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雪-朝廷局变颁新法 母子雪夜送寒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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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熙宁七年正月,全国西北和北方各地上报旱情的奏疏像雪片似的飞向京城开封。皇帝赵顼和大小官员没有好心情过春节。

    雨水丰沛的江南像往常一样平静,人们虽然生活不怎么好,在春节里还有几分节日的气氛。禾坪里老百姓与往年一样欢欢喜喜地过春节。村里人家家户户凑钱办“庙会”,请了一班提线傀儡演“孟姜女”、“吴起杀妻”、“诸葛亮借东风”,唱了三天的戏。元宵节那天,还游龙灯,放焰火。

    到了农历二十,书斋也开学了。

    三月里的一天晌午时,有个叫刘全的学生在课堂上昏了过去。游酢立刻停下,摸了摸学生的头,不冷也不热,看来没有生病,所以想到:这个家里因为特别穷,会不会饿昏了呢?于是,游酢连忙先拿了一杯水给学生喝了再看。一杯水灌下去,那学生醒了,说:“先生,我饿。”听到这一句话,游酢的眼泪夺眶而出,说:“你早不跟我说呢?”那学生回答:“先生,没有事,我好了。”游酢不由分说背起那学生跑着回家,进了门就说:“妈,这孩子饿昏在书斋里,赶快给他点吃的。”老夫人应了一句:“哎——”就找了一片米糕,拿了碗热开水前来。那学生饿极了,拿起米糕就往嘴里塞,老夫人吩咐道:“孩子,别急啊。”孩子吃了米糕,磕头说:“谢谢先生、谢谢阿婆!”游酢将他带回书斋,临走时交代说:“妈,给他家送一点米去。”

    这天中午放学时,游酢亲自送那个学生回家。游酢见着刘全的母亲春桃,对她说:“你家实在没有吃的时候跟我说一声吧,我一定会想办法帮忙。千万不能让孩子饿着肚子到书斋上学。”春桃感激得要下跪,游酢说:“春桃嫂,我们是乡亲,相互帮忙是应该的。你照顾好刘全吧。”说完,转身就走了。

    四月的一天,村中张贴出一张皇帝赵顼三月下诏的《旱灾求言诏》,许多的村民听说了都纷纷跑去看热闹。诏书中提到“自冬迄今,旱暵为虐,四海之内,被灾者广。”还对自己和朝政的不当做了检讨等。

    围观的群众中,有文化的,也有“半桶水”的,更多的是目不识丁的,他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纷纷。有的说:“听说去年北方大旱,饿死了许多人。朝廷做得不好,老天都看不下去。”有的说:“是啊,新法不能实行,连皇帝都怀疑。”有的说:“这皇帝不错,是个明君,天下受灾,他能够自责,千古未闻。”

    游酢也前往看个究竟,从“天旱民饥,欲且省事”的文辞中,知道皇帝赵顼开始对王安石的新法产生了怀疑和动摇。忽然,有个人走到他身边,问道:“游先生,你来得好。有什么高见?”游酢看他一眼,回答说:“皇帝下的诏,岂能随便议论。”那个人于是转过身,对群众大声说:“定夫先生在这里,大家听他说说。”游酢镇定地转向群众,拱手说:“乡亲们,当今的皇上在诏书里说得很清楚,他是在自责没有管理好天下,希望天下的人给朝廷进谏好的建议,没有别的意思。”说完一拂袖走了。

    全国旱情还在继续,河北、河东、陕西、京东西、淮南各路纷纷上报旱情的严重情况。其中,光州(今河南潢川县)“司法参军”郑侠将老百姓卖儿卖女、典当妻子、流离失所、拆毁房屋、砍伐桑柘等情况绘制成《流民图》。他通过熟人关系将《流民图》献到皇帝面前。那《流民图》上画出因旱灾外逃的难民饥饿、病倒路上和惨死种种目不忍睹的凄惨景象。皇帝赵顼看了夜不能寐,叹息再三。紧接着,郑侠又上书称:“天旱由王安石所致,若罢安石,天必雨”。皇帝赵顼更加烦恼不已。

