发了好大脾气。但元首终究是没放她走。无论到哪儿,他都坚持让格莉陪在自己身边。可怜的格莉啊!整日闷闷不乐,性格也变得孤僻起来。我猜元首之所以这样关注威廉敏娜,就是因为他在她身上看见了格莉的影子。她俩长得有几分像,都有着丰满圆润的脸庞和漆黑的眸子,笑起来还会露出两个小酒窝。连傻里傻气的样子,都一模一样。说真的,皮尔特,她来的第一天,我就怀疑自己是不是见鬼了。”

    皮埃罗还在思考着埃玛刚刚那番话,她已经站在灶台前,准备着今天的午餐。皮埃罗把自己的碗和汤勺洗干净,放回碗柜,接着便抛出最后一个问题。

    “见鬼?”他说,“为什么这么说?她怎么了?”

    埃玛摇摇头,叹了口气。“她去了慕尼黑。”她说,“是元首把她带到那儿的。他下令她必须寸步不离。有一天,她独自一人,被留在了摄政王广场的公寓里。她从元首房间的抽屉里找到了一把枪,她对准心脏扣下了扳机。就这样了结了自己。”

    每当元首来到贝格霍夫时,爱娃·布劳恩总是伴其左右。按照规定,皮埃罗要称呼她为“小姐”。她大约二十岁出头,金发碧眼、身材高挑、衣着时尚。同一套衣服,皮埃罗从没见她穿过第二遍。

    “你可以把这些衣服都扔了。”有一次,她在上萨尔茨堡待了一周,将要离开时,她对碧翠丝说。她打开衣柜,用手扫了一下挂在里面的裤子和裙子。“这些都是过季产品。柏林的设计师很快就会给我送来最新款。”

    “要不要我把这些衣服送给穷人呢?”碧翠丝问,但爱娃摇摇头。

    “不妥。”她说,“接触过我皮肤的衣服,不该再穿在任何德国女人身上,不管她们是穷还是富。所以,你只需要烧了它们。把这些衣服和其他垃圾一起都扔到后院的焚化炉里去。碧翠丝,它们对我已经毫无用处了。”

    爱娃并没有注意过皮埃罗——当然,她的世界可是围着元首转的。偶尔,她会在走廊遇见皮埃罗,但她似乎把他当成了一只西班牙猎犬,一边拨弄他的头发或是挠挠他的下巴,一边说着一些譬如“亲爱的小皮尔特”或是“你是不是小天使呀?”这样让皮埃罗尴尬不已的话。他不喜欢这种高高在上的口吻。他也知道,在爱娃心中,自己说不定就是个干活的用人,也许还是个不受欢迎的访客,又或者只是一只宠物罢了。

    一天下午,皮埃罗收到了元首送给他的礼物。当时,他正在离主屋不远的花园里和布隆迪玩耍。布隆迪是希特勒心爱的德国牧羊犬。

    “皮尔特!”碧翠丝走出屋子,朝着皮埃罗挥手大喊,“皮尔特,快回来!”

    “我正玩儿得开心呢!”皮埃罗扯着嗓门儿回答道,然后拾起布隆迪叼回的木棍,又朝它扔了过去。

    “快回来,皮尔特!”碧翠丝又说了一遍。这次,男孩不情愿地跑向她。“每次我想找你,只要寻着狗吠声,准能找到。”

    “布隆迪喜欢在山上玩儿。”皮埃罗咯咯笑着说,“姑妈,你觉得我可不可以请求元首别把布隆迪带去柏林。她喜欢待在这儿。”

    “如果我是你,我可不会这么做。”碧翠丝摇摇头说,“你知道布隆迪和他一向形影不离。”

    “但是布隆迪喜欢待在山顶上。我听说,布隆迪回到党总部时,就会被困在会议室里,哪儿也不能去。你一定也看得出她多么喜欢这里。每次车一停稳,她就立马跳了下来。”

    “皮尔特,请不要这样问。”碧翠丝说,“我们不能向元首请求任何恩惠。”

    “但这不是为我请求的恩惠!”皮埃罗坚持说,“这是为了布隆迪。元首不会介意的。我想,如果我亲自和他说——”

    “看来,你们变得很亲近了,是吗?”碧翠丝问,她的语气中流露出一丝担忧。

    “我和布隆迪吗?”

