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科情人-无章节名: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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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呃……现在我像是一只出勤的狗,拿着他应该拿的电报回家去。”米利都解释着,一点都不以为忤,好像巴雷说中了他的心事似的。“恐怕在未来的几个星期,我们得把大使馆钉上板条,好抵挡爱尔兰人。”他开了收音机,传来一个女人呜咽的悲歌声,“法朵。”他大声说,“我很喜欢法朵。这也就是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知道,这就是我申请调来这里的原因。”他开始用空出来的一只手挥着。“法朵,这是一种葡萄牙民乐。”他解释道。

    “你们就是那些曾经骚扰过我女儿,问了她一些无聊问题的人吗?”巴雷问道。

    “我们只是管商务的。”米利都边说,边使足了力气想主导形势。但是在他的心里,正在为巴雷状似天真的问题而深深烦恼着。很快就轮到他们来忍耐这个了,他想,觉察到巴雷那桀骜不驯的目光正盯着他的右脸。如果这就是总部在这些日子里所要算计的,那么,上帝!求你不要让我出差啊!

    他们已经向单位里的一位前任干员租了一套房子,这位仁兄现在是英国的银行家,在辛特拉另外还有一套房。老帕尔弗莱已经为他们把这次交易的细节都打点好了。他们不要以官方的姿态出现,以免在事后被人留下把柄。但是年代及地点本身就隐含着特殊的意义。一盏铁制的灯照亮了拱形的入口处。大理石的石板上尽是密密麻麻的凹痕,用来防止马儿滑跤。米利都按了门铃,布拉克靠过来以防意外发生。

    “哈!请进。”奈德高兴地说,一边把卷门打开。

    “好了!那么我走了。”米利都说,“太好了!太棒了!”他嘴里仍然咕噜个不停,在别人还来不及开口拦住他之前,就跑回车上。就在他这么做的同时,另一辆车也驶了过去,好像是一个好朋友在一个危险的夜晚看到有人到达他家门口一样。

    有很长一段时间,奈德和巴雷彼此打量着对方,而布拉克站在一旁观察着他们。这种打量与自己有同样身高、体型,甚至于同阶级的人的动作,也只有英国人会有。即使奈德在外表上是属于那种不苟言笑、自制、做事极有分寸的典型英国绅士,并且在许多方面都与巴雷截然不同;而巴雷则是个四肢懒散,体型瘦削,一张脸即使在平静的时刻也似乎决心要在鸡蛋里面挑骨头。这两人也的确都有值得对方推崇之处。从一道紧闭的门内,传来一阵男人的谈话声,但奈德装作没有听到一样。他引导巴雷走过一个通道,到了图书室,说:“在这里。”而布拉克则留在大厅里。

    “你喝了不少酒?”奈德压低了声音问道,一边递给巴雷一杯冰水。

    “我没喝醉,”巴雷说,“那些绑架我的是什么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的名字叫奈德,我就言归正传吧。就你这超乎寻常的事件而言,没有什么电报和危机,他们不是去挟持你。我是英国情报局的人,那些在隔壁房间里等着你的人也全是。你曾经申请过要加入我们,现在就是你的机会了。”

    奈德等巴雷回答,而巴雷却不吭半声。奈德和巴雷年纪差不多。二十五年以来,奈德曾经在举手投足间对他所要网罗的人表露过他的情报人员身份;但这是头一次,他的客户既没讲话,也没眨眼、微笑、后退,甚至连惊讶的表情都没有。

    “我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巴雷说。

    “也许我们会要你找些东西。”

    “你自己去找吧!”

    “没有你,我们找不到。这也就是我们会在这儿的原因。”

    巴雷走到书架旁边,抬起头,歪向一边,透过他那圆形眼镜看着架上的书本,一边喝着他那杯水。

    “先前你们说是商务部的人,现在你们又都是间谍了。”他说着。

    “你为什么不打一个电话给大使?”

    “他是笨蛋。我在剑桥的时候与他是同学。”他拿下一本线装书,看着书上的序言。“狗屎!”他带着轻蔑的眼光说着,“这地方一定很贵,是什么人的?”