    四月十八日,司马光又上《应诏言朝政阙失状》,奏折中称:“自去年秋冬以来,极少雨雪,井泉溪涧,往往大都干涸枯竭,大小两麦无收,老百姓已经绝望,初夏刚刚过半,还没有进入秋种,中等户以下,大抵缺乏粮食吃,上山采可以吃果子或者草根来度日子。”甚至有贫困下等户人家“打折变卖掉自己的房屋来补充家庭的粮食以及缴纳官府中种种的税费”。司马光在奏折中也认为如果废除新法,天上的雨水必然会因此而降落。在众臣不断上奏的压力下,皇帝赵顼终于痛下决心,因为旱灾罢免了王安石宰相的职务,让他出任江宁府(今江苏南京)知府。王安石希望新法能够坚持实施下去,于是推荐韩绛为宰相,吕惠卿辅佐韩绛。

    朝廷上下反对变法的官员把天下饥荒的天灾归咎于王安石变法,固然是一种政治斗争的手段。可是,成千上万的流难灾民从北方流向南方,确实是一种事实。郑侠画的《流民图》和司马光的奏折所反映的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等现象并非完全凭空捏造。

    过了端午节后,村里来了好几批的乞讨人。

    有一对夫妇带着两男一女乞讨着路过富垄村,正好遇到女的要分娩,一家人便在村中的车碓住下。那夫妇又生下了个儿子,丈夫说:“本来五口人负担已经够重,现在又添了个儿子,换点钱给家人渡难关,如果实在没人买,送给人家,总比饿死强。”妻子也知道这个道理,听了含着泪水,点点头。夫妇商量了一番,过两天就去问问村里人。

    乞讨人在车碓里生了儿子,这个消息很快在村里传开。

    第二天吃午饭前,游酢回到家见母亲在煮鸡蛋,便问道;“妈,谁家做好事啦?”老夫人说:“听说,有一对讨饭的夫妻昨晚在车碓里生了儿子。人呀,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我想那女的肯定没有啥吃的,打算吃过饭带上你小时穿的几件衣服去看看那母子。”午后,游酢的母亲便带上鸡蛋、衣服去看望车碓那产妇和新生的婴儿。

    富垄村里人向来善待上门乞讨者,来者不拘,尽自己的可能打发过路上门的乞讨人,大多的人家只给饭,不给钱。车碓里的那一对夫妇够苦,头两天,男的带着三个儿女到村里讨饭,勉强能够度日。但时间长了他去村中乞讨时,个别心肠小的人情绪有了变化,有的人脸色不太好看,有的懒得搭理,乞讨者心中很不是滋味。

    第三天,他们抱着这个儿子沿村问人:“要儿子吗?不要钱,只要能够养大成人就行。”可是,村里的人们大多贫穷,自己一家人尚且勉强度日;有的人想要儿子,又担心以后会被这夫妇带回去,所以没有人敢要。

    那天的傍晚,书斋刚刚放学不久,游酢正要出门回家,那对夫妇抱着儿子来到祠堂门口,朝他“扑通”一声跪下,求道:“先生,求求你,收下我的儿子吧,救他一条命。”游酢想到:自己还没有结婚,怎么能够要儿子?再说自己的家也不宽裕,收下也没有办法养。但是,眼前的情景不容他不负责地离开。他连忙跑到那对夫妇面前,双手扶住他们,说:“起来吧,我有话跟你们说。”那对夫妇起来了,他下意识地从衣服里掏出所有的钱,拿出一看,只有二十文,于是说:“这样吧,我还没有成家,没有办法要儿子。这些钱拿去度几天,你们再看看,有没有适合的人家要儿子。”那对夫妇见他这么说,将信将疑,相互看看,游酢将钱放到男的手上,走了。

    七月,朝廷开始正式向全国颁布推行“手实法”。原来,所谓的“手实法”,即向老百姓的资产和物产做登记后征收百分之十到百分之二十的税收。

    一天傍晚,保长跑来找游酢,说:“游先生,朝廷要推行‘手实法’,我是个大老粗,斗大的字没认几个,求你帮个忙。”说着,拿出了朝廷的文牒、布告和县里发下来的表格。游酢看了官府的文牒,内容的大意是:朝廷预先将手实法的格式传达给各地百姓,要求农户按照格式填写自己的产业情况,然后送交县官登记入册,官府按产业多寡将农产划分成五等,从而确定每户应向官府交纳的赋税,并将应交纳钱财的人户张榜公布两个月,总计一县老百姓产业的实际数量平均摊派原来所规定的役钱;老百姓的田产一律由官府折合成钱,官府事先定出一个适当的田产价格标准,然后按照这一标准折合农户的田产上报官府。保长又将布告和名册递上,游酢看完,问道:“知县具体怎么说的?”保长应道:“县老爷说,房屋、田地、山林、作物都要填写,由各农户自己填写,不能隐瞒、也不要虚报。有隐瞒的,一经查出,严厉处罚。”游酢说:“好吧。布告放在这,我帮你贴;至于登记、造册,我白天没有空,晚上时抽空帮忙。明天晚上就开始吧。”保长拱手说:“游先生说得是,我哪能影响你教书,孩子读书比什么都重要。你能够这样支持已经很不错了。谢谢游先生了。我先告辞,明天晚上再见。”保长说完,走了。

