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上的男孩-埃娃的派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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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4年,卡塔琳娜刚过完十五岁生日,便开始在她父亲的文具店里帮忙。这家文具店位于贝希特斯加登镇上。一天,皮尔特想下山去见卡塔琳娜。他第一次换下制服,穿上一件白衬衣、一条短皮裤,系着一条黑领带,还穿上一双棕色皮鞋。一直以来,他都穿着这套能给他带来自豪的希特勒青年团制服,但他知道,出于某种原因,卡塔琳娜对这套制服有些厌恶。而他并不想惹卡塔琳娜不开心。

    他在文具店门前徘徊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才鼓起勇气进去。虽然在学校他们每天都见面,但这次的见面非比寻常。皮尔特来见卡塔琳娜,是想问她一个问题。他思前想后,最终决定开口——当然,这个决定,让他一直忐忑不安。他曾经想趁着课间在走廊里问,但走廊里人来人往,中途很有可能被其他同学打断。他思前想后,决定在文具店里开口。

    皮尔特走进文具店,看见卡塔琳娜正把精装的皮革笔记本放在货架上。看见她转过身,皮尔特的眼里流露出爱慕,心却紧张得乱跳。这两种熟悉的情感再一次在他心里交融、并存。他太想让卡塔琳娜喜欢上他了,但他又害怕这个美好的念想落空。卡塔琳娜看见他站在那里,脸上的笑容立刻褪去,一言不发地继续工作。

    “下午好,卡塔琳娜。”他说。

    “你好,皮尔特。”她爱搭不理地说。

    “今天天气真好。”他说,“这是一年中贝希特斯加登最美的季节,不是吗?而你的美貌不分时节。”皮尔特从脸到脖子都涨得通红,他摇了摇头,吞吞吐吐地说,“我是说……这个小镇,一年四季都很美丽……真是个美丽的地方。无论何时,我来到贝希特斯加登,都会被它的……被它的……”

    “被它的美景迷倒?”卡塔琳娜给他提了个醒。她把最后一本笔记本放上书架,然后冷冰冰地朝他走去。

    “是的。”他说。他有些丧气。为了准备这次对话,他花了这么多心思,没想到还是出了这么多差错。

    “你有什么想买的吗,皮尔特?”她问。

    “是的,我想买几支钢笔,还有墨水。”

    “你想买哪种?”卡塔琳娜走到柜台,打开其中一个玻璃柜问。

    “买最好的。是买给元首,阿道夫·希特勒先生的。”

    “差点儿忘了,”她语气漠然地说,“你和元首一起住在贝格霍夫。你应该多提几次,这样大家才不会忘记这件事。”

    皮尔特诧异地皱着眉,因为他觉得自己提到的次数够多了。但事实上,他知道自己不该总把这件事挂在嘴边。

    “不过,我指的不是档次,”她接着说,“而是笔尖的类型:细的、中的、粗的,你到底要哪一种?稍微讲究一点儿的人可能会用品牌软尖钢笔,像是猎鹰牌、素塔牌、科思牌或者——”

    “中的。”皮尔特抢着说。他对笔尖的类型一窍不通,只觉得中等宽度会是个保险的选择。

    卡塔琳娜打开一个木盒子,抬头问他:“要多少?”

    “来半打。”

    卡塔琳娜点点头。皮尔特不想表现得太拘谨,他故意倚着柜台,看着她数出六支钢笔。

    “你能别把手搭在柜台上吗?”她问,“我刚擦过。”

    “当然,当然,真对不起。”他立刻站直,说道,“不过,我的手干净得很。毕竟,希特勒青年团里的每一个人向来都是干净、得体。而我,可是青年团里响当当的一号人物。”

    “等等,”卡塔琳娜停下手中的活儿,抬起头看着皮尔特,好像他刚刚捅破一个天大的秘密,“你说,你是希特勒青年团的成员?真的?”她问。

    “那当然。”皮尔特有些莫名其妙,“你没看见我每天都穿着制服上学吗?”他问。

    “哎,皮尔特呀!”她摇着头,叹了一口气说。

    “你明明就知道我是希特勒青年团的成员!”他有些失望地说。

    “皮尔特,”她说着,摊开手展示玻璃柜里整齐摆放着的钢笔和墨水,“你刚才提到了墨水?”