    “大使会证明我的话是对的。如果你问他星期四什么时候可以安排一场高尔夫球,他一定会告诉你要到五点钟以后。”

    “我不玩高尔夫球。”巴雷说着,又拿下另一本书,“我什么也不玩,我已经玩腻了。”

    “除了下棋以外。”奈德提醒他,一边伸手把电话本子递给他。巴雷耸了耸肩,拨了电话。听到大使的声音后,他发出了一阵皮笑肉不笑,更可以说是不知所以的笑。“是托比吗?我是巴雷·布莱尔。为了你的肝脏,好不好在星期四找个时间打高尔夫球?”

    对方发出一阵不悦的声音,说只能安排在五点钟打了。

    “五点绝对不行,”巴雷回答道,“那样,我们会摸黑打球的……这家伙怎么把电话给挂了?”他一边抱怨着,一边摇着听筒。之后,他就看见奈德的手已按在那电话的听筒架上。

    “我想他不是在开玩笑,他是非常慎重的。”

    巴雷又一次陷入了沉思,慢慢地放回听筒。“非常轻浮和慎重间其实只是一线之隔。”他说。

    “那么,我们何不越过这条线呢?”奈德说。

    门后的谈话声已经停止了。巴雷转动门把,走了进去,奈德跟在后。布拉克待在大厅里把守着门。从转播机里,我们听到了他们所谈的点点滴滴。

    如果巴雷对他将面对些什么感到好奇,我们也同样如此。这是一场荒唐的游戏,他脚还没迈进来,生活就已翻了个底朝天。他慢慢地走了进来。进到房间之后,他走了几步,就停了下来。他的两臂分垂两侧,晃呀晃的。此时,奈德已快走到桌边,一一向他介绍在场的所有男士。

    “这位是克莱福,这位是沃尔特,这位是鲍勃。这位是哈瑞。各位,这是巴雷。”

    奈德介绍的时候,巴雷连头都没点一下。他似乎是一个比较喜欢用眼睛去观察的人。

    真正让他感兴趣的,还是那华丽的家具和室内那些矮灌木。以外,他对一棵橘子树也称羡不已。他碰碰树上的一个果子,摸摸叶子,然后装模作样地拿起手指来闻了闻,看看它们是不是真的。他心中有一股闷气,连他自己都说不出是为了什么。我想,大概是因为他从沉醉的世界里被人唤醒,被人孤立,被人叫出名字吧!汉娜说,这是我最怕的一件事。

    我也记得我曾经以为他的样子一定很高雅。结果我错了,凭他那一身破旧的衣服?不过他的举止,他褪了色的骑士精神,还有他天生的礼貌,还依稀可见高雅的影子,即使他自己有意不表现出礼貌。

    “你们不该只有姓而无名吧!老兄们?”巴雷巡视完房间之后,向大家问道。

    “我们不但有姓,而且也有名字。”克莱福说。

    “我这么问,是因为有一位利比先生上星期找过我的女儿安西雅,说他是什么税务员,还跟她胡诌,说他要调整一些不公平的税赋。”

    “既然听他这么讲,我想他八成也就是了。”克莱福说,脸上一副根本不屑说谎的样子。

    克莱福的脸活像是当他还是个活蹦乱跳的孩子王时,就已经被人给做成木乃伊了似的。巴雷看着他的脸,看着那脸上冷峻、聪明却空洞的眼睛,好似他皮肤下的灰尘都被他看在眼里了。之后,他转向沃尔特,沃尔特是个圆胖、头发稀疏、看起来很好玩的人,像那个爱吹嘘的莎剧人物福斯塔夫。然后,他的目光又转向鲍勃,鲍勃给人感觉有一种贵族气息。他年纪较大,也表现出叔叔般的稳重和安详。他身上的衣服不是灰,也非蓝,而是棕色的。鲍勃懒洋洋地坐着,两腿伸得老长,一只胳膊横搁在另一张椅子上晃呀晃的。他的上衣口袋里,一副金边的老花眼镜露出了半截。而那破烂的皮鞋鞋底好像一只熨斗。