    “你和希特勒先生。”

    “你不是应该称呼他为元首吗?”皮埃罗问。

    “当然,我指的就是元首。你们现在关系很亲近,没错吧?他在这儿的时候,你常常和他待在一起。”

    皮埃罗想着碧翠丝姑妈说的这番话,当他意识到缘由时,他突然睁大了眼睛。“他让我想起了爸爸。”他告诉她,“他谈论起德国的历史和命运,谈论起他对德国人民引以为豪。他说话的方式让我想起了爸爸。”

    “但他不是你爸爸。”碧翠丝说。

    “是的,他不是。”皮埃罗承认,“毕竟,元首不会整夜喝酒。相反,他会把时间都投入到工作中,投入到为人民的福祉和祖国的未来奋斗的事业中。”

    碧翠丝盯着他,摇摇头,说不出一句话来。她转头看向远处的群山,突然双手抱臂,打了一个寒战。皮埃罗心想她也许是着凉了。

    “不管怎么说,”他心里还惦记着要赶紧回去继续和布隆迪玩耍,便说道,“找我有什么事吗?”

    “找你的不是我。”碧翠丝回答,“是他。”

    “元首?”

    “是的。”

    “你应该早点儿告诉我!”皮埃罗着急地喊道,“你明知道不能让他久等!”他担心自己会因此陷入麻烦,于是急忙跑进屋子里。

    他飞快地跑到走廊,朝主人办公室奔去,差点儿撞到了爱娃。她刚从一侧的房间走出来,她伸出手,一把抓住皮埃罗的肩膀,紧紧地掐着皮埃罗,疼得他扭来扭去。

    “皮尔特,”她厉声说,“我告诉过你别在屋子里乱跑!”

    “元首要见我。”皮埃罗立马回答,并试图从爱娃的掌心里挣脱出来。

    “他召见你了?”

    “是的。”

    “非常好。”她说着,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钟,“别耽误他太长时间,知道吗?晚餐马上就准备好了。在用餐前,我想给他放几张新唱片。音乐有助于他的消化。”

    他马上从爱娃身边跑开,来到了元首的办公室前。他敲了敲那扇巨大的橡木门。直到屋内传来准许进入的指令,他才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关上门,他径直走向办公桌,“嗒”的一声,先鞋跟并拢,然后伸直单臂,向眼前坐着的人致敬。虽然在过去一年里,这个动作,他已经重复过无数次,但在他看来,那却仍然是个庄重的仪式。

    “希特勒万岁!”他用自己最洪亮的声音说。

    “嗯,你来了,皮尔特。”元首说着,把钢笔盖上,起身走到桌前看着他,“你终于来了。”

    “对不起,我的元首。”皮埃罗说,“我迟到了。”

    “何以如此?”

    他犹豫片刻。“噢,有人在屋外和我说话。仅此而已。”

    “有人?谁?”

    皮埃罗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他担心这样的话说出来会使自己的姑妈陷入麻烦。但他转念一想,告诉自己说:这总归是她的错。于是,他说出了碧翠丝的名字。

    “不要紧。”希特勒沉默片刻后,说,“既然你已经来了,就请坐下吧。”

    皮埃罗直挺挺地坐在沙发边上,元首就坐在他对面的扶手椅上。这时,门外传来刺耳的刮擦声。希特勒瞥了眼,说,“让她进来吧。”皮埃罗立马站了起来,打开门。布隆迪轻快地跑进屋里,四处张望后便跑到主人脚下,慵懒地打了一个哈欠。“好孩子。”他俯下身来,伸手轻轻地拍着她说,“你们在外面玩儿得开心吗?”他问。

    “是的,我的元首。”皮埃罗说。

    “在玩儿些什么?”