    “墨水?”

    “是啊,你刚刚不是说了还要买墨水吗?”

    “噢,没错,”皮尔特说,“我要买六盒。”

    “什么颜色?”

    “四盒黑的,两盒红的。”

    这时,送货的男人走了进来。他抬着三大箱货,让卡塔琳娜在验收单上签字。卡塔琳娜和气地招呼了他。作为她的同班同学,皮尔特的待遇倒不如一个送货员。

    “又进了一批钢笔?”送货员走后,他接着问。尽管交谈起来比他预想的更艰难,但他还是尽力避免冷场。

    “还进了一些纸,和别的小玩意儿。”说着,卡塔琳娜便把箱子搬到角落,整整齐齐地摞好。

    “这里就你一个人?没有别的帮手吗?”他问。

    “本来还有其他人的。”她直视皮尔特,平静地说,“一位叫作鲁思的女士在这里工作了快二十年。她温柔、善良,对我视如己出。可她再也回不来了。”

    不知不觉,皮尔特被卡塔琳娜的话题带跑了。“为什么?”他问,“她出了什么事吗?”

    “谁知道呢?”卡塔琳娜说,“她被带走了。一起被带走的还有她的丈夫、她的三个孩子、她的儿媳妇和她的两个孙子。从那以后,我们再没听到过他们的消息。她最喜欢软尖钢笔。她可是懂钢笔,又有品位的人。不像有的人啊!”

    卡塔琳娜的明嘲暗讽让皮尔特怒火中烧。他感觉自己被羞辱了。他气得望向窗外,不再看她。但矛盾的是,他却难以克制自己对她的渴望。在学校,他前桌的男生弗朗兹,最近和格雷琴·巴福尔走得很近。上周,他们趁着午餐时间偷偷接吻的流言在校园里已经传得满天飞。还有一个叫马丁·伦辛的男孩,几周前,邀请一位名叫兰雅·哈莉的女孩参加他姐姐的婚礼。他和她在婚礼当晚牵手共舞的照片也流传开来。这些人那么容易就能成双成对,可为什么卡塔琳娜总是一副拒他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呢?他苦恼地望着窗外,看见一对与他们年纪相仿的陌生男女。两人在大街上走着,有说有笑的。那男孩为了取悦女孩,甚至还会突然蹲下,模仿起猩猩。女孩见状,“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他们的相处是那么轻松、融洽。皮尔特不曾体验过,他甚至想象不出其中的滋味。

    “是犹太人,对吧?”他回头看着卡塔琳娜,泄气地说,“那个鲁思,和她的家人,是犹太人,对吧?”

    “嗯。”卡塔琳娜说着,她的身子稍稍向前靠了靠。这时,皮尔特的目光被她衬衣最上面的那颗纽扣吸引住了。它似乎就要被撑开了。他幻想着时间就此凝固,这样他便能永远盯着它看;他又盼望着能吹来一阵徐徐的微风,这样他便能继续窥探衬衣下的秘密。

    “你想去贝格霍夫看看吗?”皮尔特把刚才诸多的不快抛诸脑后,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望着卡塔琳娜问道。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你说什么?”她问。

    “我想邀请你参加这周末在贝格霍夫举办的派对,是布劳恩小姐的生日派对。你知道布劳恩小姐吧,她就是元首的密友。到时会有许多重要人士出席。你一定也厌烦了这些无聊的工作,不如抽个空见识一下大场面?”