    保长走后,游酢就把布告张贴了出去。

    第二天晚上开始,游酢协助保长利用晚间挨家挨户进行田产或者家庭收入的登记、造册。

    月底,游酢想到中秋节将放假,邀请一些朋友来玩。于是,写信告诉朋友们。

    到了八月初,游酢将自己邀朋友来玩的事情告诉爷爷。游三礼听说有客人来玩分外高兴,说道:“这是好事啊,家呀就是要有客人来,人的脚印肥,吃不穷的。如果没有人来,说明家就没落了。”吩咐游潜道:“中秋来的都是贵客,咱们好好招待,叫女人杀鸡、多备些酒肉,你呢去拿一斗糯米来打糍粑。”游潜应道:“好,我会安排。”他知道自己的家里并不宽裕,可是父亲很讲体面,过了几天便私下去向人换了一斗糯米在家里放着。

    中秋节的早晨,一家人吃过饭不久,家里忙开了,女人杀鸡、洗菜,男人洗石臼、炊糯米、摆桌椅。

    大约到了晌午,村里传来一阵狗的汪汪吠声,陈师锡、江淮、熊敦常、江立来了,游酢、游酌都前来帮忙接待。在座的秀才中,陈师锡年龄最小,才二十岁,可是身材最大块,一脸英俊气。

    众朋友先拜见了游酢的爷爷、奶奶和父母。游三礼见果然来这么多的客人,而且都是秀才,笑得乐呵呵,说道:“能够见到你们这些秀才,也算祖上积的德。你们坐。”

    大家聚在一起座谈。游三礼站起来说:“你们读书人聊着,我大老粗听不懂‘子曰’的,到附近走走。”陈师锡说:“阿公,你坐着没关系。”游三礼摆摆手回答:“不,你们聊天吧。”说完走开了。

    江淮问道:“最近朝廷颁布实行‘手实法’,这是谁提出的?”陈师锡答道:“听说吕惠卿有个弟弟叫吕和卿。”熊敦常说:“说不定是吕惠卿自己的主意,他为了让弟弟能够得到提拔,所以先让他弟弟提出来,好让朝廷重用他弟弟。”游醇说道:“不管谁提出,能够对老百姓有利就是好事。我以为能够给老百姓带来利益的人,官当大一些也合理。”江立又问道:“诸位家乡进展怎么样?”熊敦常回答说:“我家乡刚刚开始登记、造册。”江淮说:“按照朝廷的规定是合理的,可是到了地方,有些当官的做法就不一定能够正当了,听说有些乡村在登记、造册时就做了手脚。有钱、有势力的人少报,没文化、没有势力的弱者,就负担更重。”熊敦常说:“这有什么稀奇呢。弱肉强食,老实人吃亏,历朝历代都如此。”江立说:“是的!理国如理家。不管谁当家,总希望能够把家治理得好,使家庭兴旺发达。可是,妻子、儿女就难说了。执政者也同此理,没有一个皇帝不希望自己江山长治久安的,而底下的人往往把事情搞坏。”游酢说道:“话不完全如此,善理者,家兴、国兴;不善理者,家败、国亡。”熊敦常问:“善理者如何做起?”游酢答道:“《大学》里不是有吗?修身、齐家、平天下。修身是根本。身正,行自正,行得正,焉有立不稳之理?”