    “衔回猎物,我的元首。”

    “你和她非常合得来,皮尔特。但我似乎不能驯服她。我心肠太软,没法管教她,这真是个难题。”

    “她非常聪明,所以驯服她并不困难。”皮埃罗说。

    “当然,她的品种决定了她是只聪明的狗。”希特勒回答,“她的母亲也很聪明。你养过狗吗,皮尔特?”

    “是的,我的元首。”皮埃罗说,“是只叫作达达尼昂的小狗。”

    希特勒笑了。“好名字,”他说,“大仲马的《三个火枪手》中也有一人叫这个名字。”

    “不是的,我的元首。”皮埃罗说。

    “不是?”

    “嗯,亲爱的元首。”他接着说,“三个火枪手分别是阿托斯、波托斯和阿拉米斯。达达尼昂只是……嗯,他只是他们的朋友。虽然,他们都是火枪手。”

    希特勒又笑了。“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他问。

    “我母亲非常喜欢这本书。”他回答,“达达尼昂还是只幼犬时,她给它取了这个名字。”

    “它是什么品种?”

    “这个……”皮埃罗皱着眉,回答道,“我想,应该每个品种都混杂着一些。”

    元首脸上浮现出厌恶的表情。“我更推崇纯种狗。”他说,“你知道吗,曾经在贝希特斯加登镇上,居然有人问我,能不能让他那只杂种狗和布隆迪交配。他的请求简直荒谬无礼、令人作呕。”他用近乎嘲笑的口吻,发表了对这个荒唐点子的看法,“我绝不允许那低贱的杂种玷污了布隆迪高贵的血统。那你的狗现在怎么样了?”

    皮埃罗正想告诉元首,达达尼昂在母亲死后就与布朗斯坦太太和安歇尔住在一起。但他突然想起碧翠丝和恩斯特曾经警告过他,绝对不能在主人面前提到他朋友的名字。

    “他死了。”皮埃罗说道,他低下头,生怕自己的谎撒得太明显。他担心万一事情暴露,从此便会失去元首的信任。

    “我喜欢狗。”希特勒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悲悯,他继续说,“我最喜欢的狗,是只黑白相间的杰克·拉塞尔犬。它在大战时背弃英军,转而投奔德军。”

    皮埃罗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元首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喜欢逃兵犬的人。但他笑了笑,对着皮埃罗摇摇手指。

    “你觉得我是在开玩笑吗,皮尔特?我说的可是千真万确。我那只小杰克犬——我管他叫福克斯,或者小狐狸——可是英军的吉祥物。他们喜欢在战壕里养小狗。你看,他们多么残忍。这些小狗,有的是信使犬,有的是迫击炮侦察犬。狗能比人更快地听见炮弹来袭的声音。同样,他们的嗅觉也更灵敏,一旦嗅出了氯气或者芥子气,就会马上警示主人。这样一来,狗可成了他们的‘救命恩人’。一天晚上,福克斯跳出战壕,跑进无人区。噢,让我想想……应该是在1915年。他像杂技演员一样,顺利地躲过炮火,跳进了我驻守的战壕。这很不可思议,对吧?他就这样跳进了我的怀里。之后的两年,他就一直陪在我的身边,从未离开。他比我认识的所有人更坚定、更忠诚。”

    皮埃罗试着想象出一只小狗穿越火线的场景。他躲避枪林弹雨,爪子踏在被炸碎的两军士兵的四肢和脏器上,就这样投奔了德军。皮埃罗曾经听父亲说起过战争的故事。那般残酷的场景,他只要一想到就觉得恶心。“那福克斯后来怎样了?”他问。

    元首的脸色阴了下来。“他被一个无耻之徒偷走了!”他咬牙切齿地说,“1917年8月,在莱比锡郊外的火车站,一个列车员曾经出价200马克买走福克斯。我告诉他,就算他出千倍的高价,我也绝对不会卖了福克斯。可就在列车出发前,我去了一趟洗手间。等我回到座位时,福克斯,我亲爱的小狐狸,不见了!被偷了!”元首撇着嘴、喘着粗气,提高音量愤怒地说。时隔二十年,他心中对偷狗贼的愤怒有增无减。“如果我逮住那个偷走小福克斯的家伙,你知道我会怎么做吗?”