    卡塔琳娜挑了挑眉毛,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看不必了吧。”她说。

    “按礼数,你的父亲也能一同前往。”他补充道,“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心。”

    “不,”她摇着头说,“谢谢你的邀请,但我只是单纯不想去罢了。”

    “我也能去哪儿?”是霍尔兹曼先生。他从后门走了进来,手里拿着毛巾。他把手上那条细长的墨水渍擦成了长靴状。这位霍尔兹曼先生,是贝希特斯加登镇上家喻户晓的人物。他看见皮尔特,便停了下来。“下午好。”霍尔兹曼先生站直身板,抬头挺胸地说。

    “希特勒万岁!”皮尔特双腿并拢,鞋跟踩地,高声喊出口号,敬了个标准的纳粹礼。

    卡塔琳娜吓了一跳,她惊得用手捂住胸口。霍尔兹曼先生也朝他敬了个礼,但无论是姿势还是气势,都没法和男孩相提并论。

    “这是你要的钢笔和墨水。”皮尔特正在掏钱,卡塔琳娜便一把将包装好的商品推到他面前,“再见。”

    “我也能去哪儿?”霍尔兹曼先生走到卡塔琳娜身边,又问了一遍。

    “费舍尔中队长,”卡塔琳娜叹了一口气,说道,“邀请我——或者说邀请我们——这周六到贝格霍夫参加一个派对,生日派对。”

    “元首的生日派对?”霍尔兹曼先生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问道。

    “不,”皮尔特说,“是他的朋友,布劳恩小姐。”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至高无上的荣耀!”霍尔兹曼先生激动地高声说。

    “当然,对你来说可光彩得很。”卡塔琳娜回答道,“你是鬼迷心窍了吧?”

    “卡塔琳娜!”霍尔兹曼先生呵斥了自己的女儿,转而对皮尔特说,“很抱歉,中队长,您大人有大量。我女儿说话总是不经过大脑思考。”

    “至少我还会思考。”她说,“哪像你。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变得这么委曲求全、趋炎附势——”

    “卡塔琳娜!”他脸色涨红,大吼道,“你说话放尊重点儿,要不就给我回房待着!真对不起,中队长,她这个年纪的孩子就是蛮横无理。”

    “他不也和我一样大。”她全身发抖,小声嘟囔着。皮尔特从没见过卡塔琳娜这个样子。

    “我们很乐意参加的。”霍尔兹曼先生感激地低着头,谦卑地说。

    “爸爸,我们不能去。我们还得照看店里的生意,还要考虑我们的顾客,还有你知道的,我并不想——”

    “店里的事情,你都不用操心。”霍尔兹曼先生提高嗓门儿说,“无论是顾客还是其余琐事。卡塔琳娜,这是中队长给予我们的无上荣光。”他转过头看向皮尔特,“我们应该几点到?”

    “4点以后,欢迎您随时光临。”皮尔特说。他有些失望,相比较之下,他更希望卡塔琳娜独自前来。

    “我们会如期前往的。还有,这个钱我们不能收。权当是我们的一点儿小心意。”

    “谢谢您,”皮尔特笑着说,“期待在贝格霍夫见到你们。再见,卡塔琳娜。”

    踏出文具店,皮尔特如释重负般地叹了口气,该说的话都说了。接着,他把霍尔兹曼先生退给他的钱装进口袋里。最后就算这些文具不是霍尔兹曼先生白送给他的又如何呢?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这一天,帝国的风云人物悉数出席了这场生日庆典。但这些重要来宾似乎并不热衷于给爱娃庆生,却想方设法避开元首。整个上午,希特勒几乎都待在书房与党卫军领袖希姆莱和宣传部部长约瑟夫·戈培尔商议要事。皮尔特从门外就能听到希特勒的咆哮声,他知道元首忧心如焚。几天前,他从小报上得知德军在战争中节节失利——意大利倒戈,头号战舰“霍斯特”号在挪威北角全军覆没,英军连续数周空袭首都柏林。派对正式开始后,官员们紧绷的神经才稍稍缓解。他们不再刻意和元首保持距离,而是自由交谈起来。

    希姆莱则是个例外。他像耗子一样小口轻咬着食物,圆圆小小的镜片下是一双谨慎、猜疑的目光。他紧紧盯着每一个人,尤其是那些和元首说话的人,似乎在担心谈话会牵扯自己。戈培尔则是戴着一副墨镜,在阳台的躺椅上享受着上萨尔茨堡的阳光。他太瘦了,皮尔特觉得,他就是一副裹着皮囊的骨架。施佩尔先生是战后柏林重建计划的设计师。他曾经带着自己的方案几次到访贝格霍夫。但这一次,贝格霍夫似乎成了他最不愿待的地方。本该轻松愉快的生日派对却气氛凝重。皮尔特发现,今天的希特勒似乎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他浑身发抖,就像一颗炸弹,随时可能被引爆。

