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林集-膝盖上的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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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乡有人来采访,要我说说少年时代的经历,恰好又有编辑朋友约写“那年那月”栏目的文章。回望少年岁月,心间有几多温馨又有几多酸涩,多多地咀嚼与温习,品得辛甘,对我中年的人生会增加些许的滋补。只是时光不再,人事已旧,我们难以回到那年那月了。

    我少年的时代是在金水河边度过的,金水河是长江的最大一条支流,我的乡下农民父兄在金水河边耕种繁衍,有几十年了。我的父母子女多,我们家在生产队里是比较穷困的户。1963年我从家乡的小学考上了武昌一中,上学仅一个月,校医检查身体,用手在我的肚子上摸了半天,量出我的肝大1。5公分,让我休学回家。前些时医院给我们检查身体时,医生问我的病史,我说过这段往事。医生笑了,说经过三年自然灾害,营养不良,谁的肝不大?那算不了什么病的。

    我读了一个月中学就回了家,13岁的少年回到生产队,没有条件养病,就当了放牛郎,每天挣3个工分,劳动力的标准工分是10分。我牵着一头豁鼻子牛到处找草吃。我放的这头牯牛性子极烈,鼻唇被牛桊拉缺了,就改用一只铁环穿透了鼻梁。关于这段放牛的生活,我后来写过一部长篇小说和一篇短篇小说出版和发表了。

    我要说的是我右膝盖上的一块伤疤。这块伤疤有一只铜钱大小,我夏天只要穿短裤,它就嵌在我的膝盖上,闪着淡紫色的光泽。

    我放的豁鼻子牛是耕田的好手,每天总是被派出去拉犁耙。这时我就得扛着冲担提着绳子拿着镰刀四处割青草。傍晚豁鼻牛下班了,我就把它牵回牛栏,用青草喂它。割青草在文学作品中经常被描写,这种劳动充满了清新的诗意。但我当时却无法感受到这种诗意,却也有些许愉悦。金水河畔比较平展,水田毗连,是大面积水稻产区,荒闲田地少,我们割青草就像觅金子。当傍晚我费力地挑回一担青草时,想到豁鼻子今天的晚餐和明天的伙食都有了着落,心里就很快活。为了割到又嫩又鲜的青草蒿草,我们几个放牛郎结伴到了一个与金水河相通的大湖,那湖叫鲁湖。鲁湖浩瀚辽阔,碧水蓝天,鱼舟满湖,湖滩长着茂盛的蒿草。我们划着桨驾着船到鲁湖。那是一个夏日的中午,我们脱得光溜溜的跳到齐腰深的水里,那一蓬蓬的嫩蒿草在水里摇,我们握着镰刀从水下捞着蒿草割起来,一把一把,很快地就割好了几大捆,码在船上。我在还想割得更多一些的时候,手中的镰刀在水中用力割向一蓬蒿草,一刹,只觉得膝盖一阵钻心的疼痛。我大叫了一声,同伴们忙把我拉到船上,我看到我的右膝盖被镰刀割开了一个深深的大口子,口子两边的肉皮翻卷过来,鲜血淋漓。我抱着膝盖,痛得直掉泪花。

    伙伴们很快把我送回了家。乡下那时缺医少药,母亲用干净布带给我包扎了一下,也就没再管它了。天气热,又没消炎,伤口很快化了脓,我痛得日夜不得安宁。虽然受了伤,但我还得照样放牧看护我的豁鼻子牛,只是不再下水割蒿草,而只是在旱地四处寻觅可食的青草了。拖的时间久了,我膝盖上的伤口久久不愈合,脓血充溢,发出难闻的臭味。

    就在母亲和我为我的伤口着急之时,我一生中遇到的少有的几件奇特事之一发生了。那天中午,我坐在堂屋里的小板凳上吃饭。我只顾吃着碗里的米饭和腌菜,几只鸡在我的身边转悠着,随时准备啄食我掉落下的饭粒。我自小爱惜粮食,吃饭时很少撒下饭粒。我们家的一只芦花大公鸡,在我旁边等了好久,一粒饭都没吃到。它不耐烦了,它发现了一处精美的食物,它觊觎已久,它趁我没注意时,伸出那铁样尖锐的嘴,对准我膝盖上那溃烂的伤口,狠命地一啄。我丢掉了饭碗,“哇”地一声大叫,痛得昏死了过去。芦花公鸡把我伤口里的脓血连带着腐肉拉出来,衔着就跑了。可怜我的膝盖啊,被挖了一个大洞,血肉糊涂,惨不忍睹。我恨死了那只大芦花公鸡,恨不得把它砸死,但我不能动,我痛得只有吸冷气的份,看着它跑了。

    事情起了意想不到的变化,在被芦花大公鸡啄去了腐肉与脓血后,我膝盖上的伤口很快就愈合了,痒痒了几天后,就结了疤。啊,治好我右膝盖上伤口的医生,竟是我家的那只大芦花公鸡。谢谢了,那只大芦花公鸡,它在我的记忆里,已有几十年了。

    少年的旧事一桩,只是一种温馨而酸楚的记忆,那种质朴,那种辛劳与贫困,离我久远了么?我怎么保留我身上潜藏的那种乡下人的品质呢?大公鸡,大都市今天很难听到你的啼鸣了,我很想念你,真的!绝不是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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