    皮埃罗摇摇头。元首身子前倾,示意皮埃罗再靠近他一些。皮埃罗也稍稍前倾,元首抬起手,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了三句话——每一句都十分简短,却毫不含糊。说完,元首坐回椅子,似笑非笑。皮埃罗坐回沙发,却一声不吭。他低头看着布隆迪,这小家伙睁着一只眼,眼珠子向上抬了抬,看了一眼,连眼皮都不动一下。皮埃罗很喜欢和元首待在一起,因为他总能让皮埃罗觉得自己受到重视。但此刻他却只想和布隆迪到屋外玩耍,把木棍扔进森林里。他只想肆意地奔跑着,奔向那根木棍,奔向无忧无虑的世界,奔向自己憧憬的生活。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元首拍了拍座椅扶手,示意他想换个话题,“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谢谢,我的元首。”皮埃罗惊讶地说。

    “这可是你这个年纪的男孩都梦寐以求的东西。”他指了指书桌旁的那张小桌上放着的棕色包裹,说道,“皮尔特,把它递给我。”

    一听到“递”这个字眼儿,布隆迪马上抬起头来。元首大笑着,轻轻拍着她的脑袋安抚她。皮埃罗走上前,双手拿起包裹。他小心翼翼地递给元首。包裹的触感柔软。这里面装的会是什么呢?

    “不,不是给我。”希特勒说,“我都知道礼物是什么了。这是给你的,皮尔特。快拆开,我保证你一定会喜欢的。”

    于是,皮埃罗动手解开包扎包裹的绳子。他已经很久没有收到过礼物了,这份久违的礼物让他兴奋不已。

    “承蒙您的厚爱。”他说。

    “快打开。”元首回答。

    绳子松散开后,棕色的包装纸也散成几瓣儿。皮埃罗把内包装拆开,里面是一条黑色的短裤、一件浅棕色的衬衣、几双鞋,还有一件深蓝色的束腰外衣、一条黑色领巾和一顶柔软的棕色帽子。衬衣的左袖口还绣着一个标志,是一道以黑色为底的白色闪电。

    皮埃罗盯着包裹,眼里夹杂着焦虑与渴望。他想起火车上那些男孩也穿着相似的衣服。尽管自己手里这套与他们的设计不同,但都代表相同的权威。他记得,自己是如何被他们欺负,罗特富勒·科特勒又是如何偷走他的三明治的。他不确定自己是否想成为这样的人。但他转念一想,这群男孩无所畏惧,而且是属于某个组织——就像火枪手们那样。皮埃罗希望自己也变得无所畏惧,同时,也渴望着某种归属感。

    “这些可不是一般的衣服。”元首说,“我想你一定听过希特勒青年团吧?”

    “是的。”皮埃罗说,“我坐火车来上萨尔茨堡时,同车厢的男孩就是希特勒青年团的成员。”

    “想必你对他们也略知一二。”希特勒回答,“我们纳粹党正大力推进祖国的事业。带领德国在世界范围内成就一番伟业是我的使命。而这些,我保证,总有一天会实现。而投身这项事业,宜早不宜晚。我对和你一样大或是稍年长些的男孩印象深刻。你们坚定不移地和我站在一边,支持我们的政策和纠正历史错误的决心。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明白一些。”皮埃罗说,“我父亲曾经也说过类似的事。”

    “很好。”元首说,“所以,我们鼓励年青的一代尽早入党。为此,我们建立了德意志少年团。从德意志少年团开始,磨炼年青一代为国家服务的能力和意志。事实上,你的年纪小了点儿,但我还是破格录取你。有朝一日,等你再长大一些,你就会成为德意志青年团的成员。青年团也为女孩们设立了一条分支,叫德意志少女联盟。设立这个分支组织目的是想提醒人们,绝对不要低估女性的价值,她们可是我们未来领袖的母亲。来,皮尔特,穿上你的制服,让我瞧瞧。”

    皮埃罗眨了眨眼睛,低头看着眼前这套制服。“现在就穿吗,我的元首?”