    大家正议论得热闹,来了两个年轻人,问道:“糯米应该炊好了,可以撞了吧。”游潜进厨房一看,打开饭炊抓了几粒米揉一揉,米已经融了,便把饭炊抬到大坪,放在石臼边,说:“开始撞吧。”两个年轻人捋起袖管,其中一个拿过撞糍粑的撞捶,游潜拿一把矮凳,准备救糍粑。一个青年将饭炊里的糯米饭倒进石臼,石臼里冒起一股热气腾腾的烟,那拿撞捶的青年走上前将糯米饭撞实,便开始打糍粑。过了一会儿,游酢见情捋起袖管走过去,说:“我换一下。”那年轻人说:“定夫,你还是歇着吧。这一臼糍粑我自家轻松应付,何况有两人,轮不到你。你陪客人们聊天。”游酢坚持说:“换一下。”那年轻人只好将撞捶递给游酢,游酢接过撞捶站好,挥起撞捶撞了几下。陈师锡问游酢:“定夫,你也会撞糍?”游酢答道:“应付两下还可以。”才撞几下便气喘吁吁、汗水淋漓,另一个年轻人走上来,说:“定夫,还是我来。”游酢确实辛苦了,便收手将撞捶递给堂兄。陈师锡又看看江淮、熊敦常、江立,他们都摇摇头。他霍地站起,走到石臼边说:“让我试试。”那年轻人见了,心想:你一个秀才也会?陈师锡再次说:“让我试试。”那年轻人于是应道:“好吧。”陈师锡接过撞捶站好,挥起撞捶一下一下往石臼撞,像拿一支笔似的轻巧,游潜说:“陈秀才,你好臂力,撞起糍来胜过一般的后生人。”陈师锡回答:“阿伯,乡村人的孩子谁不会呢。”游潜说:“你能文能武,比定夫强啊。”陈师锡答道:“定夫也能文能武。”年轻人又走过来,说:“换一换,你休息休息。”陈师锡退下来,游酢说:“伯修,你确实比我强。”陈师锡笑答:“我比你年轻四岁,当然更有力气。”众人听了都哈哈大笑。

    中午,一桌好友,一桌自己家里的亲人,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餐。

    午后,几位秀才坐在一起喝茶、交谈了一番读书和天下的大事才分手。

    一天早上,游酢发现一个叫谢仁勇的学生没有来,问道:“你们谁知道仁勇为什么没来吗?”有个学生回答:“先生,听说他生病了。”

    中午放学时,游酢直奔仁勇的家。

    谢仁勇的母亲说:“先生,仁勇病了发高烧,没有跟你请假。”游酢进屋,看见学生还在昏迷中,问道:“请郎中看了吗?”谢仁勇的母亲说:“没事,刚才已经来看过了。”游酢说:“让他好好在家歇着,等病好了,我给他补课。”谢仁勇的母亲说:“谢谢游先生。中午在这吃饭。”游酢说:“不用,我家才几十步路。”说完走了。

    几天后,谢仁勇病好了到书斋上课,游酢知道他功课跟不上同学,便说:“仁勇,从今天开始,每天中午和傍晚,我给你补课。”

    于是,游酢开始给谢仁勇补课。

    游酢在村中安心地边教书、边自学,有空时与文友们相互来往,交流切磋,思想也日见成熟。

    话说游复中了风,他的儿子四处求医,终于找来一位医术高明的郎中医治。

    十月底,游复已经能够下床行走。游酢前去看望他,说:“叔,你康复了,大家都很高兴。”游复回答说:“托大家的福。两年来,乡亲们实在关心我,经常来看我、帮我找医生、拿草药。”接着问:“你的学业怎么样?”游酢才答道:“边教书边自学,多少有一点收益。叔,我已经得到了新的消息,朝廷对太学生进一步放宽了入读条件,颁布了新的条例:凡是太学生不分内外,都可以进入太学住宿。所以,我明年要去京城太学里修学。书斋还是辛苦你来执教。”游复听了,说:“我老了。本来指望你能够长期在家乡教下去,可是你年轻有志气,我也不敢勉强留你。年底,我如果能够更好些,明年你就放心去京城吧。最近,中立有来信吗?”游酢摇摇头,说:“还没有,我正准备写信给他。”游复说:“我是日薄西山了,你们正似刚刚初升的日头,祝福你们鹏程万里。”两人交谈了一会儿,游酢才起身告辞回家。