    皮尔特密切留意着那条盘桓于山际的道路,期盼卡塔琳娜能够早点儿到。已经到了下午4点了,卡塔琳娜却不见踪影。为了给卡塔琳娜留下一个好印象,他特意穿上了新制服,还偷偷用了肯普卡的须后水。

    爱娃周旋于道贺的宾客之中,像往常一样,她习惯性地忽视皮尔特。皮尔特用他那少得可怜的零用钱买了一本《魔山》送给她,她也只是草草说了句“真棒”,便随手放在桌上,继续招呼别的客人。皮尔特心想,也许一会儿,这本书就会原封不动地被赫塔放到书架上吧。皮尔特仔细地观察着派对上的宾客,又时不时朝山下望去。突然,他看见一个拿着摄像机的女人穿梭在派对人群中。她朝一些宾客举起摄像机,采访了他们一些问题。原本滔滔不绝的宾客在摄像机面前突然变得警觉起来。他们似乎不愿意上镜,要么转过身去,要么用手遮着脸。她还时不时地拍拍贝格霍夫,或者拍拍山景。后来,她走到戈培尔和希姆莱面前,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戈培尔和希姆莱立刻停止了交谈,转过身一言不发地瞪着她。她识趣地转身离开。突然,她发现了那个独自一人站在一旁望着山脚的男孩,她朝他走了过去。

    “你该不会是想跳下去吧?”她问。

    “不,当然不会。”皮尔特说,“我怎么会想跳下去?”

    “我开玩笑的,”她回答,“你这身戏服不错,穿着很好看。”

    “这不是戏服,”女人这话可把他惹毛了,“这可是制服!”

    “逗你玩儿呢!”她说,“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皮尔特。”他说,“那你呢?”

    “莱妮。”

    “你带着这个家伙到这儿来是干什么?”他指着摄像机问。

    “拍电影。”

    “给谁拍?”

    “给想看的人拍。”

    “我猜你一定嫁给了他们中的一员,对吧?”他朝着那些官员点了点头,说道。

    “噢,没有。”她说,“这些人只对自己感兴趣。”

    皮埃罗皱着眉。“那么,你的丈夫呢?”他问。

    “我还没结婚呢。怎么,你这是要求婚吗?”

    “当然不是。”

    “你看起来比我小——你多大了,14?”

    “15岁!”他生气地说,“还有,我没打算求婚。我只是随便问问,你想多了!”

    “不过事实上,我月底就要结婚了。”

    皮尔特没有理会这个女人,他转过头继续朝山下望去。

    “山下有什么事情这么吸引你?”莱妮也朝山下望去,她问道,“你是在等人吗?”

    “没有。”他说,“我还能等谁?该来的全都来了。”

    “那么,你愿意让我拍你吗?”

    他摇摇头。“我是军人,”他说,“不是演员。”

    “好吧,现在的你既不是军人,也不是演员。”她说,“你只是个穿着制服的男孩。但你很英俊,你会很上镜的。”

    这出乎意料的恭维让皮尔特很不适应。他吃惊地盯着面前这个女人。难道她不知道自己也是元首身边有头有脸的人物吗?他正要开口,却突然看见转弯处有辆车朝他驶来。他盯着那辆车,认出了车上坐着的人。他微微笑,重新整理了自己的仪容。

    “我总算知道你在等什么了。”莱妮举着摄像机,捕捉这辆逐渐驶近的汽车的身影,“更准确地说,你是在等着某个人。”

    他真想一把夺过这女人手里的摄像机,扔下上萨尔茨堡。但他克制住了。他捋了捋自己的夹克,确保自己仪容整洁,便走上前迎接他的宾客。

    “霍尔兹曼先生,”两位从小镇上远道而来的客人一下车,他便恭恭敬敬地深鞠一躬,说道,“卡塔琳娜,你们的到来让我倍感荣幸。欢迎来到贝格霍夫。”