    “是的,不然要等到什么时候?回房间把衣服换好了,让我瞧瞧你穿上制服的样子。”

    皮埃罗回到楼上自己的房间,逐一脱下鞋子、裤子、衬衣和工装,然后又换上刚刚收获的那套制服。这套制服很合身。最后,他穿上鞋,双脚并拢,又“嗒”的一声碰了鞋跟。这双新鞋发出的声音远比自己的那双更清脆、洪亮。皮埃罗转身照了照镜子,他看着镜中的自己,先前的焦虑刹那烟消云散。他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觉得此生从未如此自豪过。他想到了科特勒,他终于明白拥有权力是如此美妙;他似乎也意识到,无论什么时候,从别人手中拿走东西的感觉,远比被别人抢走东西的感觉要好得多。

    他走回元首的书房,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谢谢您,我的元首。”他说。

    “别这么客气。”希特勒回答,“记住,穿上这身制服就意味着你必须遵守我们的规则,毕生致力于推进我党和祖国的事业。我们每一个人,活着的目的只有一个——复兴德国。现在,你还得做一件事。”他走到书桌旁,在一堆文件中翻出一张写满字的卡片。“过来,站在那儿。”他指着墙上垂挂的纳粹长旗说。这面鲜红色的旗帜,皮埃罗十分眼熟。旗子中间的白色圆圈里绣着四角弯折的十字。“现在,拿着这张卡片,大声地念出上面的句子。”

    皮埃罗站在指定地方,先是在心底一字一句地默念卡片上的话语,然后提心吊胆地抬头看着元首。他内心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挣扎。他既渴望用最洪亮的声音大声宣誓,又有些排斥这些话语。

    “皮尔特。”希特勒静静地说。

    皮埃罗清了清嗓子,站直身子。“我在象征着元首权威的血色红旗前宣誓,”他开始说,“将毕生精力毫无保留地奉献给我们国家的救世主——阿道夫·希特勒先生。我做好了准备并愿意誓死效忠他。愿上帝保佑。”

    元首笑着点点头,当他拿回了卡片时,皮埃罗希望他并没有注意到自己颤抖的双手。

    “很好,皮尔特。”希特勒说,“从今天起,我只想看见穿着制服的你,明白吗?我还为你准备了三套制服,已经放在了你的衣柜里。”

    皮埃罗点点头,朝希特勒敬了个礼后,便离开了他的书房。在走廊走着,身上的制服让他倍感自信。他甚至有种错觉,好像自己穿上制服,就立刻长大成人了。他对自己说:从此以后,自己就是德意志少年团的成员了。而且,他还不是普通的成员。他得意扬扬的是:这么多穿着制服的少年团成员,又有谁的制服是阿道夫·希特勒本人亲手送的呢?

    爸爸会以我为豪的。他想。

    经过一个转角,皮埃罗看见碧翠丝正和司机恩斯特站在墙角低声交谈。他只能听到只言片语。

    “时机还未成熟。”恩斯特说,“不过,快了。如果事情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我保证会行动。”

    “你明白自己要做的是什么吗?”碧翠丝问。

    “当然。”他回答,“我已经和——”

    他发现了皮埃罗,立刻打住。

    “皮尔特来了。”他说。

    “快看!”皮埃罗张开手臂大喊,“快看看我!”

    碧翠丝看着他,竟一时语塞,许久才挤出一个笑容。“看起来真精神。”她说,“是个有模有样的爱国者,彻头彻尾的德国人了。”

    皮埃罗咧嘴大笑,转头看向恩斯特。但他却面无表情。

    “只有我还记得你曾经是个法国人。”恩斯特说罢,朝着碧翠丝扶了扶帽檐,便转身走出前门。他渐渐融入一片苍茫的森林之中,消失在了午后耀眼的阳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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