    回到家里,游酢想起游复的答复,心情顿然觉得格外轻松,他坐下来写信给将要去京城的想法告诉杨时。

    一天晚上,保长来找游酢,说:“村中各户根据‘手实法’填写的登记表已经公布了两个月,过几天可以上报给县里。”游酢回答:“好吧。”保长才走,这时三叔公又来找游酢,说:“定夫,不好意思,我又有一件事情想麻烦你帮个忙。”游酢应道:“叔公,有什么话就说吧。”三叔公说:“听说公布之后马上要上报到县里去。有的地方,公布后将数字改少一些。我呢,田地报多了些,看在自家的叔孙份上,能不能帮忙少报两分地。”游酢说:“已经公布了,就得按照公布的上报。”三叔公说:“孙子,没有公布我哪敢找你,公布后少报,没有几个人知道。朝廷那么大,又不差两分地的税钱。”游酢推辞说:“这事我做不了主,你找保长。”三叔公说:“我问过他,他说你是经办人,肯签字就行。你就给叔公个方便,我给你烧高香,祝你早日中状元。”游酢听了笑一笑,回答说:“谢谢你的吉言,状元我没有那福气,能够中个进士就不错了。”三叔公说:“你当真不肯帮忙?”游酢回答说:“叔公,很不好意思,这个忙帮不上。”那三叔公听了,转身要走时诡秘地一笑,竖起大拇指说:“好孙子,叔公几次考验你,才知道你是个好样的,将来一定能够当个好官。”

    岁序进入了仲冬,许多北方的难民开始向南方一路乞讨而来。

    富垄村里,出现了路过的男男女女的乞讨人。村里的人家,尽管自己家庭的生活不是很好,但是见了那些挈儿带女的难民,都给予施舍。有的难民,见到这里有山林、田地,当地人们又热情,在附近的破屋、破庙住下,也有的自己在山坳里或者山脚拣些树枝搭个棚住下,他们希望在这里度过一个寒冬,保存一家人的性命再说。

    一天中午,游酢回到家里吃饭的时候,游潜说:“看来北方又受灾了,这些天讨饭的越来越多。”游酢的母亲也说:“是啊,前脚刚打发完,后脚又来了。”游潜又说:“人家没有办法才出门讨吃。我听说,咱们的老祖宗也是北方河南一带人,因为没得生活才跑到南方来。所以啊,今后有人来讨饭的,只要家里拿得出都不能舍不得。”游酢默默地听着,没有说话。

    天气一天天地寒冷下来。不是霜,便是雪。

    那又是一个大雪纷飞晚上,游酢躺在床上,听到屋外的树枝“咯吱”、“咯吱”的响声,知道雪下得很猛,想到那些住在破屋、旧庙里的难民,心中不禁产生了怜悯之心。于是,他起床点亮了油灯,昏暗中翻箱倒柜找了几件旧衣服,有的是自己已经不能穿的,有的已经破了的,一数才三件,到厨房拽了一个斗笠,冒着呼呼的大雪冲出家门。门外,风呼呼地响,雪扑扑地飘,他下意识地想到旧庙里住着的有小孩,所以迎着雪光向那儿奔跑去。

    接近庙时,他隐隐发现里面有火光。奔进庙里,果然见五、六个乞讨人在围着火堆取暖,有两个女的瑟瑟地紧紧拥着小孩,他将衣服送那两个女的边上,转身跑出庙。

    回到了家里,他感觉得身上不冷,可是脸上像有什么东西刺了似的,双腿的膝盖也有一点发麻。于是,他活动活动自己的筋骨、打了几趟拳,身体才恢复了热气。走动了一会儿,他才重新上床睡觉。

    一觉醒来,已经天亮。他起身往窗口一看,哇!屋顶、地面全铺着一层厚厚的雪,厨房里传来母亲一阵阵的咳嗽声。他走到厨房,见父亲在灶膛前手里握着一只火笼烤火,母亲胸前披着围裙在锅台边双手捂着锅里的饭缯取暖。“阿爸、阿妈你们起得很早。妈,你感冒了?”游潜说:“她呀,昨天半夜里起床去给乞讨人送几件旧衣服、还有一床老棉被,你说天那么冷,怎么能不感冒?”他没有想到母亲也半夜里也曾经出门过,说:“妈,你年纪大了,要注意身体。我来弄一些姜茶给你喝。”老夫人回答说:“吃过了,等一下就没有事。”她应着又轻轻地咳了两三声。游潜又说:“天气这么冷,今天就不要让孩子们上书斋了。你吃过饭就去通知。”他听了回答:“我这就去。”急匆匆地跑出家门,老夫人喊道:“饭就好了,吃过再去。”只听门外传来一个声音:“回来再吃。”

    门外依然飘着鹅毛大雪。他出了门,冲到雪天里了。

    半个多时辰后,他回来了,从头到脚全白了,像一个雪人。游酢的母亲心疼地说:“孩子,你做什么事情都这么急,看你冷成这样!”