    这天晚些时候,皮尔特意识到自己已经好一会儿没见到卡塔琳娜了。他走进屋里,却发现卡塔琳娜正注视着墙上挂着的那些画。对于霍尔兹曼先生来说,这天下午过得并不如意。他费尽心机想要和纳粹官员们交谈。但这位淳朴的乡里人并不精明,他表现得过于谄媚。皮尔特知道,这才是官员们发笑的原因。但霍尔兹曼先生在元首面前却畏首畏尾,尽可能躲得远远的。一个看似老到的中年人在一场派对上居然表现得如此幼稚,皮尔特不免心生鄙夷。

    皮尔特和卡塔琳娜的交谈愈发困难。她不愿强颜欢笑,很显然,她只想离开这个地方,而且越快越好。当皮尔特将她介绍给元首时,她表现得体,却少了皮尔特期待的那般敬畏。

    “所以,你是我们的青年才俊皮尔特的女朋友?”希特勒上下打量着她,略带笑意地问。

    “当然不是。”她回答,“我们只是同班同学,仅此而已。”

    “但你瞧瞧,他多喜欢你呀!”爱娃走了过来,掺和、打趣道,“我们从没见过皮尔特对别的女孩这样动心。”

    “卡塔琳娜只是我的朋友。”皮尔特红着脸,着急地说。

    “过奖了,朋友也许还不敢当。”她说着,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啊,话虽如此,”元首说,“但我却已经看到了零星火花。相信在不久以后,火花就会燃起燎原大火。说不定,你就是未来的费舍尔夫人?”

    卡塔琳娜虽然没有开口,但可以看出,她正憋着一腔怒火。元首和爱娃走后,皮尔特试图将话题转到他们在贝希特斯加登认识的一些年轻人身上。但卡塔琳娜却惜字如金,好像刻意向皮尔特隐瞒自己的真实想法。后来,他居然问她,战争进行到现在,她最喜欢哪一场战役。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愕地瞪着他。

    “死亡人数最少的那场。”她说。

    这真是个令人沮丧的下午。皮尔特想方设法和卡塔琳娜搭话,但每次都碰了一鼻子灰。皮尔特心想,也许卡塔琳娜是因为人多羞怯,才不和自己说话的。但是现在,屋里就他们俩,她能稍稍放开一些吧。

    “你喜欢这场派对吗?”他问。

    “恐怕不是谁都喜欢这场派对吧。”她头也不回,盯着挂在墙上的那些画,冷冰冰地说。

    皮尔特抬头扫了一眼这些画。“我不知道,原来你对艺术感兴趣。”他说。

    “嗯,”她说,“我的确对艺术感兴趣。”

    “那你一定很喜欢这些作品。”

    卡塔琳娜摇摇头。“这太惊悚了。”她环顾着挂在两旁的画说道,“这些画都太惊悚了。我原以为像元首这样至高无上的人会从博物馆里选几幅别致的作品。”

    皮尔特吓得睁大眼睛,指着相框右下角的画家签名。

    “噢。”她突然收敛许多,也许是有些紧张,“不过,谁画的并不重要,糟糕的作品就是糟糕。”

    他突然蛮横地拽着她的手臂,将她拖进自己的房里,“砰”地一声把门甩上。

    “你想干什么!”她挣脱了皮尔特,问道。

    “保护你。”他说,“你在贝格霍夫还这么口无遮拦,迟早会有大麻烦,你明白吗?”

    “我并不知道是他画了那些画。”她两手一摊,无所谓地说。

    “好吧,但现在你知道了。所以,卡塔琳娜,在想清楚说些什么之前,给我老老实实地闭嘴。还有,跟我说话别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这个地方可不是像你这样的女孩能来的,但我今天邀请了你。你应该对我表示出起码的尊重。”

    她瞪着他,尽管她已经极力克制,但眼里还是不自觉流露出恐惧。皮尔特不知道他是否该因此得意。“别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她低声说。

    “对不起。”皮尔特走近她说,“但那是因为我在乎你!就这么简单。我不想让你遇上任何麻烦。”

    “你甚至都不了解我。”

    “我们已经认识了这么多年!”