    “巴雷,我是这个家庭里的外人。”鲍勃说,他懒洋洋的波士顿语调让人听了很是舒服,“除此以外,我想我也是这儿最年长的人,我并不想在这儿只当个傀儡。我今年已经五十八岁了,托老天的福,我现在任职于中央情报局,你大概也知道,就是那个位于弗吉尼亚州兰利的中情局。我的确是有姓,但我不愿意跟你讲,因为即使我说了,也一定是假的,那样对你是个侮辱。”他举起了他那只有斑点的手,随便地敬了个礼。“很荣幸能见到你,巴雷。让我们开开心心地做点有益的事吧!”

    巴雷转向奈德。“这是集会呀!”他说,不过话里倒也没有什么敌意。“我们现在到哪里去?尼加拉瓜?智利?还是萨尔瓦多?如果你要暗杀一位第三世界的领袖,我绝对听命。”

    “不要说大话!”克莱福呵斥道,不过说实在的,吹牛,对巴雷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罪过。“我们和鲍勃是同类,干的事也一样。我们这儿有一份官方秘密文件,希望你能在上面签字。”

    就在这时,克莱福向我这方向点了点头。他这一点头,巴雷才注意到我的存在。在这种场合里,我总是会坐得离大家远一点,而今晚也不例外。我想这是由于在我的内心深处,还对担任法官存在着幻想吧!巴雷看了看我,刹那间,我被他那种像动物一般直射的目光搅得惶惑不安。这种目光似乎不应该出现在他这种不修边幅的人身上。巴雷注视着我,看我不置可否后,重新又把目光转向了房间,进行更进一步的审视。

    房间的摆设的确豪华。他大概以为克莱福就是这儿的主人了吧!克莱福当然会喜欢这间房子,因为他充其量是个中产阶级,而这间房子之豪华,还有许多是克莱福尚未见识过的。房子里有精雕细琢的椅子,美轮美奂的印花棉布沙发,墙壁上还点缀着电子蜡烛。我们这群人所使用的桌子大得可容纳整个停战典礼的来宾。桌子放在一间地板较高的壁凹处,旁边围着插了塑料攀缘植物的阿里巴巴大罐子。

    “你为什么没去莫斯科?”克莱福不等巴雷定下来,就先发制人地问道,“他们在那儿等你,你租了一个摊位,还订了机票和旅馆。可是你非但没有露面,钱也没付,反而跟一个女人到里斯本来,请问原因何在?”

    “难道你要我跟个男人到此不成?”巴雷反问道,“我是跟一个女人到这儿,跟一只俄国鸭子到这儿,又干中情局什么事?”

    他往后拉了张椅子坐下,不是表示服从,而是抗议。

    克莱福向我点了点头,我于是起身走到那张大得荒唐的桌子边,把那张官方秘密文件的表格放在他面前。我从背心口袋里掏出一支笔,用死寂的严肃神态递给了他,但他的目光却紧盯着房间外的一个点。据我观察,他不仅今晚如此,日后的几个月内也经常重复这种举动。每当他如此张望,我们就知道他已抛下眼前一干人等,进入了他自己饱经沧桑的时空。我也见他经常突然打断大家嘈杂的谈话,好像是迫不及待要将一个无形的恶鬼赶走。我更注意到他无故地扣了扣手指,似乎是在说:“那么,就这么说定了。”而其实呢,大家都知道,原先根本就没有人建议过什么。

    “你是签这份文件,还是不签?”克莱福说道。

    “如果我不签,你要怎样?”巴雷反问道。

    “我不会怎样,但我现在要郑重地当着证人的面告诉你,这个会议以及我们之间的谈话内容都是机密。哈瑞是律师。”

    “他说的是真的。”我说。

    巴雷把那份文件推到桌子的另一边去。“那么,我告诉你,如果你逼我,我就把它的内容给漆到屋顶上去,让大家都看到。”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也同样的冷静。

    我带着那支笔,回到了我的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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