    吃过早饭,他回到屋里呆着,心想:今天雪这么大,上不了课,就好好看看书。他的卧室不大,不到七平方米,一张木板床、一张小桌、一把凳头,角落放着一只木箱。在他的心里,这个房间最值钱的东西便是书了。桌上一叠书,一只竹制的笔筒,床头的枕边也放着三四本书,他从桌上找了一本《春秋》,坐下来看。

    这时,听到了隔壁堂兄家的洗碗筷刷刷声音,还有猪栏里猪的嗷嗷叫声,附近汪汪的犬吠。他想:平时自己怎么没有听到这么多杂七杂八的声音?也许,天气太冷了,一切都有了反应。静静一想,也是的,这是乡村,而且是一个人烟众多的地方,鸡、鸭、猪、狗,都是老百姓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东西,没有这些便不是有人间烟火的乡村了。

    忽然,听见他父亲叫道:“定夫,你出来一下。”游酢应了一句:“哎!就来。”他放下书迅速跑出卧室,见父亲站着说:“村头的土地公庙,有一个老乞讨人冻僵在那里,快一起去看看。”

    父子俩跑到了土地公庙,果然见一个老乞讨人躺在庙里,游酢上前一摸胸口,还有一丝的气息,说:“还有一点气。”他父亲问:“怎么办?”游酢说:“救人要紧”说着背起乞讨人往家的方向跑。

    到了家门口屋檐边,游酢将乞讨人放下,奔进门,喊道:“妈,赶快弄些热姜茶来。”自己小跑着进卧室取出棉被,大步跨出门给乞讨人裹上,将乞讨人抱得紧紧的。游潜也赶回来了,见儿子这么快在给乞讨人焐热了,那颗悬着的心终于稍微安定。游酢的母亲手脚麻利,将一碗冒着热气的姜汤端出来,游酢接过碗,开始给乞讨人灌姜汤。这时,左右邻居和村里闻讯的人们赶来看热闹。突然,乞讨人“嗯”地一声叫,渐渐地睁开了眼,慢慢地坐起,并激动地流出了泪水。所有的人们见了,都转惊为喜。游酢的母亲转回屋,打了一碗饭出来递给乞讨人,乞讨人接过碗,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没有事啦,能够吃饭了。”看热闹的人们,渐渐地散去,只剩游酢一家和邻居们。邻居说:“没有事了,可以让他走。”游酢说:“不急,让他稳定了再说。”

    乞讨人吃饱了,他终于抬起头站起来,向着游酢一家人乱磕头,口中说:“谢谢,谢谢你们救了我的命。”说着从内衣掏出一把钱,说:“不好意思,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游酢说:“你没有事,我们就高兴了。钱你自己留着用。我们绝对不要。”乞讨人又一次要磕头,游酢上前扶着他,说:“不要这样。你如果身体不好,在我这儿养几天,等身体好了再回家去。”乞讨人说:“不用,我没事了。跟你们说实话,我一路讨饭着来,积攒了一笔钱,原来想多讨些,看来年纪大了,没有办法再讨下去,我得回家乡去,要不这把老骨头就扔在他乡,做孤魂野鬼了。太谢谢你们了,我来世做牛马报答你们。”游酢的母亲听不下去,劝说:“真的没有事,你老人家就回家吧。”

    那乞讨人含着泪花,又磕了个头,慢慢地往北离去,在雪天里渐渐消失了。

    到年底,大多的家长都来交读书的谷子。除了桂生和春桃的儿子,还有两个家庭困难的学生,游酢也免收他们的谷子。

    话说杨时自从京城回来后,在含云寺办学收徒谋生,见了游酢的信,也非常兴奋,同意明年一起入太学读书,便给游酢回了信。

    游酢接到杨时的回信已近年关,正是一个雪花飘飘的天气。他站在家门口欣赏着家乡冬天的风景,富垄村一片白雪皑皑,溪流冰冻了,村庄对岸的公棠山、獬豸山的青松在风雪中依然青翠地挺拔着。村中,传来一阵阵的鸡鸣声。他想起再次进京的事情,憧憬着理想的未来,似乎看见了新的春光。

    欲知新年如何,后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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