    “你根本一点儿都不了解我。”

    他叹了口气。“也许吧。”他说,“但请你给我一个了解你的机会。”

    他身子前倾,用手指滑过她的脸颊。卡塔琳娜突然向后退了一步,靠在了墙上。

    “你太美了。”他不由自主地低声说。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这样的话居然从他嘴里冒出来了。

    “够了,皮尔特。”她转过脸说。

    “为什么?”他靠得更近了,几乎已经沉浸在卡塔琳娜的香水味儿里,“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他一把将卡塔琳娜的脸转到面前,俯身想要亲吻她。

    “放开我!”她双手将他推开。皮尔特后退了几步,被一张椅子绊倒在地,他有些难以置信。

    “你在干什么?”想不到卡塔琳娜居然会这样对他,他吃惊地问。

    “不许碰我,你听见了吗?”她打开门,但没有马上离开,而是转过身看着他从地上爬起来,“想让我吻你,做梦去吧。”

    他不可思议地摇着头。“难道你不知道,这对你来说是莫大的荣耀吗?”他问,“你不知道我有多重要吗?”

    “当然,我当然知道。”她回答,“你是那个穿着短皮裤给元首买钢笔、墨水的小男孩。我怎么敢低估你?”

    “原来你就这么看不起我!”他站了起来,咆哮着朝她走去,“我今天非让你见识见识!”他再次伸手抱住她的脸,但这次卡塔琳娜毫不留情地扇了他一个耳光。她手上的戒指把皮尔特的脸划出了血。男孩捂着脸,短促地叫了一声。他再一次朝她逼近,眼里烧起了怒火,紧紧将她按在墙上。

    “你以为你是谁?”他贴着她的脸问,“你以为你可以拒绝我吗?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德国女孩发了疯似的想站在你现在的位置。”

    他再一次强吻了她。卡塔琳娜极力想要挣脱,但皮尔特太强壮了。他的身子紧紧贴着卡塔琳娜,她无法动弹。他把左手伸进她的裙子里,抚摩着她的身体。又用右手紧紧地捂着她的嘴巴,使她无法呼喊。他感到卡塔琳娜在他的压制下已经逐渐无力反抗。用不了多久,她便会完全顺从自己。那时,他便可以肆无忌惮地做自己想做的事。脑海里有个微弱的声音提醒他赶快住手,但另一个更洪亮的声音却怂恿他继续为所欲为。

    突然,有人闯了进来,一把将皮尔特推倒在地。等他反应过来,发现自己正被人压倒在地。这个坐在他身上的人拿着一把锋利的小刀抵着他的脖子。他想咽一咽口水,但又害怕刀锋割破自己的喉咙。

    “如果你再敢碰那可怜的小姑娘一根汗毛,”埃玛低声说道,“我一定会割破你的喉咙,把你削成一片一片的。我才不在乎事后会怎么样。你明白吗,皮尔特?”他什么也没说,目光在女人和女孩身上来回徘徊。“说话啊,皮尔特!告诉我,你听明白了!要不然,你看我——”

    “好,我明白了。”他喘着粗气低声说。埃玛站了起来,将皮尔特撂在那儿。他摸了摸自己的喉咙,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确保没有受伤。他觉得自己受尽了屈辱。他满怀恨意地看着埃玛。“你犯了个大错,埃玛。”他冷冰冰地说。

    “你说得没错。”她说,“但我犯下的‘错误’,和你可怜的姑妈决定把你带到这里的错误相比,也不算什么。”她低头看着他,脸上的神情突然变得柔和许多。“你到底怎么了,皮埃罗?”她问,“你刚来这儿的时候,是个多么可爱的孩子。童真就这么容易被腐化吗?”

    皮尔特无言以对。他想咒骂她,想对她、对她们发泄心中所有不快。但埃玛就这么看着他,眼里满是遗憾,又夹杂着些许轻蔑。这样的眼神让皮尔特想起曾经的那个自己。卡塔琳娜哭了起来。他扭头看向别处,不想触碰上她们的目光,他想一个人静一静。

    听见她们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又听见卡塔琳娜告诉父亲是时候离开了,他才挣扎着站了起来。但这一次,他没有重新回到派对上,而是关上了房门。他躺在床上,有些颤抖。后来,不知怎么的,他竟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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